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X档案研究所》全集【精校版】 【小说下载尽在八零电子书 http://www.txt80.com 】 作者:夷梦 内容简介:051是个异常神秘的机构,极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或者它为什么存在。从2011年起,官方才逐渐公开了一小部分有关“051”所参与研究的非自然事件。 法医系天才新生白小舟从小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她的父母在飞机上离奇失踪,经调查,竟与美国“非自然事件调查组”有着莫大关联。 于是,忧虑恐惧的她在阴差阳错之下走进了学校深处的051研究所,在这里,她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离奇诡谲案件:史前文明所引发的自杀;吃人吞魂的校园鬼楼;巨蛇出没的阴森老宅;病毒肆虐的精神病院……隐藏在她身体里的可怕秘密究竟是什么?她是否能找到自己的父母?到底谁是幕后黑手?充满诡异传说的百年名校,神秘的051研究所,深不可测的研究所成员。本书将为你全面抢先解密这些非自然事件背后的惊人真相! 第一部 第一章 山魈嫁女 白小舟曾经做过一个奇怪的梦,那个时候她还很小,住在外公那座位于大山深处的老宅子里。她的外公是一个赤足医生,年轻时曾在外面行医,后来回到山中独居,以采药为生。每年冬季都会有一个药商上门收药,平日里则时不时有人上门求医,外公不收医药费,他们便会在门外磕头,久而久之,门前被磕出了一个小坑。 每年春节妈妈都会带小舟到外公家小住,不知为何父亲从没有进过山。那一年,大雪盈门,她百无聊赖,跑进库房,将祭祖用的金箔纸剪成簪钗的形状。她的手工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学校校庆展览上她做的折纸人偶还得到了校长的青睐,并荣获了一等奖。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了,灯光暗淡,被风吹动,悬在头顶上般电灯摇晃不休。当黑暗笼罩群山,她听到了极轻的敲门声。 白小舟以为是妈妈来叫她吃饭,打开门,却看见了一个陌生人。 她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模样,只知道是个女人,那女人很亲切,给了她一块糕饼吃。那块糕饼是小舟一生中所吃过的最好的美味。 女人问她还想不想吃糕饼,她当然说想吃。女人说,如果她用金箔做一整套簪钗首饰,她就送给她更多糕饼。小舟答应了,女人说好三天后来取,并嘱咐她不要告诉任何人。 女人在大雪中远去,白小舟偷偷打开房门,看到门外厚厚的积雪上没有任何足迹。 第二天一早,外公问她是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她保守了秘密。一入夜,她就跑进仓库里剪纸,直到三天后的午夜,全套首饰已经做成,窗外人影摇动,熟悉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她没有开门,门自己悄无声息地开了。女人就这么伫立在门外,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对首饰很满意,将一整盒糕饼送给白小舟,并抚摸着白小舟的头说:“小姑娘真可爱啊!手艺也好,不如跟我走吧,回去给小姐做陪嫁丫头,一辈子给小姐做首饰。” 那女人的手冰冷入骨,白小舟打了个哆嗦。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什么叫害怕。她想要逃,但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被那女人牵着,缓缓走出门去。 小舟回过头去,看见另一个自己正躺在仓库的地上,好像睡着了。 “她不能跟你走。”外公洪亮的声音传来,女人似乎害怕了,说了一声:“哎呀,果然还是没办法啊。” 说完,小舟就醒了,外公将睡在仓库里的她抱起来,走回祖屋,药香霎时间将她包围,她觉得很暖和也很安全,很快就睡过去了。她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外公告诉她,她只是做了个梦。 那天晚上,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她听到山里隐隐有吹唢呐的声音,便从被窝里爬起来,凑到窗边,看见遥远的山峰之间似乎有红光闪烁,欢快的乐曲在空中回荡不休。 这时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抚在她的肩膀上,她回过头,看见外公慈爱的脸。 “外公,那是什么?” “那是山魈嫁女。” “山魈是什么?” “以后你就会知道的。现在你只需要记住,你只是做了一个梦。” 这场梦,是白小舟童年时期最难忘的梦境。 她十五岁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天见到妈妈在屋里哭,说外公云游四海去了,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外公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一点儿也不悲伤,反而很高兴,觉得外公只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她满十六岁的那天,妈妈交给她半本残卷,那是外公年轻时候行走天下所留下的笔记,里面记载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白小舟不喜欢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将笔记用红布包好,珍藏在衣柜里。 一晃一年过去,高考结束。天气炎热,白小舟躺在家里,吹着空调吃着薯片,一边养膘一边看电视。 忽然听见“砰”的一声,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看了看那堵墙。 难道隔壁那个女的又开始发疯了? 白小舟的父亲在国外工作,母亲在她高考结束后也移民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国内生活,每个月按时寄来生活费供她度日。自从母亲离开后,隔壁就搬来一个年轻女人,看不出年纪,打扮得很非主流,浓浓的黑色眼影,每次看到她都以为是贞子来了。这个女人很喜欢开Party,经常会带些奇怪的男人回来,一直闹到半宿,楼上楼下投诉过她很多次也不管用。 白小舟没有往心里去,继续看电视,没过多久,隔壁猛然传来一声惨叫,她悚然一惊,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她打开门,将头伸出去,空旷的走廊上安安静静,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喂,你没事吧?”她敲了敲对方的门,凑到猫眼儿上往里看,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又敲了几下门,依然没人回应。她皱了皱眉,算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回到自己家,她往沙发上一躺,拿起薯片继续养膘,肥皂剧甚为无聊,她看得昏昏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门边有些窸窣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谁?” 门外响起一声猫叫,她忽然想起,隔壁的女人养了一只通体全黑的大猫。 她打开门,那只猫坐在门口,一双明黄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弯下身子去摸它的头,它竟然让她摸,她有些诧异,平时这只黑猫总是喜欢在阴暗的地方冷冷地看着她,一旦她走近,它就会逃之夭夭。 “你主人是不是出事了?”白小舟将它抱起来,轻抚其头,黑猫“喵呜”一声,从她怀中跳下去,跑到非主流女人的门外;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黑猫喵喵叫了两声,似乎在叫她过去,她忽然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就像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她想要转身逃回屋去,却像是被那双眼睛吸引住了,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她发现自己的脚开始动了,一步一步,走向那间房。有光从屋里射出来,一道人形影子折射在地上,它缓缓站起,透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 白小舟心里默念:“不,不要,外公,救我,救我。” 她离那扇门越来越近,胸口一片冰凉,黑猫明黄色的眼睛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屋子里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伴着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如同擂鼓。 “不,不,不!”恐惧将白小舟死死地包裹住,她惨叫一声,一脚踢在黑猫身上,转身就跑。黑猫似乎很惊讶,一跃而起,尖叫着扑向她,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压在地上,把她往那屋子里拖。 这个时候,头顶有道冷风扫过,那股力量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只见黑猫额头上插着一支铅笔,正在地上不断地翻滚惨叫。 “还等什么?快跑!”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她也来不及细看,转身跑进自己的家去,死死地关上门。 第一部 第二章 司阴黑猫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了,只有电视机里还在播放着节目。她满肚子好奇,却不敢从猫眼里偷看,跑进卧室,钻进被窝瑟瑟发抖。 倦意如同梦魇一般袭来,睡眼蒙眬中,她仿佛看到外公轻轻抚摸自己的头,温柔地问:“小舟,为什么不看我给你的笔记?” “我……不想看,从小我就觉得,外公的世界,是我不能理解的。” “傻孩子,有些事是你想逃也逃不掉的。”外公的嗓音轻柔,暗含一丝悲伤,“谁叫你是我的外孙女呢。” 蓦然惊醒,她听到走廊上嘈杂的人声,凑到猫眼儿上一看,走廊里站满了人,全是街坊四邻。她鼓起勇气打开门,看见不少警察从旁边屋子里进进出出,她连忙拉住一个中年妇女。 “阿姨,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人死了。”中年妇女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跟她养的猫一起死在家里,那只猫头上还插着一支红铅笔,真是惨啊。” 白小舟一惊:“她是被杀的?” “我哪知道,听说死得很奇怪。”中年妇女压低声音,“她家的水龙头没关好,水浸下去把楼下淹了。物业的人来敲门,没人应,就打开了,谁知道她竟然死在屋里。而且全身皱巴巴的,要不是那一身吓人的打扮,都没人认得出来是她。” 正说着,尸体被抬了出来,身上盖着白布。经过白小舟面前时,尸体的手滑了下来,白小舟轻轻地吸了口气,那只手干瘪发皱,就像一具木乃伊。 她迅速回到屋里,打开柜子,找出外公留下的笔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书皮翻开。里面全是外公的日记,外公俊秀的蝇头小楷甚为赏心悦目。 公元1917年 星期五 晴 此次进沪访友,路过北东村,见一抱猫老妇,猫通身全黑,双目明黄,恐已通灵。时正值修建铁路,征房征地,老妇不肯出屋,村人将其强行拖出,黑猫立死,老妇亲手埋葬黑猫,亦归天,其身迅速破败,如同人腊(中国古时称木乃伊为人腊)。老妇屋中寻获一红纸,上书某某氏嫁入某某宅,落款为嘉庆元年,距今已一百二十载。余观其屋风水,处一阵中,堂屋为阵眼,黑猫司阴,坐镇眼则鬼差不能入内摄魂,今屋毁阵亡,则主仆皆死。 白小舟“啪”的一声关上笔记,心中疑云重重。若隔壁那女人也是如此,但屋子没有被毁,为什么会死呢?是因为猫死了吗?猫为什么要让她去女人家?昨晚那个男声,又是谁? 她吞了口唾沫,再次看着手里的笔记。 公元1917年外公就已能去上海访友,他究竟活了多久? 公寓楼底。来来去去的人流中,一个颀长的身影立起良久。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喂,老师,这里有个人……嗯,没错,一个很特别的人……明白了。” 他抬起头,嘴角上勾:“总有再见面的那天。” 隔壁的女人死后,平静了一个多月,白小舟收到了凝华学园的入学通知书。 凝华学园是全国赫赫有名的学校,占地数千亩,从幼儿园到大学无所不包,有全国最好的硬件设施和软件设施,是很多人挤破了头也想进的高等学府,从这里毕业的学生,没有找不到好工作的。 白小舟长长地松了口气,重重地倒在沙发上,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终于考上了,她在沙发上打滚,考上了考上了,终于跟妈妈有个交代了。 她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远在异国的父母,拨通了电话,却一直没人接,她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话筒,难道妈妈不在家?她又打爸爸公司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女人,声音很甜:“请问您找谁?” “我父亲白修谨……白芝国在吗?”她爸爸名修谨,字芝国,以前听他说过,他在公司喜欢用芝国这个名字。 “白总去南非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月之后。” 白小舟有些失望地挂了电话,还是晚会儿再打吧。 夜深之后她再打家里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她站在玄关旁,望着电话出神。不知为什么,她有种不可言说的不祥预感。 为什么她打了这么多电话,总是联系不上母亲? 母亲,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转眼到了该开学的时候,白小舟挤上公交,好不容易抢了个座位,靠着靠背昏昏欲睡。睡着睡着忽然听到孩子的哭声,然后是女人的骂声,她睁开眼,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手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小孩正在啼哭,妇女正数落一个大学生。听她的口气,像是那个大学生一上车就摸小孩的头,把小孩给摸哭了。妇女骂他变态、恋童癖,那个大学生低着头,小心地赔着不是。 白小舟仔细看那个大学生的脸,长得极丑,满脸痘痘不用说了,鼻子还是歪的,额头上的皱纹皱得像个老头。怪不得那小孩会哭,八成是被他吓哭的。 也许是怕了那个中年妇女,也许是受不了满车人的白眼,车一停那个大学生就下车了。白小舟从车窗看出去,发现他身上竟然缠着一团黑气,他的手半举,倒像是抓着那团黑气似的。 她狠狠地闭了闭眼睛,再看时大学生已经不见了。 是看错了吧? 第一部 第三章 杀戮之棺 公交车缓缓地停在凝华学园后校门前,她一下车就看见校门前围着一圈人,正在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她挤过去,踮起脚尖往里张望。离后校门最近的一块空地正在施工,很多工人站在挖出的地基旁边,脸上有恐惧,也有好奇。 白小舟问身边一个女生:“学姐,发生什么事了?” “这里建教学楼,挖出一口棺材。” “棺材?”白小舟吃了一惊,不过仔细想来,C市也算历史名城,挖出个古墓什么的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那棺材不寻常。”学姐继续说,“那是一口大箱子。” “不是棺材吗?怎么又成了箱子?” “那就是一口箱子,上面还雕刻着什么画。这里既没有墓穴又没有墓碑,刚出土的时候还以为是藏着什么奇珍异宝呢,哪知道打开一看,却是尸体。还不止一具,是好几具。听说箱子里有格子,每一个格子里躺着两具尸体,有老有少,都像活着似的,真吓人。” 这倒是有意思了。白小舟心想,棺材见得多了,还没见过这样的棺材。C市以前是巴人聚居地,难不成这是巴人的丧葬习俗? “那箱子是什么年代的?” “我哪里知道啊,我又不是历史系的。不过啊,我看那箱子雕工不错,埋得又那么深,估计得是一千年前的东西了吧。” 她正说得欢,几个老教授模样的人就匆匆赶了过来。学姐兴奋地说:“历史系的方教授到了,估计很快就能知道这箱子是什么朝代的。” “方教授?” “你是新生吧。”学姐斜了她一眼,“方教授可是赫赫有名的考古学家,在古代巴人研究方面没有人比得上他。” 白小舟哦了一声,看见那个满头白发,穿着一件老旧白衬衫的教授下了地坑。她想要看看箱子,拼命地挤进重重包围,看到那箱子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箱子上面罩着一团黑雾,那黑雾是从里面尸体的口鼻里涌出来的,如同乌云,流动起伏不定。 她再次狠狠地闭了闭眼,睁开时哪里有什么黑雾,她不由得有些担心,难道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别是白内障吧。 方教授走到棺材旁,往里看了看,旁边的另一位教授道:“方老,您能看出点儿什么不?” 方教授没有反应。 那位教授以为他在思考,就没再开口,可是过了好几分钟方教授还是伸着脑袋一动不动,其他人面面相觑,轻轻推了他一下:“方老,您没事吧?” 方教授忽然大叫一声,仰面摔倒在地。周围的人吓得连忙上去扶:“方老,您没事吧?方老!” 方教授死死盯着天空,手举起来,指着不知名的虚空,忽然大喊:“一百个甲子,庚寅年至,大凶、大凶啊!” 众人不明所以:“方老,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快走,快走!”方教授双手在空中乱挥,“癸酉年庚申月壬辰日生者,必死,必死!” 说罢,双眼一翻,不省人事。 “喂,听说了吗?方教授死了。” “胡说八道,哪里是死了,听说他是中邪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呢。” “那咱们要不要去看看他啊,他是我们的导师呢。” “我也想去,可惜有警察守着,不许人探望呢。” “唉……方教授那么德高望重,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他品格更高尚的人了。那个棺材真可怕,你说咱们学校会不会闹鬼啊。” “谁知道。不过,咱们学校出的怪事,还少吗?” 白小舟喝下碗里剩余的豆浆,打了个饱嗝。凝华学园挖出棺材的消息在短短几天之内已经不胫而走,闹得整个学园沸沸扬扬,人人自危。 “听说方教授中邪之前还说了几句话。”那两个女生还在八卦。 “什么话?” “说什么什么必死。” “你这人说话怎么说半截,到底是什么东西必死?” “我哪里知道。有人在学校的贴吧里发帖子了,你自己看呗。” 白小舟忽然想起方教授最后所说的那句话来,“癸酉年庚申月壬辰日生者,必死”,是说在这天出生的人要死?她从包里翻出纸笔,凭着记忆写下来,正打算从手机里查究竟是哪一天,一只手从身后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 “曹妙晴,别玩啦,你还在五步之外我就知道是你了。” 一个年轻女孩笑嘻嘻地坐到她对面:“小舟,加入我们社团吧。” “谢了,没兴趣。” 这个曹妙晴是白小舟的室友,热情得有些过了头,才几天就和小舟混熟了,想要拉她进动漫社,谁知白小舟油盐不进,颇费了她些心思。 “就进来试试嘛,说不定你很快就会有兴趣的。” “我真的没兴趣,你就饶了我吧。”白小舟无奈地作哀求状。曹妙晴吸了口气,正要施展她的游说大法,忽然听到一声尖叫,白小舟悚然一惊,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女孩用吃饭的叉子刺进对面另一个女孩的眼睛,被刺的女孩在地上痛得不断地打滚,刺人的女孩跌跌撞撞地后退,浑身瑟瑟发抖。 “快,快叫救护车!”周围的学生围上去,一边急救一边怒斥那女孩,“你疯了吗?” 女孩满脸恐惧,愣了几秒,忽然发狂似的乱踢乱打,好几个男生冲过去,竟然一时间无法制止她,倒被她狠狠踢了几脚。一个男生抓住她的肩膀,她张嘴就咬,男生痛得大喊一声,抓着自己受伤的手,愤怒地说:“疯了,这个女人真的疯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颀长的身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上去抱住她的头,往她后脑勺狠狠一拍,女生像被抽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软在地。 白小舟跑过去扶起那个女孩,正想说打电话叫救护车,女孩的身子突然迅速灰败下去,顷刻之间便发出极其熏人的尸臭味,肌肤上也布满了尸斑。白小舟吓得脸色都变了,后退了好几步。 一时间,食堂里刺耳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一个男生指着尸体惊恐地说:“死人,她是死人,以她的腐烂程度,她至少死了一个星期以上了。” 尖叫声更大了,白小舟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脸色剧变。 一个星期之前,不正好是棺材出土的日子吗? 她鼓足了勇气,往前走几步去仔细看女尸的脸,女尸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开,露出一抹猩红。 朱砂?之前她额前并没有朱砂啊,什么时候抹上去的? 难道……是那个男生? 她环视四周,猛然间看见一个人,并不是那个男生,而是一个脸色苍白、眼圈乌黑的干瘦老头。 她吸了口气,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看,老头已经不见了。 她听到自己胸膛中擂鼓般的心跳声,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干瘦老头,分明就是棺材里的尸体之一! 不,这不可能,一定是幻觉。 众人作鸟兽散,却又不愿意走远,带着猎奇的心理围在食堂外面看热闹。白小舟也跟着往外退,往女尸身上再看了一眼,发现她的身份证掉出来了,上面有她的出生年月。 1993年9月8日。 第一部 第四章 诡异幻觉 白小舟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差点儿站不稳。 她也生于1993年9月8日! 是巧合吗?那也巧合得未免太过分了吧? 她蓦然记起方教授所说的日期,急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查询万年历,当她翻到9月8日那一天的时候,她的脸色变了。 1993年9月8日,正是癸酉年庚申月壬辰日! 方教授没有说谎,这天生的人已经死了一个了,下一个会是她吗? 警笛由远及近,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转眼之间食堂四周就拉起了警戒线,几个警察进进出出,勘查现场。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另一辆车驶来,车身全白,上面漆了三个英文字母:FRL。 FRL?那是什么? 车门“轰”的一声开了,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走了下来。他留着平头,面孔刚毅,T恤下的肌肉隆起。白小舟觉得他身上缠绕着一股正气,周围弥漫的不祥气息仿佛被驱散了,令人心安。 “司马,你总算来了。”一个警察迎出来,压低声音道,“这次的案子很棘手,恐怕又要劳烦你们了。” “真可怕。”曹妙晴皱着眉头说,“我看刚才那个女孩跟方教授一样,都是中邪了。”说完,她忽然咧着嘴,发出一阵阴森的笑声。白小舟吓了一跳:“妙晴,你没事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 “你笑什么?” 曹妙晴诧异地看着她:“我没笑啊,你听错了吧?” 白小舟深吸了口气,难道又是幻觉?不祥的力量已经弥漫到她的头顶了吗? “小舟,你的脸色好难看。”曹妙晴挽住她的胳膊,“我看你才有事呢。是不是被吓着了?走,我扶你回去歇着。” 白小舟微微颔首,走了几步又回头去望着这座已成地狱的食堂。 难道,真的是那些尸体在作祟吗? 白小舟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她一直在做梦,梦境混乱不堪,转眼就忘得干干净净,只是耳边仿佛不停地响起外公的话:谁叫你是我的外孙女呢? 不知为什么,白小舟回忆起当年的那句话和外公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总觉得话里有话,而且外公一脸羞愧,都不敢看她。 但她并没有深想,外公有太多的秘密,多得足够带进坟墓。有时候她在想,也许外公过世,会有很多人高兴吧,因为他们有秘密握在外公的手里,现在秘密永远成了秘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寝室里没人,曹妙晴给她留了纸条和一个蛋糕,让她充饥。她没有碰蛋糕,而是打开自己的柜子,将那本用红绸子仔细包好的笔记取出来,一页页翻看。 越看白小舟越觉得这像是一本民国版的 《子不语》 ,甚至比 《子不语》 里的故事更加离奇。外公的文学造诣很高,每一个故事都不过几百字,却能够写得生动诱人,她忍不住想要一口气读完。 眨眼之间已经读了不少,白小舟伸了个懒腰,看了看钟,都晚上十一点多了,都睡了一天了,现在也睡不着,准备继续看笔记,争取今晚看完。 笔记本的纸张很薄,已经发黄却很坚韧没有一点儿毛边。她翻了翻最后一页,竟然有两百多页,这还只是残卷,不知道整本有多少故事,另外半本又记载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她打了个哈欠,又翻过一页,发现里面记载了一个遇仙的故事。一九二二年的冬天,外公一个人进山采药,本来事先算好了时辰,不料半途忽然大雪漫天,将外公困在山中。外公知道这是自己的劫数,只得裹紧了棉衣,在山中寻找可以避风寒的山洞或者猎人的小屋。但大雪几乎遮蔽了天日,他走了整整一天,最后倒在雪地中。原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却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山涧小屋中,屋正中的炉灶中燃着篝火,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正在拨弄柴枝。他觉得那年轻人面相奇俊,不似凡人,便问他的身世。他自然不肯说,只说和他有缘,让他好好休息。大雪下了整整半个月,他就在小屋中和那年轻人住了半个月。年轻人沉默寡言,喜欢把玩一把锋利的匕首。这半个月中,二人谈天说地,纵论古今,不亦快哉。某天外公醒来,发现天晴了,那年轻人也不见了,他走出屋去,发现这座小屋就在自己迷失的那条小路的不远处,这短短的数百步,他竟然在雪中走了整整一天。 雪后的大山静谧美丽,仿若创世之初那般空白宁静,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和那年轻人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白小舟被这个故事所感染,正觉鼻头有些酸,忽然听见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跑步声,门“砰”的一下开了,曹妙晴脸色惨白地冲进来,双目呆滞,一屁股坐在床上,忽然哇哇地大哭起来。 白小舟连忙过去安慰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哭了好大一阵,才回过神来,抓住白小舟的手,指甲几乎抠进她的肉里:“小舟,死……死人了,死人了啊!” 她的表情就像被恶鬼附身了一般,白小舟吞了口唾沫,握住她的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一部 第五章 女中豪杰 曹妙晴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曹妙晴参加了学校的动漫社团,这天晚上社团开会,商讨C市在动漫节参加表演的事情。曹妙晴一进社团活动室就觉得不对劲,灯光比之往日出奇的暗,空气也很浑浊,刚开始她没有在意,后来会议开始了,她坐在最后面,偶然发现角落里还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她认识,也是动漫社的会员,叫蒋金楠,他平时很热心,每次活动都会很认真地参与。今天他却一反常态,低垂着头,看不清脸色,但他身体四周却好像比其他地方暗似的。 她凑过去,碰了碰他的胳膊:“喂,你没事吧?不舒服就不要来嘛,回寝室去休息。” 蒋金楠没动静。 曹妙晴不死心,又碰了他一下,却蓦然看见他长袖子下露出的半块紫红色的斑。曹妙晴的爸爸是法医,她小时候曾在爸爸的办公室看过尸体,蒋金楠身上的斑,很像是…… 尸斑。 她有些害怕,往旁边退了退,偷偷往蒋金楠身上瞧,蒋金楠一直一动不动,就像……她不敢想下去,心里笼罩的乌云越积越厚。 会开完了,众人散去,曹妙晴也匆匆离开了活动室。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忘了拿,虽然很害怕,但那手机是新买的,她很喜欢,只得咬了咬牙往回走。推开活动室的门,蒋金楠还坐在角落里。社长似乎发现了他的异常,见他屡叫不应,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曹妙晴有种想要阻止他的冲动。 事实证明,她的冲动是正确的,只可惜她没能付诸实施。 蒋金楠这次有了反应,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神时,社长觉得心都凉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神啊,愤怒、恐惧、仇恨,仿若决堤的河流,从那双眼睛里冲出来,要将他淹没。他转身想逃,但为时已晚,蒋金楠失声大喊:“为什么要缠着我?为什么?”说完,从桌下掏出一把美工刀,朝社长刺过去。 曹妙晴吓得六神无主,转身就逃,就这么一路奔回寝室。 白小舟惊道:“你就这么跑了?” “我,我害怕,我……”曹妙晴已经语无伦次,白小舟咬了咬下唇,从她包里掏出手机递给她:“妙晴,你听我说,现在你赶快报警,我去社团活动室看看。” 曹妙晴一把抓住她的手:“别去,小舟,他会杀了你的!” “别担心,我有分寸的。”白小舟将水果刀偷偷藏进袖子里,“记住,一定要赶快报警。” 社团活动室离寝室并不远,在一栋老旧的建筑里,白小舟走进去,头顶的灯光黯淡,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握紧了袖子里的刀,小心翼翼地走向长廊尽头。 “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她悚然一惊,慌忙回头,走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又是幻听? “咯咯咯……”这次她听得更清楚了,笑声就在脚下,她一低头,赫然看见一张苍白得宛如僵尸的脸,小孩的脸。 那张脸,来自那具诡异的棺材。 “啊——”她失声尖叫,一双手忽然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她张嘴就咬,只听后面那人低呼:“痛死我了!快给我住口!” 水果刀从白小舟的袖中滑出,她猛地转身,将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谁?” “喂喂,别动刀子,这可是凶器!”灯光打在那人的脸上,那是一张英俊的脸,但表情夸张,目光不正,一看就知道是吊儿郎当,贪财好色。 “你是人还是鬼?”白小舟害怕得手都在抖,却还硬撑着问。那人笑嘻嘻地退开一步:“我当然是人啊,你什么时候见过像我这么帅的鬼?”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白小舟愣住,顿了顿,说:“我听说这里出事了。” “正好,我也‘听说’这里出事了。”那人说,“不如一起去看看?” 白小舟将刀收起来,但还是对这个奇怪的少年心怀戒备。少年却热情地自我介绍:“我叫瞿思齐,你直接叫我思齐就成,亲切。你叫什么?” 白小舟想起小时候外公说过,不要轻易对陌生人说起自己的名字,特别是“奇怪”的陌生人,就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我叫陈雪。” “陈雪,不如这样,你留在这里报警,我过去看看。如果有什么危险,我喊一声,你马上就跑。” “我已经叫人报警了。”白小舟说,“我要跟你一起去。” 瞿思齐耸了耸肩:“随你,不过要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最好不要晕过去。” “谢谢关心,我胆子没那么小。” “女中豪杰!”瞿思齐竖起大拇指,两人来到社团活动室门前,房门虚掩,有阴暗的光从门缝里溢出来,在走廊的木质地板上留下一条窄窄的缝儿。 瞿思齐将她挡在身后,推开了门,然后,她看到了足以变成噩梦纠缠自己整整一个星期的场面。 屋子里到处都是飞溅的血液,社长倒在血泊之中,伤口就像一条条蜈蚣爬在他的身上。锋利的美工刀插在他的心脏上,而握着刀柄的是一具木乃伊般的尸体,就跪在尸体旁,面目扭曲,五官变形,就像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那一瞬间,白小舟如坠地狱。 第一部 第六章 史前遗骸 瞿思齐熟练地掏出鞋套戴上,侧过脸对她说:“怎么警察还没来,再打电话报一次案,号码打0230,找司马警官。” 白小舟拿出手机,拨通之后用颤抖的语音报了案,刚挂掉电话,却蓦然间愣住了。 她缓缓走进屋去,瞿思齐急道:“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别破坏现场!” 白小舟俯下身,目光落在干尸的手臂上。 那是一个咬痕,人类的咬痕。 “是他!竟然是他!” “你说的是谁?” “今天上午食堂的事情听说了吧,这个男生——蒋金楠也在现场,他还帮忙按住那个发疯的女生,不过——”她抬起头,觉得好冷,冷得直发抖,“他被那女生咬了一口。” 警察在十分钟内赶到,里面就有那辆车体上有FRL字样的车。白小舟坐在走廊的长条木椅上,看着面前忙忙碌碌的警察,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瞿思齐和那个姓司马的警察似乎颇熟,一直在向他讲述经过。 “司马大哥,我说的就是这位。”瞿思齐指着白小舟说,“她和我一起发现了尸体。” “你叫什么?”司马问。 白小舟迟疑了一下:“我叫白小舟。” “你不是说你叫陈雪吗?”瞿思齐表示不满。 “别打岔。”司马一挥手,“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听说这里出了事,所以来看看。” 司马挑了挑眉角:“谁说的?” “今晚动漫社开会,散会之后我的室友回来拿东西,看见蒋金楠扑向社长。她很害怕,跑回了寝室,我已经让她报了警,然后先来看看。” 司马皱眉,问旁边的警察:“之前接到过报警吗?” 警察摇头。 “你就不怕吗?” 白小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只是一时冲动就来了,现在想起来,真是很后怕。 司马见她不说话,侧过脸对瞿思齐说:“你送她回去,顺便帮我问问她的室友,让她过来一趟。” “好。”瞿思齐笑嘻嘻地对白小舟说,“吓着了吧,我送你回去。” 白小舟瞥了他一眼,这里都死了人,他还没心没肺地笑。 两人从楼里出来,夜色凄冷,白小舟抬头望了望,今夜的月颜色泛红,记得外公说过,红月是不祥之兆,一旦出现,必有大灾。 “喂,你究竟是真的不怕,还是比别人要迟钝?”瞿思齐问。 白小舟回过头去瞪了他一眼:“你才迟钝呢,我只是胆子比一般人大而已。” “那就好,今晚不用失眠。”他笑道。 白小舟愤怒地喝问:“人死了,就这么好笑吗?” “不笑难道我要哭吗?”瞿思齐的笑容里有些无奈,“你没看电视里说嘛,查案的时候不能带着私人感情,否则只会误事。” “查案?”白小舟问,“你是警察?” “不是,我是本校中文系大二的。”顿了顿,连忙补充,“我算是个……协警吧。” 白小舟怀疑地看了看他,警局为什么会找个学生当协警?警察局长疯了吧? 说着话就到了召南园的女生宿舍,瞿思齐一本正经地拿出协警证给宿管大妈看,宿管大妈的反应和白小舟一样,不过还是让他进去了。到寝室门外时白小舟觉得有些不对,寝室房门紧闭,里面黑漆漆的,听不到一点儿动静。 妙晴吓成那样,肯定不可能睡着,难道她去别的寝室了? 白小舟掏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门内传来悠扬的电话铃声,她吸了口气,一丝凉意沿着她的脊椎如蛇一般爬了上来。 “有钥匙吗?”瞿思齐问。 白小舟将钥匙递给他,他将她拉到身后,打开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缓缓地,缓缓地,走廊的灯光蔓延进去,白小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里面什么也没有。 曹妙晴的手机躺在她的床铺上,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屋内也没有搏斗的痕迹。 “也许……”白小舟说,“也许妙晴回家去了。” “她家里电话多少?” “她家离学校有两个半小时车程,估计现在还在路上。”说这话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信。瞿思齐沉默片刻:“今晚你有什么打算?” 这间寝室她是肯定不敢住了,刚入学又没有认识什么朋友,今晚还真是麻烦。 “‘长寿门’外面有很多旅馆,我去开个房间就行了。”凝华学园有七个大门,每一座门都起了名字,分别是:长寿门、永安门、国风门、小雅门、周颂门、南风门、无邪门。 “还是算了吧,去我寝室住一晚。” 白小舟像看鬼一样看着他,他翻了个白眼:“喂喂,不要想歪好不好?我住在桃蹊园,是别墅,有很多房间,你要不相信我,可以将房门锁死,实在不行,我去不二那里将就住一晚也行啊。” 凝华学园是一座贵族学校,除大学对外招生之外,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只有有钱人才能读得起的。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们当然住不惯普通的寝室,校方就极力改善居住环境,最夸张的是在桃蹊园内修建了上百栋别墅。据说不是有钱有势、又才华横溢的学生,是进不去的。 人不可貌相,莫非这个瞿思齐还是个富贵子弟?富贵也就罢了,怎么也看不出来他才华横溢啊?走后门进去的吧?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没?”瞿思齐好心提醒她,“对了,你不会忘了咱们学校过了十二点是要关闭大门的吧?” 白小舟头上浮现一排密密麻麻的黑线。 看来,他的“盛情”,她只得领了。 白小舟度过了她一生中最……不能算最差,但也得排前几名的夜晚。住进男生的寝室实在令她不自在,好在屋里有插销。这也就罢了,她居然噩梦不断,那具被咬过的干尸像恶咒一般纠缠着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在她的脑海里浮现,挥之不去。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晚上,清晨好不容易才睡着,却被震耳欲聋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有事吗?”她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打开房门。瞿思齐站在门外,脸色有些凝重:“刚刚接到电话,说你的室友没有回家。” 白小舟顿时睡意全无:“其他地方找过了吗?” “他们找了一晚上。”瞿思齐说,“还看了七座大门外的监控录像,昨晚她并没有出校。” “妙晴还在学校里?”白小舟担心地皱眉,“她会不会是被人绑架了?” “我们会尽力找,但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你知不知道,她平时都喜欢去哪里?” “除了逛街和社团活动之外,她就喜欢去一个地方。” “哪儿?” “图书馆。” 凝华学园内一共有三座图书馆,分别叫“思齐馆”“温故馆”“闻道馆”,馆内藏书无数,有许多善本孤本,通宵开放。两人来到思齐馆门前,白小舟朝房檐下一指:“你看。” 瞿思齐抬头,看到一只监控器,笑道:“太好了,倒省了我们不少事。”直接领着白小舟进了保安室,要求调看录像。 保安用和宿管大妈同样的眼光打量瞿思齐,最后说要请示领导,瞿思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微笑着望着他。打完电话,保安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热情地找出光盘,只可惜将昨晚的录像看完也没有找到妙晴的影子。两人不死心,又来到温故馆,重复了打电话的程序后,两人终于拿到了光碟。 画面在电脑屏幕上快速跳动,白小舟觉得自己都要看睡着了,瞿思齐还万分精神地睁着眼睛,忽然听他大喊一声:“找到了!” 白小舟一激灵,凑过去,果然在画面中看到了妙晴的身影。 时间是昨晚十点三十三分,正是白小舟离开寝室之后没多久。那么晚了她来图书馆干什么?以她那个时候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有心思看书。难道她是觉得害怕,所以来图书馆这个通宵有人的地方过夜? 保安继续快进,一直到录像结束,都没有再看到曹妙晴。 也就是说,她现在还在这栋建筑里! “有些不对。”瞿思齐说,“警察曾来这里找过,没有找到她。” “也许她藏在角落里看书,警察没发现?” 也有这种可能,瞿思齐和白小舟从底楼开始找起,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却始终没有找到曹妙晴。 “难道她还能人间蒸发了不成?”瞿思齐看了看四周,为了保护图书馆里的珍贵书籍,每一扇窗户都安装了防盗网,也没有后门。 “不,她还在这栋图书馆里。”白小舟说,“我能够感觉到,她还在这里。” 瞿思齐侧过脸来看她,这个女孩很特别,她似乎总能感觉到别人感觉不到的,看到别人看不到的。 白小舟的目光落在一个正往书架上放书的工作人员身上,那个工作人员正在偷偷看她,他连忙将眼睛移开,似乎有些惊慌。 “请问。”白小舟走过去,“今天图书馆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工作人员的眼神飘忽:“没,没有。” “真的?” “真的没有。”他有些不耐烦,“你要看书就看书,不看就出去,别妨碍我工作。” 白小舟的眼睛忽然直了,推开他,从地上捡起一把钥匙:“这是妙晴的。” “你确定?”瞿思齐问。 “我确定,这只金属兔子还是我陪她去买的。”白小舟抬起头,“这面书架……昨天似乎不在这个位置。”说罢,冲过去用力推书架,瞿思齐也过来帮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书架被缓缓推开,露出后面的墙壁。 那堵墙似乎被人砸碎,又重新砌起,看形状,恰恰够一个体型娇小的人通过。 “不关我事啊。”工作人员连忙澄清,“昨晚本来该我值班,我出去打牌了,今早一来就看见这个,我只是怕人追究才将书架推过来遮住,这真不是我干的啊。” “去拿把锤子来。” “什么?” “还是叫警察来吧。”瞿思齐打了个电话,白小舟焦急地说:“来不及了!”转身拿起椅子,朝墙壁狠狠砸去,墙砌得并不牢,似乎做得很匆忙。砖块哗啦一声碎了,她将其他砖块都刨开,赫然看到一张惊恐的脸。 “妙晴!” 惊恐已经凝固在她的脸上,她抓着自己的脖子,干瘪如腊,像阿鼻地狱中拼命挣扎却得不到救赎的死灵。 “妙晴,快醒醒啊!”白小舟觉得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了,疯了一般摇晃她的身子,就像是要把她从另一个世界拉回来。 “小舟,冷静点儿。”瞿思齐将她拖开,“她已经死了,你如果破坏现场,就很难找到杀她的凶手了。” “不,我不信,她没有死!”白小舟嘶声力竭地喊,眼泪模糊了眼睛,“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小舟!”瞿思齐大喝,她止住哭声,愣愣地看着他,他抓着她的胳膊,郑重地说,“她已经不在了。” 白小舟想要哭,却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胸口像要被撕裂了。她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目光黯然。 瞿思齐拍了拍她的肩,凑到裂开的墙壁前往里看,看到曹妙晴尸体旁有一小袋水泥,手中还拿着一只砌墙的小铲:“怎么可能?” 白小舟吸了吸鼻子,强打起精神:“你发现什么了?” “她把自己砌进了墙壁里。”瞿思齐睁大眼睛,“她是自杀。”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用这种方式自杀。”司马看着尸体和墙,脸色难看得就像刚刚吞下了一只苍蝇。 “我看了录像,她进图书馆之前很惊慌,似乎在躲避谁。”瞿思齐说,“但是除了她,没有其他可疑人物进入图书馆。” “我会调查昨晚出入图书馆的所有人。尸体我会送去研究所。”司马回过头去看了看白小舟,“她怎么还在这里?” “是她找到了曹妙晴。这个女孩很特别。” “有多特别?” 瞿思齐沉默了片刻:“比我,或者叶不二、朱翊凯还要特别。” 司马睁大眼睛:“你确定?” “我确定。” 司马再次回头,郑重地打量坐在一旁发愣的白小舟:“既然如此,就让我看看,她有多特别。” “如果她真的很特别,你会让她进研究所吗?”瞿思齐笑着问。 司马嘴角一勾:“那也要人家小姑娘同意才行。送她回去吧,好好观察她。” “是!”瞿思齐求之不得,白小舟始终没有勇气回那个曾和曹妙晴共用的寝室,只能继续住在瞿思齐的别墅里。她一个人坐在豪华的卧室里,看着手中的大头贴,那是几天之前她和曹妙晴一起去照的,没想到才不过数日,就阴阳两隔了。 “小舟。” 白小舟一惊,抬起头,看到曹妙晴站在面前,吓得尖叫一声,差点儿跌坐地上去。 “小舟,你能看见我吗?”曹妙晴高兴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太好了,谁都看不见我,我是死了吗?” 这不可能。白小舟对自己说,世上不可能有鬼,这都是幻觉。 “小舟,我好害怕,我不想死啊。” “妙晴,为什么你要把自己砌进墙里?”白小舟问,“为什么你要自杀?” “我,我不想自杀,但是他们要杀我。” “谁要杀你?” “棺材里的那些古尸,他们在找替死鬼。” 白小舟吸了口冷气:“他们为什么要找你?”她记得很清楚,曹妙晴是九一年生人。 “我也不知道,昨晚你走后他们就来了,围在我身边,死死地盯着我。我好害怕,想到图书馆去,那里人多。后来,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我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让他们找不到我。” 她撕扯自己的头发,这时袖子滑了下去,露出一个猩红的咬痕。 “妙晴,这个伤口是……” “是蒋金楠咬的。”曹妙晴忽然慌张起来,惊恐地看着四周,“他们来了,来了!小舟,救我!” 白小舟猛地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原来,刚刚的一切只不过是场梦吗? 敲门声响起,瞿思齐在门外问:“小舟,你醒了吗?” “进来吧。” 瞿思齐推门进来,递给她一杯咖啡:“睡得怎么样?” “很不好,老做噩梦。警察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尸体解剖发现,曹妙晴的胳膊上有个咬痕。初步判定是蒋金楠咬的。” 白小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曹妙晴对你说了谎,她隐瞒了自己被蒋金楠咬的事,可能她也猜到了,蒋金楠之所以会变成那个样子,就是被之前那个女孩咬伤所致。” 白小舟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她被咬伤的位置,是不是这里?” “没错,你怎么知道?” 白小舟脑中一片空白,难道刚刚的并不仅仅是梦吗? “没什么,我只是猜测。”白小舟低头喝咖啡,掩盖自己眼中的不安,“你这么年轻,是怎么当上协警的?” “说来话长。其实我也不想做这个,又危险,又没几个钱。” “你还缺钱吗?” “我当然缺钱,别以为我住在别墅里就是富贵子弟,这是司马老大安排的,方便工作。” “既然你不愿意,为什么要答应?” 瞿思齐翻了个白眼:“谁叫我遇到了那个‘不良老师’。” “不良老师?”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是哪里人?家人是做什么的?” “我父母都在国外,老爸是商人,老妈只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 瞿思齐想了想:“你家有没有一位很特别的长辈?” “特别?” “比如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常说些听不懂的话,行事很神秘。” 白小舟想起了自己的外公,要说“特别”,他数第二,没人敢做第一。 “不,没有,我的家人都很普通。如果有你说的那种人,我们早就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了。” 瞿思齐似乎有些失望:“那你再休息一下吧,明早还有课。” 门在他身后合上,白小舟沉默了一阵,从自己的旅行箱里找出外公的笔记本。 或许,从笔记本里能找到什么也不一定。 “小舟,妙晴真的死了?”一进教室,班里的八婆们就围过来问长问短,白小舟不胜其烦,有一句没一句地答应着。八婆们一边说着好可怕一边追问细节,直到上课铃响才罢休。 整个上午白小舟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也不知老师到底讲了些什么。上完课,她收拾好东西,打算去学校周围看看,能不能租一间小屋子,总比住在瞿思齐的别墅强。 刚出教学楼,迎面撞到一人,那人手里的书散了一地,她连忙蹲下身去捡:“对不起,我没看见你……” 抬头的刹那,她看到一张苍白青紫的脸,嘴角牵动起一丝恐怖的笑:“没关系。” “啊!”她尖叫一声,转身就跑。这不可能,大白天的,棺材里的尸体不可能出来走动,幻觉,一定是幻觉! 四周人来人往,她举目四望,心凉如冰。 这些人,全都脸色苍白青紫,笑容生硬阴冷,一个一个,仿若鬼面。 幻觉,这些都是幻觉!她闭上眼睛,咬着牙往前冲,还是先回瞿思齐的别墅吧,回去就没事了。 “站住!”一声低喝仿佛穿透层层迷雾而来,钻进她的耳朵里。她步子一顿,蓦然醒转,发现自己站在鹿鸣园的荷花池前,还差一步就要掉进池里。 这座池子远近闻名,被称为“往生池”,名字虽然文雅优美,却不知道下面到底积累了多少学生的尸骨。 这里,是凝华学园的自杀胜地。 第一部 第七章 鬼棺黑尸 冷汗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她吞了口唾沫,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草坪上坐着一名少年,穿着藏蓝色的短风衣,头发有些长,遮住了半只眼睛。即使如此,他依然俊美得让人惊诧,五官精美得有如雕刻。他目光深邃,手中拿着一把匕首,看起来像少数民族的工艺品,正在把玩。匕首在他手上仿佛有了生命,转出一个个剑花,刀锋森寒。 白小舟呆住,仿佛来到外公当年所在的雪地小屋中,篝火旁,神秘少年正对着自己微笑。 “你想自杀吗?”少年开口。 白小舟这才回过神来:“不,我只是……” “如果想自杀,请换个地方,不要来破坏我看书的兴致。” 看书?白小舟看了看他,哪里有书? “如果不想自杀,也请换个地方,否则会被水鬼拉下去。”少年淡淡笑道,“你应该听说过吧,每年毕业和开学的时候,都会有人死在这里。这水池不知道沉积着多少阴气。你不觉得这里比其他地方要冷吗?” 经他这么一说,她感到这里的确要比别的地方冷上个两三度。虽然她不喜欢这少年的语气,但是到底人家救了她,她尽量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请问你是?” “无名小卒。” 水波微澜,白小舟低头,看见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又不像鱼,越看她越觉得可怕,于是匆忙离开。待她走远,少年忽然将手中匕首扔出去,刺进池中,一团黑色在水中蔓延开来,像猛然间涌出了一整杯墨汁。 “又是个容易招惹麻烦的人物啊。”少年叹息,“真麻烦。” “啪”的一声门在身后合上,白小舟靠在门上,浑身都是冷汗。 “喂,你没事吧?” 白小舟吓了一跳:“瞿思齐,你走路都不发出声音的吗?” “走路为什么要发声音?” 白小舟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算了,我还是回房睡一觉吧,也许睡醒了就会发现全都是幻觉。” “等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除非是妙晴的案子破了,否则什么都不算好消息。” “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想去。” “去看那些从地里挖出的尸体。” “……” 风刮过嘉鱼园的竹林,竹叶摇晃,沙沙作响。白小舟脚踏落叶,泥地凹凸不平,上面的青石板有些晃悠。她看了看四周,怀疑嘉鱼园里的学生是不是都死光了,才能如此死寂。 嘉鱼园是凝华学园最古老的园子,这里的建筑大都是20世纪40年代的产物,因为时时修葺,倒也不算破败,不过已经沦为了自习室、社团活动室和讲座专用教室了。 “喂喂,还有多远?”白小舟忍不住问。难以想象警方会把那些尸体放在这里,难道瞿思齐是在耍她吗? “快了。”瞿思齐匆匆穿过竹林,指着前面那栋建筑,“看,到了。” 面前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墙壁上爬满了藤蔓植物,门前挂了一个牌子:医学系实验楼。 白小舟这才想起,听人说过,二十年前医学系建系的时候,这栋楼是第一座实验楼,后来修建了配制更加先进的实验楼后就废弃了,只用作停放解剖用的尸体和各种人体标本的储物楼。 “跟我来。”瞿思齐带着她走进楼去,里面充斥着一股令人不快的怪异味道。两人沿着楼梯走下去,一道铁门横亘在两人面前,门上挂了个斑驳的蓝色铁牌:杂物间。 瞿思齐掏出钥匙,打开铁门,白小舟满怀期待地往里看,这一看大失所望,里面真的只是杂物室,光线很暗,乱七八糟的东西堆了一地。白小舟看见墙壁上有开关,正要伸手去按,忽然被瞿思齐按住了。 “不要按那个开关。”他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只要记住,那个开关绝对不要按就行了。” “按了会怎么样?” “不要问了,总之不要按就行。” 白小舟回过头去看那个开关,他这么说了之后她反而更想按了。 瞿思齐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遥控器,按下按钮,一只木柜子无声无息地移开,后面是一扇门;再按一次,门缓缓打开。白小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间六七十平方米的屋子,屋内放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美洲巫毒教的巫毒娃娃、非洲原始宗教的怪异面具、八卦罗盘、干瘪的怪物手臂……简直就像是卖万圣节道具的小店。四周又有房屋数间,门上都挂了门牌,分别是解剖室、图书室、会议室等。 “这,这里是……”白小舟目瞪口呆,瞿思齐夸张地张开手:“欢迎光临051研究所。” “051研究所?那是什么?” “瞿思齐,她是谁?”解剖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出来,头上戴着玻璃面罩,此时面罩被他推到头顶,那上面都是血。 白小舟的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此情此景,如何不让人想到变态杀人狂。 “我来介绍一下。”瞿思齐说,“这位小妹妹是新来的,她叫白小舟。” “新来的?”男人皱了皱眉,“谁批准的?” “还有谁,当然是老师啊。” 男人走过来,诧异地盯着白小舟看,他身上刺鼻的血腥味呛得她差点儿晕倒。她勉强露出一道笑容,侧过脸去问瞿思齐:“请问这位打扮得‘很有个性’的大叔是哪位?” “什么?大叔?你说我是大叔?”男人激动地喊,“我秦哲铭号称法医系‘系草’,你竟然敢说我是大叔?” “系草”?白小舟仔细看他的脸,果然还算得上是个帅哥。 “别激动哲铭。”瞿思齐嬉皮笑脸地讨好,“她叫你大叔并不表示你不帅啊。这丫头是个‘叔控’,说不定她是喜欢上你了。” 秦哲铭半眯起眼睛:“真的?” 瞿思齐在白小舟背后拍了一下,白小舟吸了口气:“呃……其实,你还是挺帅的。” 秦哲铭满意地笑了笑:“还算诚实。思齐,这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 “哦?那来看看吧。”秦哲铭朝解剖室里一指,白小舟犹豫了一下,踟蹰着来到门边。血腥味更加浓烈了,她的瞳孔蓦然放大,这间不大的房间里陈列着数具尸体,除了蒋金楠、曹妙晴的,其他的都来自那只诡异的棺材。黑雾从尸体的口鼻里溢出来,在空中结集,几乎遮蔽了灯光。 “你看到什么了?”秦哲铭问。 “雾,很浓的黑雾。” 秦哲铭眼里有些半分惊讶:“思齐,这丫头你从哪里找来的?” “哈哈。”瞿思齐得意地笑:“哲铭,你都解剖了好多天了,有什么成果没有?” 秦哲铭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幽幽道:“我查到了新线索。” 白小舟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一张满是青春痘和皱纹的丑脸,这一惊非同小可,口无遮拦地喊:“干,干尸!” 瞿思齐连忙捂住她的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中文系的学弟,名叫叶不二。不二,这是我跟你提过的白小舟。” 叶不二脸色阴郁,似乎有些害羞,将怀中的书抱得更紧:“你好。” “你,你好。”白小舟擦冷汗,这少年看起来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对了,她想起来凝华学园报道那天,曾在公交车上见一丑陋少年因摸了小孩的头而挨骂,“我,我刚才的意思是……那些干尸好可怕,你,你说是吧?” 真是越描越黑,瞿思齐将她拉开:“不二,你泡了这么多天图书馆,到底查到什么了?” “我翻看了本地的地方志,发现六百年前C市境内曾出土过这种棺材。”叶不二将怀里厚得可以防身的书翻开,“六百年前,某地县衙被火所焚,重建的时候在地下挖出一副大棺材,里面有格子,整齐地放着数具尸体,脸色苍白青紫。当地人不知道是什么怪物,只觉得棺材太奇怪,不是好征兆,就将棺材和尸体一起烧了。后来城内开始发生怪事,某财主的小妾突然发狂,杀了丈夫,又咬伤自己不足岁的儿子,最后被家丁打死,死后化为‘人腊’。被咬伤的儿子整日啼哭不止,最后竟生生哭死。类似这样的事情,小小一座城内竟然在短时间内发生数起,人们都说是烧了棺材所招致的灾祸。” “后来呢?” “书里说县老爷请了一位道行高深的僧人来念了百日的经,然后又烧死了所有被咬或者被抓伤的人,才终于平息了事件。” 话音未落,便听秦哲铭说:“果然不出我所料。” 三人回头,六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秦哲铭转身打开解剖室里的冰箱,拿出一瓶瑞典伏特加:“要来一杯吗?” “别吊胃口,你到底发现什么了?”瞿思齐有些不耐烦。 秦哲铭给自己倒了一杯,往里放了几块冰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我已经知道他们的死因了。”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我都急死了。”瞿思齐恨不得一拳打在他那俊美的脸上。秦哲铭悠闲地喝着酒,缓缓说:“是瘟疫。” 瞿思齐恍然大悟:“是病毒。这种埋在地下数百年的棺材很有可能藏着某种古老的病毒。就像图坦卡门陵墓,墓门打开之后考古人员相继死亡,刚开始人们认为那是法老王的诅咒,后来才发现墓道里的某种原始病毒才是罪魁祸首。” “我检查了所有尸体,没有发现病毒。” 瞿思齐愣住:“那你还说是瘟疫?” “瘟疫就一定是病毒吗?” “……” “除了病毒,还有一样东西具有传染性。”秦哲铭将酒喝完,“就是人的情绪。” “情绪?” “当你周围的人都兴奋的时候,你也会兴奋;当你看到别人悲伤的时候,你也会跟着不愉快,这就是情绪的传染。” “尸体也有情绪?” “这些人是窒息而死的。”秦哲铭指着那些棺材里的尸体,“他们被灌下某种麻痹肌体的药物,被活生生放入棺材中。虽然身体不能活动,意识却很清醒。可以想象他们临死之前是多么恐惧和愤怒。这些恐惧和愤怒在密闭的空间里不能消散,会一直存在,直到棺材打开的那一天。受这种情绪所影响的活人,会恐惧、愤怒、出现幻觉。” “就算你说的都在理,为什么只是特定某个时间出生的人才会受到感染?”白小舟问。 “白羊座的人性格善变,金牛座的人耐性十足但占有欲强,不同星座的人性格都会有所不同,人们的性格特征和自己的出生时间有着深刻的联系。方教授不是说了句……他昏倒前说了句啥?” “癸酉年庚申月壬辰日生者必死。” “没错,癸酉年庚申月壬辰日,也就是1993年9月8日这天出生的人,对死者的情绪非常敏感,比如这位死在食堂的女生。” “那为什么被咬伤的人也会被传染?” “被埋葬了上千年的怨恨,无论在地下发生什么变化都不足为奇。”秦哲铭打开冰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真的不来点儿?九三年的,味道很独特。” 白小舟看见冰箱里还放了几个培养皿,顿时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喂,思齐,我怎么都觉得这个‘情绪说’很玄乎啊。”白小舟压低声音说。 瞿思齐将声音压得更低:“秦哲铭外号‘走进科学’,最拿手的就是把神神鬼鬼的东西用科学来解释,所以我们研究所的报告都是他在写。” 白小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等等,到现在为止你都没告诉我这研究所到底是干什么的。”过了这么久,她终于记起关键所在。秦哲铭一口酒差点儿喷出来:“瞿思齐,她竟然是被你骗来的。” 瞿思齐嘿嘿奸笑,白小舟不由得全身发冷,觉得自己似乎不小心上了贼船。 “别急,听我来跟你慢慢解释。”瞿思齐将她按在凳子上,一脸谄媚地笑,“051研究所就是……” 话音未落,尖锐的笛声猛然响起,在头顶盘旋,几乎要刺破四人的耳膜。 “火警?发生火灾了?”瞿思齐惊道,“我早就说这楼的内部结构都是木头,有火灾隐患,你们都不听,这下可好了。喂,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不对,这火警来得有些奇怪。”秦哲铭刚刚说完,头顶忽然落下一个东西来,咕噜噜滚到白小舟的脚边。 “不好,是烟雾弹!”秦哲铭冲过去,将白小舟拉开,跑了几步卧倒在地,那东西果然喷出浓烈的白色烟雾,呛得白小舟快要昏过去了,一个劲咳嗽。秦哲铭捂住嘴,爬到柜子旁,打开柜门,从里面摸出两只防毒面具,套在她的脸上。过滤后的空气吸进鼻孔,白小舟肺腑中的疼痛终于减轻了一些。秦哲铭又拿了两只面具,朝瞿思齐和叶不二跑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头顶又啪啪掉了几团东西下来,正好落在解剖台上,四散开来,不停地蠕动。 “蛇!是蛇!” “小心!”白小舟将秦哲铭推开,抓起一条爬上他手臂的蛇,狠狠地扔在地上。 “怎么会有这么多蛇?”瞿思齐惊慌地喊,“是谁?是谁扔的蛇?” 烟雾还没有散去,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蛇类爬行声,秦哲铭大声喊:“快,快走!这些是毒蛇!”正说着话,一条蛇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扑向他的面门,白小舟反应极快,闪身挡在他的面前,毒蛇一碰到她的身子,立刻缩了回去,快速爬开。四人互相搀扶着逃出解剖室,将门死死关上,才终于松了口气。 “妈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瞿思齐忍不住爆了粗口,“这里是地下室,那些烟雾弹、蛇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排气口。”秦哲铭冷着脸说,“解剖室有非常先进的排气管道,足够一个人通过。” “有人要杀我们?” “那为什么不干脆扔个炸弹进来,何必这么麻烦?” 白小舟听得浑身发冷:“你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 这个时候最冷静的竟然是叶不二,他掏出手机:“还是打电话给司马大哥,请求支援吧。我们先出去,这里太危险了。” 五分钟后,司马赶到,他一脸阴沉,看了看面前的四人:“你们都没事吧?” “差一点儿就成了毒蛇的午餐。”瞿思齐义愤填膺,“老大,我要求加薪!” 司马没理他,拉开车门,几个穿着生化服的人走了下来。白小舟张大了嘴,有种进了 《生化危机》 片场的错觉。 十分钟后,他们抱着头盔走了出来,一个个脸色都很难看:“老大,出事了。” 当白小舟再次走进解剖室的时候,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 第一部 第八章 魔之右手 解剖台上的尸体和蛇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到处流淌的黑水,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腥臭味,幸而室内有先进的排气系统,才不至于将人熏晕过去。 “原来他们的目的不是杀我们。”瞿思齐叫起来,“而是偷尸体!” 秦哲铭蹲下身子看了看地上的黑水:“不,我想他们没有偷走尸体,那些尸体恐怕已经全都化成黑水了。” “尸体化水?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吗?” “别忘了,我们一直守在大门外,就算有人能够在短短15分钟内将尸体和蛇都弄走,也不可能逃过我们的眼睛。”秦哲铭黑着一张脸说,“恐怕连那些蛇都已经化成水了。” “也不尽然。”白小舟从角落里抓起一条死蛇:“这里还留下了一只。” “这是青竹标蛇。”秦哲铭拿着蛇反复看,“是一种很常见的无毒蛇。” 叶不二朝天花板的某个角落里一指:“我们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看录像就知道了。” 司马将光盘推入电脑,烟雾弹爆开后整个屋子都烟雾弥漫,可见度很低,只能勉强看见四人的身影。当四人退出去后,屋内平静了片刻,一道人影从通风口跳了进来。 “把他的脸放大。”司马说。 秦哲铭摇头:“他戴着防毒面具。” 那人背上背了一个灭火器样子的罐子,将一种白色的气体喷向尸体,尸体立刻冒出漆黑的浓雾。烟雾太浓,看不清尸体的变化,但四人都能够想象它们被慢慢腐蚀殆尽的画面。做完一切,那人身子往上一蹿,钻进通风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烟雾弹、蛇都只是幌子,只是为了赶你们出去。”司马说,“他的目的,是那些尸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毁尸灭迹?” 司马沉默了一阵:“哲铭,你对这屋子里的所有黑水、蛇作详细的检查,我要看到报告。不二,你继续调查古籍,寻找棺材的出处,我要知道棺材里的尸体究竟是什么人。思齐,你送这丫头回家。” “思齐,秦哲铭不过是个学生,为什么司马警官让他做黑水和蛇的鉴证工作?那需要很精密的仪器以及专业的技术吧?”白小舟大惑不解。 “我什么时候说过秦哲铭是学生?”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他是凝华学园法医系的博士生导师,别看他年轻,他可是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的高才生,获得过三个博士学位,智商超群。” 白小舟哑口无言,上天总是这么不公平,对有的人慷慨得仿佛整个世界都能给予,而对有的人又吝啬到连想要个健全的身体都是奢求。 “小舟,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怕蛇?”瞿思齐和白小舟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往回走。白小舟愣了一下:“我从来都不怕蛇,倒是蛇很怕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小舟犹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思齐,你还是去帮不二查资料吧,我又不是认不得路。” “可是……” “光天化日的,我能有什么事?查案子要紧。” 瞿思齐想想也对,将她送上人来人往的大路,就告辞去了图书馆。白小舟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学生走来走去,忽然觉得很累。 那些蛇勾起了她久远的回忆……那一年她只有七岁,跟着妈妈到山里看外公。她经常跑到山腰苗寨里去跟小孩子玩,几个小屁孩到处玩耍,几乎将整座山跑了个遍。那次他们去山里摘野果,发现了一大丛蛇泡子,红艳艳的,味道也香,闻起来都流口水。她忍不住想摘,苗寨的伙伴们连忙阻止她,说那是蛇泡子,是蛇灵的东西,别人碰不得,碰了就会被蛇灵抓去变成蛇奴,要变成虫子的。但从小受现代教育的白小舟根本不怕,小伙伴们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小伙伴们吓得手足无措,一哄而散,只留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野果。当她将第三颗蛇泡子吃完,满足地舔着手指头的时候,从那棵蛇泡子丛下面,亮起两只绿幽幽的光点。她吓呆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愣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光点从草丛里钻出来,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是一条蛇,非常大的蛇,估计比她的身体还粗,只要它一张嘴,就能将她一口吞下。她觉得浑身发软,手一抖,手中的蛇泡子落了下来,染红了她的衣服。 原来,真的有蛇灵。 她以为自己一定会被这条巨蛇吃掉,但那条巨蛇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身子立起,仿佛随时都能扑过来将她咬死,却又像是不敢过来。一人一蛇就这么对峙着,整座大山都仿佛寂静下来,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也不知为什么,她忽然不害怕了,竟然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巨蛇的头。巨蛇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身子一缩,又钻了回去,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迹。 这个时候,白小舟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晚了,听外公说,晚上有狼在山里出没,她有些害怕,也没有再摘果子,匆匆下了山。回到外公的祖屋时,看到屋里来了很多人,都穿着苗衣。领头的那个好像是村长,从他的表情能看出他很生气,但在外公面前不好发作。白小舟以为他们都是在为自己担心,忙跑过去,笑嘻嘻地喊:“不用担心,我回来啦。” 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像看鬼一样看着她。她被看得浑身发毛,村长老婆忍不住过来掀她的衣服,她连忙往外公身后躲。 “卫先生,我们必须检查令孙的身子。”村长阴沉着脸,“你也知道蛇奴有多么可怕。” 外公摸了摸长长的白胡须,对村长老婆说:“你带小舟去洗澡吧,别吓着她。” 白小舟并不害怕,倒是觉得村长老婆吓得够呛,给她洗澡的时候手都在发抖。洗完了澡,村长老婆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对村长摇了摇头。村长更加诧异,后来也不知跟外公说了些什么,白小舟累了,就自己钻回屋去睡觉了。第二天早上,外公慈爱地摸着她的头,让她不要再去苗寨了,至于为什么,也不许她多问,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苗寨里的小伙伴。 “喂,同学,快醒醒。” 白小舟睁开眼睛,看见一个模样清秀的男生,穿着一件衬衣,外面套了件格子毛衣,身上有淡淡的熟悉味道,笑容干净:“你的钱包掉了。” 这个时候白小舟才发现自己的红色钱包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吓了一跳,连忙将钱包塞回去:“谢谢,我的全部财产都在里面,丢了就惨了。” “你好像有很多心事。”男生在她旁边坐下来,“很少看到有人会在这里睡觉,竟然还能睡着。” 话音刚落,一辆宝马牌汽车就从两人面前呼啸而过。的确,这里是出校的必经之地,每日人流车辆络绎不绝,能睡着真的需要点儿功力。 “最近很多烦心事。”白小舟叹了口气,“自从老妈去了国外,我身边的怪事就没消停过。” 男生哈哈笑了两声:“你以前没有住过校吧?” “没有,我家教很严,老妈把我看得比犯人还紧。” “她是为你好,你不懂社会的凶险。”男生顿了顿,嘴角上勾,“你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白小舟蓦然一惊,忽然想起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就是051研究所里烟雾弹所喷出的硫磺味。 “你,你是……” 更加浓烈的味道迎面扑来,她身子一软,倒在男生的怀中。 叶不二正在翻阅一本厚得可以垫桌腿的书,忽然觉得面前一暗,抬起头:“思齐,你怎么来了?” “还有这么多资料要查,我来帮你。” “白同学呢?” “我把她送到了主干道,绕个弯就到家,不会有事的。”他拿过一本书,刚翻开一页,神情蓦然一变。 “思齐,你没事吧?” 瞿思齐死死地盯着书,眼睛都直了。叶不二紧张地看着他,直到他一摇头,合上书本,才开口问:“怎么,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糟了,小舟可能要出事。” 白小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长桌子上,四周是斑驳的墙壁、杂乱的物品和生锈的铁器,空气中充斥着铁锈和霉变的味道,一只白炽灯泡悬在她的上空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目眩。 她动了动四肢,心头一凉,发现自己呈大字型被绑在桌上,铁丝将她的手腕勒出一道道红痕。 “别费事了,你挣脱不了。”一个男人正在旁边的一个小木桌上忙碌着,木桌上放着一些手术工具,还有那只装着奇怪气体的气瓶。 “你,你是谁啊?”白小舟的声音不住发抖,“你要干什么,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无辜的。” “我知道你是无辜的。”那人回过头,正是绑架她的清秀少年,“染上疯牛病的牛也很无辜,染上禽流感的鸡鸭也很无辜,可是为了更多人的安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没有染病啊。” 少年的脸色黯然,眉目间有些悲伤:“其实我也不想做这种事,我谁也不想杀,但这么做,是为了顾全大局。死一个人,总比死一城的人要好。” 说完,他又回过身去摆弄那些手术器具,白小舟浑身直冒冷汗:“求求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要杀我?” 少年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也让你明白,你的死有多么重要。” “你怎么能丢下人家一个女孩就跑了?”秦哲铭坐在旋转沙发上,冲着面前的瞿思齐发火,瞿思齐纠结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哪里知道都上了伐檀大道了还会出事?” “伐檀大道?”叶不二说,“那条路的路边不是有个摄像头吗?校方为了防止超速驾驶而设的。” 秦哲铭眼睛一亮,身子一转,沙发滑到电脑面前:“我曾经说服了楚校长,将全校所有的摄像头都连接到了我的电脑上。” 楚校长是凝华学园的名誉校长,一位从不露面、非常神秘的人物。虽说只是“名誉”校长,但他的话比校长的话还要管用。 “来了。”秦哲铭敲击回车键,伐檀大道的画面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白小舟在长椅上坐下,半个小时之后,一位少年出现,将她的钱包偷出来,丢在一边,然后将她叫醒,以此搭讪。两人聊了几句,白小舟似乎发现了什么,神情巨变,少年一挥手,白小舟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怀中。有路人走过来询问,少年不知说了些什么,骗走了路人,将白小舟抱起,匆匆消失在画面中。 秦哲铭将画面定格,然后将少年的脸放大、降噪:“就是他。” “他是谁?” “我哪里知道!” 叶不二说:“把这画面发给司马老大,老大可以进入警局的网络调查比对……” “等他找到,恐怕小舟已经凶多吉少了。”瞿思齐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解剖室里走来走去。秦哲铭不满地说:“你不要晃了,晃得我心烦。你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能看到过去未来吗?” “哪有那么玄乎,要是能看见过去未来我还在这里干什么?早买彩票去了。”瞿思齐说,“我是偶尔能看见一些画面,但那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说到底还是你没用。” “秦哲铭你今天是一定要跟我找碴儿是吧?” 叶不二连忙打圆场:“还是等找到白同学之后再吵吧。” 瞿思齐眼尖,抓起电脑旁的一份文件:“这是什么?” “白小舟的资料。” “你擅自调查别人的资料?” “你带了个女孩回来说要让她加入我们,我能不查清楚吗?” “你……”瞿思齐表情一窒,紧盯着资料,“小舟是1993年出生的?” “1993年9月8日。” “这不就是那个什么年什么月的吗?难道她也中了那个什么‘情绪’的毒?” “那不是毒!” “先不管那是什么。”瞿思齐说,“如果我们假定那个少年费尽心机毁尸灭迹是为了防止这种‘情绪病毒’扩散,而小舟又很可能受到了感染,那么……” 三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要杀了小舟!” “听说过大溪文化吗?”少年问白小舟。 白小舟愣了一下,妈妈曾带她去过好几次博物馆,博物馆里就有大溪文化的遗物和介绍。大溪文化是中国长江中游地区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因四川省巫山县大溪遗址而得名。其分布东起鄂中南,西至川东,南抵洞庭湖北岸,北达汉水中游沿岸,主要集中在长江中西段的两岸地区。据放射性碳素断代并经校正的年代,约为公元前4400至公元前3300年。大溪文化的居民已经有了非常高的文明,能够制作精美的彩陶。 但给她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大溪文化的墓葬。她还清晰地记得,大溪文化展区那仿照出土文物所建造的一处小墓,墓中五六具尸体排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是一家人。没有任何陪葬品,只在唯一一个成年男子的胸口肋骨处发现一个骨簇。 导游说,这可能是一种刑罚,这家人犯了大罪,被灭门,然后埋在一个土坑里,象征永不能轮回。 至今那仿制的墓穴和骸骨还被放在展区的玻璃地板之下,每个参观者都会从他们头上走过。 第一部 第九章 千年使命 “我是大溪文化居民的后人。”少年顿了顿,补充道,“唯一的后人。从远古流传下来的使命由我们家族一代代相传。你们所挖出的那具棺材,里面所关的是古时候的大罪人。他们是犯了滔天大罪,才会受到这样的处罚,只要被关入那具棺材之中,他们就永世不得超生,生生世世受尽千百种折磨。棺材密封过后不能葬在聚居地附近,必须沿着长江往上走,直到千里之外,才能选一处阳气极盛之地下葬。阳气压制阴气,那些有罪的灵魂就不能冲破棺材跑出来报仇作孽。但是这种刑罚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如果有一天被人挖出,打开棺材,那么积攒的怨气就会弥漫开来,先是令癸酉年庚申月壬辰日生者染病,染病者必然发狂,一旦他咬伤或者抓伤他人,怨气就会蔓延,直到变成可怕的瘟疫。因此,所选的下葬地点,必须是荒无人烟之所在,而且必须埋得很深。但是我的先民已经预料到,再荒凉的地方,历经千百年也会沧海变桑田,于是责令自己的子孙谨记,一旦发现有棺材被挖出,一定要用秘方化尸水化掉所有的尸体,而受感染的人,不管死活,也都不能放过。” 白小舟看着他的眼睛,觉得全身发冷,她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这个少年了。如果少年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错误的,也许她还能拼命一试,但现在这个少年坚信自己是在拯救世界,即使换成十个,不,一百个谈判专家,也无济于事。 她知道,自己今天是无法生还了。 “你放心,不会痛的。”少年转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针剂,“只要你闭上眼睛,很快就结束了。” 瞿思齐不断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闭着眼睛冥思苦想。叶不二也有些焦急:“思齐,看到了吗?” “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瞿思齐几乎要抓狂了,为什么他的异能总是在需要的时候完全没用? “与其寄希望于他那半桶水,还不如去警局查呢。”秦哲铭黑着半边脸,不停地喝酒,伏特加酒被他转眼间就消灭了半瓶。 瞿思齐忽然想到了什么:“不二,你还记得方教授精神失常前都说了些什么吗?” “癸酉年庚申月壬辰日生者必死。” “不是这句,还有一句。” “一百个甲子,庚寅年至,大凶。” “对,就是这句。”瞿思齐头发乱糟糟的,他用手一捋,“一百个甲子,一个甲子是六十年,一百个甲子就是六千年。” 秦哲铭抬起眼睑:“你的意思是,方教授知道棺材的来历?” “哲铭,你能进入学校教务处的系统吗?” “可以。”秦哲铭将旋转沙发一转,十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学校的每一位老师所申请的课题都会在学校的系统内有记录。出来了。” 瞿思齐和叶不二凑过去:“大溪文化?” 叶不二说:“大溪文化是长江中游的新石器文化,遗址在巫山县,年代在公元前4400至公元前3300年。” “快,快查查咱们学校有没有来自巫山县的学生,老师也行。” “原籍巫山的师生一共两百三十九个。”秦哲铭敲击回车键,“不过,方教授所带的研究生里,却只有一个。” 屏幕定格在一张履历表上,一寸照片里的男生眉清目秀,笑容明媚。 “郭青槐。”瞿思齐大叫,“就是他!” “同学,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感染。”白小舟慌不择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地劝说,“如果我感染了,早就死了,还能活到现在吗?你看,我一点儿精神错乱发狂的症状都没有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没事,但是我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少年熟练地将针药吸入针筒中,“抱歉,要恨就恨你生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吧,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好。” 绑住白小舟右手的铁丝系在下面的铁钉上,也许是年代太久,铁钉松动,她忍住痛,将钉子拔了出来。就在少年转身的刹那,她一挥手,在少年脸颊上抓出几道血痕。 “如果我感染了,那现在你也感染了。”白小舟冲他喊,“你是不是也要杀了你自己?” 少年后退两步,恐惧地抚摸脸上的伤口,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刚刚被宣布了死刑:“不,不……” 白小舟乘机去解另一只手腕上的铁丝,少年咬着牙,冲过来抓住她的手:“我本来想让你死个痛快,看来你不领情。既然这样,我就让你活生生被化成黑水。”说罢,将针筒一丢,拿起一把手术刀,“只要在你身上划出几道口子,让血流出来,再用化尸水一喷,你就会像火上的蜡一样熔化。” 他以为白小舟会求饶,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的脸颊,眼睛里满是不解、惊诧与恐惧。贼吧Zei8。COM电子书下载 那少年自觉脸颊刺痛。他睁大眼睛,摸了摸伤口,触感令他心惊。他侧过脸去,看见映在窗户上的自己的脸,伤口皮肉外翻,里面的肌肉发黑,红肿与糜烂开始蔓延。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发疯似的喊,“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白小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感染了那个“情绪病毒”?可是为什么她自己没有事? 她看着自己染血的指甲,一种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里蔓延。 难道,少年伤口飞速恶化,是她造成的吗? “就是这里?”瞿思齐看着面前这座废弃的仓库,问秦哲铭。秦哲铭点头,两人朝大门冲过去,叶不二拦住他们:“要不,还是等司马老大的增援吧?” 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内一阵尖叫。 “等他到了,小舟就没命了。”瞿思齐一脚踢开大门,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郭青槐,快住手!”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愣住了:白小舟还躺在桌上,满脸惊恐,少年捂着脸,在地上不停地打滚。 “小舟,你没事吧?”瞿思齐连忙给她松绑,白小舟浑身发抖:“快,快叫救护车,送,送他去医院,否则,他,他可能……” 秦哲铭握着一根棒球杆,将郭青槐拉起来,顿时脸色大变:“你的脸!” “救我。”少年向他伸出手,眼中满是绝望,“求求你,救救我。” 他的脸上布满了肿瘤一样的红疮,冒着黄水,散发出令人恶心的腐臭味。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白小舟脸色惨白如纸,“是我做的。” 白小舟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十指紧张地交缠在一起,还在发抖。难道是她的指甲里有毒?从小蛇虫都害怕她,难道就是因为她身体里有毒吗? 外公对此知道多少? 她不敢想象下去,前所未有的无助像巨石一般压过来,她几乎窒息。 “别担心。”瞿思齐和叶不二坐在她身边,不断地安慰她,“现在说什么还为时过早,郭青槐的事不一定和你有关。” 司马和穿着白大褂的秦哲铭一起从化验室走出来,瞿思齐连忙迎上去:“怎么样?化验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郭青槐的身上没有任何毒素,伤口腐烂原因不明,我们对白小舟做了全身检查,也没有发现任何毒素。” 瞿思齐松了口气:“小舟,你看吧,我就说跟你无关。” “那我身上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比如病菌、病毒?”白小舟还不死心。 “什么都没有,连感冒病毒都没有。”秦哲铭说,“你比运动员还要健康。” 不知道为什么,白小舟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郭青槐呢?” “他在重症病房,医生说很危险,因为查不出原因,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治疗。”秦哲铭叹了口气,“看样子是撑不过今晚了。” “总之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思齐,估计白同学被吓得不轻,你和不二送她回去吧。”司马又补充道,“这次不要‘半途而废’了。” 瞿思齐嘴角抽动了两下:“那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小舟,我送你回去,你饿了吧,我请你吃大餐。” 白小舟沉默了一阵:“我想去看看郭青槐。” 白小舟站在重症病房外,隔着玻璃看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的郭青槐,他的脸已经腐烂见骨,惨不忍睹。 “真的,真的与我无关吗?”白小舟低声说。 “小舟,不必自责。”瞿思齐站在她身后,“体检报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根本不关你事。” 白小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蓦然之间,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只见浑身腐烂不堪的郭青槐贴在玻璃上,吓得两人连连后退。 郭青槐瞪着眼睛,嘴巴煽动,像是在说着什么,只是隔着玻璃无法听清。医生们急匆匆地跑来,将病患扶回床上急救。 白小舟脸色很难看,冷汗顺着脸颊淌在衣领上。 “小舟,别看了,还是回去吧。” “思齐,你听见他刚才说什么吗?”白小舟的声音在发抖,“他说,祸水。我是祸水。” 清晨,阳光静好,窗台上那一束玫瑰开得正艳,窗帘卷起花瓣,起起伏伏,暗香浮动。白小舟拉开窗帘,望着桃蹊园中林立的银杏叶,若有所思。 敲门声响起,白小舟打开门,是瞿思齐。“小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说服楚校长,把空置的桃蹊园13号给你住。” “13号?”这个数字不太吉利,让白小舟浮想联翩。 “你放心,那栋别墅绝对没问题。” “既然没问题为什么到现在都还空着?” “呃……确切地说,现在已经没问题了,以前曾有过问题,因为里面住了一位大人物,发生了一些事,别墅毁坏得很严重。重修之后就只是一栋普通的屋子了。只是因为它有过骇人听闻的传说,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们不愿意去冒险,才一直空置到现在。” 白小舟皱了皱眉:“我还是出去租房子住吧。” “别墅是完全免费的。” “我不缺钱,我只是不想再卷进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里面了。” “你是051研究所的人……” “我可没有答应。”白小舟郑重地说,“我只想当个普通的大学生,过普通的大学生活。至于那些神神鬼鬼的,我只想离它们越远越好。” “可是你有天赋。” “天赋?什么天赋?看见黑雾?还是让人腐烂?” “小舟,那不是你的问题……” “够了!”白小舟打断他,“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要走了。”说罢,提起早已经收拾好的背包,打开房门。 “小舟,这是051研究所的介绍,你好好看看,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白小舟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他手中接过了文件夹。 这几天她已经在学校内看中了一所公寓,是很老旧的建筑,最早的时候是教师宿舍,后来凝华学园修建了更加豪华的房屋供教师居住,这些屋子就空置下来,转租给学生。 白小舟坐在床上,看着四周白色的墙壁和天蓝色的窗帘,那种无助的感觉在心头萦绕不休,已经三个月没见过妈妈了,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分离这么久。 她就像离群的大雁,一时间失去了方向。 她摸出手机,拨通电话,打了无数遍,还是无人接听。 妈妈到底去哪里了?她紧握着电话,心里的不安更加浓郁。又打到父亲的办公室,还是上次那个女人接的:“找白总?您是他的女儿吧?白总失踪了。” 白小舟大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白总本来几天之前就该回来,可是一直没接到他的消息,我给他打电话,电话关机。我咨询过南非那边,航空公司说他按时登机,飞机安全飞回纽约之后,下机的乘客里却没有白总。” “这怎么可能?”白小舟叫道,“难道我父亲在几千米的高空中人间蒸发了吗?” “白小姐你先不要着急。我们已经报警,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对了,白小姐,白总在去南非之前曾吩咐我给你汇一笔钱,我已经汇过去了,请注意查收。” 那女人说了很多安慰她的话,但她一句都听不进去了,脑袋里只是不停地回荡着一句话。 父亲失踪了! 第一部 第十章 噬人鬼楼 妈妈不接电话,爸爸失踪,纽约的那个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打开电脑,上网查了一下自己的银行卡,里面多出了一大笔钱,这笔钱足够她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父亲对她的教育一直很严格,从小就限制零花钱,这次突然汇这么多钱过来,就像是…… 就像是遗产一样。 不,不会的,父母一定不会丢下她不管,他们没有消失,他们一定还在世间的某处。 她侧过脸,看见床上安静躺着的文件夹,沉默了一阵,拿起来翻开。 051研究所创建于20世纪50年代,主要负责研究X档案,也就是非自然事件,一直秘密存在。十年前,051研究所的成员不知为何在一夜之间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研究所也几乎毁掉。一年之前,警方决定重开051研究所,由司马凡提警官负责,成员一共有五人,包括主事的中文系辅导员龙初夏、法医系教授秦哲铭、中文系学生瞿思齐和叶不二,以及影像工程学院的朱翊凯。 秦哲铭等三人白小舟都已经见过了,只剩龙初夏和朱翊凯还没有见过面。 051研究所自重建之后,曾与多国的同行合作,解决过无数灵异事件。 如果,如果她加入051研究所,是不是就有机会调查父母的去向? 她合上文件夹,不管如何,她准备试一试。 “真是没用。”秦哲铭斜了瞿思齐一眼,“连个小女孩都搞不定,怪不得到现在还是处男。” 瞿思齐想把球鞋脱下来扔到他脸上:“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行为不检吗?我告诉你,不出三天,她一定会回心转意。” 话音未落,门“砰”的一下开了,两人齐刷刷地回头,看见白小舟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不会吧,这么快。” 瞿思齐笑嘻嘻地说:“怎么,回心转意了?” “我愿意加入。”白小舟说,“不过有个条件。” “说来听听。”瞿思齐耸了耸肩,像个哭穷的财务人员,“不过想要高薪是没办法的,我们的预算只够勉强维持研究所正常运转。” “帮我找到我爸爸妈妈。”白小舟将文件夹递给秦哲铭,“我父母在美国失踪了,这里是我整理的资料。” 秦哲铭看了几眼:“在飞机上离奇失踪?” “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明白了。”秦哲铭说,“我会请FBI的朋友帮忙调查。” “别担心。”瞿思齐像老哥们一样拍着她的肩膀,“交给哲铭吧,他手眼通天,保证能找到令尊令堂。” “二十四小时后我给你消息。”秦哲铭说得自信满满,白小舟却无法松一口气,总觉得没这么简单,父亲的失踪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她很害怕,(贼吧txt80.com电子书)害怕自己再往前迈一步,就要被卷进旋涡里,旋涡深处,就是真相。 可怕的真相。 她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 “别担心啦。”瞿思齐说,“放宽心。来,来,我带你看看研究所。” 白小舟心乱如麻,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跟着他来到隔壁那间屋子:“这是藏书室,里面藏了很多与奇怪事件有关的书,各个国家的都有,有些还是绝版、孤本。这些书都是楚先生捐出来的。旁边那间是储藏室,藏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如果没有必要,最好不要随便进去。当然,我们都没有钥匙,钥匙在龙老师手里。最里面的那间房存放的是研究所以前所办理过的案卷,也就是传说中的‘X档案’,钥匙也在龙老师手里。” “老听你提到龙老师,龙老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龙老师啊……”瞿思齐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是位很神通广大的老师,知识渊博,异能超群,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脾气古怪,难伺候,嘴巴臭,爱挖苦人,抽烟喝酒一应俱全,还有事没事蹭学生的饭……” “你好像怨气很重?” “……有吗?”瞿思齐连忙岔开话题,“那边那间屋是休息室,你要是累了可以进去躺一会儿。” “朱翊凯呢?”白小舟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翊凯。”瞿思齐说得咬牙切齿,“此人比秦哲铭还要多事,孤高自傲,总是用眼白看人,你最好离他远点儿。” 白小舟微微眯起眼睛,真有这么糟糕吗? “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瞿思齐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白小舟想了想,说:“我能做什么?” “你的眼睛能够看到很多我们看不到的东西。”瞿思齐往墙上所挂的怪异装饰品一指,“你看看,告诉我看到了什么。” 白小舟聚精会神地看了半天:“那把斧头周围有很浓的黑雾,好像还有血。等等。”她竖起耳朵,“我好像还听到惨叫声。” 瞿思齐夸张地瞪大眼睛:“果然厉害。这把斧头是美国变态连环杀手杰夭瑞·菜昂内尔·达莫所使用过的杀人武器,他曾用这东西砍死过数十人,还凿开过一个人的头盖骨,灌入水银。” 白小舟觉得胃里有东西在翻腾:“真是个变态。” “哈哈,要不然怎么会被称为‘密尔沃基怪物’呢。”瞿思齐没心没肺地笑,“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不仅能看到还能听到。” “可是我以前也去过坟场之类的地方,并没有什么感觉啊。” “你能看到黑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小舟细细回想,心头有些发凉:“妈妈去国外之后。” 瞿思齐想了半天:“也许你妈妈也和你有同样的能力,但她怕有碍你的成长,才一直想办法克制你的能力。” “那她为什么要离开?” “这个……”瞿思齐抓了抓头发,“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白小舟更加不安,她的父母失踪,难道和这种能力有关吗? “思齐,小舟。”秦哲铭走出来,脸色有些难看,瞿思齐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你的FBI朋友查到什么了?” 秦哲铭看了看白小舟:“我朋友打电话询问过你父亲所在的公司,他们说没有这个人。” 白小舟愣住了。 “不可能啊,我今天才跟爸爸的秘书通了电话。” “他也调查了你所说的那个家庭地址,发现那栋屋子是栋空屋,已经空置五年了。” 白小舟开始发抖,她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可怕的骗局里,她抓住秦哲铭的胳膊,激动地喊:“不会的,你骗人,骗人!” “小舟,你冷静点儿。”秦哲铭抓住她的双肩,“我朋友查过最近从南非飞回纽约的航班,发现三天前的确有一位名叫白修谨的乘客登机,但没有他下飞机的记录。”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后白小舟反而安心了一些,至少她的父母并不是幻象。 她曾一度怀疑,父母都不过是她幻想出来的,她的人生都是虚假的。 原来,并非如此。 真是太好了。 “小舟,我朋友还在查你父母的身份。”秦哲铭严肃地说,“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他们对你隐瞒身份必然有原因,不过这个缘由究竟是好是坏,现在还很难说。” “哲铭!”瞿思齐打断他,“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说完一把推开他,对白小舟挤出一个笑容:“小舟啊,你别听他胡说,你父母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要相信他们。” “对不起,我想静一静。”白小舟心乱如麻,转身跑出解剖楼。在校园里一阵瞎走,最后走累了,跌坐在路边的石凳上,无助与不安像魔咒一般纠缠着她,她觉得这大千世界中,她只是孤独的一个人,只是一个伶仃的魂灵。 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低着头轻轻抽泣,这个时候,她多希望外公能够在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对着她微笑。只要有外公的微笑,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她也会觉得心安。可是外公已经死了,她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 不在了。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将一条格子手帕递到她面前。她吃了一惊,抬起头,看到一张陌生却冷冰冰的脸。 是那天那个玩刀的少年。 “真倒霉,到哪里都能遇到你。”少年一脸不满,“连想睡个午觉都被人吵,这学校真是无趣。” 白小舟负气不肯接,他硬塞进她手里,转身就走。 “喂。”白小舟叫住他,“我不要你的手帕!” “那就扔了吧。反正已经脏了。”少年打了个哈欠,转眼之间已在数米之外,白小舟想追,却连他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这人难道是田径队的,怎么走得这么快? 白小舟一边抱怨,一边泄愤似的用手帕擤了鼻涕,然后一扔。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又捡了起来。 虽然他说的话难听,不过,也许他是一片善意,她还是领情吧。 月黑风高。 槐树在风中发出沙沙轻响,树叶簌簌而下,落在树下那对恩爱缠绵的小情人身上。 “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冷?” “我只觉得很热。”男生猴急地往女孩身上扑,女孩推开他:“不对,刚才还很热,现在却突然变冷了。可恶,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晚上本来就要冷一点儿嘛。”男生有些不高兴。 凉风飒飒,女生打了个冷战:“还是换个地方吧,这个地方一直都不干净。” “什么不干净,难不成还有鬼吗?” “不是鬼,而是……”女生表情一窒,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他吞了口唾沫:“喂,别,别吓我好不好。” “有,有人。”女生颤抖着抬起胳膊,“我看到树后面有人。” “哪里?” “就是那儿,那棵有些歪的树,我刚才看见一个黑影蹿过去了。” “你看错了吧?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啊。”男生不想在自己心爱之人面前丢了颜面,捡起一块石头,小心翼翼地接近那棵树,“是谁?出来!” 没有人回答。 “到,到底是谁?出来!”他走到树边,定了定神,将头伸过去。 “哈!”一道黑影猛地蹿出来,吓得男生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那黑影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杨浩,你都快尿裤子了。” “李冬南?”男生怒气冲冲地喊,“你他妈的半夜出来吓什么人?” “你又在跟萧雅鬼混?”李冬南笑道,“你胆子还真大,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杨浩爬起来,一边拍打身上的泥土一边张望:“萧雅人呢?” “早吓跑了。”李冬南说,“萧雅那丫头是出了名的公车,你怎么会对她有兴趣?” “关你什么事。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看传说中的鬼楼啊。” “就是这栋?”他看了看旁边那座老旧的楼房。 “不是,是旁边那栋。” 杨浩看了看空荡荡的草坪:“哪里还有什么楼?” “怎么?你没听说过鬼楼的事?” “鬼楼?” “你真是个书呆子。”李冬南示意他凑过去,“这是咱们学校七个不可思议的传说之一,十几年前,这里本来有两栋楼,而且是两栋一模一样的楼。” “为什么要建两栋一模一样的?” “听说是为了纪念捐赠人那一对早夭的双胞胎女儿……喂,你在看什么?”他发现杨浩正瞪大眼睛,越过自己的肩膀,看向自己的身后。他觉得浑身发毛,缓缓地回头。 那一刻,他看到了世上最离奇的景色。 C市的夜晚总是容易起雾,在朦胧的雾色中,一栋老旧的楼平地而起,如同从地里长出来的树木,海市蜃楼一般矗立。 “鬼,鬼楼,真的有鬼楼!” “李冬南,你看二楼最左边那扇窗户!”杨浩夸张地喊,“有,有人,有人在里面!” “那个出租车杀手又杀人了。”瞿思齐跷着二郎腿坐在研究所里看报纸,叶不二将煮好的咖啡放在他的手边。他往柜子里一指,“再帮我拿点儿方糖来。” 叶不二听话地去拿方糖,忽然一根扫帚横在他面前:“不二,你坐下,让他自己去拿。” “没关系,我去拿就好了。”叶不二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白小舟拿着扫帚,一脸不满:“我说思齐,你又不是半身不遂,我们大扫除,你不来帮忙也就算了,还在这里添乱。” “我和不二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他拿就等于我拿。”瞿思齐报纸都没有放下来,“不二,你说是吧?” 叶不二答应了一声,打开柜子翻找方糖。白小舟气不过,将扫帚一舞,故意将灰尘弄得满屋子都是,没想到瞿思齐不以为忤,依然喝得欢畅,白小舟无语凝噎,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小舟啊,你还是搬回学校住吧。”叶不二关心地说,“最近出了个出租车连环杀手,杀死好几个出租车司机了。” “他不是专杀司机吗?” “从昨晚开始,他连乘客都杀了。”说起八卦,瞿思齐比三姑六婆都来劲,“估计是夜深了,不好打车,司机就拼车装了两个乘客,没想到其中一个是连环杀手,一刀一个,把他们都给结果了。而且手段极其残忍,全是用刀割喉,又快又准。” “我租的公寓就在永安门对面,不用打车。” “凡事还是小心点儿好。”叶不二说。 白小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瞿思齐,他们总是撺掇她回校住,莫非有什么阴谋? 正说着话,电话忽然响起,瞿思齐拿起话筒,刚说了两句脸色就变了:“出事了。” “出租车杀手又杀人了?” “是咱们学校死人了。摔死的。” “自杀?”凝华学园每年都有因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原因跳楼自杀的学生。 “不过,不过他摔得很离奇。”瞿思齐幽幽地说,“他是在地下室里摔死的。” 白小舟抬头看了看低矮的天花板,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尸体。 “他真是在地下室里摔死的?” 法医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这三个年轻人:“司马老大,他们是?” “051研究所。”司马回答得言简意赅。法医还是一脸狐疑,直到秦哲铭进来,他立刻肃然起敬:“秦教授,能见到您非常荣幸。” “你是?” “我叫林伟城,是C市警察局的法医,我曾听过您的讲座,还看过您的书。” 秦哲铭微笑:“希望拙作能对你有所帮助。” 看着林法医近乎恭敬的笑容,白小舟不由得也对这个年轻英俊的教授肃然起敬。 秦哲铭蹲下身子查看尸体,死者摔得很惨,脑浆迸裂,鲜血流了一地。他伸手在尸体四肢上摸了摸:“几乎每一根骨头都碎了,而且碎得很细致,要我说,他是从飞机上掉下来的。” “飞机?”众人异口同声惊呼。 “移尸?”叶不二小声问。 “一般来说,移尸现场都会很干净,以这里的迹象来看,就是第一现场。”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抬起头,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 这座地下室是用来储存一些平时用不上的体育用品的,空间很小,天花板是水泥筑的,非常坚固,上面是一栋二十五层的高楼。 难道这个人有穿墙的本事,从更高的地方掉下来穿过整栋楼,然后摔死在这里? 太匪夷所思了。 警察开始拍照,灯光快速闪烁,白小舟忽然说:“等一下。” 拍照的警察抬起头来傻愣愣地看着她,她弯腰看了一阵:“他的手上有黑雾。” 秦哲铭掰开死者的手,用镊子夹起那张破碎的纸片,那纸片被血泡得通红,字都泡掉了:“是半张学生证。” “是死者的?” “不对。”瞿思齐说,“我们现在的学生证都是IC卡,这种纸质的,五年前就没用了。” “我带回去看看,或许能够还原上面的字迹。”秦哲铭将纸片放进塑料袋,白小舟始终盯着它,若有所思,司马问:“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香水味。” “啊?” 白小舟将塑料袋拿过来,细细闻了闻:“有一股桂花的香味。” 秦哲铭闻了半天也没闻到什么香味。瞿思齐拍了拍他的肩:“别闻了,你闻不到的。小舟能够感觉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人家那鼻子才叫灵敏,你那个就算了吧。” 白小舟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不对劲。 “别抬杠了。”司马发话,“这件事咱们研究所接手了。思齐,初夏和朱翊凯回来之前,由你负责,不过要注意安全,不许自作主张,有什么事立刻通知我。” “死者名叫杨浩。”瞿思齐将档案递给白小舟和叶不二,“是建筑系大三的学生,平时无不良嗜好,成绩优秀。” “死亡时间是?” “昨晚12点左右。”秦哲铭在解剖室里喊。 “我问过他的室友了,他们说这两天杨浩总是神神叨叨的,脑子经常短路,好像突然就会忘记自己在哪里,精神萎靡不振,好像是在害怕什么,一到晚上就蒙头大睡。昨天晚上他很早就上床睡了,室友们在打牌,打着打着就发现他不见了,至于什么时候出去的,没人知道。”顿了顿,瞿思齐补充,“用他室友的话来说,他可能中邪了。” “这些反常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天前。据说三天前他和女朋友出去约会,半夜三四点才回来,还像丢了魂一样。” “看来和他女朋友有关?” “他女朋友叫萧雅,是英语系的。小舟,我打算去跟她聊聊,你也一起吧。” 白小舟皱眉:“怎么聊?” 瞿思齐猥琐地笑:“放心,对于女人,我自有一套。” 第一部 第十一章 双子楼的怨灵 下课铃响,学生从教室里鱼贯而出,白小舟忽然指着人群中的一个女孩说:“是不是她?” 瞿思齐有些奇怪,他记得没给她看萧雅的照片啊:“你认识她?” “不认识,可是……”话还没说完,瞿思齐已经迎上去了:“请问是萧雅同学吗?” 萧雅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我是警察。”瞿思齐将协警证在她面前晃了晃,没等她看清楚就收了回去,“可以和你谈谈吗?” “抱歉,没空。”萧雅完全不给面子,转身就走。瞿思齐喊住她:“是关于你男朋友杨浩的。” 杨浩死亡一案并没有对外宣布,以免发生恐慌,因此萧雅只是冷冰冰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 “如果我说他遇到麻烦……” “和我有关系吗?”萧雅冷酷得像在说一个陌生人,把瞿思齐噎得直瞪眼,却听白小舟说:“你是谁?” 萧雅停下步子,侧过头来看她,眼神阴冷。 “你不是萧雅,你是谁?” 萧雅眼中的寒意又深了一分,她转过身,面对白小舟,嘴角上勾,脸部表情万分狰狞:“别多管闲事,否则对你没好处。”说罢扬长而去,瞿思齐盯着她的背影:“你发现什么了?” “她的身上缠绕着很浓很浓的黑雾,浓得几乎是把她完全包裹住。” “就这样?” “就这样。” “那你是怎么看出她不是萧雅的?” “不知道。”白小舟愣了一下,“直觉吧。” 瞿思齐的表情像是看到自己低价买的蓝筹股疯狂飙升成绩优股一样,兴奋地说:“小舟,厉害啊。” “厉害吗?”白小舟颦眉,“我没什么感觉啊。” 瞿思齐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她纠缠,便岔开话题:“如果萧雅有古怪,杨浩的死就和她脱不了关系,不如我们去跟她的室友聊聊。” “你行吗?”白小舟表示怀疑。 “哈哈,对付女人我自有一套。” 白小舟无奈地翻了下眼睛,无语问苍天。 瞿思齐兴致勃勃地勾搭萧雅的室友去了。白小舟有古代汉语课,老师号称“红灯照”,一个不小心就得被挂红灯。可悲的是这位老师吐字不清,上他的课几乎都听不懂他说什么,白小舟一度以为他有语言障碍,还不如去图书馆自学,可惜迫于其淫威,不得不坐在教室里发呆。 旧教室没有空调,风扇在头顶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像有把锯子在钢管上来回锯。白小舟打了个哈欠,无聊地望向窗外,却听见老师冷冰冰地喊:“白小舟!”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骂人的时候,他没有语言障碍。 白小舟惶恐地站起来,老师继续冷冰冰地说:“解释一下,‘旨’字的原意是什么。” “‘旨’从字形来看是勺子将美食放入口中,原意是‘美味’的意思。”幸好她从小在外公家看了不少书,老师嘴角抽搐了两下,正要说话,忽然盯着天花板,张大了嘴。忽然听到一声脆响,电扇断了,带着凛冽的风卷向白小舟,小舟本能地往后一倒,她活这么大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反应能够这么快,电扇从她头顶卷过去,扫过大半个教室,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最后死死插入黑板。 一片死寂,碎石骨碌碌滚落,老师站在半截电扇的旁边,头发被削去了几根,面如死灰,浑身不住地颤抖。 有人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学生争先恐后地往外跑,老师跌坐在地上,只差没尿裤子了。白小舟惊魂未定,跑过去将他扶起来:“老师,你没事吧?” “有,有,有怪物。” “怪物?” “我,我看到一个老鼠样的东西在啃吊扇的吊杆!”老师激动地抓住她,“你相信我,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 白小舟走过去仔细看那半截露出墙壁的电扇,吊杆处还有未散尽的黑雾。她俯下身,捡起一件东西,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一片槐树叶。 “是萧雅,一定是萧雅!”瞿思齐大叫,“小舟看出她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她要杀小舟灭口!” “那这槐树叶是从哪里来的?” “从窗外飘进来的吧?” 叶不二从书本里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凝华学园只有一个地方种槐树。” “哪里?” “蒹葭园。” 瞿思齐脸色有些变,白小舟问:“蒹葭园有什么问题吗?” “蒹葭园最有名的是双子楼。”瞿思齐说,“在建校之初,一位富商捐款修建了两栋教学楼,楼不高,但两栋一模一样,分别以富商的两个双胞胎女儿的名字命名,所以叫青筠楼和筱槐楼。但是后来富商的两个女儿相继失踪,筱槐楼无故失火,毁于一旦。富商夫妻伤心欲绝,家道很快败落,再也无力出资重建筱槐楼,所以蒹葭园里现在只剩下了青筠楼。但是,数年来,时常有晚归的学生在夜深之时看见青筠楼后面的另一栋楼,还看见其中几间房间亮着灯,屋中有人影闪过。传说,那里面居住着富商的两个女儿,还有当年失火时所烧死的师生。那些亡灵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如往常地上下学。如果有人不幸闯入,就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永远不可能出来。” “你们来看这个。”秦哲铭点开电脑里的文件,是那张学生证的复原图,“字迹毁坏得很严重,不过名字还是勉强复原了。她叫程兰,几年前死了,淹死在学校的游泳池里。据说她死前跟人说过,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误入筱槐楼。” 瞿思齐抽了口冷气:“这么说,她并不是做梦,而是真的进去过,还把学生证落在里面。杨浩肯定也进过筱槐楼。” 白小舟拿起那片槐树叶:“难道萧雅和筱槐楼有关?如果他们真的是不小心闯入了筱槐楼,不是说永远不可能出来吗?” “你不是说过吗,那已经不是萧雅了。” 白小舟打了个寒战,那片躺在手心青翠可人的槐树叶仿佛也变得狰狞起来。 夜深人静,天色凉如水。 白小舟走在校园中,路旁的槐树长得非常高大,遮天蔽日。 这里是蒹葭园?她狐疑地举目四望,她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开始起雾了,越往里走雾气越深,也不知走了多久,一栋老旧的楼房横在白小舟的面前,茂密的藤蔓植物几乎包裹住了它的墙壁,但从藤蔓的缝隙里,依稀可以看见三个浮雕大字。 青筠楼。 这里就是青筠楼?她连忙绕过去,另一栋楼静静地矗立。两栋楼完全一模一样,连藤蔓植物所生长的位置都分毫不差,白小舟几乎要以为自己喝醉了,看到了双影。 但是,墙壁上的字告诉她,这不是幻觉。 筱槐楼。 这就是那栋传说中的鬼楼? “吱呀——”筱槐楼的大门拖着长长的尾音开了,白小舟吞了口唾沫,浑身警惕:“谁?谁在那儿?” 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她几乎想要转身逃跑,但双腿却像是长在地里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两个女孩从门内飘了出来,白小舟仔细看了看她们的脚,她们是有脚的,可是走起路来就跟飘一样。 最奇特的是,那两个女孩长得一模一样,就像那两栋楼,连发型、衣服,甚至连面部表情都分毫不差。 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们是筱槐和青筠?” 双胞胎女孩咯咯笑起来,她们长得非常美,笑容也非常美,但此时此刻在白小舟眼里却显得格外狰狞。 “你猜猜,我们谁是筱槐,谁是青筠?”女孩们齐齐说,连声线都一模一样。 白小舟愣住了,不明所以。 “猜中了,就能活着回去;猜不中,就只能死。” 白小舟猛地坐起来,恐慌地打开灯,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刚才只是一场梦,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些天听的看的都是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连做梦都梦到鬼了,晦气。流了满身的汗,她觉得口焦舌燥,起身倒水喝,刚拿起杯子,忽然愣住了。 她记得睡觉之前把这只杯子放在饮水器旁的,现在却在床头柜上。 有人进了她的房间! 她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放下,从枕头下抽出一把水果刀,自从决心加入051研究所之后,她每晚睡觉之前都会放把刀在枕头下面,一来可以防身,二来听外公说可以辟邪挡煞。 她下了床,警惕地看着厨房,她所租的小公寓是二十几平方米的单间,附带一个厨房,卫生间和厨房连在一起,别的地方藏不了人,那人一定是藏在厨房里。 犹豫了很久,她始终没有勇气进厨房去,而是从提包里摸出手机,打给瞿思齐。听筒里传出悠扬的歌曲,她却觉得非常刺耳,心急如焚。 瞿思齐,快接啊,你不会睡死了吧。 厨房里忽然传来细碎的声音,她像受了炮烙一般,几乎拿不稳手机。 “谁?” 一只老鼠从厨房蹿出来,钻进床底下,她略松了口气。电话通了,瞿思齐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悦耳:“喂?” “思齐,是我。”白小舟说,“有人进了我的……”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从床底下猛地跳出来,将她扑倒在地,手机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墙上,瞿思齐还在话筒里喊:“小舟,你怎么了?小舟!” 白小舟惊恐地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女孩,正是萧雅。她的五官狰狞地扭在一起,目光阴狠,像某种生活在暗处的肮脏动物。 “你看到了什么?”萧雅掐着她的脖子,声音喑哑,像勺子在陶罐里狠狠地刮,“说,看到了什么?” 白小舟睁大眼睛,看见萧雅的头顶盘踞着一团浓雾,雾气变幻流动,似乎还有眼耳口鼻,但不是人。 萧雅大吼一声,低头撕咬她的耳朵,她吃痛,慌乱中用右手托住她的脸往外推,但萧雅的力气大得吓人,白小舟痛得低呼,手上又用了十分力,这个时候,萧雅忽然跳了起来,脸上浮出一颗颗拇指大小的水泡,她摔在地上打起滚。 白小舟惊恐地看着她,抬手摸自己的耳朵,才发现右手的血管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紫色,此时紫色正在逐渐褪去,片刻之后无影无踪。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萧雅还在惨叫,抓着自己的脸,水泡被抓破了,开始往外冒黄水,盘踞在她头顶的黑雾似乎也很痛苦,坚持不住,化做一道细长的黑影,敏捷地跃出窗外,消失无踪。 附在她身上的东西走了!白小舟连忙过去将她扶起来,萧雅抓住她的手,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瞪着她:“救我……救我……求求你……”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白小舟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萧雅又抓破了一个水泡,也许抓破了里层的皮肤,血一下涌了出来。白小舟不敢用右手,只好用左手去捂,蓦然间,她看见自己的左手血管全都浮现出猩红的颜色,如同蜘蛛网一般迅速蔓延开来。她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却发现被左手捂过的地方水泡不见了,连抓痕也没有。 难道……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脊背发凉。 第一部 第十二章 招魂 瞿思齐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白小舟的公寓,也不敲门了,直接掏出一把万能钥匙,插进锁眼里略微一鼓捣,门“啪”的一声开了,他拿着一棒球杆冲进去,却蓦然愣住。 萧雅躺在床上,似乎昏过去了,白小舟正拿着湿毛巾给她擦汗。 “小舟,她怎么在这里?”瞿思齐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白小舟的脸色很不好,膝盖一软,差点儿摔倒。瞿思齐连忙将她扶到椅子上:“我看你像是刚跑完一万米似的,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被什么东西附身了。”白小舟往床上一指,“就像你说的,要杀我灭口,还咬我耳朵,我看她是想把我撕碎。” “后来呢?” “后来……”白小舟迟疑了一下,“后来我朝她头顶的黑雾刺了一刀,那东西好像受了伤,跑了。” “就这样?”瞿思齐有些不信。 “你还想怎样?”白小舟扶住自己的脑袋,“不用管我了,去看看她,她昏过去了,怎么都叫不醒。” 瞿思齐掰开萧雅的眼皮看了看,从口袋里掏出一片白色的羽毛,放在她的鼻子上,羽毛一动不动。 “原来如此。”瞿思齐说,“她的和魄和力魄散了。” “那是什么?” “人有三魂七魄,和魄和力魄分别是七魄之一,人要死时七魄先散,然后三魂再离。生病时就是和魄散了,所以要用药物去阻止它散发。如果和魄和力魄散了就容易鬼上身。” “这么说她是被鬼上身了?” “不是鬼,常常附于人身的,不是什么鬼魂,而是魑魅魍魉一类的精怪。” “对了。”白小舟恍然大悟,“我就觉得那黑影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老鼠。” “老鼠作祟?这倒是时常有的事情。怪只怪她的和魄和力魄散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两魄是被吓散的。常有精怪变做恐怖形状吓唬世人,惊走两魄,方便附身。萧雅被附身之前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筱槐楼?” “只有等她醒了才知道。”瞿思齐说,“我背她回研究所去,这里不安全,你还是去研究所里休息吧。” 白小舟只好答应,现在就算逼她在这屋里住,她也不敢了。 “大半夜的把我从床上挖起来,你最好给我个合理解释。”秦哲铭走进研究所,脸色臭得可以熏跑苍蝇。 瞿思齐小声对白小舟说:“他肯定又跟哪个女人鬼混去了。” “名模,这届国际模特大赛亚军。”秦哲铭瞥了他一眼,“究竟有什么事?” 瞿思齐朝椅子上一指:“招魂。” 白小舟一惊,她在苗寨看过苗族长辈招魂,给丢了魂的孩子戴上一只银手镯、一只铜手镯,然后由孩子的母亲亲自喊魂,她现在都还记得那喊魂唱词,翻译成汉语就是: 魂归来啊归来, 你在远方也回来。 你在近处也回来。 你在山前山后都回来。 你在悬岩洞穴都回来。 我宰牲杀猪等你, 我煮米饭和肥肉等你。 魂啊!归来,归来。 母亲喊完之后,原本还浑浑噩噩的孩子忽然醒了过来,就像做了一场梦。那孩子说,他在后山玩,玩着玩着就觉得自己像是飘起来了,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直到听见母亲叫他,才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找过去,之后就醒了。 苗族招魂的传统和楚辞里宋玉所写的 《招魂》 很像,据说 《招魂》 就是宋玉为病重的襄王招魂所作。 据说汉人也有招魂仪式,只是不知道具体有些什么内容。 秦哲铭掰开她的眼睛和嘴巴看了半天:“走了和魄和力魄。招魂是可以,不过,思齐,初夏还没有回来,你真想招魂?” “等不及老师回来了,再这样下去,最多三天,她的其他五魄也会散失,到时候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 秦哲铭沉默片刻:“好吧,准备仪器。” 白小舟睁大眼睛,还有仪器? 秦哲铭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奇怪的仪器,看起来像心电仪,只是连着好几根电线。他将电线连在萧雅的身上,白小舟依稀记得那些连接点都是穴位。 瞿思齐则脱下萧雅的外套,用一根竹竿挑着,挂在通风口边。 白小舟想起曾在电视里看过,古人喊魂都是将失魂者的贴身衣物挂在北面。魂回来后附身于衣,将那衣服盖在失魂者的肚子上,失魂者就会回魂,这件衣服,就叫“腹衣”。不过这里是地下室,就凭通风口,魂能回来吗? 瞿思齐看出她眼里的疑问,神秘地说:“放心,这通风口是有讲究的。” “你要喊魂?” “没错,就是他喊。”秦哲铭鼓捣着那台奇怪的仪器,“这就是他的本事。” “少废话,开始吧。” 秦哲铭调试仪器,萧雅像被通电一般,身子猛地弓起,瞿思齐站在衣服下,闭上双眼,嘴唇煽动,默念着什么。没有丝毫的风,他的头发却像被风掠过的麦田,像有什么东西整齐地刮过去,聚在衣服上,衣摆微微浮动。 白小舟凝神静气,看见那衣服上聚着一团白气。 过了两分钟,秦哲铭再次调试仪器,这次加大了电流,萧雅浑身抽搐,瞿思齐亦再次默念,又有一团白气从通风口飘进来,聚集在衣服上。 喊魂通常都喊三次,白小舟屏住呼吸,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秦哲铭将电流调到最大,萧雅的身体忽然跳了起来,瞿思齐脸色一变:“就是现在,小舟,快来帮忙,把衣服放到她肚子上去!” 白小舟连忙抓起衣服,往萧雅的肚子上一按,萧雅猛地睁开眼睛,嘶声大叫,随后惊恐地看着面前三人:“你们是谁啊?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记不记得之前在哪里?” “我……”萧雅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记得我在蒹葭园,和杨浩一起……后来来了一个影子,我害怕,先跑了,但没跑远,又折返回去,我,我看见,看见……”她抓住自己的脑袋,浑身颤抖。 “别怕。”白小舟抓住她的手,这个时候瞿思齐才发现她戴了手套,“现在没人能伤害你,说吧,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萧雅抬起头来看她,四目相对,面容渐渐平和:“我看见了……鬼楼。” “是筱槐楼吗?” 萧雅点头:“杨浩和李冬南像着了魔一样,进楼里去了。” “李冬南?”三人面面相觑,“李冬南是谁?” 第二天,三人得到了李冬南的死讯。 李冬南死在澡堂里,浑身重度烧伤,皮肤都融化了,空气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秦哲铭捂着口鼻仔细检查了尸体,又抬头看了看水龙头,侧过身子去问站在外面的一个男生:“你和他一起来的?” 男生吓着了,脸色发白:“是。” “说说吧,怎么回事?” “冬南最近神神叨叨的,我就不该跟他一起来。” “说重点。” “冬,冬南说一个月没洗澡了,叫我陪他来。我在隔壁那格里洗,洗着洗着就听他惨叫,我跑过来掀开帘子,看见里面好多雾气,他,他躺在地上,已经,已经……”说到后来已经语无伦次,瞿思齐被臭气熏得睁不开眼睛:“他怎么死的?” “全身重度灼伤,看起来像淋了浓硫酸。” “浓硫酸?有人冲进来泼了他浓硫酸?” “这种大面积灼伤,不是‘泼’就行的,是‘淋’。” 众人齐刷刷地抬头,看向那个水龙头。 第一部 第十三章 尸参 “好吧,我和不二去调查洗澡水。”话一出口,他忽然愣住了,“你们谁看见叶不二了?” 白小舟和秦哲铭互望一眼:“已经两天没看见他了。” 瞿思齐瞬间变了脸色,匆匆出了浴房,给叶不二打电话,冰冷的女声提醒他对方不在服务区。 “糟了,不二可能出事了。”瞿思齐急得眉头皱成了“川”字,白小舟安慰道:“别太担心,说不定只是手机一时接不通而已。” 瞿思齐沉默片刻:“我去蒹葭园看看。” “我陪你去。” 两人匆匆赶往蒹葭园,白天的蒹葭园只是一座普通的园子,学生人来人往,倒是很热闹。青筠楼如今是艺术系的教室,常有音乐从楼中飘出,或拙劣,或美妙。 两人在园子里找了一圈,没有任何线索,白小舟提议进青筠楼看看。楼内光线黯淡,一进门两人就被挂在墙上的油画吸引了。 那是一幅肖像画,画中是两个穿白裙子的妙龄少女,两人手挽着手站在一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面容、衣着、动作,甚至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白小舟抽了口冷气,画中的少女,和她梦中的分毫不差。 瞿思齐低呼一声,捂着自己的脑袋,一脸痛苦,白小舟惊道:“你没事吧?” “头痛。” “要不要去校医院去看看?” “不用了,老毛病。”他忽然抬起头,白小舟正好对着他的眼睛,发现他黑色的瞳孔中像放幻灯片一样“刷刷刷”闪过一些画面。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想再看时瞿思齐已经闭上了双眼,长长地松了口气:“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那两个女孩。”瞿思齐朝画上一指,“我看到其中一个女孩在和一对中年夫妇争吵,然后她们躺在病床上,被推进了手术室。后来好像一个好了,另一个还躺在病床上。病的那个可能快要死了,好的那个却在笑。” 白小舟惊诧莫名地望着他,他无奈地笑了笑:“从小就这样,有时候眼前会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有些是发生过的,有些是即将发生的,我也很困扰。”虽然他是开玩笑的语气,但白小舟还是清楚地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悲戚。 “那你快看看叶不二究竟在什么地方啊。” “要是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我早就看明天的彩票了!”瞿思齐一脸郁闷。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声音幽幽地说,“没用。” 瞿思齐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又是你!” 白小舟觉得这声音很耳熟,回过头,果然看见那个玩刀的少年靠着大门站立,那把匕首在他的手指间不断地舞出一朵朵剑花。 “刘明轩,我要去举报你私藏管制刀具!”瞿思齐咬牙切齿地说。 原来他叫刘明轩。 刘明轩丢给他一本笔记本:“不二两天没回寝室了,这是他落在桌上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白小舟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和刘明轩住在一起?” 瞿思齐撇了撇嘴:“室友。” 白小舟翻开笔记本,这是叶不二平时看书的笔记,他似乎很喜欢看古代的笔记小说,记载的都是发生在古代的离奇故事。翻到最后,筱槐和青筠的名字跃然纸上。 “不二在调查那个富商家里的事。”白小舟说,“那个富商是在二三十年前发迹的,他的发迹史一直是一个谜,某天他忽然有了一大笔钱,靠着这笔钱,他做起了药材生意。经过几年,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开始致力于慈善事业,蒹葭园的那两栋楼就是其中之一。可是其间有流言,说他们的第一桶金来路不明,不干净。自从他们的女儿失踪后,妻子疯了,至今还在精神病院住着,丈夫因破产之后心脏病发作已经去世。思齐,你说筱槐和青筠的失踪,会不会跟这来路不正的第一桶金有关?” “不知道,现在我只关心不二。”瞿思齐急得双眼都要冒火,白小舟的双眼忽然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身后。他回过头,那是一扇位于走廊尽头的窗户,窗户外面雾气弥漫。 “现在都下午了,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雾?” “思齐,你,你看。” 雾气微微散去了一些,露出一栋楼房,正好对面也是一扇窗户,窗户里的走廊阴暗幽深,仿佛那一头就是地狱。 “筱槐……”瞿思齐话还没有说完,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窗户前。 “不二!”瞿思齐冲到窗户边,但叶不二似乎看不见他,在窗户边四处望了一下,一脸焦急地转身跑向长廊的深处。瞿思齐急得推开窗户,恨不得从这边飞过去。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按住他的肩膀:“你要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当然是去救他。” “你救不了他。”白小舟往外面一指,“你看。” 瞿思齐再次侧过头去的时候,浓雾和鬼楼都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外面依然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怎么会?”瞿思齐双眼瞪得像铜铃,“刚才明明……” “那栋楼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能看到它,或许是因为在某个时候两个世界会有交叉吧。”白小舟也不知自己说得对不对,只是信口胡诌。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叶不二死在鬼楼里吧。” 白小舟沉默片刻:“既然叶不二能进去,我们也会有机会的。” 瞿思齐五官皱成一团,良久才说:“去精神病院找那对双胞胎的母亲,也许她知道些什么。” “喂,你说他们俩在干吗?”身后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不会是殉情吧?” “殉什么情,这是底楼,跳出去连脚都摔不断。” 白小舟满脸黑线:“我们还是快走吧,要不然去精神病院就不需要我们自己给路费了。” 白小舟不喜欢医院,从小就不喜欢,所以自小生疮害病都只吃外公或者妈妈开的中药。妈妈似乎不喜欢医生碰她,如果学校体检,妈妈从不让她参加,却从来不告诉她原因。 但今天她似乎能够理解了,当她走进精神病院的时候,看到浓烈的黑雾笼罩在病院上空,耳朵里回响着尖锐的叫声。 “医院总是纠缠着生者和死者的怨念,而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永远不会有停息的时候。”瞿思齐说,“你没事吧?看你的脸色似乎很差。” “没事,我可以控制。”白小舟在心里默念 《心经》 ,记得很小的时候,外公曾教她读过,并让她一定要记牢,如果心乱如麻,就在心中默念,那么一切杂音就会消失。 外公果然没有骗她,当她再次睁开眼睛,世界一片清明。 “二十几年了,你们是第一个来看她的。”医生推开病房的门,“吕夫人,有人来看你。” 一个女人躺在床上,身上穿着约束衣,像一截白木头,双眼木木地盯着天花板。 “她有严重的自杀倾向,我们没办法,只能绑着她。”医生说,“难得有人来看她,可惜啊,她已经不认识人了。你们聊吧,我先去看看病人。” 两人来到床边,白小舟弯下腰,轻声喊道:“吕夫人。” 原本两人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吕夫人竟然转过头来,一看到白小舟,脸色就变了:“来了,你终于来了。” 白小舟诧异地看了瞿思齐一眼:“吕夫人,你认识我?” “报应啊,报应啊!”吕夫人哭道,“这都是我们当年所造的孽啊。二十多年前就有人警告我们,我们会因此家破人亡,我的家人连死了也得不到安宁。我问他有没有避祸的办法,他说这是因果,二十多年后,有一个年轻少女会来结束一切。” 白小舟皱眉:“您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少女呢?” “我看到了。”吕夫人眼睛睁得很大,瞳孔似乎在渐渐散开,“我是个将死的人了,将死的人可以看见很多东西,我知道,你就是她。” 白小舟心想这都是她的疯言疯语,不听也罢,还是问正事:“吕夫人,您能告诉我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吕夫人侧过脸去,又木木地盯着天花板:“孽啊,都是孽啊。我们是做药材生意的,以前生意很差,连糊口都不行了。有一次我和他爸一起到乡下收药材,偶遇一个老人,他说曾在山中某处看见一棵千年人参,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啊,我和他爸说服那老人带我们入山寻参,将来卖得的钱三七分成。我们历尽了艰辛,终于找到了那棵人参。我们兴冲冲地将泥土挖开,却发现人参的根连在一具棺材上。老头说不好,是尸参,而且看参的模样,棺材内的一定不是善主,硬拿走尸参会引来杀身之祸。尸参虽然有剧毒,却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拿出去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我和他爸被钱迷住了心窍,不信邪,一定要挖。老头动了怒,说如果我们敢挖,就要告诉村民我们动了村子的龙脉。这棵参正好长在龙脉上,那个时候村民还很迷信,如果知道我们在龙脉动土,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将那老者推下山崖,伪装成失足落崖的假象。然后挖出尸参,一把火将棺材烧了。我们胆子小,不敢打开棺盖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只是烧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很可怕的尖叫声,一半像人,一半像野兽。我们拿了尸参回家,按照古书上说的进行处理,确定无毒之后切了一半,卖给了一个行将就木的香港富商,得了一大笔钱,靠着这笔钱,我们才得以过上富足的生活。后来我们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他说我们触犯了妖物,犯了杀孽,总有一天要家破人亡,连死了也不得安生。我们很害怕,四处做好事,只求能积德,好让我们那两个女儿平安。可是事与愿违,我们的报应到了。青筠被查出患有尿毒症,活不了多久了。那个时候器官移植手术还刚刚起步,我们认识一个医生,他从国外回来,懂得器官移植的技术,只要能够找到肾源就能救活青筠。”说到这里,她浑身颤抖起来,哭得更加厉害了。 白小舟轻声问:“能救她的只有筱槐了,难道……” 吕夫人哽咽着说:“筱槐不愿意,她说她以后想做体操运动员。这两个孩子我们都不想失去,我和他爸也是没有办法啊。” 瞿思齐蓦然明白自己所看到的那些画面的含义,他们强行给两个女孩做了手术。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吕夫人没有细说:“我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手术引发了并发症,青筠没事了,但筱槐剩下的那个肾脏坏死严重,只能躺在医院里等死。”说罢,吕夫人号啕大哭,后面的话几乎淹没在她的哭声里,“我们已经对不起筱槐了,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啊,所以,所以我们把剩下的半根尸参给她吃了。” 瞿思齐急道:“那尸参怎么是能随便吃的?就算要吃,也要配上其他的药材一起吃才行啊。” 白小舟瞥了他一眼,这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们不知道啊,我们以为只要吃了那个尸参就真能起死回生啊。” “后来怎么样了?筱槐活了吗?” “活了。她原本躺在病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吃了尸参第二天就能下床走动。可是,可是医生给她检查,她的病根本就没有好转。”吕夫人眼中露出一丝恐惧,“那个时候我们就知道,我们做错了,筱槐,她,她已经不是人了。” “不是人?”白小舟惊道,“那是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那天我们还犯了一个错误,我们不该让青筠留下来照顾筱槐。她们不见了,全都不见了。”吕夫人激动地喊,“筱槐变成了怪物,她杀了青筠,她杀了我的青筠啊!” 白小舟眉头锁得更深了,看吕夫人的眼神也变得复杂。 吕夫人疯了一样尖叫,像一个在地狱里挣扎不休的孤苦魂灵。 护士们连忙跑进来按着她,给她打了镇静剂,白小舟静静地看着面前喧闹的一切,叹息:“那个算命先生说得没错,他们一家注定了死也不得安宁。” “筱槐楼一定是吕筱槐放火烧掉的。”瞿思齐说。 “这不是重点。”白小舟翻了个白眼,“重点是我们要怎么进入筱槐楼,把不二救出来。” “只有一个办法。”瞿思齐耸了耸肩,“守株待兔。” 白小舟无奈地叹气,似乎如今只有这一个办法,只是如果它一直不出现,不二不是就很危险吗? 正好秦哲铭打电话过来,像个科学怪人一样对着话筒嚷嚷:“你们快回来,我找到进筱槐楼的方法了。” 两人匆匆赶回研究所,发现秦哲铭正在摆弄一个仪器,那机器柜子大小,像一个大号的老旧电视机。 “这是什么?” “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借来的。”秦哲铭很兴奋,“我那个朋友喜欢研究边缘科学,这台机器就是他所制作,据说可以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瞿思齐和白小舟互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你们还别不信,试过便知。”秦哲铭信誓旦旦,却又对那个朋友的详细身份绝口不提。一直到了晚上11点,校园里的灯都熄了,他们才抬着仪器来到蒹葭园。因蒹葭园里没有宿舍,一到晚上就寂静一片。秦哲铭让二人将几根金属棒子插在筱槐楼曾经所在的那片草坪上,调试仪器,只等起雾。 原本以为会等到凌晨,可是今天的雾起得特别早,秦哲铭让二人退后一些,然后按下仪器上的按钮,几根金属棒开始通电,发出“噼噼啪啪”的炸裂声,电光闪烁,连成一片,像是一道铁丝围墙。 瞿思齐和白小舟张大嘴,满脸的不敢置信。 “怎么样,我这位朋友没说谎吧。这个仪器的原理是利用电流……” “看!”白小舟指着前方,就在电栅栏之中,筱槐楼一点一点从地里长了出来。三楼的某个窗户忽然亮了一下,一个人影从窗边走过。 “是不二?”瞿思齐没有看清那人的脸,秦哲铭一边调试仪器一边说:“这台机器储存的电不多,你们最好赶快去把不二带出来。” “你不一起去吗?”白小舟奇怪地问,瞿思齐摇了摇头:“算了吧,他是个胆小鬼,从来都不冲锋陷阵的。” “我是科学家,你看过有科学家冲锋陷阵的吗?” 白小舟无奈地说:“好吧,你尽量让机器撑久一点儿。” “要不我一个人去吧。”瞿思齐说,“你还是新人,我有些不放心。” “还记得那个算命先生说过什么吗?”白小舟逞强道,“我会终结一切。” 瞿思齐还是有些担心,终结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是玉石俱焚……正在胡思乱想时,白小舟已经推开了筱槐楼的门。 和青筠楼一样,进门处挂了一幅油画,不同的是画上只画了一个女孩。 这个女孩是谁呢?白小舟心想,是筱槐,还是青筠? “喂,别看了。”瞿思齐拉了她一把,“时间有限。” 长廊像大肠一样黝黑漫长,两人拿着准备好的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白小舟忽然低呼一声,吓得她往瞿思齐身上一靠:“有,有人。” 瞿思齐只觉得一团淡雅的香味扑到自己怀里,脸蓦然一红:“呃,哪里有人?” “墙,墙上。”白小舟躲到他身后,瞿思齐心里打了个突,但在她面前又不肯露怯,拿着手电在墙上一晃,果然看到一张人脸,吓得他往后退了一步。打起精神仔细看,那其实只是一团黑色的污渍,只是五官俱全,看起来就像一张狰狞的人脸。 “别怕,只是污渍而已。”瞿思齐安慰她,她却一脸惊恐地指着另一堵墙:“看,这里也有。” 瞿思齐心口发凉,用手电在周围墙壁上照了一圈,这条长廊上竟然布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人脸,像一道道交错的影子。 尖叫声忽然开始在耳朵里轰响,白小舟抱住自己的头,千百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就像炸弹,几乎要将她震聋。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使出吃奶的力气将 《心经》 吼出来,瞿思齐扶着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心急如焚。 “啊——”白小舟嘶吼一声,喉咙都快要喊破了,那声音终于消失了,她无力地跌坐下来,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尽。 “我听到求救声。”白小舟有气无力地说,“这些人脸全是那些因筱槐楼而死的人,他们的魂灵被禁锢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 “嘘——”瞿思齐竖起耳朵,“脚步声,有人来了。”说罢,推开旁边一间教室的门,拉着白小舟躲了进去。 脚步声渐渐近了,有手电筒的光在门外徘徊,瞿思齐的心提到嗓子眼,将门开了一道缝,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第一部 第十四章 双生相杀 “不二。” “思齐,小舟!”叶不二兴奋地说,“你,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你这臭小子。”瞿思齐冲过去擂了他一拳,“你怎么都不说一声就跑到这鬼楼里来了?” “我只是来看看,哪里知道鬼使神差地就进来了。”叶不二抓了抓头,“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无所不知。”瞿思齐得意地捋了一下头发,白小舟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别装酷了,赶快出去要紧。” “我们出不去的。”叶不二说,“除非跟她们做交易。” “交易?” “她们,就是那对双胞胎,她们要我猜她们谁是青筠,谁是筱槐。如果猜中了,就放我走,如果猜不中,就要死。” 白小舟吸了口冷气,想起自己所做的那个梦。 “你猜了吗?” “没有。”叶不二说,“我要遵守龙老师定下的三条规则。” “规则?” “第一,不许擅自行动;第二,不许有所隐瞒;第三,不许做交易,不管是和谁。” 白小舟嘴角抽搐了两下,好像除了第三条,其他两条你都犯尽了。 “我们是用某种高科技仪器进来的,说不定靠那机器能找到出去的路。”瞿思齐往前走了两步,转头让二人跟上,却忽然愣住。 不见了。 白小舟和叶不二不见了。 “小舟,不二!”他惊慌地环顾四周,不可能的,这一眨眼的工夫,两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把他的T恤染成了深灰色,他用手一抹,在走廊里一间屋一间屋地找,每间教室都差不多,充满了令人恶心的焦臭味,就像被焚烧过的焦尸。 也不知跑了多久,走廊仿佛永远走不到头,他的胸口被恐惧和愤怒填满,狠狠朝墙上擂了一拳。 可恶,为什么我这么没用?难道没有龙老师,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指尖有柔软的触觉传来,他一惊,用手电一照,竟然看到一双眼睛。 “啊!”他低呼一声,将手抽回来,一张脸从墙壁上凸出来,一点一点,然后是脖子、身躯、四肢。 是那对双胞胎! 她们像雕刻在墙上一般,手脚都淹没在墙壁里,冷冷地看着瞿思齐。 “选吧,谁是筱槐,谁是青筠,选对了,就能活,选错了,就死。” 两人异口同声,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瞿思齐强忍住心中的恐惧,举着手电仔细看那两个少女。选,还是不选?如果不选,他就要永远被关在这栋楼里,再也不能出去。如果选了…… 他握紧拳头,不,他就不信,没有龙老师,他就办不了一件事。 “你。”他指着左边的女孩说,“你是筱槐。” 两个女孩“咯咯”笑起来:“恭喜你,你选错了。” 瞿思齐觉得被人推了一把,猛然间醒过来,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秦哲铭的脸。 “哲铭?你怎么也进来了?” “我没进去啊。”秦哲铭疑惑地问,“你是怎么出来的?” 瞿思齐举目四顾,竟然发现自己坐在一棵槐树下,不远处那座筱槐楼还在静静矗立着,雾气环绕,宛如鬼蜮。 “我,我出来了?” “思齐?不二?”白小舟从楼下跑到楼上,还是没有找到那两个少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才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两人都不见了,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四周一片寂静。 她咬了咬牙,将右手的手套取了下来,这是她唯一防身的武器,不过那两个女孩恐怕现在都不是人了,不知道还会不会被她所伤。 手电的光一晃,仿佛照到一个人影,她吓了一跳,手电筒掉落在地,像圆规一样转圈。她慌忙捡起来,却发现两个女孩飘到自己面前,两张美丽却冰冷的脸让她有转身逃跑的冲动。 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能逃。 “选吧,谁是筱槐,谁是青筠,选对了,就能活,选错了,就死。” 她觉得浑身发冷,手指头冷得麻木。 “瞿思齐和叶不二呢?”她壮着胆子问。 “一个选错了,三天之内,他会惨死。”双胞胎异口同声,“一个不肯选,继续在楼里徘徊。” 白小舟忽然明白,原来李冬南和杨浩都选错了,他们虽然被放了出去,却注定要死。 从性格来看,冲动选择的人一定是瞿思齐,这么说瞿思齐性命危在旦夕。 她,不能不选。 沉默片刻,她忽然说:“这个交易不公平。” 似乎第一次有人说出这样的话,双胞胎有些惊讶。 “无论我选对选错,你们都没有损失,这不是不公平又是什么?” 双胞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真有趣,那你想怎样?” “既然要交易,就要拿出诚意来。”白小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选对了,你们就要消失,不再进行这个游戏。如果选错了,我死。” 双胞胎笑起来,两人就像一个人似的,连笑的动作都分毫不差。 “好啊,我答应你,你选吧。”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白小舟凝神静气,仔细看着两个女孩。看得久了,眼睛开始发花,她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身上,瞳孔蓦然放大。 “你,你是筱槐。” “恭喜你,你猜错……” “别想骗我。”白小舟指着她的肚子,嗓音却软了下来,“我看见了,你肾脏的位置有一团黑气,你仅剩的肾脏坏死了。” 女孩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没有动,但白小舟却能够感觉到她在颤抖。 “我认出你了。”白小舟静静地望着她,“都结束了。” 随着一声瓷器破裂声,吕筱槐的脸上裂开一道缝隙,然后裂纹如同蜘蛛网般蔓延,就像把杯子打碎了又重新粘起来。 白小舟的胸口隐隐作痛,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那张破碎的脸从惊愕到满足,一滴泪自眼中滑落,然后轰然碎裂。 “思齐,你看。”秦哲铭指着筱槐楼,这栋已经烧毁了二十年的鬼楼开始消失,如同烟雾,一丝一缕散在浓雾里。 “小舟,那是小舟。还有不二。”秦哲铭激动地关掉仪器,和瞿思齐一起冲过去,“小舟,你们没事太好了。” “她是……”瞿思齐的目光落在瘫倒在地的女孩身上,白小舟俯身去扶她:“她是青筠。” 长发散开,露出一张略显苍老的脸,少年面面相觑。秦哲铭说:“她被关在筱槐楼里二十多年了,算起来,她应该有三十七八岁了吧。” 青筠睁开眼睛,慌张四顾:“这是什么地方?筱槐呢?我妹妹筱槐呢?” “她已经不在了。” “她死了?什么时候死的?”青筠兴奋地说,“太好了,那个怪物终于死了。” 白小舟皱眉:“你还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记得,爸妈留我在医院里照顾她,我才不想照顾她呢,她从小性格就别扭,总是嫉妒爸妈喜欢我。她还嫉妒我的病好了,还把我打晕了,我看她死了才好呢。一定是她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吧?我爸妈在哪里?我要回家找他们,我不见了一个晚上,他们一定很着急。” 白小舟强忍着怒意:“你父亲已经……” 秦哲铭阻止了她,对吕青筠温柔地说:“我先送你上医院吧。” “爸妈在医院吗?” “对,他们在医院等你。” 白小舟一腔怒气消散无踪,这个娇生惯养的女孩虽然活着回来了,但真正悲惨的生活还在等待着她。 “筱槐只是希望有人能认出她来。”白小舟坐在研究室里,喝着热腾腾的可可,“她的父母偏心青筠,为救青筠甚至不惜违背道德,将她的肾脏移植给青筠。姐妹俩失踪之后,他们也只担心青筠,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青筠的影子。” “难道这么多年,就没一个人能认出她来?” “如果只是赌运气,那么一点儿意义都没有,无论你选谁,她都可以说你选错了。她是希望有人能够知道她当年所受的不公正。”顿了顿,白小舟叹息,“她只是在等待一个可以结束一切的人。” 瞿思齐撇嘴:“因为自己不幸,就要让别人也不幸,这种人不值得同情。” “迁怒于人是人类的通病。”白小舟瞥了他一眼,“没有人可以幸免。” 瞿思齐头上一排黑线:“你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她了。” “谁?” “咱们研究所有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就够了。”瞿思齐激动地抓住白小舟的双肩,“小舟,你千万别学她啊。” “你确定?” “啊?” 白小舟斜了一眼解剖室里因为解剖青蛙卵而兴奋得手舞足蹈的秦哲铭:“你确定这个研究所里只有‘一个’自以为是的人吗?” “……” “喂,思齐。”秦哲铭从里面伸出头来,“司马老大让你去警局一趟。” “为啥?” “因为你违抗命令,自作主张,害得大家都差点儿丢了小命。” “喂,进鬼楼是你的主意好不好,为什么都赖在我一个人身上,还有小舟……”他转过头去,椅子上已经空空如也。 “你们这群没义气的家伙!” 凝华学园有两个校区,占地最广、地理位置最优越的是A校区,也就是白小舟所在的校区,B校区在十几公里之外,专科、函授院系聚集于此,只要一提到B校区,A校区的人的嘴角都会自然而然地挑起一抹轻蔑。不知道学校发哪门子的疯,明天会有一位世界知名考古学家来举办讲座,主题是中国上古时期的神秘符号,但讲座的地点却在B校区。白小舟一直有赖床的毛病,打算今晚赶到B校区,在学校周围的小旅馆过夜。 从研究所出来,夜已经有些深了,公交早已收班,白小舟站在路边等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有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开过来,杯具的是那车里已经搭了乘客。她正叹气,车子却缓缓地停在她的面前:“小妹,到哪儿啊?” “B校区。” “正好顺路,上来吧。” C市的出租车一到晚上就喜欢拼车,多搭几个乘客,多赚一些钱。因为C市人口众多,常常打不到车,倒没有多少人反对。白小舟朝副驾驶座上看了一眼,那里坐了一个女人,黑洞洞的看不清脸,只是年龄应该不大。 司机是个话匣子,一路上不停地说话,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却是个闷葫芦,一言不发,白小舟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答话,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女人有些异样。 “小妹,你听说过出租车杀人狂吗?” 白小舟愣了一下:“在报纸上看过。” 司机义愤填膺地爆粗口,说若是让他遇到了杀人狂,他一定要为那些被杀的同行们报仇,说着说着还比划了两下,吓得白小舟连忙提醒他还在开车。 “小妹啊,你知道那个杀人狂是怎么下手的不?”司机继续说话,“先挑司机不是很壮实的车,最好是女司机,上车之后就让司机把车往偏僻的地方开,越偏僻越好。你看,就像这样的地方。” 白小舟往窗外看,道路两旁树木林立,枝桠横斜,鬼影幢幢,的确是杀人的好地方。心口有些发寒,白小舟挤出一丝笑:“师傅,别说了,怪瘆人的。” “怕什么,有我在呢。”司机将胸脯一拍,“我还没说完,那个杀手借口要吐,让司机停车,等车一停啊,他就把司机打晕,拖到林子里给杀了,还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黑色塑料袋装着,分成很多份,找地方给埋了。” 白小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这些细节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你说得不对。”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啪地打开打火机,点上一支烟,“他杀人,是不会让人死得那么容易的。” “怎么?你知道他是怎么杀人的?” 第一部 第十五章 地狱老师 女人侧过脸,朝他笑了一下:“他把目标拖进树林,捆得结结实实,然后让他醒过来,再用手术刀活剐。你知道凌迟吗?就是像片北京烤鸭一样,一小片一小片地片下来。古代凌迟的刽子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要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保证在凌迟的时候,一定要割下数百片肉之后人还不死。这可是门精细的活儿,割的时候必须避开每一根动脉,以免造成大出血。一般行过一次刑后,刽子手都必须休息几个月才能进行下一个。报纸上的这位杀人狂不是屠夫就是外科医生,他每次杀的人,都能够在片下三百三十三片之后还活着,而且意识清醒。之后他会往目标心口插上一刀,结束这酷刑,到了这个时候,目标都恨不得能早点儿死了。他清理现场也很有意思,会将片下来的肉片叠得整整齐齐,然后用塑料袋分成九份,分三个地方填埋。” 白小舟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这些细节描述的太细致了,细得除了凶手,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 司机似乎脸色有点儿发白,勉强笑了两声:“你知道的还真详细。怎么,有亲戚在警察局里当差?” 女人阴阴地笑起来,那笑声令白小舟不寒而栗,恨不得马上下车。可是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下了车不是更危险? “停车。”女人忽然说。 “你不是要到凝华学园B校区吗?还早呢。” “我有点儿晕车,想吐。” 白小舟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开始缓缓褪下右手的手套。 司机犹豫了一下,将车停在路边,女人说了声谢谢。刚一下车,司机一踩油门就开跑,白小舟趴在窗边,看到那女人走进了密林,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师傅,快,快停车!” “停什么车啊,你还嫌命长啊?” “不对,那林子里有一辆出租车!” 车猛地停住,白小舟扑到前排的椅子上,磕得浑身都疼。 “你说什么?”司机转过头来,“哪里有出租车?” “就是刚才那林子,女人进去的那个地儿,我看到一辆黄色的出租车藏在里面。”白小舟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打开门就往外跑。司机咬了咬牙,再次踩下油门,溜之大吉。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什么出租车什么杀手,不关他事,他还不想死。 树林里果然有一辆出租车,白小舟扎进林中,躲在低矮的灌木丛后,看见那女人绕着出租车走了一圈,打开车门,伸了半截身子进去查看,却没发现身后的树丛晃了晃,一个人影小心翼翼地走出来,举起手中的棒球杆。 “小心!”白小舟热血上脑,纵身冲出去,将那人拦腰抱住,那人大惊,抬起手肘往她背上打,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胳膊。他一抬头,看见那女人正冷冷地盯着自己,嘴里叼了一根烟。 不知道为什么,和那女人对视的时候,他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女人取下烟,往他赤裸的胳膊上一摁,他痛得大叫,一脚踢开白小舟,后退了几步,差点儿摔倒。 女人扶起白小舟,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你这个烂好人,谁让你回来的?” “我……”白小舟冲出来之后就后悔了。 女人拿出手机,反手递给她:“报警,翻名片夹,打给阿凡提。” 阿凡提?白小舟睁大眼睛,她没听错吧? 月光浅淡,看不清那黑影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像在黑夜中狩猎的狼。女人嘴角上勾,朝他走过去,他一转身,钻进树丛,不见了踪影。 “他逃了!”白小舟叫道。 “逃不了。”女人又点上一根烟,缓缓走进树丛中。 白小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在名片夹里找到阿凡提,按下拨号键,跳出来的竟然是一张熟悉的照片。 司马老大?他怎么叫阿凡提? “喂?”司马在电话那头说,“初夏,你回C市了?” “司马警官?是我。” “小舟?怎么是你?发生什么事了?” 一声惨叫从树林中传来,白小舟吓得手一抖,随后就看见那女人从树丛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拖着刚才那个人的胳膊,他的手臂弯曲成奇怪的弧度,不知是断了还是脱臼,脑袋软软地耷拉着,鼻梁上的眼镜已经从中间断了,一只耳朵挂了一截镜架,像个滑稽的小丑。 白小舟目瞪口呆,张大的嘴里足够塞下一只橙。 “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啊?”女人吐出一口烟圈,“报警了吗?” “缘分真是有趣的东西。”女人坐在警察局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面前的白小舟,“小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见面。” 白小舟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我们见过面吗?” “那年你才七岁。”女人穿着格子短裙,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我跟师傅,也就是我的养父,曾到山中拜访过你外公。” 白小舟在记忆中搜索,某一个冷风凛冽的寒冬,曾有一对父女来访。那对父女很奇怪,父亲年纪非常大,鹤发童颜,长须及胸,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女儿却极年轻,只有十三四岁,如果论年纪,恐怕做老人的曾孙女都足够了。年月太久,细节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她甚至不记得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叫龙初夏。我的师傅叫龙文浩。”女人凑过来,笑眯眯地问,“怎么样,记起来了吗?” 龙初夏,这个名字很耳熟。 “你是……051研究所的……” “没错。思齐已经跟我说了你的事,不愧是卫天磊卫伯父的外孙女。” 卫天磊,原来外公的名字叫卫天磊。 活了十七年,她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外公的全名,记得以前上山来求医的人,都会尊敬地称呼他为卫先生。 “卫伯父留给你一本笔记对吧?” 白小舟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难道卫伯父从来没跟你说过?” 白小舟茫然地摇头。 “卫伯父和我师傅是至交好友,说是刎颈之交也不过分。将经历过的离奇事件尽数记下,是他们的约定。” 白小舟忽然有些害怕,她发现自己对外公一无所知。 正说着话儿,司马黑着半边脸进来:“初夏,你下手真狠,肋骨断了两根,手骨骨折。” “我本来想废了他的右手的,便宜他了。” “初夏!” 龙初夏耸了耸肩:“受害者怎么样了?” “右腿上被割了两刀,伤不重,很快就能出院。” “你应该感谢我去得及时。”龙初夏站起身,“警局里禁烟,我快憋死了,明天见吧。小舟,我们走。” “我送你回去。”司马说这句话时脸微微有点儿红,龙初夏一挥手:“不用了,留着你的精力去审那个杀人狂吧,那可是根硬骨头。” “龙老师,为什么司马叫阿凡提?”白小舟压低声音问。 “你不知道吗?他全名司马凡提,外号‘阿凡提’。” 白小舟额头上“一排黑线”,这样的名字,司马老大的父母还真敢起。 经过这一番鸡飞狗跳,已经凌晨三点,龙初夏却精力旺盛、生龙活虎,硬拉着白小舟去B区后校门外的大排档喝酒。两瓶啤酒下肚,白小舟还是脸不红心不跳,龙初夏拍着她的肩膀赞叹不已:“不错不错,不愧是卫伯父的外孙女,千杯不醉啊。来,再喝。” 白小舟想起外公酿的酒,去年秋天收的桂花、前年冬天收的松针上的雪,酿出的桂花酒清雅香甜,她从小就把那清澈的琥珀色液体当饮料喝。 “龙老师,给我讲讲我外公年轻时的事吧。” “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 “他们年轻的时候,那叫一个热血啊。”龙初夏一边吃烧烤一边说,“那年我师傅受人之托,到缅甸去收翡翠,到了平日常去的那个村庄,却见整个村庄都被烧成了灰烬,地上零星地躺着几具尸体,其中一个是他的故交,往日他都是跟这位老大爷收翡翠原石。老大爷下半身被烧焦了,当时还没有死透,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师傅,日军在山上建了一个基地,不许他们上山采石,还说要雇他们去做事,他们知道日本人不可信,自然不愿意去,日军就烧了他们的村庄,将村民都带走了。他求我师傅,一定要帮他把孙女救回来,他愿意用家传的一块翡翠作酬谢,并告诉他那块翡翠就埋在他家后院的井里。我师傅大发雷霆,誓要报仇。山路走到一半,看见一个男人躺在大石上,嘴里叼了一根野草,悠闲地晒太阳。” 白小舟立刻插嘴道:“那个人一定是我外公。” “没错,那就是你外公。之前我师傅和你外公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也是厉害角色,手一拱,说:‘卫兄莫非也是去救人的?’你外公说:‘不是,我是来帮朋友的。’二人也没有多话,直接杀到山上,原来那是一个细菌战研究基地,村民都是被拉去做实验品的。二人红了眼,然后对着日本人便是一通‘杀、杀、杀’。至于是怎么杀的,细节欠奉,总之是大闹了一场,将那研究基地掀了个天翻地覆,镇守基地的一小股日军被消灭。村民是救出来了,但村子也不能再住人,只能安置在别处。我师傅将老大爷的翡翠拿到国内卖了个好价钱,说要分你外公一部分当酬谢。你外公拍案而起,大骂我师傅,说他把我师父当朋友,我师傅却拿他当趁火打劫的卑鄙小人。我师傅大笑,说没有看错他,与他豪饮三百杯,大醉三日,醒来之后你外公已经走了,留下字条说有缘自会再见。我师傅将卖翡翠得来的钱给了老大爷的孙女,让他们村庄得以度日。自那以后,我师傅和你外公,便成了刎颈之交。” “原来我外公年轻时脾气那么古怪。”白小舟有些不敢相信,龙初夏讲故事讲得口干舌燥,将瓶子里的酒一口喝完:“你印象里的外公是什么样子?”〖贼吧Zei8。Com电子书下载:txt80.com 八零电子书〗 “外公很慈爱,但话很少,我总觉得他像是有什么心事,每当月圆的时候就喜欢对着圆月发呆。” 龙初夏一脸惊诧:“我师傅也常对着月亮发呆。我还在想他是不是暗恋嫦娥呢。” “外公年轻的时候一定有什么遗憾。” “是啊。”龙初夏若有所思,“还是很深很深的遗憾。为了女人?小舟,你外婆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定很漂亮吧?” 白小舟看着杯中的酒:“不知道,外公说她在我出生之前就过世了。” “不要伤心,来,尽管喝。”龙初夏拍着胸脯,“今天我请客。” “龙老师请客,真是难得。” 这声音很熟悉,白小舟惊诧地看着信步走来的年轻男人:“你,你,你不是……” “白同学,又见面了。”年轻男人笑得很有绅士风度,龙初夏高兴地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愁没人付钱。” “你不是说你请客吗?” “我忘带钱包了。” “……” “等等!”白小舟说,“那天是你救了我?” “没错,是我。” “那只猫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又是谁?” “忘了介绍。”龙初夏说,“他就是朱翊凯,想必你已经听过他的名字了。” “猫通常不轻易认主,一旦认主就永远不会改变。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猫是冥司的守护者,诸鬼的统帅。它可以守护自己的主人,只要有它在,鬼差是不敢进屋的。不过,这并不表示它的主人不会衰老。那只猫借年轻女孩的寿命给它的主人续命,不知道已经害死了多少人了。” “来,来,喝酒。”龙初夏给朱翊凯倒了一杯,朱翊凯微笑:“我不喝啤酒。” “难不成你想喝XO?” “酒是穿肠毒药。”朱翊凯依然笑容满面,“就算要喝,我也只喝法国茴香酒。” 龙初夏脸部肌肉抽搐了两下:“那你吃菜吗?这里的小龙虾味道很好。” “我不吃街边的食物。”朱翊凯对白小舟说,“不要见怪,我有点儿洁癖。你们尽管吃,我来付账就好。” “就等你这句话。”龙初夏回头对厨房喊,“老板,再来两斤小龙虾。” 白小舟一脸错愕,看来瞿思齐对他们的那些评价,诚不我欺。 “对了,瞿思齐在哪里?”朱翊凯说,“这种蹭吃蹭喝的场合没有他,我还有些不习惯。” “在练功房。” 朱翊凯哈哈大笑:“看来明天有好戏看了。” 瞿思齐脸上挨了一记重拳,仰头倒在垫子上,半天起不来。 “起来!”司马凡提穿着跆拳道服,大声道,“别像个娘们。” “我不行了。”瞿思齐赖在地上不肯动,“我的肋骨一定断了,还有我的胳膊。”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司马凡提满脸不屑,“研究所里就只有你花拳绣腿,就你这样还怎么办案?让别人办你吧?起来!”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明明是惩罚我自作主张。”瞿思齐小声嘀咕,司马踢了他一脚:“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老大,先让我休息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又想借故逃跑?” “不是,是真的尿急了。” “给你五分钟,快去快回。” “你就这么跑了?”秦哲铭阴笑,“你就不怕老大又把你拖去练拳?” “放心吧,司马凡提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你是借故逃跑,既然让你走,自然就是放过你啦。”龙初夏对着电脑敲办公文件,“去把你脸上的淤青敷药,本来就丑,现在更丑。” “我跟他说过不要打脸!”瞿思齐气得脸皱成了一团,“我这个样子还怎么出去见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就是学不乖,经历了这么多事,还这么冲动。” 瞿思齐无言以对,乖乖到一边敷药去了。白小舟正好推门进来,自从龙初夏回来之后便让她看档案库里的X档案,她似乎也对这些离奇的案件有了兴趣,只要一下课,就会准时过来。 “小舟。”秦哲铭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白小舟心头一紧:“是……有我父亲的消息了?” “我FBI的朋友说,你父亲在飞机上消失之后,尚有一个背包在货舱内。飞机抵达之后,美国‘非自然事件调查组’拿走了背包,至今没有归还。” “非自然事件调查组?” “美国FBI所成立的专门调查非自然事件组织。” 白小舟咬着下唇沉默了半晌:“我父亲只是个普通的商人,他的背包有什么调查价值?” 秦哲铭犹豫了一下:“你确定……令尊只是个商人?”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第一部 第十六章 绝密档案 白小舟说不出话来,跌坐在椅子上,那些无助感又漫天扑来,让她无处可逃。 众人刚想说些安慰的话,白小舟忽然抓住秦哲铭的胳膊:“我是他的女儿,我能要回背包吗?” “我会尽力。”秦哲铭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就算找回了背包,恐怕里面的东西也不是原封不动了。” 一整个下午白小舟都精神恍惚,软软地趴在自习室里胡思乱想。身后坐了一对小情侣,很没人品,一直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周围的学生都投来愤怒的目光,他们依然视若无睹,我行我素。 “亲爱的,待会我们一起去找王婆吧。” “你又想你奶奶了?” “我才不想那老不死的呢,她得了癌症,可是我爸爸一直在病床前服侍,她走的时候,竟然都不告诉我爸爸她的银行卡密码。我得去请王婆叫她回来问清楚,要不然麻烦死了。” 白小舟忽然来了精神,回过头去问:“那个王婆是做什么的?” “王婆是神婆,可以通灵,把死人的灵魂叫回来附身。” 把死人的灵魂叫回来?如果她把外公的灵魂叫回来,是不是就可以问到父母的真相?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她否决了,她才不相信有鬼,人死了,最多留下一些怨气、磁场在这个世界上,那些东西又没有意识,怎么能对话? “那个王婆……在哪里?”虽然觉得很可笑,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小情侣很不耐烦:“就在周颂门外面第二个巷子里,记得带够钱,王婆收费很高。” 当她站在小巷口的时候,白小舟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 巷子幽深,两旁的墙壁长了不少青苔,看上去很脏,地上都是积水,还有些诸如菜叶剩饭之类的垃圾。她小心地避开,绕过一个弯,终于看到了王婆的家。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屋子,窗棂斑驳,玻璃缺了一块,房门关着,似乎有客人。她从缺的那一块往里看,神色顿时一变。 那个客人不是别人,正是瞿思齐。 他怎么来了? “年轻人,你要请谁?” “我要请我母亲。” “她叫什么?” “金虹岚。” 王婆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满脸皱纹,都看不出她到底多少岁。她伸出枯树枝一般的手,从一个白瓷碗里抓起一些药草,扔进桌前的香炉里,香烟袅袅而出,她伸过头去闻了闻,鼻翼煽动,然后全身猛地抖动起来,就像触了电,眼白上翻,嘴里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些什么。就这么抖了半分钟,她终于长长地吐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妈妈。”瞿思齐轻轻地喊了一声,白小舟从来没见过他那种表情,带着期望与不安,像一个渴望得到妈妈注意的孩子。 王婆看清面前的少年,忽然尖声大叫:“怪物!你这个怪物!别过来,别过来!” “妈,是我,我是思齐啊,你的儿子。” “你不是我儿子,你是怪物!”王婆指着他破口大骂,“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生下你的,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算命先生就说你是个克母的孽障!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还真是!就是你害死了我!你这个怪物!” “妈妈,对不起。”瞿思齐痛苦地说,想碰她,又不敢碰,“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原谅我。” “怪物!怪物,你这个害死母亲的怪物!上天为什么不收了你!雷为什么不劈了你!为什么!”王婆跳起来打他,一个劲朝他脑袋上打,打得很用力,就像面前这个少年真的跟她有血海深仇,瞿思齐却不还手,只是抱着脑袋,任她打骂。 “住手!”白小舟怒不可遏,“你个王婆,装神弄鬼就算了,为什么要打我朋友!再不住手我就报警了!” 王婆受了惊,又浑身剧烈地抖动起来,瞿思齐急道:“妈妈,你不要走啊。不要走!” 王婆跌坐在椅子上,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冤孽啊冤孽。”王婆叹息,“你这又是何苦。窗外那小姑娘,进来吧。” 说罢,门竟然自己无声无息地开了,白小舟犹豫着走进去,看见瞿思齐额头上多了几道抓痕,连忙问:“你没事吧?” 瞿思齐低垂着头,声音里有着抑制不住的隐痛:“我,我没事。” “思齐,你不要相信这个跳大神的。”白小舟不满地瞪着王婆,“这个世上哪有什么鬼。就算有,请来的这个,也不一定真是你母亲。” “不,那是我妈,我知道,那就是我妈。”瞿思齐抓扯自己的头发,“妈,对不起。” “我才不信。”白小舟抬了抬下巴,“王婆,你倒是请请看,能不能把我外公请回来。” “本来我一天只给一个人请神,既然你这小妮子不信我,我就再请一次。”王婆笑道,“说吧,你外公叫什么?” “卫天磊。” “卫天磊?”王婆的绿豆眼霎时睁得宛如两颗黄豆,“你,你是卫先生的外孙女?” “怎么,你认识我外公?” “卫先生的大名在异能界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王婆奇怪地说,“你是他的孙女,怎么会不信鬼神之说?难道卫先生没有教你术法吗?” “什么术法,我不知道。”白小舟有些不耐烦,“你到底能不能把我外公请来?” “能为卫先生请灵,是我的荣幸啊。”王婆焚香,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不知念了些什么,然后又浑身抖动起来,这次足足抖动了三分钟才停止,缓缓睁开眼睛。 白小舟有些期待,又有些怀疑:“外,外公?” “没请到。” 白小舟愣了一会儿,忍不住笑起来:“我说吧,思齐,我们走。” “不是我不灵,或许卫先生已经转世了,或许卫先生不肯来,又或许……卫先生根本没有死。” 白小舟只当她在为自己不灵找借口,也不与她多说,拉了瞿思齐就往外走。 气氛有些压抑,一向多话的瞿思齐今天却安静得有些奇怪,白小舟偷偷看了他好几眼,发现他始终低垂着头,整张脸都淹没在阴影里,似乎在隐藏着什么。 瞿思齐发现她在偷看,吸了下鼻子:“我没哭。” “谁也没说你哭了啊。” “你不问我是怎么回事儿?” “那是你的家事,你愿意说的时候会说的。” 瞿思齐无奈地叹息:“为什么我身边的女人都这么聪明。” “我知道这会显得你很笨,不过你不要气馁……” “行了。”瞿思齐打断她,“你说话真的越来越像龙老师了。” 快要到校门口的时候,一辆雅致T系汽车缓缓地滑行过来,停在瞿思齐面前,瞿思齐脸色骤变,仿佛一瞬间从嬉皮笑脸的小流氓变成了冷眼冷面的木头人。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和瞿思齐极像的脸,只是老了二十多岁。 “思齐。”他微笑,“我正想去找你。” 瞿思齐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思齐!”男人下车,“你奶奶病了,想见你。” 瞿思齐声音冰冷:“我没有奶奶。” “思齐!你怎么这么说话!” “我的家人,都已经死了。” 白小舟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那个中年男人,他叹了口气,对她露出微笑:“你是我儿子的朋友?” 原来他是瞿思齐的父亲。 白小舟点头。 “女朋友?” 白小舟连忙摇头。他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枚戒指:“这是他奶奶给他的,替我转交给他吧。” 那是一枚小巧的女戒,白银质地,上面烧铸了兰花,镶嵌了红宝石,造型别致,应是好几百年的老物件了。 “好。”白小舟答应一声,朝瞿思齐追了过去。 瞿思齐的父亲靠在车门上,看着她远去,若有所思。 “喂。”白小舟拍了拍瞿思齐的肩膀,“给,你爸说是你奶奶留给你的。” “他不是我爸,我也不要他的东西。” “可是这东西不一般啊。”白小舟将戒指举到他面前,“上面笼罩着一团白雾,看来是好东西啊。” 瞿思齐抓过戒指,狠狠扔在地上:“他的东西,再好我也不要!” 白小舟吓了一跳,愣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瞿思齐知道自己发错了火,声音顿时软了下来:“对不起,小舟。” 白小舟捡起戒指:“如果你不要,那就自己去还他。” 瞿思齐犹豫了一下,终于接过来,看着戒指发了半天呆:“这枚戒指……她竟然把这枚戒指给我。” “这戒指有什么来历?” 瞿思齐苦笑:“她以为我会稀罕吗?我不稀罕,瞿家的任何东西,我瞿思齐都不稀罕。”说罢将戒指狠狠捏住,像是要嵌进肉里去,“小舟,这东西我会找机会还给他,谢谢你。” “思齐……” “我没事,我瞿思齐是踩不死的蟑螂。”瞿思齐忽然换上了一张嘻嘻哈哈的笑脸,“那些烦心事不要管它了,走,我请你吃饭去,想吃什么?” 白小舟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去宛丘园的东陵阁吃鲁菜吧。” “……喂喂,你能不能吃点儿便宜的?我这个月打工的钱快花光了。” 头痛得快裂开了,她睁开眼睛,世界由模糊变得清晰,天花板上悬着的日光灯发出嘶嘶的电流声,似乎随时有熄灭的可能。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为什么在这里? 耳边有叮咚声响,煞是好听,她侧过头去,看见一个背影,他正在鼓捣着一些奇怪的器具,看起来像是钉子,但却是白色的,又粗又长,下端锋利无比。 她心头一寒,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粗大的石头柱子上,嘴里塞了东西,像是毛巾之类,塞得很紧,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吐不出来。 她开始慌了,拼命挣扎,想要挣断身上的绳索,但那绳索足有两根指头粗细,只会越挣越紧。 那个人是谁?他要干什么? 那人转过身来,手上拿了一只弩。弩有两尺来宽,似乎是手工做成,粗糙,但威力巨大。 她恐惧得全身发抖,对着那人呜呜地喊,那人嘴角上勾,将一根白钉子缓缓地卡进弓弩的槽里,对准了她。 风声撕破了这个寂静的夜晚,惊起数只乌鸦,拍打着翅膀扑棱棱冲入夜空。 临近期中,校内风平浪静,白小舟终于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除了上课就是看书、闲逛,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在瞿思齐、秦哲铭一干人等的唆使下,终于搬进了桃蹊园13号。虽然这栋别墅名声在外,但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同,或许是重建的缘故吧,恩怨情仇都已经随着时光消散无踪了。 研究所的档案室是看书的好去处,里面充溢着一种沁人心脾的纸香,每当走进去就会有一种淹没在故纸堆里的感觉,读着那些曾经发生的离奇故事,喝着奶茶,吃着薯片,这样悠闲的时光,就是有再多的金钱也换不来。 “小舟。”叶不二轻声提醒她,“龙老师说过不许把吃的东西带进档案室里。” “放心吧,我保证绝对不会把档案弄脏。” 叶不二想说些什么,始终没有说出来,一边看书去了。白小舟从1965年的卷宗中翻了一本出来,封皮右上角盖了一个红章,是绝密二字。 这里存了不少秘密档案,上面都是盖“密”字章,绝密的极少,里面记载的必是极为重要的事件。 白小舟有些兴奋地翻开,内容令她大失所望。 那都不能算是一个案件。 1965年5月,某地所有树木不分品种都结出白色果子,拳头大小,蔓延如洪水,九座山头如同六月飞雪,放眼望去皆是刺目的白,摘了也会立刻长出来。有不怕死的摘了果子来吃,无毒,却奇苦,难以下咽。市里专门派了专家前往调查,发现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新品种,就在专家组上下一片兴奋的情绪中时,一位当地巫姓老农前来拜访。 案卷里充满了那个时代特有的政治气息,在老农的名字前面安了很多大帽子,要是不换气读下来,估计都要岔了气。白小舟费了好大力气才读懂,原来这个老农解放前是跳大神的,其祖祖辈辈都是巫祝。这位巫姓老农说,这种果子叫“恶”,俗称的“恶果”就是来源于此,每当结果,必有大劫。该地的九座山峰乃龙脉之所在,龙脉结出“恶果”乃大不吉,一年之后,国必有大难。 他的话自然是没人信,他还被斥以封建迷信受到批判,锒铛下狱。 果结九日,九日之后,漫山遍野的白果消失无踪,连一颗果核都没有留下,仿佛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国有大难?白小舟细细想来,顿时大悟。1966年果然有一场大劫难,而且,这场劫难持续了十年。 她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冷,将案卷合上,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薯片好吃吗?” “好吃……”白小舟寒毛一竖,“龙,龙老师……我,我没吃薯片……” “还说没吃。”龙初夏往门外一指,“外面那桌上的是谁的?” 白小舟愣了一下,薯片明明放在档案室的桌上,怎么到外边去了?原本埋头看书的叶不二扬起脸,朝她憨厚一笑,她松了口气:“对,那是我的,我是说我没在档案室里吃。” “谅你也不敢。”龙初夏大大咧咧拿起薯片,吃得火热,“怎么样,档案看了多少了?” “刚把1964年的看完。”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 “世上真的有鬼吗?” “……这个问题太深奥了,问个浅显的。” 白小舟想了半天,刚想开口,手机忽然响了,是瞿思齐发来的短信:瞿家有急事,我回去了,不用为我担心。 瞿思齐不是说过不会再回瞿家吗?难道他去还那枚戒指了?白小舟皱起眉头,他叫她不要担心,她反而更担心。 “有什么问题快问,我很少有兴致回答问题。”眨眼的工夫一袋薯片开始见底,白小舟迟疑了一下,问:“档案室里这么多机密、绝密档案,就不怕被人偷吗?” 龙初夏笑道:“算你问了个好问题。这里的所有档案都做了保密措施,无法拿出门,更无法拍照,不信,你试试看。” 白小舟觉得这样做很傻,但控制不住好奇心,拿了一本档案出来,翻开却全是白纸:“这,字不见了?” “你再拍照试试。” 她掏出手机拍了一张,打开一看,依然是白生生的,一个字也没有。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档案室只上了把普通的锁了吧?”龙初夏将最后一片薯片吞下肚,“我还有事,不二,走,给我写文件去。” “龙老师。”白小舟叫住她,“我想拜你为师。” “拜我为师?你想学什么?” “什么都可以。” 平心而论,她什么都不想学,可是父母神秘失踪,如果要找到他们,只有学会术法,方有一线希望。 龙初夏沉默半晌:“你外公是高人,他既然不让你涉足,必然有其用意。我不能贸然教你。” “龙老师!” “多看看档案和你外公的笔记。”龙初夏朝她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眼睛,带着叶不二消失在门外,她侧过头去看那满屋的卷宗,墨香缭绕之中,外公仿佛在慈爱地笑。 她的外公,是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哪怕她再努力,也无法望其项背。 外公,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不教我? 第一部 第十七章 灵偶游戏 凝华学园的秋天是红色的,不知是哪一任的校长,特别喜爱枫叶,在校园里种满了枫树,一入秋就红艳艳的一片,如同赤潮一般蔓延不绝。 白小舟是个货真价实的宅女,只要有书,就能窝在寝室里整天都不出门,但龙初夏说人还是合群的好,于是她参加了摄影协会,还特意买了一台入门单反,很便宜,摄影发烧友秦哲铭说过,对于新人来说,好的相机只是浪费。 周末摄影协会第一次活动,租了辆金杯车开往某个偏僻的废旧工厂,拍摄主题是废墟。当车子缓缓停在工厂门口的时候,白小舟觉得这里简直可以直接拍 《生化危机》 了。杂草丛生、废楼林立,墙壁斑驳,玻璃破碎,荒凉得让人心惊啊。 “太合适了。”会长刘庆激动地说,“这简直就是我梦中的圣地啊。” 白小舟嘴角抽搐了一下,要多诡异的人才能把废墟当圣地?不是抑郁症患者就是自闭症患者吧? “文博,这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简直神了。”刘庆拍了拍身边那个会员的肩膀,文博笑了笑:“下个月这里就要拆了建商品房,想拍的话,恐怕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会员们争先恐后地冲进去,端着相机一阵乱拍。白小舟将镜头调了调,选了一片瓦砾堆,正打算按快门,却在画面里看见一道曼妙的身影,身上穿着格子衬衫,上面有大团大团的黑色污渍。 她连忙放下相机,瓦砾堆上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看错了? “喂,同学。”她拉了拉身边一个女孩的袖子,“刚才那儿是不是站了个人?” “没人啊,你看错了吧?” 如果是以前,她会认为自己看错了,但自从知道自己能看到些什么东西的时候,她就知道,往往别人认为看错的,都是真相。 白小舟迟疑了一下,又举起相机,那个女孩果然在画面里。 她是谁?她要干什么? 女孩缓缓抬起胳膊,指向一个方向,她将镜头转向她所指的那个地方,那似乎是厂房遗址,门半开半掩,白色的墙壁上画满了涂鸦。她又将镜头转回来,瓦砾堆上的女孩已经不见了。 放下相机,再次看向那座厂房,门内隐隐有黑气溢出来。 “去那厂房里拍。”刘庆跃跃欲试,白小舟想要制止,却已经晚了,他兴冲冲地跑过去,刚钻进门去,众人便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干会员连忙围过去,刘庆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吓得话都说不全了:“有,有个,女,女……” “到底有什么?” “女,女……” 白小舟推开半掩的门,阳光照进去,洒在一个女孩的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到处都是。 这个女孩,和瓦砾堆上的女孩,一模一样。 沉默了一秒,此起彼伏的尖叫响起,白小舟用颤抖的手掏出手机,打给了司马凡提。 如果可以,白小舟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有这种能力。这双眼睛,应该就是俗称的阴阳眼,可是能够“看到”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不但别人有可能会把你当成疯子,还要随时随地准备被吓个半死。最悲哀的是,即使你会看见世上一切最悲戚、最痛苦的灵魂,却什么都不能改变。 最可怕的,其实就是这种无能为力吧。 “小舟,你没事吧?”司马凡提坐在她身边,“也难怪,第一次看到这么惨烈的尸体。” “老大,你知道我是什么科系的吗?” “不是中文系吗?” “我是法医系的。” 司马凡提惊了:“法医系?你一个女孩读法医系?” “我在标本室里看到过尸体,这个……”她侧过头去,看了看已经被抬上担架的女尸,“这个不算什么,可是……可是我感觉很不舒服。” “没有人看到这个会舒服,除了凶手。”司马凡提在她背上轻轻一拍,像安慰,又像鼓励,“回去洗个脸,好好睡一觉,把她忘掉。” “这个案子我们不接手吗?” “这只是普通的杀人案,不归我们管。”话一出口,司马凡提就觉得自己真是冷血绝情,连忙跟了一句,“不要担心,这是我哥们谢宏宇的案子,他是比我更出色的刑警,只要在他的手里,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号称犯罪克星。说不定不到一个月就能水落石出。” 两个警察正将尸体往车上搬,女尸忽然猛地坐了起来,两人吓得丢下担架就跑,边跑边喊:“老郑,她没死,她活了!” 老郑是警局的法医,连忙背着箱子就跑了过来,检查了半天说:“死了,早就死透了。只是神经弹跳反应罢了。我看你们俩又不是新丁,怎么吓成这样?” 其中一个警察面子有些挂不住:“虽说当了几年的警察,但诈尸诈成这样还是 第一回 见,没经验啊。” “屁,你们俩就是胆子小,缺乏历练,快给我抬上去。” “不会那么简单。”白小舟自言自语。 “你又看到什么了吗?”司马凡提连忙问。 “她刚才坐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从她嘴里吐出一口黑气。”白小舟很认真地说,“她和我们的缘分可能才刚刚开始。” 事实证明,白小舟的乌鸦嘴总是能够一言成谶。 三天后,女孩的尸体被送到了研究所。司马凡提黑着半边脸:“初夏,又要麻烦你了。” “这个案子归我们了?” “不,我们想请你帮忙再做一次‘濒死体验’。” 龙初夏一惊:“你疯了吗?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 “我知道,可是……”司马凡提一脸为难,“这个女孩很有背景,他哥哥是……” “想必你就是龙老师了。” 司马凡提听到这个声音另一半脸也黑了,自动让到一边,连看都懒得看他。 那个男人站在解剖台旁边,深深地望着躺在解剖台上浑身赤裸的少女,温柔地将白布给她盖上:“龙老师,我是小梅的哥哥,我叫霍炎彬。” 龙初夏记得自己曾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名字前面的头衔大得吓死人,他竟然会纡尊降贵到这里来,真是让她受宠若惊。没想到女尸竟然是霍炎彬的妹妹,是谁有这个胆子,竟敢对他的妹妹下手? 龙初夏表情凝重地说:“霍先生,我能明白您的哀痛,不过‘濒死体验’太过危险,请恕我无法效劳。” “龙老师,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整整三天了,那些无能的警察还是没有丝毫线索,我不能容忍杀死我妹妹的人逍遥法外,一天也不行。我听警察局长说过,你们能进行一种名叫‘濒死体验’的术法,可以看到死者临死前看到的情景。”他顿了顿,眼中迸出一丝杀意,“我要知道凶手是谁。” 听到他说警察无能,司马凡提脸色臭得可以熏死苍蝇,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是事实,他自知理亏,忍了忍,才没有发作。 “濒死体验是将活人的意识和死者的意识融合在一起,稍有差池,活人轻则疯癫重则死亡,我们只在最危急的时刻进行过一次,这个术法我已经没有胆量施行第二次了。” “我这么说吧,这件事关系着051研究所明年的经费预算,甚至关系到研究所的生死存亡。”霍炎彬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以他现在的地位,当然有这样的本事,龙初夏沉着脸没有说话,他走近一步,声音低沉:“龙老师,我妹妹身上有四十多处伤口,凶手用弩箭将四十多支动物骨头做的长钉射进她的身体,有的卡在骨头缝隙里,拔都拔不出来。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心,我刚刚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他说得很诚恳,虽然他努力克制,但龙初夏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刻骨铭心的悲痛。 “好吧,给我点儿时间。” “可以,但不要太久。”他侧过脸去,深深地望了自己妹妹的尸体一眼,整了整西装,走出了研究所。 第一部 第十八章 与女尸融合 司马凡面露难色,说“初夏,对不起……” “我知道你也很为难。”龙初夏掀开白布一角,看着女尸扭曲的面容,“人命关天,我不是不知道事情紧急,但我不想让思齐再冒这个险了。” 司马凡提想要按住她的肩膀,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如果你不愿意,我哪怕拼着这工作不要,也要把这个混账案子推掉。” 龙初夏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勇气和决心,但她同样知道司马凡提有多喜欢这个工作,051研究所就是他的心血。 “我都已经答应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不过,要先找到瞿思齐才行。” 白小舟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上课,将书一丢就往研究所跑,刚进门她就发现气氛不对,众人脸色阴沉地聚在大厅,解剖室里还躺了具尸体。 “那是谁……”话刚出口,她就看见尸体缓缓地坐了起来,白布从她身上滑下,她动作机械地回过头,眼神哀怨地望着她。 “小舟。” 白小舟蓦然惊醒,再看时尸体好好地躺在原地,白布没有动过的痕迹。 “小舟,你没事吧?” “我没事。倒是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龙初夏问:“除了那条说他回家的短信,瞿思齐还跟你联络过吗?” “没有。”白小舟环视众人,心口有些发凉,“思齐不会是出事了吧?” “我给瞿家打过电话了,他们说思齐没有回去过。”龙初夏神色凝重,“我也给思齐打过电话,停机。” “那,那怎么办?”白小舟手足无措,“我们到哪里去找思齐?” “思齐不会无缘无故就一声不响地离开。”叶不二说,“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朱翊凯玩弄着一支签字笔,抬起眼问:“思齐离开之前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的父亲曾来找过他。”白小舟将那天校门外发生的事一一道来,众人面面相觑,龙初夏道:“我对他的家人所知甚少,只知道他和家里不合,估计是因为他超乎寻常的能力所致。不过他父亲来找他之后他就失踪,这一定不是巧合。” “那还等什么,到他家去找啊。”白小舟急切地起身,却看见众人都没有动,“走啊!” “瞿家也是本市有头有脸的人家,哪里是那么容易进去的?”秦哲铭拿着根银勺子,在装着咖啡的烧杯里不停地搅,“不过既然是他的家人,就算再不合,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吧。” “但我们已经没时间了。”朱翊凯皱眉,他这个表情非常好看,古书上所说的美人眉间微蹙也不过如此,“我们必须在今天之内找到他。” 白小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在说什么?对了,那具女尸怎么会在我们这里?” 龙初夏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濒死体验’需要一个灵识强大的灵能者来与死者意识融合,思齐能看到过去未来,是最好的人选。但这个术法只在尸体死亡七十二个小时内最有效,还有不到八个小时了。”她迟疑了片刻,然后再桌上重重打了一拳,“凯子,你来施术,我来和霍小梅意识融合。” 朱翊凯将签字笔拍在桌面上:“龙老师,‘意识融合’之术我才学了点儿皮毛,你让我来施术,不等于让你送死吗?” “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来吧。”白小舟忽然道。 “你的异能是阴阳眼,这和灵识不同。” 白小舟侧过头去看了看尸体:“我曾见过她。” “什么?” “在那个废弃的工厂里,我曾看到浑身是血的霍小梅给我指路。”白小舟认真地说,“我的意识一定跟她的意识有交集。” 秦哲铭点头:“人死之后,一部分意识还会留在尸体上一段时间,只有特定的人群才能看到,比如她的父母、配偶,他们和死者有血缘关系,或者长时间生活在一起,意识就会不由自主地联系在一起。小舟竟然能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有意识联系,看来我们得重新定义她的能力了。” “不行!”龙初夏断然拒绝,“我不能让小舟去冒险。” “可是……”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她说得斩钉截铁,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凯子,去准备符咒。” “龙老师!”白小舟大吼,周围的人都吓得瞪圆了眼睛,“我外公说过,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我和霍小梅有意识联系,这就是上天的安排,我要为她昭雪。” 龙初夏握住她的双肩:“你是卫伯父唯一的血脉,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怎么跟卫伯父交代?” “如果我外公在这里,他也会支持我的决定。” “我支持你。”朱翊凯站起身来,“我敬佩每一个不怕死的人,小舟,你今天让我刮目相看。” “凯子,连你也……” “龙老师,由你施法,小舟和女尸意识融合,这是现今最可行的办法。”朱翊凯脱下外套,往衣架子上一扔,“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大家开始准备吧。” 叶不二和秦哲铭开始翻箱倒柜准备东西,龙初夏为之气结,这些小子真是无法无天了,这个研究所到底谁才是老大? “龙老师。”白小舟轻唤,“你准备好了吗?” “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 “很好。”龙初夏将随意披在肩上的发丝往后一拢,“就凭你这句话,我也要把你安全地带回来。” 女尸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旁边搭了一个简单的弹簧床,白小舟深深地吸了口气,躺了上去。 “别担心。”龙初夏在她耳边低语,“放松,你不会有事。” “龙老师,可以开始了吗?时间不多了。”霍炎彬催促。 “可以让他出去吗?”白小舟只穿着跳健美操所穿的短上衣和热裤,有这个陌生人在,浑身都觉得不自在。龙初夏继续耳语:“我也不喜欢他,不过要用到死者至亲的新鲜血液,咱们还是忍一忍。”说罢,朝秦哲铭点了点头,秦哲铭在白小舟锁骨周围贴上几根电线:“这是心电图,查看你心跳频率,才好选择带你回来的时间。古法本来是用号脉的,但这个更精确。” 叶不二捧了一个香炉过来,放在解剖台和弹簧床之间的凳子上,香炉里盛了土黄色的粉末,闻起来有一股刺鼻的药味。龙初夏打开香炉盖子:“霍先生,请把你的血洒在药粉里。” 霍炎彬接过叶不二递来的手术刀,在食指上割了个口子,血珠子涌出,鲜艳夺目。血滴入药粉里,那药粉好像有某种灵性,将血吸收,呈现一种墨黑色,原本的臭味竟变得清香扑鼻。 龙初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手一抖,没有火源,纸却烧了起来,她将纸扔进香炉,淡红色的烟雾缓慢、轻柔地从盖子镂空的花纹中溢出来,一股异香充斥着整间解剖室。这种香味会持续一周以上,祛除这个味道一直是秦哲铭最头痛的问题。 龙初夏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法印,嘴里念念有词,那红烟顿时分作两股,一股钻进女尸的鼻子里,一股钻进白小舟的鼻子里。 白小舟意识开始模糊,鼻子里开始闻到一些奇怪的铁锈味,耳边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到空旷的厂房和头顶昏暗的白炽灯。 她胸口一凉,这不是发现尸体的那间工厂吗?她动了动,身体被绑得结结实实,两根指头粗的绳子几乎勒进了肉里。 这就是霍小梅死前所看到的景象吗?太真实了,真实得就像她自己正是霍小梅,正在遭受谋杀,连恐惧都如此逼真。 冷静,小舟,你一定要冷静。她在心里这样跟自己说,这些都是假的,你不会有事。 她深深呼吸,然后侧过头,看见一个人正在摆弄一些奇怪的白色长椿,脚边放了一把弩。这个人长得很奇怪,似乎比正常人要高一些,虽然入秋了,天气还是很炎热,他却披着一件黑色大衣,穿着黑色长裤,戴着一顶民国时期绅士所流行的那种帽子,把整个后脑勺都遮住了。他的动作生硬而机械,明显地让白小舟觉得他是不是有某种骨骼方面的疾病。 “你是谁?”白小舟大着胆子开口,那人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摆弄,她这才想起,自己并不是霍小梅,她所说的话,那个人的确听不见。 现在只需等待,等待他回头。 片刻之后,他捡起弓弩,将骨椿卡进弩槽中,缓缓地回过头。 借助昏暗的灯光,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可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朝她举起了弓弩。 心电图上的线开始快速上下波动,众人大惊,秦哲铭说:“是时候了。” 龙初夏对霍炎彬道:“快,快把你的血滴在小舟的手心!” 霍炎彬的血在白小舟手心开出妖艳的花,龙初夏手上的法印一变,右手五指如莲花,嘴里念念有词,红色烟雾像倒带一样从两个女孩的鼻子里吸了出来,灌进香炉里。最后一丝烟雾吸尽,白小舟的身子猛地弓起,低呼一声,睁开了眼睛。她刚反应过来,就一把将身上的电线扯下,失控地喊道:“我看到他了,我看到凶手了,他,他不是人!” “我们都知道他不是人,是禽兽。”秦哲铭道,“他长什么样子?你认不认识?”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他不是‘人’,他是个人偶!就是商场里那种做衣架子的人偶!” “人偶?”龙初夏脸色骤变,忍不住惊叫出口。霍炎彬问:“怎么,你见过?” 龙初夏不理他,抓住白小舟继续问:“你再想想,那个人偶身上还有什么?” 白小舟想了半天:“他发射弓弩的时候,有一次弦钩住了衣服扣子,衣襟被拉开,胸膛上好像有一个用红笔画的图案。” 龙初夏和三个少年互望一眼,眼神迟疑。霍炎彬是何等人也,自然明白其中的深意:“龙老师,看来这个人你很熟悉?” “算不得熟悉,倒是有过几次交手。”龙初夏示意秦哲铭等人将仪器收好,“霍先生知道灵能家族吧?” “有所耳闻。” “中国分布着很多灵能家族,最古老的有两三千年的历史了。洛阳孙家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以操纵傀儡闻名。” “你的意思是,孙家人操纵傀儡杀了我妹妹?”霍炎彬眼神锋利,“我自问并没得罪过孙家,莫非有人雇了孙家的杀手?”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龙初夏说,“霍先生,你要我们做的事,我们已经做到,接下来还是交给警察去处理吧。” 霍炎彬唇角冷笑:“我很感谢你和你的同事对我的帮助,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说罢,递了一张名片给她,匆匆离去。朱翊凯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说:“他不会善罢甘休。” 龙初夏把玩那张名片:“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我倒是想看看,孙家的人怎么应付。” 白小舟听得云里雾里,拉了拉叶不二的袖子:“喂,你们跟孙家有什么过节?” “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 “那是一年前……”白小舟没想到他真的慢慢说,啰唆到了一个境界,刨去各种杂事各种修辞之后,白小舟终于理清了思路。一年之前,凝华学园曾发生过一个离奇的案件,一具白骨光天化日之下竟在医学部解剖楼里到处乱走,龙老师和思齐、不二三人多方调查,发现是被一种叫“青蛇”的怪异植物所附,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就在三人到处捉“青蛇”的时候,一个神秘人物从中阻挠,到最后才发现那个神秘人物竟然是具“傀儡”,是被孙家的某人所操纵。“青蛇”眼看着就要被夺走,龙老师关键时刻将“青蛇”毁掉,玉石俱焚,从此与孙家结下梁子。据说后来还有过几次交手,孙家的那个人都没能从龙老师手里讨到好处。 “不二,你说这次杀霍小梅的是不是以前和你们交手的那个姓孙的?” “不知道。”叶不二想了想,“应该不是吧,不像他的风格啊。” “你倒像很了解他?” “不算了解,但毕竟交手过几次,他不会轻易杀人,何况是这种虐杀。” 白小舟顿时对孙家充满了好奇,孙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不知道外公的笔记里有没有记载? 回到寝室,她翻出笔记本,一页一页地找过去,找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终于在一个故事里见到了孙家的痕迹。 第一部 第十九章 恐怖家族 那是一九三七年的秋天,七七事变发生之后,整个华北一片兵荒马乱。当时外公卫天磊在上海,战火很快就要烧过来,城中已经混入了不知多少日本的细作。卫天磊已经做好了南迁的准备,但那天晚上,他所租住的洋楼里却出了一件怪事。睡到半夜的时候,他被一阵脚步声惊醒,那脚步声极轻,有节奏,却很僵硬。他擅长从脚步声听人身高体重,这样听起来,此人身高足有一米八几,体重却只有十几二十斤,就算只剩下骨架都不会如此之轻。他轻手轻脚下楼,看见一个穿着吊带裤、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走进了楼下租户的卧室。他见那男人步伐僵硬,知道不好,便从木楼梯上一跃而下,随即便听到一声惨叫,他踢开卧室门,发现那位租户已经被杀,脖子上插了一把短刀。鸭舌帽男人猛地回头,竟然是个人偶。卫天磊大惊,怒问:“你是孙家的人?为何滥杀无辜?”人偶没有说话,只是将租户的提包往他脚边一扔,便匆匆跳窗而逃。卫天磊没有追,从包里取出一些信件,发现这个租户竟然是日军的奸细,在上海搜集情报。 故事讲完,外公又在下面批注,洛阳孙家已经有数百年历史,以操纵傀儡闻名。他们操纵傀儡,就宛如附身于傀儡之上,以傀儡之身行事,傀儡能看到的,他们也能看到,傀儡能听到的,他们也能听到。 简而言之,就像布鲁斯·威利斯演的 《未来战警》 一样吗?白小舟看得津津有味,原来中国早在几百年前就有了傀儡化身,不知这算不算走在世界前列呢? 霍炎彬打开柜子,取出一瓶瑞典伏特加,往加了冰块的杯子里倒了半杯,美酒入喉,他却尝不出什么味道。他缓缓地来到落地窗边,看着下面的城市,这个灯火辉煌的晚上,C市就像一个巨大的熔炉,耀眼夺目。 “霍先生。”一个老者在后面恭敬地行礼。 “洛阳孙家。去查清楚究竟是谁杀了我妹妹。” “是。” 白小舟给瞿思齐打了好几次电话,刚开始无法接通,到后来竟然关机,她更加担心,在网上漫无目的地搜索瞿家、兰花戒指,竟然被她给搜到了。 原来瞿家竟然在C市还算个名门望族,其本家在距离市区三个小时车程的洛水县。洛水县的旧县城是西南地区保护得比较好的古镇之一,名叫凤铃镇,小桥流水、青瓦白墙,颇有些烟雨江南的味道。 某个论坛上有一个介绍瞿家的帖子,瞿家历经数代而家业不衰,传说是因为他们家供养了家神,在家神的庇佑下才得以一帆风顺。而这位所谓的家神,其实是“蛇”。 白小舟记得听外公说过,旧时常有人在家中供奉蛇仙、狐仙,有了它们的庇佑,就能聚财,大富大贵。不过蛇仙、狐仙并不是那么好供奉的,它们都有实体,也就是说家里的某个隐蔽的地方,必然会住着一条大蛇或者一只成了精的狐狸。它们的确能够聚财,保佑家族平安,但这种状况并不会永久持续下去,总有一天它们会离开,去新的家族,而失去了它们的家族就会家道中落。 这还算轻的,严重的将会招致灾难。 据说它们并不是真正能够消灾,而是将灾厄都挡在了门外,有它们在,灾厄就不能进门,一旦它们不在了,积攒了很多年的灾难就会全都涌进家里,后果可想而知。 因此除非是穷到走投无路,或者鬼迷心窍了,一般的家庭是不会轻易供养这些邪仙的。 帖子说得很简略,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以进一步挖掘,不过在结尾处附上了瞿家老宅的照片。 那是一座典型的大宅院,院墙比普通人家的要高,门楣上挂了一块黝黑的牌匾,上面写了“易府”二字。白小舟有些奇怪,这里明明是瞿府,为什么会挂易府的牌匾? 她缓缓向下拉动滚动条,就在看到最后一张照片的时候,她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那是一张合照,像是20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所拍,六七口人,很和谐的一家子。人群的最正中,有一个男孩,他被母亲揽在怀中,面容漂亮。 可是,在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与可爱,他的眼神……白小舟在脑海里搜索很久,只想到一个词来形容:幽冷。 是的,幽冷,那种被他看一眼就会觉得浑身发寒的冷。 他的脸上只有死气,那种将死之人才会有的死气。 白小舟紧盯着照片,恍惚之中,她仿佛看到男孩身上溢出一股浓烈的黑雾,黑雾在人群中蔓延,直到将整座宅子都团团包裹住。 “小舟。”一只手按在她肩上,她猛然醒转,回过头:“朱翊凯?” “你没事吧?”朱翊凯皱眉,“我看你像是要被吸进电脑里去了。” 白小舟再看那张照片,并没有什么黑雾。 “刚下课就来所里查资料,你在担心思齐?”朱翊凯在她身边坐下,“瞿家是远近闻名的灵宅,听说出过很多事。不过瞿家很有能耐,全都压了下去,灵宅的事情已经很少有人提及。” 白小舟对着屏幕沉默了半晌:“我要去瞿家看看。” “你以为瞿家会让你进门吗?” 白小舟愁眉不展,朱翊凯狡黠一笑:“不过,你可以说你是他女朋友。” 白小舟脸腾地红了:“喂喂,我才不是他……” “我知道不是,你不会告诉我,你从来没撒过谎吧?” “撒得不够多而已。” “我也一起去。” “龙老师!”朱翊凯额头发黑,“你能不能改一改你神出鬼没的习惯?” “娘胎里带来的,改不了。”龙初夏叼着一根烟,双手环胸,“收拾一下,我们即刻起程。” “你要跟瞿家人怎么说?”朱翊凯问,“你不会说你也是他女朋友吧?” “我是他班主任,他一周没回校我不该上门家访吗?”龙初夏用“你是白痴”的眼神瞪了朱翊凯一眼,朱翊凯无语望天。 这个时候,龙初夏的手机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 龙初夏看了看来电显示,惊了一下,白小舟忙问:“是思齐打来的?” “是霍炎彬。”龙初夏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霍炎彬低沉冰冷的声音:“龙老师,我已经查到了杀死我妹妹的凶手。” 龙初夏大惊:“是谁?” “他姓孙,叫孙智宸,是孙家智字辈的子弟,但只是旁系远支。” “他住哪里?” “答应我一个条件。”霍炎彬说,“活捉他。” 不知为何,这三个字让龙初夏心头一冷。 “好,地址。” “东街区第九路三百零二号。” 龙初夏挂断电话:“凯子,走,去会会这个姓孙的。”她的语气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仿佛不是要去抓凶手而是去约会。白小舟忙说:“我也要去?” 龙初夏看了她一眼:“凯子,她就交给你了,别给我们添乱就行。” 添乱?白小舟咬牙切齿,居然敢瞧不起我。她一跺脚将右手的手套扯了,指尖似乎有黑色的血液流过,稍纵即逝。 外公,我究竟遗传了你多少本事呢? 银白色的MINI Cooper在路上风驰电掣,时时引人注目,白小舟低声问:“龙老师,这个车子会不会太拉风了?” “凯子的车里边这已经算是很低调的了。”龙初夏翻了个白眼,“要不怎么能算是凯子呢?” “龙老师,背后说人坏话是要下割舌地狱的。”朱翊凯顿了顿又补充,“在人前说亦然。” 两个女孩互望一眼,都有种想要揍人的冲动。 车子猛地急刹车,两人差点儿飞出去,朱翊凯开门下车:“到了。” 那只是一栋普通的小平房,年代久远,怕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产物了。周围住的都是城市里的边缘人,龙蛇混杂,日夜喧嚣,大隐隐于市,这里的确是最好的地方。 “凯子,去布结界。” 朱翊凯点头,从车上取下一只袋子,里面沉甸甸的,像是装满了石头。当朱翊凯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的时候,白小舟才知道,那真的是石头,而且是河边随处可以捡到的鹅卵石。 “小舟,接着。”朱翊凯扔了一颗给她,“每隔五步放一个,把房子围起来。” 白小舟转过头,看见龙初夏身形一起,蹿上二楼,速度之快让她觉得自己在看武侠片。 “不要发愣。”朱翊凯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记,她脸腾地红了,他的手是不是带了静电啊?怎么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屋中充斥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像是长期熏着一种不知名的香料。原本龙初夏以为孙智宸家中应该摆满了人偶,只要自己一进屋就会攻击自己,可是她错了。 这只是一个普通人的房子,里面的一切都那么普通,普通得让她都要以为是情报有误。 这时,走廊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小木棍敲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她嘴角上勾,食指与中指夹着一张黄符,躲在门旁,等待着那个“东西”靠近。 脚步声果然停在门外,房门“咔”的一声,悠悠然开了。 龙初夏将手一抬,黄符烧了起来,她将烟灰弹出,直冲那“东西”的面门。那“东西”果然不动了。 那是一个普通的,上了发条的人偶娃娃,额头上有朱砂所画的符咒。 “孙智宸,知道你在这屋子里。”龙初夏对着娃娃说,“现在我将你封在娃娃体内,你已经不可能逃走,否则走出百米之外,你就会全身瘫痪。你是要自己出来,还是我用点儿‘方法’逼你出来?” 娃娃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像勺子刮在铁锅里:“龙老师,你一向自诩聪明,怎么今天反而踏入了陷阱?”说罢,娃娃将衣襟扯开,露出一个电子表,上面的秒钟正在接近于零。 “这,不过是场游戏。” 龙初夏大惊,转身以极快的速度朝窗外奔去。 随着一声冲天巨响,白小舟觉得自己被巨浪卷了起来,虽有朱翊凯护着,却也摔出去数米之远。火焰遮天蔽日,碎石瓦砾四处乱飞,烟尘冲天,一个人影重重地摔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开始剧烈咳嗽。 “龙老师!”两人顾不得痛,冲过去将她扶起。她一把将二人推开,对着已变成火柱的小楼怒吼:“孙智宸,你好!你很好!这次你玩得这么大,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连你也学会自作主张擅自行动了?” 龙初夏拿着冰袋,坐在烧毁的房屋对面冰敷淤青,一脸不以为然:“老大,你口水喷我脸上了。” “初夏!”司马凡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平时都很老成持重,行事之前都会做好万全的准备。这次为什么这么仓促?” “仓促吗?我布下了结界,带齐了符纸。何况孙智宸那么狡猾,我原以为他已经跑了,那是一间空屋。这里是中国,我哪里会想到他竟然还藏了炸弹。”龙初夏耸了耸肩,“时间紧迫,我不是也跟你发了短信吗?” 司马凡提气得无话可说,这丫头明明知道他不看短信。 “老大。”一个警察从废墟中出来,“屋里的东西几乎都烧毁了,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我们发现了一个地下室,里面有条密道,通往后面的巷子。”司马凡提侧过脸对龙初夏道:“去看看?” “还用说?”龙初夏对朱翊凯和白小舟说,“你们也一起来。” C市气候潮湿,底楼都湿气冲天,更别提地下室了,因此这座城市要找到带地下室的屋子实在是难上加难。这座地下室成型已久,看来孙智宸花了不少心思。 “孙智宸走的时候很匆忙,但他没有忘记毁掉证据。”司马凡提看着漆黑一片惨不忍睹的房间,“他放了把火,烧得很彻底。这里有汽油的痕迹,看来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灵能家族都有严格家规,其中之一,就算死也不能将家族的秘密公布在公众面前。”龙初夏问,“小舟,有没有什么发现?” 白小舟摇头:“真干净。一般这样的老房子都多多少少有些东西,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孙智宸不愧是孙智宸。”龙初夏的语气里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赞赏。手机适时响起,她看了看来电显示,脸上的笑容变得冰冷,“霍先生。” “龙小姐,知道你没事,我很高兴。” “托你的福,只是一些皮肉伤。”龙初夏皮笑肉不笑,“你早就知道这是陷阱吧?” “我只是猜到而已。” “所以让我来当炮灰?” “龙小姐是何等人,如果这么容易就死了,就不是龙小姐了。” “你好像比我还了解自己。” “我也有些关系网,龙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略知一二。” “霍先生,我不管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不过我要警告你,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下次。”龙初夏满脸怒火,只差没将手机扔出去。司马凡提按住她的肩:“初夏,没事吧?” “没事。”龙初夏又换上了一张笑脸,白小舟觉得那笑容就像假面具,龙老师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遮盖在下面,就像掩盖在杂草下面的深潭。 “虽然这是最糟糕的一天,不过我们不是毫无收获。”龙初夏说,“爆炸之前,孙智宸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 “是什么?” “这只是一场游戏。” 游戏?白小舟的目光落在角落一具被烧得支离破碎的木偶身上,这究竟是谁和谁玩的游戏呢? 经过孙智宸的事件,去瞿思齐家的事被暂时搁置,龙初夏和朱翊凯被叫去协助调查,白小舟无用武之地,只好回去继续上课。星期二正好有解剖课,这是法医系第一堂解剖,只安排了一具尸体,由老师和助手进行,学生观摩。大一新生以前都只在卷宗和电视上看到过解剖,这次能亲眼得见,自然兴奋异常。白小舟却兴致不高,尸体她都见过无数遍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亲手拿起手术刀。 “以我往日的经验,每届新生在上第一堂解剖课时都会有人失态。”解剖老师一脸奸诈,“让我们来看看,今天会不会例外。”他朝门外点了点头,两个助手将担架车推了进来。白布掀开,那是一个中年妇女,身材发福,腹部隆起,胸部软趴趴地搭着。 就在掀开白布的那一刻,白小舟闻到一股刺鼻的尸臭味,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她伸手在鼻前扇了扇:“怎么这么臭?腐烂了吗?” “尸体用福尔马林保存,平时都放冰柜,怎么会腐烂?”助手不以为然,解剖老师笑道:“人的潜意识有时候会影响你的五感,你很害怕她腐烂吧?” 周围的同学哄笑,白小舟动了动鼻翼,那尸臭不仅没散,反而更加浓烈。老师拿起手术刀,划开尸体的胸膛,就像在画布上作画,当内脏露出来的时候,有人忍不住捂住嘴。 尸臭浓得让小舟想夺路而逃,但她忍住,将脑袋凑到死者打开的胸膛边闻了闻,老师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没事,我想看仔细些。”她胡乱找着借口,心里却十二万分疑惑,她所闻到的尸臭,并非来自这具女尸。 老师将女尸的内脏一个一个取出,详细讲解每个内脏的构造,这个中年妇女死于冠心病,心脏肿大得像菠萝。解剖完毕,老师又小心翼翼地将心脏放回原处,小心缝好伤口。随后尸体就被带走,可是那股尸臭味始终萦绕不散。 “同学们,作为一个合格的法医,我们一定要对死者有敬畏之心……”老师在台上口若悬河,白小舟却始终在寻找尸臭的来源,找来找去,她忽然恍然大悟。 尸臭不是来自别处,而是来自自己! 第一部 第二十章 濒死体验 她侧过脸去,看见一个女孩坐在自己身边,长发遮盖了她的面容。女孩缓缓地转过头来,脸色惨白,双眼凄然,像在诉说着什么。 “啊!”她尖叫一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看来我们这届也不能幸免啊。”老师幸灾乐祸,“这位同学,你要不要去校医院休息一下?” 白小舟抓起课本,夺路而逃。 “你说什么?你要再做一次濒死体验?”龙初夏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主动要求做这个术法,眼睛瞪得老大,“你没事吧?活得不耐烦了?” “我觉得我一定忽略了什么。” “七十二个小时之后尸体的意识就会最终消散,就算忽略了什么,我们也不能找回了。” “但我见到了霍小梅!”白小舟说,“她就坐在我身边,我知道她有话想跟我说,但我们无法交流。” “你见到了霍小梅?”秦哲铭激动地喊,“太好了,正好可以验证我的推断。” 龙初夏斜了他一眼:“你又有什么高见?” “意识虽然会消散,但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或者某些特定的人身上,死者的意识会一直和他有联系,这就会导致‘被死者缠身’这样的事情发生。龙老师,或许我们可以让小舟再试试。” 龙初夏盯着面前的少女半晌:“好吧,下不为例。” 一切准备就绪,龙初夏念动咒语,红雾钻进她的鼻孔,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某间厕所的化妆镜前,镜子里映出的容颜正是霍小梅。 她长得很漂亮,只是化了太浓的妆,长发微卷,身上的名牌服饰上周刚在米兰展出,胸前的香奈儿胸针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里是哪儿?难不成是霍小梅被绑架之前? 她推开厕所的门,外面是九曲十八弯的走廊,原来这里是KTV包房。记得资料上说,霍小梅被杀的前一个晚上曾和朋友一起出去唱过K,难不成凶手就是在这里劫走她的吗? KTV里的走廊就像迷宫,她觉得自己迷路了,正打算找个人来问问,其中一间房门忽然打开,一个年轻女孩冲到垃圾桶旁边,抱着桶一阵狂吐。她走过去拍了拍那女孩的肩膀:“你没事吧?” 女孩抬起脸,长得不漂亮,满身酒气,妆浓得就像埃及艳后:“别管我!” 霍小梅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喝那么多干什么,不会喝就不要喝嘛。” “你以为你是谁?”女孩一把将纸巾打落,“你以为你是我妈啊?老女人!敢教训我?”她看见霍小梅肩上挂的LV包,激动地抢过去,“你怎么会有这个包?” “这是我哥哥买给我的,限量版,全球只有五个。” “胡说!五个我全都买下来了,你这个一定是假货。” “你才买假货呢,你知道我是谁吗?”霍小梅将包夺回来,嘲讽地笑,“你知道这个多少钱吗?还买五个?温州产的吧?丑八怪。” 女孩气得脸色发白,抓过包狠狠往地上一扔,然后用她超过十厘米的高跟鞋在包上狠狠地踩。霍小梅大怒,抬手打了她一个耳光,“你是疯狗啊?见人就咬!” 女孩怨毒地看着她,一句话都没说。 “不要嫉妒我,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有钱。”霍小梅骄傲地抬起下巴,“算了,不跟你一般计较,这包脏了,我不要了,送你吧,买了五个假货,好歹有个真货不是?”说罢,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大笑而去,身后传来金属撞击的剧烈声响,想必是那女孩对着垃圾桶出气。霍小梅心里十分得意,不过一个包而已,只要她想要,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哥哥也能给她买来。 “小舟,快醒醒,小舟!” 白小舟被龙初夏摇醒,头还在隐隐作痛:“老师,这么快叫醒我做什么?我还没看到什么呢。” “你陷得太深了,再不叫醒你你就永远都别想醒过来了。”龙初夏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有没有什么收获?” “霍小梅死的前天晚上曾和一个女孩起过争执。” “什么?为什么之前的笔录里没有人提到这一项?” “她是在上厕所途中遇到那女孩,当时走廊上除了她们,没有别人。” 龙初夏惊道:“霍小梅的朋友说,她正是去上厕所一去不归。” “就是那个女孩!”白小舟激动地说,“就是那个女孩抓走了她。” “现在这么说还为时过早,不过脱不了干系。”龙初夏对正在收拾器械的秦哲铭说,“赶快让阿凡提联系刑侦画像专家,那个女孩的身世背景,还有那晚和她一起去唱K的朋友,我们一定要查到。” “你在‘濒死体验’里见到的那个女孩找到了。”司马凡提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如丧考妣。龙初夏瞥了他一眼:“那个女孩是鬼不成?” “不是,她是……”司马凡提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凑过去,然后耳语一阵,龙初夏也皱起了眉头。朱翊凯漫不经心地挑起唇角:“说吧,她究竟有什么背景,不管他父亲是多大的官儿,我都有办法请她回来协助调查。” 白小舟重新打量这位同事,虽然她知道他很有来头,但没想到能厉害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这么说吧,她的家族,就是半个近代史。” 白小舟打了个寒战,半个近代史,那是什么概念? 朱翊凯眉头轻蹙:“这样的世家,会因为小小的口角就杀人?就算杀也该神不知鬼不觉。她残杀一个陌生人究竟有什么意图?她的家族和霍家有仇?” “我调查过了。”司马凡提说,“他们并没有什么来往,更谈不上仇怨。” “我有新发现。” 众人回过头,见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的秦哲铭从他的专属解剖室里出来,朱翊凯大惊小怪:“熬夜会让皮肤变得粗糙,你这个爱美的家伙什么时候也学会熬夜了?” “我要求加薪。”秦哲铭紧张地掏出一面镜子,“果然,才熬了两天夜就长暗疮了。” “你又不是女人!”司马凡提臭着一张脸,“有话快说。” “我比对了这两年发生在C市的各种意外事故,发现了一个诡异的共同点。”秦哲铭将几张照片排在桌上,“近两年每当月圆之夜的时候,事故就会发生得特别频繁,而这些事故都有一个共同点,死者都是流浪者或者三无人士,总而言之,没有人会因为他们的死而闹事。通常情况这种无人认领的尸体会在火葬场太平间存放一段时间,实在找不到亲人才会烧掉,但他们都是在出事当天就被拉到火葬场火化。半年前曾有网友质疑过。”他指了指其中一张照片:“这位网友一直关注城市流浪者的命运,曾跟踪拍摄过一位流浪者。但他所跟拍的人冻死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因为冻死的前一天他才给了他一件旧大衣。他一接到消息就赶到火葬场,尸体已经火化,只剩下一罐子骨灰。他领了骨灰回来,想要郑重地安葬,却发现骨头并没有完全烧成灰烬,而是烧成一些小骨头块,而那些骨头上,有很深的刀痕。” 龙初夏拿起那张照片,里面是几根骨头,上面果然有纵横交错的刀痕。秦哲铭说:“我比对过他拍摄的这些骨头,刀痕是锋利的手术刀造成的。这个流浪者死于谋杀。更惊悚的还在后头,这位网友经过多番调查,发现好几个流浪者都是莫名其妙地在月圆之夜离奇死亡,而且死亡的时候没有人见过他们。我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秦哲铭目光犀利地扫过众人,“有某个人或者某些人,很可能是一个组织,在秘密地贩卖流浪者的器官。” “这和本案有什么关系?”白小舟忍不住插嘴,“霍小梅没有被人挖走器官啊。” “我认为,这位网友错了,不是在贩卖器官,而是虐杀。” 白小舟觉得胸口一片冰凉。 “这些骨头是手骨和腿骨,如果贩卖器官,根本不需要在这些地方下刀。而虐杀就不同了,这些骨头所在的位置,正是神经异常敏感而血管较少,不会引起大出血死亡的部位。” 一片死寂。 “我明白了。”龙初夏脸色苍白,“孙家的人修行多年,可以随意操纵傀儡,但若是要让完全不懂法术的人操纵傀儡,就必须选在阴气大盛的夜晚,譬如月圆之夜。我终于明白孙智宸所说的游戏是什么意思了。这就是场游戏,一场虐杀人类的游戏。孙家帮助某些人操纵着傀儡去杀人,那么这些人就有了不在场的证明,又可以通过傀儡感受到杀人时的快感,就像一场逼真的3D游戏。” 司马凡提狠狠朝桌上擂了一拳:“畜生!” “可是,以前死的都是流浪汉,为什么这次他们会选声名显赫的霍家千金下手,而且连尸体也没有处理?”一直沉默的叶不二说出自己心里的疑惑,白小舟说,“不是没有处理尸体,而是没来得及处理。我们发现霍小梅的时候,她刚刚死去几个小时。而且……”她咬了咬下唇,“或许选她为目标,只是一时兴起。她得罪了那个KTV女孩,KTV女孩很生气,临时决定选她做目标,因为当晚就是月圆之夜,孙家的人没有时间详细调查霍小梅的身世。” “不会,几个小时已经足够毁尸灭迹,孙家也绝不会粗心到不调查目标。”龙初夏道,“只有一个解释,一切都是这个KTV女孩自作主张,她很可能会一点儿操纵傀儡之术。杀人泄愤之后,她仓皇离开,忘记了还要毁尸灭迹。” 秦哲铭将最后一张照片举到众人面前:“那位发帖揭露秘密的网友,现在也成了秘密。他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龙初夏接过照片,盯着看了很久,然后在手心里捏成一团。 “凯子,那个女孩交给你去查;小舟,我们必须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谁?” “他姓孙。” 刚下过雨,脚下的青石板路略显潮湿,周围老旧的房子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奇异观感,仿佛连空气里都漂浮着青苔和木头腐烂的气息。白小舟跟着龙初夏在小巷中绕来绕去,最后来到一处菜市场。说它是菜市场,其实只是一条稍微宽点儿的老街而已,路边摆满了各种蔬菜,菜农和买菜大婶互相砍价,人声鼎沸。 “龙老师,我们不是要去见孙智宸吧?”白小舟轻声问,龙初夏笑道:“若是知道那小子的住处,我倒是很想去见一见。到了。” 白小舟往前看,只看到街角一个修鞋的老头,他拿着一只螺丝刀,正在专心致志地修一双高跟鞋。那老头长得太普通了,普通得在这个人头攒动的菜市场里毫不显眼,若不是一心寻找,恐怕连这个修鞋小摊都会被忽略。 “我们找的就是他?” “没错。”龙初夏大咧咧地坐到老人面前,一脚踩在木头脚架子上,“我要擦鞋。” 老头头也不抬:“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啊?” “妖风。” 老头修好了鞋,将鞋面上的灰吹了一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小心地放进鞋盒子里:“擦鞋可以,其他事情不要告诉我,我不想听。” “有个人我想介绍给你认识。” 老头孩子气地捂住眼睛:“不见,不见。” “你真的不见?” “不见。” “那好,我告诉卫伯父的外孙女,说你不想见她。” “等等!”老头抓住她的胳膊,“卫伯父?哪个卫伯父?” “能让我叫伯父的还有几个?” “卫天磊?是卫师公吗?”老头激动地张目四望,指着白小舟说,“是,是她吗?她就是我的小师妹?” 白小舟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这个老头是谁? “你,你真的是卫师公的外孙女吗?你是不是叫白小舟?” “呃……我是白小舟。” “真的是小师妹啊,过了十五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老头老泪纵横,“上次见你,你还只是个四岁的小女孩,没想到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抱歉。”白小舟将手臂从他那双布满老茧且如枯枝一般的手中挣脱出来,“我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之前的事都记不清了。” 老头抹了抹眼泪:“来,来,快坐。”他上下打量白小舟,“像啊,和你母亲真像,我也有十五年没有见过你母亲了,她还好吗?卫师公呢?身体还硬朗吗?” 白小舟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我外公……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过世了?”老头惊道,随即又叹息:“卫师公年岁已大,我早该想到的,唉……可惜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他的墓在哪里?我想去祭拜。” 白小舟摇头:“我不知道,妈妈只是告诉我,外公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她从来没有带我去扫过墓上过坟。” “师公曾说,人死如灯灭,去了就去了,不必太过牵挂。以他的个性或许是不会起墓的,只找一片风景秀美的地方随便一埋就了事。” “哭什么哭。”龙初夏不满地说,“你是要惹得小舟也跟着痛哭流涕才满意吧?” 老头连忙把眼泪擦了:“好,好,不说那些伤心事了。小舟今天来看我,真是今年最大的喜事,我虽然戒酒戒了很多年,但今天要破破戒,不醉不归。” “好,我这个做师叔的陪你喝,舍命!”龙初夏应喝道。 师叔?龙初夏是这老头的师叔?这是个什么辈分?白小舟彻底懵了,龙初夏拍了拍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他叫孙思询,已经退休多年啦,退休前的工作是——洛阳孙家家长。” 第一部 第二十一章 初生情愫 年纪大了就会变得很聒噪,在路边摊喝酒吃辣子田螺的时候,孙思询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讲以前的事。他的父亲曾得过卫天磊的指点,因此奉卫天磊为师,一生对他都很尊重。孙思询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闯下过多少麻烦,最严重的一次被人追杀,肋骨全断,武功全废,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是卫天磊救了他,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还为他调养了三年,终于恢复了九成,还指点了他一点儿法术,若不是卫天磊,他后来不可能成为孙家家长。 白小舟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和孙家竟然有这等因缘。 “我师傅和卫伯父是结义兄弟,思询不是我的师侄又是什么?”龙初夏又给他满上二锅头,“来,师侄,喝。” “不害臊!”孙思询一把年纪,竟然小孩心性,“你才多大年纪,就敢给我当师叔。” “谁叫我辈分高呢,说起来我师傅也是桃李满天下,叫我师叔师公的,不知道有多少。”龙初夏喝得双颊绯红,有了几分醉意,“我说师侄啊,我要恭喜你啊。听说你们孙家最近新开展了个业务,挣钱多,还能结识权贵,孙家想要振兴指日可待,恭喜恭喜。” “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拐弯抹角。” “你喜欢看电影, 《人皮客栈》 看过吧?” 孙思询的目光瞬间沉下去,仿佛只是一刹那,他就从老顽童变成了一个杀伐决断从不迟疑的领袖。 “本来目标只是些流浪汉,不用担心后患,只可惜这次孙家服务的千金大小姐太无法无天,杀了个出身显赫的女孩,唉——”龙初夏拖着长长的尾音,“那女孩死得真惨啊,被乱箭射死的,那种骨头做成的骨簇,好多都卡在骨头里取都取不出来啊,太惨了。孙家就要大祸临头咯。” “我就知道你找我没什么好事儿。” “这么大的事不告诉你,难道要我直接杀到孙家去?” 孙思询闷闷地喝了半瓶酒:“谁干的?” “听说是孙智宸。” 孙思询继续闷着头喝酒,喝了半宿,最后将酒瓶往地上一砸:“给我点儿时间,我给你个交代。” 把喝得烂醉的孙思询送回他那狗窝一样的家,白小舟轻声问:“其实你并不觉得孙智宸是凶手吧?” “小舟,你说孙家的人帮那些有钱人找乐子,是为了什么?” “钱,或者权吧。” “那就对了,钱和权,孙智宸都没有半分兴趣,以他孤傲的个性,那些贵人在他的眼中跟臭虫没有什么区别。” “那你为什么要跟孙思询说……” “你说,为什么霍炎彬会接到孙智宸就是凶手的消息?是谁放出的消息?” 白小舟想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有人想嫁祸给他!” “没错,而且这个人在孙家的地位绝对不低。”龙初夏双手环胸,“否则孙家早就清理门户了。孙家人多势众,我们不可能上门[“文]去抓人,就算抓[“人]了人,也无法[“书]定罪,总不能[“屋]跟法官说,他们用法术杀人吧,所以还是交给孙家人自己解决比较好。孙思询是个聪明人,他自然知道如何处理。” “那岂不是罪魁祸首——那个KTV女孩也不能绳之以法?” 龙初夏无奈地笑:“世上总是有那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明明知道是错误的,却无法纠正。无可奈何,这就是人类最可悲之处吧。” 白小舟沉默。 难道期望犯法者受到应有的惩罚,也是奢求吗?那么051研究所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两天后,司马凡提来到研究所,表情依旧如丧考妣。 “我接到了上头的命令,霍小梅的案子要冷处理了。”他阴沉着脸,接过叶不二煮的咖啡,一饮而尽,“从明天开始查新的案子。” 龙初夏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托人帮忙打探过了。”朱翊凯说,“那个女孩已经被送到国外,现在很可能在地中海沿岸。” 白小舟咬着下唇,无能为力的感觉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心头,令她喘不过气来。 “案子冷处理,霍炎彬说了什么没有?”龙初夏忽然问。 “没有。”司马凡提说,“连打通电话问问情况都没有。” 龙初夏忍不住哈哈大笑,司马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兄妹之情始终敌不过利益。霍炎彬一定与女孩的家族达成了某种协议,才会保持沉默。” “啪。”白小舟拍案而起,一脸愤懑,胸口快速起伏,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转身冲出去。朱翊凯本能地起身去追,跑了两步又觉得不妥,龙初夏推了他一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龙初夏叹了口气:“曾经我也和她一样。” “现在不也一样吗?”司马凡提说。 龙初夏轻笑,是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始终不曾改变过,只是脸上多了一层面具罢了。 “龙老师,善恶到头终有报。”叶不二握着拳头说,“我相信那女孩一定会遭天谴的。”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连古人留下来的谚语都自相矛盾,善恶有报是种希望,而善恶无报才是真正现实中的无奈吧。 鹿鸣园里还是如往常一般,鸟语花香,树木茂盛。不知为什么,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走到这里来,可能这里是遇见那个人的地方吧,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她就会没来由地心安。 刘明轩…… “喂,你还要跟我多久?”她回过头,不耐烦地问身后的朱翊凯。朱翊凯笑容平和:“气还没消吗?” 白小舟吸了口气,挤出一道笑容:“我没事,你不用跟着我了。” “你的笑很假,看来气还没消。”朱翊凯一副明察秋毫的表情,“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平心静气。” “什么方法?” 少年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瑞士军刀,刀锋闪烁着寒光,白小舟后退一步:“你,你要干吗?” “别紧张。心理学上说,愤怒如果不发泄,就永远不会消失。只要把它发泄出去,不就万事大吉?”少年手一抬,军刀飞出去,牢牢插入树干,“我小时候一有不顺心的事就喜欢扔飞镖,后来改成飞刀了,也算是自学成才。你可以试试。” 白小舟看着他,觉得他扔飞刀的样子很像那个人,他的侧脸温柔又俊美,有一种能吸住人眼睛的力量。 “那……我试试。”白小舟接过他递来的刀,用力扔出去,刀背撞树,只有跌落在地的份儿。朱翊凯笑道:“你这不叫扔飞刀,你这叫扔垃圾。”说罢将刀塞进她手中,然后握住她的手,轻轻抱着她的肩:“肩膀压低,对,就是这样,扔出去。” 军刀在空中划了一道美妙的弧线,稳稳当当地插进树干:“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白小舟此时已经双颊绯红,低着头说:“我,我还有作业没写,谢谢你,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白小舟逃难似的回到自己的寝室,她浑身都燥热不安,只有双手冰冷。她一边用手为自己的脸颊降温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容貌绝对称不上漂亮,最多只能算五官端正罢了。朱翊凯人长得帅,家世又好,没理由会喜欢她的,她一定要把持住。 她在心里默念:“白小舟,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和他是云泥之别,你绝对不能喜欢上他,绝对不能。” 日子只平静了一天,白小舟一边享受着叶不二煮的咖啡一边看档案的时候,朱翊凯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小舟,你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吗?” “不会是那个女孩遇到车祸了吧?” 朱翊凯递给她一张报纸,头版头条刊登埃及暴乱,开罗混乱,多人死伤。 “这和那女孩有什么关系?” “可靠消息,那女孩本来在希腊,昨天突发奇想去了埃及旅游,没想到埃及爆发暴乱,她在参观国家博物馆的时候中流弹身亡。” 白小舟捧着报纸的手在颤抖,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天报吗? “我要去告诉龙老师。” “她已经知道了。”朱翊凯道,“不过,我觉得她并不高兴。” “为什么?” “不知道。” 咖啡馆的广播里正播放着轻快的爵士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糖和咖啡豆的气息,昏暗的灯光和装饰用的玫瑰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暧昧。 “真是难得,龙老师竟会主动约我来喝咖啡。”霍炎彬在桌对面坐下,笑容淡然。 “我是来恭喜你的。” “何喜之有?” “为妹妹报了仇,难道不值得恭喜吗?” 霍炎彬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僵持,随即恢复:“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和他们所做的交易也不过是权宜之计。”龙初夏身子往前倾了倾,“其实你一开始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亲自给妹妹报仇,只可惜,你碍于她的家族,不能亲自动手。” 霍炎彬点了一杯拿铁:“龙老师,你很有想象力,不过你所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心里明白就够了。” “龙老师,有个问题我一直很疑惑,你们是专门处理非自然事件的,而利用法术杀人根本不可能上法庭,那么凶手最后怎么处置?” 龙初夏沉默。 “到头来,还是只有以暴制暴。”霍炎彬摊开双手,“这就是现实,总要有人来主持正义。” 龙初夏直视他的眼睛:“你觉得你是正义的吗?” “我从来没说过我就是正义,我只是一个失去了妹妹的守法公民。”霍炎彬浅尝咖啡,“龙老师,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聪明得超出我的想象,但是越聪明就会越多困惑,迟早有一天你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会把你压垮。” 龙初夏冷睨他一眼:“多谢关心。” “不管如何,我很感谢你为我妹妹尽心尽力,无论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他执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吻一记,“今天的咖啡味道非常香醇,我很喜欢,希望你也能喜欢。”说罢,在桌上放下几张大钞,“告辞。” 龙初夏望着桌子中间那支红玫瑰,酒红色的花瓣娇艳欲滴,她目光迷离,仿佛沉浸在某种悲伤里,难以自拔。 第一部 第二十二章 巨蛇之宅 傀儡的事算是告一段落,绷紧的弦松弛了下来,令白小舟又想起了瞿思齐,算起来已经有七八天没见了,一点儿音讯也没有,她不想再等,和龙初夏、朱翊凯、叶不二三人约好,收拾东西立刻动身去凤铃镇。 她回到寝室,将必需物品备齐,统统放进那只用了五年也舍不得扔掉的背包里。这个背包是妈妈亲手制作的,古风浓郁,上面还有妈妈亲手画的兔子。兔子有两只,一黑一白,在圆月和桂树下嬉戏,画工卓越。高中的时候就有同学要出大价钱问她买,被她拒绝了。 她轻轻抚摸背包,愁上眉头,妈妈,你究竟在哪里,你和爸爸还安全吗? “叮咚”。清脆的门铃声,只是声音有些大,每次都能吓她一跳。 她打开门,门外的人穿着绿色衣服,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封信:“白小舟住这里吗?有她的信。” “我的信?”白小舟接过来,发现信封上赫然写着瞿思齐的名字,她一惊,匆忙打开,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把钥匙。 那是一把古老的钥匙,黄铜制作,样式古旧,不知是什么年月的东西。瞿思齐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寄把钥匙给她? 信封上没有写寄信人的地址,她看了看背面的邮戳,日期是八天前,寄出地正是凤铃镇。 八天前,不正是她接到瞿思齐回家短信的那天吗? 她匆匆赶到朱翊凯的寝室外,一辆黑色的悍马H2早已等待多时。她顾不得欣赏这部早已停产的豪车,将钥匙递给龙初夏。龙初夏看了半天:“这把钥匙看造型,应该是明代的东西,不过还不敢肯定。” “思齐为什么要寄这把钥匙给我?”白小舟不解地说,“这把钥匙是开什么门的?” “不一定是门,可能是柜子、盒子,甚至可能是开枷锁的。” 白小舟吸了口气,朱翊凯一边开车一边开玩笑:“放心吧,他不会有事。他的命堪比小强,比他的骨头硬多了。” “别想了。”龙初夏在她脑袋上拍了一记,“瞿思齐没你想的那么弱,怎么说,他也算我的大弟子。” 朱翊凯嗤笑一声,似乎对“大弟子”三个字表示抗议。 悍马不愧是悍马,在路况奇差的县级公路上颠簸了整整三个小时,终于驶入了凤铃镇。镇口有座牌坊,不知是什么年月的物事了,上面写了“流芳千古”四字,雕刻精美。一驶过牌坊,四人觉得好像穿越了时空,回到了民国,满目都是黑瓦白墙,岁月在这里仿佛停滞了,百年沧桑不过如云烟一缕。 不过,远处的电线杆还是出卖了它,路边的行人也穿着现代衣服,看到这些现代物事,白小舟松了口气。 朱翊凯将车缓缓停下,摇下车窗,问路边一个专心纳鞋底的老人:“婆婆,请问瞿家怎么走?” 老太太猛地抬起头,目露凶光,趴在她脚边睡午觉的黑猫忽然醒了,似乎受了惊吓,轻叫一声钻进门去。 “你们是什么人,去瞿家做什么?” “我们是瞿家的朋友,听说老太太病了,来拜访的。” “回去!”老人幽幽地说,“瞿家是凶宅,会吃人,不想死就回家去,不要再来了。” “凶宅?”朱翊凯礼貌地问,“为什么这么说?难道真有人被吃了?” “吃了!吃了!”老人激动地挥舞手臂,“被吃了,都被吃了,只剩下妖怪儿子……” “奶奶,你在胡说什么啊。”一个年轻男人从屋内跑出来,一脸歉意,“抱歉啊,我奶奶她年纪大了,胡言乱语,你们不要放在心上。瞿家不远,拐过这个弯儿就到了。”说罢,他慌慌张张地将老人搀进屋去,迫不及待地关上房门。 “看来瞿家在这里很有名啊。”朱翊凯开车绕过街角,便看见一栋大宅子,围墙比周围的屋子要高出将近一半,牌匾上“易府”二字不知是什么字体,歪歪扭扭,像一条条首尾相交的蛇。 “好脏。”白小舟喃喃道,“这屋子好脏。” “你看见什么了?”龙初夏问。 “好重的黑雾,还有一股浓烈的草腥气。” “那是妖气,妖物来自土中。你要学会分辨不同的气息,如果妖物来自水中,就是鱼腥味。”龙初夏下车叫门,敲了足足十分钟,门终于开了一条缝,一个脑袋伸出来,是个中年妇女,脸色阴沉沉的:“你们找谁?” “你好,请问瞿思齐在吗?” “你是谁?”中年妇女警惕地打量她,她说:“我是思齐的班主任,他一周没来上课,我很担心他。” “瞿少爷没有回来,你们请回吧。”中年妇女冷冷地说。 “请问您是?” “我是瞿家的佣人。” “在瞿家很多年了吧?” “四十多年了。” 龙初夏嘴角上勾:“那么思齐应该是你看着长大的吧?他失踪了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 中年妇女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 “能劳烦你转告思齐的父亲吗?我想见见他,思齐无故离校,按照凝华学园的校规,十五天如果不返校,就作退学处理。” “瞿先生不在,我去告诉老夫人,你们等一下吧。” 中年妇女去了足足十五分钟,门才终于再次打开:“老夫人说想见见诸位,请吧。” 进了门,那种草腥味更加浓烈,宅子没有想象中大,只是两进两出,四周高大的围墙让人觉得像是走进了监狱。 “你们在这里稍等,老夫人一会儿就来。”中年妇女将三人安置在正厅,也不上茶,冷冰冰地走了。正厅堂上挂了一幅容像画。按照传统,中国人会在生前给自己画一幅画像,待死后留给后人瞻仰。那容像画中是一位年轻女人,衣着鲜亮,媚眼如丝,神情妩媚。白小舟皱了皱眉,容像一般都画得庄重严肃,为什么这幅画却这么妖媚?落款为:嘉靖三年清涟。 清涟,是画像人的名字吗? “你在看什么?” 白小舟回头,看见一个穿旗袍的老女人缓缓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串佛珠,大拇指一颗一颗数着。她给白小舟的第一感觉就是冷,渗入骨髓一般的冷,冷得像刺一样在刺她的骨头。 “瞿老夫人,打扰了。”龙初夏将白小舟拉到身后,“我叫龙初夏,是瞿思齐的班主任,思齐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回校了,我很担心他。” “让老师费心了。”瞿夫人在太师椅上坐下,“思齐那孩子自小跟着他母亲,我总共没见过他几次,他也不肯回来。他母亲那边问了吗?” “他母亲那边没有什么亲戚了,我去问过,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那真是奇怪了,这孩子到哪儿去了?”瞿夫人愁眉不展,“我也想见这个孙子,可惜啊,他怪我没有照顾他们母子,还发誓说不会再回来。”说罢,抹了抹眼泪:“他是误会我了,哪有做祖母的不疼爱孙子的。” 白小舟觉得她的眼泪很假,心中有些不快。 “老夫人。”女佣人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瞿老夫人呵斥:“有客人在,大呼小叫干什么!” 女佣人看了看龙初夏等人,低声说:“里屋不见了只酸枝木的箱子。” “这种小事还来问我。”瞿老夫人责怪道,“去杂物间里找找,看是不是来帮工的那些人给放错了。” “是。”女佣人眼神闪烁,乖乖退了下去。 “如果思齐没有回来,那他会去哪儿呢?他成绩优异,有很大的机会保研,如果他违反校规,一切就都没有了。”龙初夏仔细看着瞿老夫人,老夫人眼神飘忽:“这孩子……真是不知轻重,我这就给他父亲打电话,让他父亲找他去。”她匆匆起身,“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打电话。” “太奇怪了。”朱翊凯说,“思齐是她的嫡孙,她竟然一点儿都不担心。” “除非思齐就在这里。”白小舟说。 龙初夏掏出手机,拨打瞿思齐的号码,冰冷的女音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 “老师,不可能打通,他们一定早就关机了。” 龙初夏不死心,再打了一次,话筒里传来“嘟”的一声:“通了!” 尖锐的手机铃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三人互望,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诧异和激动。 “是从里院传来的!”三人顺着铃声传来的方向追过去,一直来到后院。朱翊凯指着其中一个屋:“是那间屋。” 门上上了大锁,白小舟忽然想起思齐寄给她的钥匙,试了试,却打不开。 “让我来。”朱翊凯拉开她,紧盯着大锁,不足片刻,锁“咔”的一声开了,跌落在地。白小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研究所里果然卧虎藏龙。 三人推门进去,屋内光线阴暗,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奇异的药香。 “你们在干什么?”女佣人慌张地冲进来,“你们不能进来,出去!统统给我出去!” “我们听到电话铃声。”白小舟说,“是从这屋里传出来的,瞿思齐就在这里。”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女佣人怒道,“这是我们瞿先生的卧室,思齐少爷怎么会在这里?” 白小舟还想说什么,被龙初夏按住肩膀:“她说得对,我们找错地方了。走吧。” “老师。” “别说了,走吧。” 三人告辞出来,白小舟急切地问:“老师,你怎么……” “嘘。”龙初夏看了看四周,“我们先找个旅馆住下来,后面的事情再慢慢说。” 朱翊凯从窗户看出去,层层叠叠的古建筑深处,就是那座古老而诡异的房屋。 “那间卧室有古怪。”朱翊凯说。 “不是有古怪,是有很大的古怪。”龙初夏说,“你们发现没有,那屋子西南角有一盆仙人掌。” “仙人掌?” “如果我没猜错,仙人掌是用鲜血浇灌而成的。” “血仙人掌?”朱翊凯惊道,“他们想要续谁的命?” “续命?”白小舟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拜托你们一次说完好不好?” “将仙人掌放在卧室的西南角,每天以鲜血浇灌,能够挡去凶煞,阻挡勾魂使者进门勾魂,也能阻止主人的魂魄散去,是续命的法子,不过,却是极凶险的法子。” “怎么说?” “这是一种邪术,虽然能保住主人的魂魄不散,但后患无穷。据说,那被囚禁在身体里的灵魂,会被扭曲,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白小舟皱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那间卧室是瞿思齐父亲的,难道瞿老夫人在帮瞿先生续命?不过这关瞿思齐什么事?” “手机铃声是从墙里面传出来的。” “思齐在墙里?” 第一部 第二十三章 妖怪的障眼法 “恐怕不会那么简单。”龙初夏抬头对朱翊凯说,“凯子,我们去周围打听打听,瞿家在这边是大户,一定有风言风语。小舟,你去图书馆一趟,查查这边的县志,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凤铃镇只有一个图书馆,只有区区两间房,书架上只有稀稀拉拉几本书,管理员歪着身子坐在藤椅上打盹儿。 “大爷。”白小舟喊了一声,那人打了个哈欠:“大爷,什么大爷?谁是大爷?你大爷的!”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那其实是个年轻人,只是少年白发,又穿得古旧,看起来年纪很大。 白小舟嘴角抽搐了两下:“我来查县志。” “你倒是开门见山,有借书证没有?” “没有,办一张。” “好,三十。” “这么贵?” “三十还贵,看你穿得一身名牌,连三十块都拿不出来?就三十块,爱办不办。” 白小舟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都要抽筋了,从包里掏出三十块,扔在桌上:“现在我可以进去了?” “去吧,去吧。”他不耐烦地挥手,白小舟也顾不得跟他纠缠,在图书馆角落里找到那本布满灰尘的县志。虽然只是个小地方,但凤铃镇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了,这本县志极为详尽,白小舟想起那幅挂在瞿家正厅上的画,翻到嘉靖年间,果然看到了关于清涟的故事。 清涟原名易安,清涟是他的字,是嘉靖年间的秀才。易家乃一方旺族,这一代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宠爱有加。易老爷子请人多方打点,在京城为清涟谈妥了一门婚事,新娘子不远万里而来,模样非常美丽,很得公婆和丈夫的欢心,很快就怀了孕。一年之后,新娘临盆,难产三天三夜,最后竟然生下一颗蛇蛋。易家上下大惊,拷问媳妇的侍女,侍女说新娘在来到凤铃镇的途中曾寄宿在某座客栈,而那间客栈向来有闹鬼的传言,据说曾被蛇妖盘踞。新娘下榻的那天,曾有一条毒蛇爬进新娘的卧室,喊了人来打蛇,蛇却不见了。易家相信新娘已经被毒蛇吃了,现在的新娘其实是蛇妖所化。易老爷子拿了剑,冲进产房杀死了媳妇。 记载在这里戛然而止,她翻遍了整本县志,也没找到后面的故事。 “你在查瞿家的事?” 眼前冷不丁多了一个人,吓得白小舟差点儿没握住书本。 “关你什么事?”白小舟没好气地盯着这个未老先衰的管理员,管理员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想查瞿家的事,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问到。” 白小舟眼睛一亮:“什么地方?” “这个嘛。”他目光闪烁,白小舟连忙说:“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麻烦你告诉我。”见他没反应,又补充道,“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没礼貌。” “行了行了。”管理员依然一脸的不耐烦,“去广汉街225号,找易府。” “易府?” “易家后来家败了,大宅子转手给了瞿家,易家举家搬到了广汉街一座小宅子去,你自己去问他们吧。” 原来易家还有人活着。白小舟道了谢,正要走,却被管理员叫住:“你的借书卡。” 白小舟接过来,上面有股浓烈的药香,便拿起凑到鼻前。 “那是防虫的。”管理员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准备睡觉,“别再来烦我了。” 这管理员的脾气真是古怪,不过像这样的小地方,肯定没多少人来图书馆看书,郁郁不得志,当然古怪。 白小舟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在迷宫一样的小镇找到了广汉路,她照着门牌一个个数过去,绕了一大圈,终于找到管理员所说的那座“易府”。这栋独立小院子在某条小巷的深处,门楣上的牌匾倒是很新,上面大书“易府”二字,白小舟觉得有些眼熟,细细想来,这两个字的笔法竟然与瞿家那块牌匾上的丝毫不差。 易家的老宅既然转给了瞿家,不是应该换匾额的吗?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挂着易府的牌子?是不是其中有什么缘故? 她上前拍门,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年轻女孩奇怪地看着她:“你找谁?” “请问,这里是易家吗?” “是啊,我是易思晴。你是?” “我……我是 《民俗调查》 杂志的编辑。”白小舟从包里掏出记者证,这是之前跟校报的朋友借的,怕她看清上面的字,只是晃了晃就连忙塞回去,“我听说易家在凤铃镇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连房子都是明朝留下来的,所以想来采访你们,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易思晴很热情,将她拉进门,“快进来坐吧。” 院子很小,只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院中长了一棵大黄桶树,遮天蔽日,窗棂的雕刻非常精美,可以一窥当年的盛况。 “你们家还有些什么人啊?”白小舟问。 “就我妈和我弟,我弟弟在外面念书,前些天才刚回来,一回来就约了狐朋狗友打牌,都打了好几天了,连楼都不下,怎么劝都不听。算了,不提他了,来,进来坐。” 白小舟抬头看了看楼上,窗门紧闭,隐约能听到里面的叫牌声,玩的好像是斗地主。 进了大厅,易思晴张罗着给她倒水端茶点:“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我想知道易家的历史,我在网上查过不少资料,但都不全。” “我们易家的历史说来话长。”易思晴从头说起,从元末农民起义说起,把易家如何兴盛说得很详细,听得白小舟昏昏欲睡,好容易讲到易清涟,她连忙打起精神。 “新媳妇入门没多久就怀有身孕,只可惜难产过世了,自从那之后易家就开始衰败,家里的男丁死的死,散的散,到最后难以为继,就把大宅卖掉了,搬到了这里。” 白小舟有些吃惊,易思晴笑道:“怎么,是不是和你以前查的资料不一样?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散布谣言,说我们的祖先被蛇妖附身了。以前还能骗骗人,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相信这世上有蛇妖啊,你说是吧?对了,你叫什么?” “呃,我,我叫白小舟。”她岔开话题,“瞿家住进老宅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网上关于他们家的传言也很多。” “瞿家住进老宅后不放心,请法师来做了法事,一直倒也相安无事。不过在四十多年前啊,出了一件怪事,从那以后瞿家就一直不安宁。” 重点来了!白小舟连忙凑过去:“说说,什么怪事?” “瞿老夫人嫁进瞿家之后一直都没有生育,公婆一直很不喜欢她,想要把她赶出去。听说,我只是听说啊,她找人去火葬场买了什么东西回来,又让人去药房买了些剧毒草药,刚开始还有人猜测她被逼疯了,要毒死公婆。谁知道没多久竟传出消息说她怀孕了,十月后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就是现在的瞿先生。不过,瞿家本来是一大家子人,从那以后,家里的人就死的死,散的散了。”说到这儿,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思晴,水,给我端水来。” “是我妈妈,她病了,你稍等一下。”易思晴匆匆出去,白小舟一边喝茶一边环视四周,却发现有些不对劲,这正厅的摆设和瞿家的正厅如出一辙,连墙上的画都一模一样。 她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冷,这房子透着一股诡异,再静下心来仔细看,四周弥漫着浓厚的雾气,比瞿家还要多。 刚才怎么没看出来呢,这栋房子,脏得可怕。 她害怕起来,抓起包慌慌张张跑出正厅,连借书证掉了也没发现。她穿过天井,刚想打开院门,却听到一个熟悉的男音:“我赢了!” 思齐?她惊诧莫名,回过头,看见黑雾从二楼那扇窗户的缝隙里溢出来,散在空气中,泥臭味冲得她脑袋有些发昏。 “白记者,你没事吧?” 白小舟打了个冷战,看见易思晴笑容满面地朝自己走过来:“你在看什么?是不是欣赏我们家的窗棂啊?我告诉你啊,这窗棂啊……”她的脸色蓦然大变,往后退了几步,惊恐地瞪着白小舟:“你,你是谁?” 白小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句话不是该她问吗? “思晴啊,是谁啊?”某间屋子里传来刚才那个老女人的声音,似乎微微有些恐惧,“怎么有股可怕的味道?” 易思晴看着白小舟不说话,那双眼睛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一直看到她心里去。只是看得越久,那张清秀的脸上所堆积的恐惧就越多:“你,你是……” “思晴,快赶她走,快!”屋内的老女人尖叫,白小舟只觉得一股腥风朝自己扑来,将她推出去,重重地摔在青石板上。 白小舟痛得五官都扭在一起了,几个路人将她扶起来:“小妹,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她揉着自己的后腰,抬起头,却看见一面冷冰冰的墙壁,“咦?易府呢?” “易府?你是说瞿家吧?”路人说,“你走错了,瞿家在寒玉路,不在广汉路。” “广汉路不是也有座易府吗?真正的易家人住的。” “没有啊,这座凤铃镇里里外外就只有一座易府,就是瞿家。真正的易家人?你是说几百年前那个吧?我听说他们家破败之后举家搬走了。小妹,你不是在哪里听到了什么谣言吧?别听他们胡说。” 白小舟觉得浑身发冷。 难道是那个管理员骗她?不可能的,刚才在易府所经历的一切是那么真实,连那些糕点的香味都还残留在嘴里。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跑到一边干呕,竟吐出一大堆泥土来,里面竟然还有蚯蚓。看到那蠕动的小虫,她吐得更厉害了。 中国的传统志怪小说里都有这样的桥段,某个书生,进京赶考路过某座庄园,进去借宿,受到主人好酒好肉的款待,甚至还可能经历一场艳遇。第二天醒来却发现自己睡在一座坟墓旁,昨天吃下去的都是泥土和癞蛤蟆。 那个易思晴,根本就不是人! 如果瞿思齐真的在那间屋子里,那么,跟他打牌的,又是谁呢? 第一部 第二十四章 妖魔之子 回到旅馆,白小舟将这段诡异的经历原原本本告诉了龙初夏和朱翊凯,听得两人目瞪口呆。 朱翊凯说:“我们问过附近的居民,这里的老人们还记得从古时候传下来的故事。当年易老爷杀了媳妇,还要烧掉那颗蛋。清涟是个情种,偷偷将蛋藏起来,还将蛋给孵化了。就在蛋壳快破的时候,易老爷子带人杀了进来,清涟拼死保护蛇蛋,争执之下,被父亲所伤,当场死亡。就在这个时候,蛋壳破裂,一条青翠可爱的小蛇爬出,顺着房柱蜿蜒而上,爬入房梁不见了踪影。从此之后,易家的人相继过世,家境破败。易宅易手,到了瞿家手上。瞿家请了法师作法,收服了那条青蛇,瞿家世代供养它,而它保佑瞿家人丁兴旺。就是因为有那条蛇的保护,瞿家才能在凤铃镇绵延三百多年而不衰败。当年老宅易手的时候,易家的人就迁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白小舟恍然大悟:“我在那座宅子里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草腥味,难道她们就是那当年的青蛇?” “你所去的宅子不属于这个世界。”龙初夏道,“只有在特定的地方,才能打开通往彼方的入口。我们不是听到瞿思齐父亲房间的一面墙里传来手机铃声吗?那里应该是通往彼方的入口之一。小舟所去的那个广汉路225号,也是一个入口,但是要打开入口,必须有某种契机。” 白小舟想了想:“是借书证!图书馆管理员给我的借书证!” 龙初夏和朱翊凯互望一眼,白小舟清楚地看到他们眼中的惊诧和担忧:“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去过图书馆,街坊说这里借书的人很少,那座图书馆早就已经关门了,是座空房子。” “不可能啊,我明明……”下面的话生生噎在白小舟的喉咙里,一股凉意顺着她的脊背蹿了上来。是图书管理员告诉她易府的所在,也是他给了她借书证,是他刻意将她引到那个充满了妖魔的世界。 难道,那个管理员也不是人吗? “小舟,你说那个叫易思晴的说过,瞿老夫人曾去过一趟火葬场,又买了几味剧毒药材,之后就怀了瞿先生,对吗?” 龙初夏的表情有些可怕,白小舟连忙点头。 “那就糟了。”龙初夏一拳打在桌上,“凯子,给不二他们打电话,让他们查查瞿先生,看他最近是不是得过什么古怪的病。” 朱翊凯答应一声,联络叶不二去了。龙初夏抓住白小舟的胳膊,脸色阴沉地问:“你确定思齐在易府里和人打牌吗?” “呃……我只听到他的声音。” “好,至少证明他还活着。或者说,他还是‘人’。”龙初夏有些焦急,“如果真如我所设想的那样,我们必须赶快找到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白小舟想问,但没问出口,她害怕听到结果,瞿思齐虽然平时很讨厌,却是她最好的朋友,曾多次不顾生命危险赶去救她,如果他有什么事…… 她轻轻握紧拳头,易思晴母女似乎对她很害怕,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若是她再次进入易宅,不是就有机会救思齐出来了吗? 第二天一早,叶不二打来电话,说查出瞿子豪——也就是瞿思齐的父亲,在半个月前突然休克,送进医院急救,竟然查不出病因,但生命体征却在逐渐减弱,医生说活不过三天。但是几天之后他竟然醒了过来,就像从来没有昏迷过,精神奕奕。现在正在北京谈生意,估计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龙初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瞿老夫人真是疯了!走,去瞿家!” “现在?”白小舟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才六点半,龙初夏加重语气:“对,就是现在,一刻都不能再耽误了!” 瞿家对这些不速之客显然并不欢迎,那个苦瓜脸的女佣人堵在门口,生硬地说老夫人还在休息,让他们晚点儿再来。龙初夏笑容可掬,语气却丝毫不客气:“麻烦您转告老夫人,他孙子的性命危在旦夕,不是休息的时候。” 女佣人生气地说:“你们不要危言耸听,如果你们再不走,我就要报警了。”说完正想关门,被龙初夏抓住手腕,她正要发作,却看到龙初夏那双森冷的眼睛:“请你再转告老夫人,我知道她四十多年前干了什么。” 女佣人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愣了下终于软下来:“请进来吧。” 她将三人安排在客厅,然后匆匆进了里院,不足一盏茶的工夫瞿老夫人就蹒跚而出,脸上堆满了虚假的笑容:“龙老师,这么早,有什么要紧事啊?” “老夫人,思齐的性命危在旦夕,我就不和您拐弯抹角了,当年您已经犯了一次错误,现在还要继续犯错吗?” 瞿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龙老师,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四十多年前,你为了生儿子,和妖物做了交易,对吗?”龙初夏语气咄咄逼人,瞿老夫人眼神躲闪:“我……你,你在开玩笑吧,什么妖物?这都什么年代了?” “我师傅曾告诫我,不要轻易和非人做交易,他们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但你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龙初夏朝她逼近一步,“老夫人,你真的想要断子绝孙吗?” “啪”,老夫人手中的佛珠跌落在地,脸色煞白:“你,你们究竟是谁?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是思齐的老师。”龙初夏意味深长地说,“他是我的弟子。” 老夫人缓缓坐回去,悲从中来:“我,我也不想的,但这是唯一的办法,我……” “老夫人,现在没有时间听您解释了。”龙初夏说,“现在我只问您,你想救瞿思齐回来吗?” “他,他是妖物,他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瞿老夫人拍着太师椅的扶手哭道,“我只是让他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你错了。”龙初夏毫不留情地说,“瞿思齐并不是什么妖孽。恰恰相反,他其实是……”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凑到老夫人耳边低声耳语,瞿老夫人惊得眼珠子都差点儿瞪出来:“你,你胡说!不可能,那不可能!” “你信也罢,不信也好,现在我有个办法,既可以保你儿子的性命,又可以救思齐回来,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瞿老夫人有些犹豫,白小舟急道:“别再犹豫了,再犹豫你孙子就要被那些异类给吃了!” 瞿老夫人抬头仔细打量三人:“好吧,不管你们是谁,目的是什么,只要能让这件事终结,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很好,老夫人,请你立刻准备一百颗鸡蛋,一斤硫磺。记住,一定要土鸡蛋,不能要饲料喂出来的。要快,否则就来不及了。” 五只红木托盘端端正正地摆在瞿子豪卧室那面墙壁前,瞿老夫人有些担忧:“龙老师,这……真的行吗?” “放心吧,我一定把思齐好好地带回来,也保证瞿先生不会有任何危险。”龙初夏对女佣人道,“何妈,请你扶老夫人回房去,将门锁好,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何妈点了点头,听话地扶着老夫人走出去,朱翊凯压低声音道:“你真的有把握?” “七成吧。” “才七成?”白小舟惊呼,龙初夏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你想闹得人尽皆知啊。剩下的三成就看你了,如果你按我说的做,至少有九成。” “我?” 龙初夏没有细细解释,回头对朱翊凯道:“你带着硫磺到广汉路225号去,时机一到我就会给你打电话,铃声一响立刻点火。” 朱翊凯点头,然后凑到白小舟耳边,低声说:“小心啊,不要被妖物吃了。” 白小舟后背发冷。 龙初夏让她将西南角的那盆仙人掌捧过来,将里面的泥土挖出来,洒在鸡蛋里。这种土长年用鲜血浇灌,充溢着刺鼻的腥味:“龙老师,这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引蛇出洞。” 白小舟惊道:“你要把易思晴母女引出来?” “不把她们引出来,你怎么进去救人?”龙初夏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拍了拍她的肩:“别怕,照我说的做,你不会有事。” 白小舟无奈地叹气,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龙初夏点了一炷香,香味怪异,像是某种药草。她带着白小舟在柜子里躲好,当香快要燃尽的时候,那面墙壁忽然泛起一层涟漪,一颗三角形的蛇头从涟漪深处钻了出来,目光灼灼,宛如两颗青碧色的明珠。它吐着芯子,四下看了看,然后蜿蜒而下,盘在托盘边吞食鸡蛋。不多时,另一条稍大的青蛇也游了出来,两条蛇粗大得像是两条小龙,足有壮汉的手臂粗。 白小舟又想起幼年时所遇到的那条蛇灵,心头发冷,本能地捂住嘴。 一百颗鸡蛋被两条蛇一扫而光,只是青蛇似乎醉了,歪歪斜斜地爬不动,索性盘踞在床下。龙初夏喜道:“就是现在,小舟,你赶快进墙里去。” “可是……” “放心吧,它们吃了妖血土,不到四五个小时醒不过来,何况有我守着,不会有事。”龙初夏在她耳边低声嘱咐几句,然后将她往墙里一推,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那座熟悉的小院子里,高大的黄桷树在头顶遮蔽了阳光。 “小舟你记住,和思齐打牌的必然不是人类,你端些糕点进去,就说你是思齐家的佣人,老夫人担心他饿,让你给他送糕点来。” 白小舟在心里默念龙初夏的叮嘱,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袋子桂花糕,抬头看了看那扇窗户,窗棂中溢出的黑气更加浓郁。 不管了!她一咬牙,刚要上楼,却看到了那张被她弄丢的借书证。犹豫了一阵,她鬼使神差地将证件捡起来,塞进衣服里,匆匆上了楼。房门紧闭,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低沉的男音:“谁?” “我是来给瞿少爷送糕点的。” “进来吧。” 她推门进去,看见一张圆桌,桌旁围着三个人,不,只有一个能称之为人,正是瞿思齐,而另外两个长得奇形怪状,一个长得像癞蛤蟆,另一个披着一块巨大的黑布,脸上带着一张白惨惨的面具,他回过头来看她,黑洞洞的眼眶里什么也没有。 那块黑布之下,什么都没有。 白小舟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瞿思齐却像没事人一样笑嘻嘻地看着她:“你来了啊?” “是,老夫人怕你饿,让我给你送糕点过来。”她将糕点放在桌上,瞿思齐对那两个怪物道:“老人家就是爱瞎操心,我一点儿都不饿,你们吃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癞蛤蟆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面具怪却直勾勾地盯着白小舟:“真香啊。” 白小舟寒毛直竖,朝瞿思齐身边靠了靠,瞿思齐哈哈笑道:“魍魉兄,这是我们家最后一个小丫环了,可不能让给你啊。” 面具怪将脸凑过来:“我押你父亲的左腿,如果你输了,就把她输给我。” 白小舟暗暗心惊,原来瞿思齐跟他们赌博,是为了赢回父亲? 瞿思齐抬头看了看她:“小舟,抱歉,我只差这条腿就能赢回那老家伙了。好,魍魉兄,我跟你赌。” 白小舟真想抓起凳子朝他脑袋来上一下,但千忍万忍还是忍住了,在心里暗暗道,要是你敢把我输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舟,你来发牌吧。” 白小舟愣了一下,拿起那副黑气弥漫草腥味十足的牌,战战兢兢地看了看三人,一张张发完,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她退到一边,注意到桌旁有一只大箱子,酸枝木的,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上了把大锁。 就这一晃神的工夫,瞿思齐已经甩出去一半的牌,这一轮他是地主,手中的牌却不怎么好,白小舟凑到他耳边,担心地说:“你行不行啊?” “放心,不会把你输出去的。”瞿思齐却信心十足,到最后手里竟只剩下一张2和一张3,癞蛤蟆和面具怪手中的牌都还不少,只要他们其中之一手中有一个“炸弹”,这局就算完了。瞿思齐却好像算定他们手中的牌更臭,一副悠闲的模样,白小舟却急得额头上直冒汗,死死地盯着两个怪物。癞蛤蟆挠着头,一双眼睛鼓得比铜铃还大,犹豫着不知该走什么牌,只能一挥手:“过。”面具怪“嘿嘿”笑了两声,将几张牌往桌上一丢:“炸。” 瞿思齐脸色大变:“不可能!你怎么会有‘炸弹’!” “嘿嘿。”面具怪盯着白小舟,“现在她是我的了。” “你出老千!”瞿思齐怒道。 “谁说我出老千了?难道你想耍赖?” “他没有耍赖。”生死关头,白小舟也顾不得害怕了,冲过去扯下他的黑布,下面只有一团影子,几张牌从黑布里飘出来,落在桌下:“证据确凿,你还敢说你没出老千?” 面具怪恼羞成怒,蓦然膨胀几倍,朝她扑了过来:“我现在就吃了你!” 瞿思齐将桌子一掀,桌面正好压在癞蛤蟆的身上:“小舟,快,把钥匙给我!” “什么钥匙?”白小舟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往面具怪身上扔,但所有物品都穿过了他的身体,却无法伤他分毫。 “我寄给你的钥匙!别告诉我你没带!” 白小舟这才想起,将自己的包往外一倒,从杂乱的物品中抓起那把钥匙:“找到了!” 面具怪卷起一只木凳,砸在她的手上,钥匙飞了出去,正好落进衣柜下面。瞿思齐扑过去捡,癞蛤蟆从桌下爬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就往他的腿上咬。白小舟大惊,脱掉手套,用右手抓住它的胳膊,黑色在白小舟的血管里弥漫,像一条条虫钻进了癞蛤蟆的身体。癞蛤蟆怒吼,身上的泡开始溃烂开花,迸出脓水,痛得在地上打滚。 第一部 第二十五章 弑子镇妖 “小舟,你……”瞿思齐不敢置信,白小舟急道:“快捡钥匙,这里交给我!” 面具怪没有实体,手上的毒是对付不了了,她看了看周围,像是想起了什么,抓起那块黑布,往影子身上一蒙,然后抓起东西往他身上扔,却像是扔在棉花团上。 “就凭你们这些人类,就想反抗我?”黑布飞过来,卷住白小舟的脖子,将她提离地面。喉咙像被铅堵住了,吸不进,呼不出,张了张嘴,连叫都叫不出声。 瞿思齐抓起衣柜旁的叉衣棍,穿过面具怪的身体,将它钉在墙上,白小舟觉得脖子一松,捂着脖子不停地咳嗽。 “小舟,你去捡,我手臂粗了伸不进去!”瞿思齐死死攥着叉衣棍,回头大喊。白小舟将手伸进柜子底下,却始终差了一小段距离,好几次指尖都快要碰到钥匙了,却失之交臂。 面具怪摆脱黑布,如黑雾一般朝瞿思齐包过来,瞿思齐被笼罩在那黑色的影子中,仿佛落入了万丈深渊。 就在这时,一股浓烈的黄色烟雾从窗棂中漫进来,面具怪竟然开始剧烈咳嗽,将瞿思齐吐了出来。 是硫磺! “拿到了!”白小舟抓着那把钥匙,欣喜地喊。瞿思齐一把抢过来,手忙脚乱地打开箱子上的大锁。箱子一开,一团红色的火光飞出来,扑在黑影身上,黑影竟然燃烧起来,就像被浇了汽油,一眨眼便成了火球。 “快走。”瞿思齐扶起她,推开窗户,外面黄烟弥漫,什么都看不见,仿佛置身云端,“跳!” “什么?这是二楼啊。” “快跳!”瞿思齐来不及解释,拽着她跃进黄雾之中,白小舟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然后重重摔在地上,冰冷的水泥地咯得她全身都像散了架。 “小舟,你没事吧?” “我都快摔死了,你说有没有事!” “放心,摔不死你。”熟悉的声音,白小舟抬起头,看到龙初夏那张微笑着的脸,然后张皇四顾,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瞿子豪的卧室,天已经黑了,头顶的日光灯亮得有些晃眼。 “瞿思齐。”龙初夏笑如弯刀,“你越来越本事了啊。” 少年目光闪烁,满脸堆笑:“龙老师,这是我家的事,当然得我自己解决啊。” “你还好意思说?”龙初夏怒喝,“既然你自己能解决,给小舟寄什么钥匙?” “我……” “你是不是预见了未来?”龙初夏一针见血,“你预见小舟会来救你,才将钥匙寄给她?” “什么都瞒不了老师。”瞿思齐连忙拍马屁,“为了以防万一,我把重要的钥匙寄给了小舟。果不其然,那老太婆把我迷晕后搜走了我身上所有东西,包括朱砂和符纸。” 小舟听得云里雾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那老太婆四十多年前为了生儿子,使用了一种禁术,与妖物定下契约。四十多年后,妖物要来收回她儿子的命,她舍不得儿子,要用我来做交换。所以才会给我那枚戒指,装病骗我回来。还好我够聪明,跟那两个妖物开了赌局,大赢了一场。” “你可以预见未来,想赢牌当然容易。不过妖物没有道德底线,他们不一定会遵守约定。” “我做了万全的准备。”瞿思齐得意地说,“幸好那老太婆把戒指给了我,她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哪里知道那戒指竟然是上古传下来的神器,可以降妖除魔。不过轻易无法使用,必须将其锁进酸枝木的箱子里一段时日才能奏效。我可是花了很大的本钱才买到这只古董箱子,我被迷晕后,箱子被老太婆拿走,不过她没有钥匙,打不开。我跟两个妖怪设赌局,第一个赌的,就是这只箱子,骗他们将箱子偷了来,他们哪里会知道,这箱子就是他们的催命符。” 龙初夏打断了瞿思齐的话,说:“你有点儿小聪明很不得了是吧?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拿自己的命赌?你那异能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难道就不怕赌输?还有,你差点儿害死小舟你知道吗?” “她不会有事,我都‘看见’了。” 瞿思齐的头又被挨了一顿猛敲,这次打得非常重,龙初夏生气地说:“过去无法改变,但未来却有改变的可能,也许会变得更好,也许会变得更糟。这次是你运气好,下次呢?” 瞿思齐脸色有些白,可怜兮兮地对小舟说:“小舟,我……对不起。” 白小舟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古人云交友须谨慎,诚不我欺。 “这两条蛇怎么处理?”她往床下一指,那两条青蛇病怏怏地抬起头,额上各贴了一张黄符。 “都是它们在兴风作浪,杀了。”瞿思齐愤愤然,“为民除害。” 青蛇盯着白小舟,身子微微发抖,像是在乞求:“好歹我们也保护了瞿家这么多年兴旺不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如果不是当年它们和那两个怪物勾结,跟死老太婆定什么契约,我怎么会……”他顿了顿,眼圈有些红,“老师,不能留下这两个祸患。” 龙初夏蹲下身,在青蛇身上摸索,最后停在七寸的地方,那里有一个烙印,虽然年代久远,但仔细看,还是能看清是个“瞿”字。 她似乎松了口气,微笑着将符纸撕下,手轻轻地按住那个字,嘴里念念有词,当她的手移开,“瞿”字消失无踪。两条青蛇朝房门外蜿蜒而去,年轻的那条回过头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一入庭院便不见了踪迹。 “老师。”瞿思齐有些生气,“为什么要放他们走?如果他们再害人……” “傻小子,四十年前的事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被你们瞿家的咒术禁锢在这宅子里做了几百年的守护神,是时候重获自由了。”瞿思齐不信,龙初夏笑道:“不如请老夫人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在家族里流传了很多年了,但一直是瞿家的禁忌,不可与外人说起。”老夫人坐在正厅的容像画下,手中抓着那串佛珠,就像抓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惊吓,精神愈加萎靡,“瞿家刚刚搬进易宅的时候,很害怕这栋宅子的传说,请了不少高僧来驱邪,都没什么效果。那时瞿家有个少年,是庶出子嗣,不得宠,便被安排在易清涟夫妇的屋里居住。不久之后,瞿家开始有了流言,说有人听见小少爷屋里常有女人的笑声,小少爷的功课也一落千丈,外面流传他是被那条青蛇所化的蛇妖所惑。瞿老爷大怒,从京城请了道士来收妖,没想到小少爷和青蛇连子嗣都生下来了。那道士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竟教了瞿老爷一个损阴德的法子,说将青蛇禁锢在家中,它们就会成为家神,保护这个家世代不衰。但是光靠符咒是不够的,还需要拥有瞿家血脉的某个人的骨髓。” 白小舟胸口冰冷,她已经能够猜测到故事的发展。 “瞿老爷鬼迷心窍,竟然用小少爷——他的小儿子的骨髓完成了咒术。”她抬起头看墙上所悬挂的那幅画,“并供奉了蛇母。” 虎毒不食子,究竟是什么样的父亲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之后我们家的生意越来越顺,很快就兴旺发达起来。可是瞿老爷不久后就得了重病去世了。”她悲戚地望着屋外,院落冷清孤寂,“现在家蛇走了,瞿家的好日子也要到头儿了吧。” 瞿思齐冷笑:“种恶因得恶果,求神拜佛已经很愚蠢了,还要寄希望于妖魔,别说家族破败,甚至连性命都要不保。您老人家难道还没得到教训吗?” 瞿老夫人不敢看他,低头数佛珠:“思齐,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我只是……” “你只是不想失去我父亲,这话你给我茶里下药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一遍了。”瞿思齐起身往外走,“我已经听腻了。” “思齐。”瞿老夫人叫住他,“你真的不肯原谅我吗?” 瞿思齐侧过脸来,冷冷道:“这话还是对我过世的母亲说吧。” 瞿老夫人脸色惨白,沉默不语,龙初夏朝小舟、朱翊凯使了个眼色,起身告辞。白小舟偷偷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思齐不想别人知道,我们就不要问。” 这是瞿家的家事,外人的确不该多问,白小舟乖乖闭嘴,坐上朱翊凯的车。瞿思齐坐在副驾驶座,一路上都很安静,他向来聒噪,这还是白小舟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安静,都有些不习惯。 当车子驶出凤铃镇的时候,白小舟看见一个白头发的年轻人坐在牌坊下面晒太阳,身边还趴了一条川东猎犬。 那不是图书管理员吗? “停车,快停车!” “怎么了?忘了东西?” 白小舟开门下去,白发年轻人却不见了,只有一条老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川东猎犬。 “奇怪,哪儿去了?”她自言自语,朱翊凯走过来:“你又看到脏东西了?” 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帮我?白小舟从包里掏出那张弥漫着异香的借书证,这是他给她的唯一东西,难道这不是借书证,而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行证吗? “小舟,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不能深究的。”朱翊凯望着重重院落的深处,仿佛看到了什么,似有所悟,“走吧,大家都在等你。” 车子启动,白小舟望着越来越远的凤铃镇,青山绿水,白墙黑瓦,天上的白云自卷自舒,好一片宁静安然的桃花源。或许,人与非人和平相处才是这片天地最原始最美丽的景色吧。 她握紧了借书证,知道总有一天,她和那个白发年轻人还会再见面的。 回到研究所,还是和往常一样,秦哲铭不知道跑哪里鬼混去了,只有叶不二在打扫屋子。他看见瞿思齐很高兴,但他天生嘴笨又害羞,说不出漂亮话来,连忙煮了一大壶咖啡给他压惊。瞿思齐跷着二郎腿,品着咖啡,表示很受用。 “不二,我们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龙初夏问。 “有人送了这个箱子来,是给小舟的。”叶不二将放在角落里的小木箱子端过来,虽然造型普通,却做得很严实,上了个大锁,“没有钥匙。” “这个是心锁,不用钥匙。”龙初夏拿起锁仔细看了看,“小舟,你来试试。” “怎么试?”白小舟还是第一次听说“心锁”,觉得新鲜,手刚碰到锁孔,它竟然“啪”的一声开了,吓了她一跳。龙初夏笑道:“心锁是用咒术锁住的锁,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打开。” 是谁给她送这么一个箱子?难道是爸爸?白小舟迫不及待打开盖子,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猛地关上盖子,面容铁青。 “什么东西?难不成是恶作剧?”瞿思齐笑嘻嘻地说。 白小舟颤抖着瞥了他一眼:“你见过有人把手砍下来搞恶作剧的吗?” 龙初夏连忙打开箱盖,里面竟然是一只手,齐腕切断,用塑料袋密封了,看起来像电视里使用的假道具。她摸了摸,皱眉道:“是真的。” “小舟,你有没有什么仇人?”朱翊凯冷着脸问,“你父母呢?” 白小舟答不上来,她从小足不出户,学校、家两点一线,哪里会有仇人。而她的父母……如果以前有人问她相同的问题,她一定回答没有,但现在,她不敢妄下断言。 “等等。”龙初夏从箱子里取出一张符,上面龙飞凤舞的,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她顿时释然:“这是个‘傀’字。” “是孙家?”朱翊凯道。 “孙思询曾答应过我们,会彻查傀儡杀人一事,并给我们一个交代。看来这就是他给我们的交代了。” 朱翊凯冷笑:“我们怎么知道这只手究竟是谁的?” “孙思询光明磊落,行事向来公平公正,绝不会包庇自己的家人。”她合上盖子,“霍小梅终于可以安息了。” 瞿思齐喝完咖啡,打了个饱嗝:“那些流浪者也可以安心了。” 龙初夏兴奋地说:“作为庆祝,不如去大排档喝酒?就用这只手做下酒菜。” 众人面露作呕状。 教室里空荡荡的,寂静得有些可怕。 凝华学园向来热闹,哪怕是深夜,通宵教室里也能看到通明的灯火和攒动的人头。 可是今天,整座校园都很安静,安静得可以清晰地听见从很远的地方所传来的鞭炮声。 今天是大年三十。 所有人都回家过年了,白小舟却不知道该回哪里去,那间公寓里没有亲人,比这间教室还要冷。 她的父母依然杳无音讯,秦哲铭问过FBI的朋友,那位朋友说,她父亲的背包还在非自然事件调查组里,据闻涉及一项机密。 白小舟开始回忆从小到大的点滴,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很少在家,但每个生日她都能收到父亲寄回来的礼物,每年的春节,他都会尽力回来陪她过,可是父亲很少和母亲说话。如今仔细想来,父亲甚至在躲避着母亲,不敢看她的脸,不敢和她对望,两人客气得就像陌生人。但是母亲从来没有自怨自艾过,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小时候她就一直觉得父母的关系有些古怪,却从来都没有深想,因为他们都很爱她,母亲更是对她倾注了全部的爱。 可是,一夜之间,他们全都不见了。 有时候她会怀疑,之前的十几年是不是一场梦。 夜有些深了,她坐在教室当中,安静得像一具尸体。她在这里坐了一整天,连位置都没有挪动一下,或许真的会被人当成死尸也不一定呢。 窗外响起一阵鞭炮声,吓了她一跳,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在教学楼里放鞭炮?她推开窗户,外面什么都没有,可是鞭炮声却此起彼伏,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经历了那么多非自然事件,如果白小舟还用幻觉这种连自己都不信的谎话自欺欺人,她就可以打回去重读幼儿园了。她连忙关上窗户,屈膝蹲下,心想难不成盘踞在学校里的妖魔鬼怪们也要过年,这鞭炮是鬼鞭炮? 真新鲜。 这无聊的年三十终于有点儿好玩的事发生了。她抬起身子,趴在窗户边偷看,鞭炮声足足响了十来分钟,终于归于寂静,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倒像是真的燃放了鞭炮似的。 窗外是一条宽敞的长廊,只亮着应急灯,尽头隐在一团深邃的黑暗之中。月光晦暗,星光满天,外面的树木沙沙作响,白小舟紧盯着那团黑暗,满怀期待。 两点红光在黑暗之中亮起,然后是越来越多的红光,像汇聚着许多萤火虫。那些光越来越近,竟然是无数红色灯笼,灯笼后面空空荡荡。 鬼灯笼!白小舟记得小时候在山里曾经见过,也是年三十的晚上,遥远的群山之中,亮起一串红色光点,蜿蜒着向森林深处而去。 外公说,那是鬼灯笼,是森林中的非人们在庆祝年三十。 第一部 第二十六章 诡异新年 灯笼们越发近了,借着星光,白小舟看见了一个个透明的影子,各种形状的都有,红灯笼就是被它们提在手中,而且那些影子越来越清晰,从最初的黑白变成了彩色,真实得就像在看东方版的魔兽世界。 这就是所谓的百鬼夜行吗? 她玩心大起,忍不住从兜里掏出手机,关掉声音,啪啪啪拍起照来。百鬼夜行,还是在城市里,多难得啊。 非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拥挤地走进某面墙壁,消失不见。白小舟的理智再次被好奇心战胜,她跟过去将那面墙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实在没看出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就在她的指尖碰到墙面的时候,一层涟漪荡起,蔓延开来,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旋涡,被一股力量卷起,朝旋涡的中心涌去。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一片森林当中,四周都是高可参天的大树,重重枝丫当中,露出一弯新月。 这是什么地方?她惊惶四顾,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都是因为自己手贱,现在好了,大过年的被带到这奇怪的地方。这离C市远不远啊?她身上没带几个钱,车费够不够啊。 树林深处还能看到那些红灯笼,她忽然想到,既然这些非人是来过年的,那岂不是还要回去,如果跟在它们后面,不就可以回校了吗? 她连忙跟上去,这里像是一片还未开发的原始森林,没有路,到处都是杂草和荆棘,她摔了好几次,裤子都磨破了,口干舌燥,那些红灯笼还是在远方飘荡,仿佛近在咫尺,却又怎么都追不上。 “姑娘,累了吧,来喝口茶吧。” 白小舟一惊,侧过头,看见一棵参天古木之下立着一栋茶寮,点着一盏油灯,里面摆了几张桌子,一个白发老妇人正在煮茶,炉火兴旺,壶内汤沸,茶香缭绕。 跑了这一路,白小舟的确渴了,可是这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茶寮?况且刚才并没有看见啊,就像凭空冒出来似的。 “姑娘,来喝吧,今年刚采上来的新茶,用去年峰顶的雪煮的,味道最是甘美。”老妇人自卖自夸,“来来来,喝一碗新茶,才好行路啊。” 白小舟觉得口中更加饥渴,茶香缠绕着她的身子、她的灵魂,像一只爪子在喉咙里挠,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跑到茶寮前,将身上仅剩的钱递过去:“给我一碗茶。” 老妇人接过钱,看也不看就往篮子里一扔:“姑娘,我家的茶最好了,来尝尝吧。” 白小舟接过茶碗,正要喝,手中蓦然一轻,滚烫的茶泼洒开来,淋了她一身。她气急败坏:“谁?” 没有人回答她,四周静得让人害怕。 “姑娘,不怕,我这里的茶还有很多。”老妇人又递了一碗茶过来,白小舟伸手去接,那张借书证却掉了出来,老妇人惊诧莫名,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老婆婆,茶给我吧。” 老妇人捧着茶,朝她弯下腰,往后飘去,化为一缕青烟。她蓦然醒悟,眼前哪里有什么茶寮,只有一片寂静冷漠的夜。 茶水泼洒的地方已经化为焦土,她觉得浑身发冷,将借书证捡起来,一阵后怕,幸好有这个东西,要不然她就死定了。 不管了,她转身继续追逐红灯笼,一直追到山顶,累得她七魂走了三魄。 山顶有一棵巨木,比白小舟所见过的任何树木都要高大,树冠达数丈,妖物们围坐在篝火旁边,又唱又跳,还吃着各种各样的食物,尽情狂欢。白小舟不敢过去,只在树丛中等,等得累了,抱着双膝打盹儿。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唧唧喳喳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脸上痒痒的,她还以为是蚊子,拍了一下,听到一声尖叫。 睁开眼睛,四周全是奇形怪状的脸。 “啊!”她连忙将嘴捂住。那些脸凑得更近:“是人类?” “不可能是人类,人类怎么能到这里来?” “那倒是。不过她身上真的有人类的味道。” “可是也有非人的味道。” “她究竟是人,还是非人?” “不如试一试吧。” 白小舟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两个非人拉起,朝篝火奔去:“非人不会被‘年火’所伤,把她扔进火里。” 白小舟大惊,张嘴在其中一个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那妖物惊叫一声:“她,她能咬到我!” “你们敢对我无礼?”白小舟从它们手中挣脱,指着它们的鼻子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妖物们围过来,她浑身发毛,想起外公笔记里所记载的某个故事,某一年,他在湖广某座山中曾见过一种山林精气所凝成的精怪,当地人称之为“山鬼”,很可能就是当年屈原 《九歌》 中所说的山鬼了。定了定神,她提高嗓门喊:“我可是从湖北来的山鬼!” “山鬼?”众妖窃窃私语,“她就是传说中的山鬼?” “不像啊。” “你怎么知道像不像?”白小舟将音量拉高八度,“你见过山鬼吗?” 众妖面面相觑。 “你见过吗?” “没见过。” “你呢?” “没见过。” “不过听说山鬼长得很漂亮。” 白小舟翻了个白眼:“我不漂亮吗?” 众妖看着她,不说话。 “我告诉你们,我这长相,在人……人类的审美里可是倾国倾城。”白小舟整了整衣服,“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这可是人类给我写的诗。” “山鬼……只要是妖,都不怕‘年火’,你要真是山鬼,就跳进火里给我们看看。”众妖大嘴裂开如大盆,“如果不敢,就是人类,正好做今年的年货。” 白小舟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妖物也知道年货? “快跳、快跳。”众妖催促,白小舟吞了口唾沫,朝“年火”看了一眼,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要她真跳不成? “年兽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妖开始骚动,纷纷跪地参拜,白小舟松了口气,也跟着扑倒在地。随着惊雷一般的脚步声,大地开始颤抖,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年兽?不就是传说中那只上古时代的猛兽吗?古时,有怪兽名曰“年”,形若狮子而独角。定时出现伤害人畜,人们苦无制伏之法。一次,“年”闯入某村,巧遇穿红衣、燃竹竿取暖者,“噼啪”爆炸有声,红光闪耀,“年”惊窜奔逃。于是人们认识“年”性,每逢“年”出时,家家户户闭门家居,贴红联,燃爆竹以驱“年”。“年”果不再来。人们庆幸过了“年关”,敲锣打鼓,互称“恭喜”,从此有了“过年”。 这种年兽从来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她没忍住,抬起头,看见一张硕大无比的怪脸,双眼大得宛如两只巨大的灯笼,血盆大口中牙如锯齿,吓得她一声尖叫,双腿发软,半天站不起来。 这,这就是年兽? 怪兽朝她怒吼,猛烈的腥风迎面扑来,几乎刮得她飞起来,头发乱舞。 不,不会吧,真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啊,今天不被众妖当年货,反而要葬身“年”吻了。 “是你?”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语气,白小舟愣了一下,再往上看,原来年兽背上还骑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年轻男人。 “刘明轩?”白小舟指着他,惊讶地喊,“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该我问吧,你来这里干什么?谁带你来的?”刘明轩剑眉微蹙,语含责备。白小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身穿古代的锦袍,长发束在头顶,插着一根翠绿的翡翠龙簪,月光从他身后倾泻下来,宛若仙人。 等等!刘明轩的头发没这么长啊,难道戴的假发套? 或者,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刘明轩? “君上。”旁边一个妖物道,“这位姑娘说她是山鬼。” 刘明轩嘴角轻轻勾了勾:“她不是山鬼,她是人类。” 白小舟瞪大眼,他什么意思?要害死她吗? 众妖喧哗,刘明轩抬手,山顶立刻安静下来:“她虽然是人类,却是我的贵客,是我邀请她来参加今年的‘年会’的。” “原来是君上的客人。”众妖释然,纷纷见礼,白小舟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只要不被当做“年货”就好。 这场妖精的聚会似乎并没有人间那么多规矩,席位也无主次之分,刘明轩骑着年兽坐在某处,妖物们载歌载舞,恰如巴西狂欢节。白小舟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昆山。” “昆仑山?”白小舟四下看了看,“不像啊。” “昆山是昆山,昆仑山是昆仑山。”刘明轩目如流光,取下背上所背的琵琶,弹奏起一支音调古朴的曲子,悠扬婉转,温暖明净,白小舟听得痴了,总觉得这曲子似曾相识,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那是一种沉积在心灵深处的记忆,又远又近,看得到,却无法触碰。 雪花晃晃悠悠地从天上洒下,妖精们不知在叫着什么,围着“年火”开始跳一种从未见过的舞蹈,这热烈的气氛恍若梦境,她忽然觉得很安全很温暖,靠着年兽闭上了眼睛。 一曲弹完,刘明轩低头凝望睡得安详甜美的少女,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发丝纠缠着他的十指,像某种斩不断的牵连。 “以后,不要再喝白妇的茶了。” 白小舟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还坐在那间空旷寂静的教室里,天已经亮了,新的一年在清晨温暖的阳光中悄然到来。 昨晚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吗? 她推开窗户,走廊很安静,看不出一丁点儿非人队伍走过的迹象,那面墙壁凝结了霜露,摸上去湿润冰冷。 果然,只是一场梦,她太过孤独,所以才做这种热闹狂欢的梦。 不是有某位小资哲人曾说过儿,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次,那座山,那团篝火,还有,那个人。 脸颊有些发烫,她用冰冷的手捂着降温。大年初一了,老是窝在教室里会闷出病来的,还是出去逛逛吧。刚走出教学楼,却看到一具尸体横在花坛旁,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而且,那具尸体还很眼熟。 “龙老师!”她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过去扶起来,“龙老师,你怎么睡在这里?你没事吧?龙老师,你不要死啊!” 051研究所的堂堂龙初夏,竟然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冻死了,传出去多丢人啊。 “吵什么,我头痛死了。”龙初夏喷着酒气,翻了身打算继续睡,白小舟挥手驱散冲人的酒味:“老师,大年三十你喝什么酒啊,还喝醉了,没跟家人一起过?” “我哪里有什么家人。”龙初夏哈欠连天,白小舟这才想起,秦哲铭似乎说过,龙老师是孤儿。 原来,她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啊! “喂,老师,不管怎样也不能睡在这里啊!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龙初夏没有回答,显然已经睡死了。 白小舟无语问苍天,大年初一还要照顾这个酒鬼,她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啊? 她用尽全部力气才将她扶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研究所走去。 “龙老师,你该减肥了。” 树影摇动,树后有一人独立,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如同寒冰的剑身映照着他半个脸颊,以及唇边那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 第一部 第二十七章 行尸走肉 051研究所的楼上是停尸房,凝华学园有C市最好的法医鉴定中心,离这栋楼不远,送到鉴定中心的尸体都要先送来此处安放,因此每天都能看到运送尸体的车进进出出。于是这栋解剖楼也就成为各种诡异传说的集中地,迄今为止白小舟已经听过至少十个版本。只是,她一次都没有遇到过。 快要开学了,学生陆续回校,校园里多少有了点儿人气,但还是冷清得很,天气回暖,新枝抽芽,一颗颗嫩嫩的花苞长了出来。 春天快要到了。 白小舟心情很好,打算去研究所里看看卷宗,却看见一个女孩坐在解剖楼门外的台阶上发呆。 那女孩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眼如春水,双手环抱着双膝,似乎在沉思。 真奇怪,竟然会有人来这里发呆,胆子还挺大。 女孩想着想着,竟流下一滴泪来,白小舟忙掏出纸巾递过去:“同学,你没事吧?” 女孩抬起头来看她:“谢谢。” 白小舟微笑,轻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 “别伤心,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白小舟抬头望了望白晃晃的天空,“当你想哭的时候,就强迫自己在镜子前微笑,看到自己的笑容,你就会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活着,再大的难关都能度过。” 女孩欲言又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白小舟蹲下来,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怎么了?有什么伤心的事不妨跟我说说。”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连忙补充,“如果不方便就不用说了,我正好没事,陪你聊聊天,说不定你心情就好了。” “谢谢你,你是个好人。”女孩犹豫了一下,“我很担心他。” “谁?你男朋友?” 女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被我最好的朋友抢走了。” “那个男人真是傻。你想啊,你失去了他,只是失去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而他失去了你,是失去了一个深爱他的人,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女孩“噗”的一声笑了:“这句话我在杂志上看到过。” “我也是从杂志上看来的,不过很认同。”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他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白小舟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出什么事儿了?” 女孩张了张嘴,还是摇头:“不能告诉你,什么都不知道才安全。谢谢你,我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她勉强露出一道笑容,白小舟觉得那笑有些僵硬诡异,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看着她站起身,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沿着青石板路远去。 四周的竹叶沙沙作响,宛如无数人窃窃私语。 白小舟转身进门,瞥见地上一抹猩红。蹲下身摸了摸,竟是血。 难道那女孩在流血?不对啊,这些血像是已经凝固了,只有死人才会流这样的血。 她后背冰凉,难道刚才那女孩是魂魄?不可能啊,如果她是魂,她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个女孩,究竟是什么人? 白小舟最近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是一个小镇的街市,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几岁的小女孩飞奔,那女孩浑身是血,将男人的白色衬衫都染成了刺目的猩红色。她能够感受到那个男人的绝望与痛苦,却始终看不清男人的脸,女孩的脸被血糊了,也甚不分明。 说起来她也只是个旁观者,可是一次又一次看着男人从面前跑过,她的心却像有刀子在剜一般痛,痛得泪都流不出来。 正痛到伤心处,白小舟被急促散乱的脚步声惊醒,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研究所有个坏处,天花板不隔音,只不过楼上是停尸房,平时很少有人来,倒没有噪声污染。她开门出去,见不少人进进出出,一脸焦急,便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尸体不见了!”守停尸房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停尸房一般不会配保安,自建校至今还没人来偷过尸体。如今真丢了一具,老头怕得直哆嗦,叫了保卫处的人来,将整栋楼里里外外查了个遍。 听见尸体失踪,白小舟心里一惊:“丢的是男尸女尸?死了多久?” “女尸,刚死没两天,胸口被人刺了一刀,今天要送去解剖。”老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怎么会有人偷尸体,我明明睡在里面,还从里面上了插销,有人进来我怎么会不知道?” “会不会是尸体自己起来跑了?”白小舟一开口就后悔了,这个道理一般人实在无法理解,一群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 “你从哪里出来的?”保卫处一小保安咄咄逼人地问。 “地下室。” “去地下室看看。” “等等。”老头连忙拦住他,“不行不行,上面吩咐了,地下室不能进。” 小保安似乎有点儿小聪明,将白小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得白小舟浑身发毛想要夺路而逃:“同学,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白小舟想说她很可能看到尸体本人了,可是说出来有人信吗? 她的犹豫让小保安更加怀疑:“你叫什么,哪个系的?班主任是谁?” 白小舟正想着如何脱身,就听见外面有人喊:“找到了,尸体找到了!”说着便有两个保安将那尸体抬了进来,或许是太着急,没有盖床单,白小舟一眼便看见那具尸体。 这一看非同小可,白小舟惊得差点儿坐地上去,这不就是早上那个和她说话的少女吗?难不成,真是尸体爬起来自己跑了? 她直愣愣冲过去,在尸体的脖子上摸了摸,她的身上已经出现尸斑,不用看,已经完全死透了。 “在哪里找到的?”那小保安一把把她推开。有人答道,“在历史系主楼外面发现的,幸好现在没什么人,否则早闹得沸反盈天了。快,快抬进去。” 白小舟看着众人里里外外忙活,像在看一场闹剧。 竟然真的有诈尸这回事,就算诈尸,原来诈起来的尸体还可以聊天,这,不是她不明白,是这世界太博大精深。 白小舟给司马凡提打电话,关机;给龙初夏打电话,还是关机。这两人总会一同失踪,知道的明白他们是有什么重要的案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奸情。她又给瞿思齐电话,对方没接;给叶不二打电话,不在服务区;给秦哲铭打电话,里面充斥着女人的娇笑声,对方还没等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她额头上爆着十字青筋打给朱翊凯,电话倒是通了,里面却传来凯子懒洋洋的哈欠声。 “小舟啊,怎么,想我了?” “……”白小舟额角抽痛,“你在哪里?” “在北京。” “北京?你去北京干什么?” “走亲访友啊,我大多数亲戚都在这边。”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两三天吧,怎么了?” “……”白小舟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我自己解决。”说罢,也不待那边反应过来就挂了电话。 真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能自食其力了。 挂完电话她就开始发愁,那具到处跑的尸体会不会再起来?再次诈尸之后还会是那个善良哀伤的女孩吗? 一个念头在她脑袋里闪过。 偷尸。 她推开解剖室的门,每一张解剖台都配了一个玻璃罩,罩子上雕刻了符咒,听秦哲铭说那是为了防止意外事件的。她追问过意外事件所指为何,秦哲铭含糊地说有些尸体容易诈尸,要作特殊处理。 不如就将那尸体偷出来用玻璃罩子镇住,等龙老师回来再作处置。 明天尸体就要送去司法鉴定中心了,要偷尸只能是今晚。 首先要解决守夜的老头和保安。经过丢尸这么一闹,保卫处派了一个保安来陪老头值夜,虽然老头多次要求增派人手,但尸体丢得这么诡异,回来得更诡异,根本没有人愿意来,都怕那尸体真的爬起来把他们给吃了。 这两个人还好解决,龙初夏配了两副迷药给她防身,只需要将药溶在水中,用水枪喷出,只要沾了人的身,那人必定要睡个两三个小时才能醒转。只是那门有些不好办,不仅有锁,还能从里面上插销,她又没有朱翊凯那样的念力将锁打开,看来只有另想法子了。 好在停尸房里没有厕所,如果想如厕,只能到走廊尽头的厕所里去,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天色渐暗,她做好了准备,一直等待,这个时间一定要拿捏妥当,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太早对方会很警惕,太晚两人都睡了,起夜的概率太小,她必须抓住机会。 等得太久,白小舟竟然坐在楼梯下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开门声将她惊醒,她从楼梯栏杆的缝隙往上看,一个穿着保安衣服的人行动迟缓地朝走廊尽头走去了,只是没进厕所,反而出了解剖楼,不知哪里去了。 白小舟喜不自胜,便来到停尸房外,房门虚掩,里面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她有些疑惑,看了看表,才11点,这么早老头就睡了? 她从门缝里往里看,借着外面的路灯,依稀可以看见老头躺在床上。停尸房很大,全是壁柜,尸体就存放在壁柜里,外面还有几张钢丝床,如果尸体多得放不下,就往钢丝床上放。角落里还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是守夜老头的,他从来不嫌晦气,只说自己年纪一大把了,早晚都要走,到时候就和这些尸体一样,哪里还有什么避讳。 白小舟开门进去,先朝老头开了一枪,然后打开角落里那只冰柜,顿时一愣。 她明明记得很清楚,尸体找回来的时候就是放在这一格,怎么,怎么不见了?难道后来又放到别的柜子去了?她又打开周围几格,终于找到了女尸。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尸体这么重,这女孩看起来纤瘦,却压得她腰都直不起来,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往外走,她没发现,床上的老头动了一下,坐了起来。 出了停尸房,白小舟四下看了看,那保安还是没回来,她以为上天相助,只往楼下走,却觉得背着的那具尸体有些异样,手上摸起来毛茸茸的,侧过脸一看,吓得差点儿晕倒。 那女尸的脸上长出密密麻麻的白毛,越长越多,顷刻之间就跟金毛狗似的,白小舟脑子里闪过两个字:尸变! 尸变往往都没有什么好结果,白小舟一咬牙,拖着她朝解剖室里跑,只要将她塞进玻璃罩里,便万事大吉。 眼看着快到了,女尸忽然睁开眼睛,张嘴咬在她的右手上,她痛得惊呼,一脚踢在女尸胸口,这一脚用了十分力,愣是将一具超重女尸踢出去几步远。她脱下手套,手上被咬掉了一大块肉,血淋淋的。 女尸不再是早上那温和谦恭的模样,此时她浑身白毛,就像一个人形的北极熊,脸上只剩下一双死白死白的眼睛。白小舟去摸别在腰上的水枪,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一脸苦相,心想刚才还夸过老天爷,怎么又开始整我? 女尸动作迅疾,朝她扑过来,白小舟抓起身边的东西就往它身上丢,女尸脸上挨了一本书,倒在地上翻滚哀嚎。她瞪大眼睛想,不会吧,这怪物这么容易对付,一本书就给撂倒了? 女尸仰头嘶嚎,嘴里黑糊糊的,嘴唇开始腐烂,露出两排尖牙。 中毒?白小舟低头看自己的右手,伤口周围泛起黑色的血丝,不会吧,连尸体也会中毒? 女尸想要过来抓她,走了几步单膝跪地,整张脸都腐烂不堪,露出下面森森白骨。 这是白小舟这一生看过的最可怕的景象,一具全身长满白毛的女尸,脸却烂得只剩下白骨,若是胆子小的,恐怕已经被吓破胆了。 女尸终于撑不住,倒在地上,浑身都开始腐烂,腐肉混着白毛,看起来更加恶心和恐怖。 一时间,白小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只是,她好像又闯祸了。 低沉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她蓦然醒转,回头看见守夜老头已在身后,脸上少了一大块肉,血淋淋的,双眼死白,伤口上长出一排密密麻麻的黑毛,只几毫米长,却长得极为蓬勃。 她想逃,但已经晚了,老头张嘴朝她脖子咬去,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枪响。 不是水枪,而是真正的手枪,一枪爆头。 老头倒了下去,白小舟看到他身后的朱翊凯。 “小舟,你没事吧!”朱翊凯急得满头大汗,受了惊吓的白小舟此时就像见到了亲人,扑过去死死抱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朱翊凯搂着她的肩,温柔地说:“别怕,有我在。” 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我又闯祸了。” “我已经习惯了。” 白小舟抬头看他:“你不是在北京吗?” “我接到你电话,怕你出事,就赶回来了,刚下飞机。” 从北京到C市相隔十万八千里,他竟然真的在几个小时内赶了回来。白小舟觉得胸口里有什么东西满满的。 朱翊凯道:“我们把尸体抬到解剖台上去,你再慢慢给我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尸体还在流着腐水,朱翊凯看得直皱眉,但又不好叫外人帮忙,找了两块白布将尸体小心裹了,抬上解剖台,罩了玻璃罩,然后将自己的外套脱了,往垃圾堆一丢。 那可是阿玛尼的短风衣,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他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扔掉了。白小舟心想,果然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不过洁癖过了头,也很累吧。 老头身上开始密密麻麻地长黑毛,只是速度很慢,朱翊凯皱着眉头:“‘凤翔以西,其俗:人死不即葬,多暴露之,俟其血肉化尽,然后葬埋,否则有发凶之说。尸未消化而葬者,一得地气,三月之后,遍体生毛,白者号白凶,黑者号黑凶,便入人家为孽’,这是 《子不语》 中的记载,看来这两具尸体就是白凶和黑凶了。” “可是书上说要入土吸收地气才会尸变,他们才刚死不久啊。”手上刺痛,她龇牙咧嘴,朱翊凯说:“你受伤了?过来给我看看。”看到她的伤口,他的眉头拧得更紧,“是白凶咬的?” 白小舟点头。 朱翊凯立刻开了柜子,拿出一个医药箱,里面除了急救物品之外,还有些奇怪的药物,他取出一包糯米,倒在伤口上,然后又倒了一些奇怪的黄色液体,用白纱布层层包裹。白小舟知道糯米能够拔除尸毒,那黄色液体又是什么? “这是老师配的药,也有拔毒的功效。”朱翊凯说,白小舟侧过脸去看了看白凶:“你不问我,白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朱翊凯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她:“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自从郭青槐的事情之后,无论多热的天她都戴着手套,研究所的人明明看在眼里,却像是有默契一般什么都不问。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人都有着不愿为外人道的秘密吧。 “对了,你哪来的枪?” 朱翊凯笑道:“我爸的,估计他现在正在大发雷霆。” 他的父亲为什么会有枪?难道他父亲是警察?看起来不像啊。 等等!白小舟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朱翊凯的手:“糟了!那个保安!” 两人花了一个晚上寻找那个保安,但他就像从人间蒸发了,遍寻不着,但第二天也没听说哪里有人行凶。又去问了保卫处,他们说是派了一个人去守夜,可是他一直没有回来,打电话关机。 此人有没有被咬还是另说,只是他失踪得太离奇了,朱翊凯和白小舟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他很可能是被人带走了。 这个女人无缘无故被人杀了,又无缘无故变成白凶伤人,其中必有缘故。 “看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那个刺死她的人。”朱翊凯说,“本来是个小案子,现在这么一闹,一死两失踪,小案也变成大案了。我会去警局知会一声,说这个案子我们051研究所接了。” 白小舟犹豫着不敢说话,她总觉得今天的局面就是她造成的。 “我会去调查那女孩的家人朋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朱翊凯继续道,白小舟插嘴:“那我做什么?” “你就在家里查阅典籍,看有没有类似的记载。对了,特别是你外公的笔记,一定要仔细看。”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在研究所的代名词就是“没用”。 “注意安全,如果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我。”朱翊凯轻轻握了握她的肩,笑容干净温暖。白小舟不敢看他,他的笑容有一种勾魂摄魄的杀伤力,她害怕会陷进去,害怕自己一发不可收拾。 回到研究所,她关了门,脸上绯红,她用冰冷的手捂着脸庞,心里想着:小舟,要淡定,淡定。她双手合十,默念 《心经》 一遍, 《金刚经》 一遍, 《僧伽吒经》 念一遍,总算把心给静下来了。她再次打心底里感谢外公,小时候逼着她学了那么多佛经,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摈除一切杂念,她从包里掏出外公的笔记,自从凤铃镇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将它随身带着,怕弄坏,还小心地包了封皮,只是她当时没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外公的笔记简直可以当成志怪小说看,看了好几十页,也没找到白凶的故事,倒是看到一段剧情诡异的经历,有关炼丹术。 第一部 第二十八章 活死人 那是1925年,卫天磊听闻某个大户人家请了个炼丹术士进府里炼丹,那家的小儿子吃了丹药,多年的病痛一下子就好了,全家上下都将术士当成了神仙一般供奉。卫天磊一心想见见这个神仙,便上门拜访。没想到那家老爷当日就出意外死了,也没有留下什么遗嘱,家中三个儿子,不知道这偌大的家业交给谁打理。夫人打算请个神婆,将老爷的灵魂召回来问问,炼丹术士大手一挥,说何必那么麻烦,老爷吃了我的药就能活过来。夫人兴高采烈地将已经入殓的老爷从棺材里抬出来,那日下午术士果然拿了颗药丸来,那药丸散发着一种奇怪的腥膻气,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炼制而成。将药丸给老爷喂下去,不过片刻,老爷竟然真的活了过来,且言谈举止与生前无异。卫天磊惊疑不已,他也算博闻强记,竟然不知道这世上真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药物。不过天道昭彰,死人复活是违背天道的事情,必然会招来祸患。正好远在安徽的一个朋友有要事请他去一趟,他不能久留,便见了那家的大少爷,提醒他一定要注意父亲的一举一动,并给了他一张降伏僵尸的黄纸,让他见机行事。大少爷唯唯应了,卫天磊却从他的印堂看到一股死气,恐命不久矣。之后卫天磊就再没有去过那座小城,也没有听说过那户人家的事。不过,他能猜到,凶多吉少。 死人复活,还能说话行动,那岂不是和那女孩一样吗?难不成那女孩也是吃了这种丹药? 她连忙打电话给朱翊凯,手机那头传来轻柔的音乐声和女孩的笑声,她皱了皱眉:“你在哪儿?” “咖啡馆,请一位朋友喝咖啡。” 很显然,是个女性朋友,白小舟觉得牙齿有点儿酸,不想打扰他,当个二百五十瓦的电灯泡,便“哦”了一声,说查出了些事情,等他回来再告诉他。 朱翊凯放下电话,向坐在对面的女孩笑:“我们继续吧,刚才说到哪儿了?” 女孩媚眼如丝:“加兰被人刺死的事。” “对,听说你知道些内幕?” “要我告诉你没问题,不过你要怎么谢我?” 朱翊凯笑得爽朗:“我怎么会空着手来?”说罢拿出一只盒子,推到她面前。她打开,看到一枚精美的吊坠,女孩惊喜得差点儿手舞足蹈:“施华洛世奇的海豚戏水圈水晶吊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我无所不知。”朱翊凯的笑容比水晶还要迷人,女孩喜滋滋地将吊坠挂上,问了好几遍好不好看,朱翊凯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很不耐烦。最后终于拐到正题上,女孩用勺子搅着杯子里的咖啡:“我和加兰算不上好朋友,不过住一个寝室,想瞒也瞒不住什么。她有个男朋友,是历史系的,听说最近参加了个什么大型的考古发掘,前途无量。说起来她被人刺死这件事着实蹊跷,毫无前兆,她的性格那么好,也不太会跟人结仇。她跟她男朋友分手了,是她男朋友提出来的,听说是有了新欢,她很伤心,哭了很久,不过从来没听说过她去纠缠她男朋友,我虽然没见过那个男生,但听她平时说起来,那男生也不像是个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就杀人的人。” “会不会是那个第三者?”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仔细想来,就算要杀,也该是加兰去杀那个女人吧?反正啊,我觉得加兰死得有点儿冤。” “加兰被刺死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女孩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要说奇怪嘛,倒是有。被刺的前一天,历史系的秦教授请她吃了顿饭,而且,是在他家里吃的。” “秦教授?”朱翊凯皱了皱眉,“就是那个主持挖掘陵墓的教授吗?”他记得之前看过报道,秦教授发掘了一座唐朝时期的陵墓,墓里有许多珍贵的随葬品,是考古大发现。秦教授吃住都在考古现场,忽视了得病的妻子,妻子过世,他悲痛欲绝,当场昏倒,被送进医院急救,此事被传为美谈。 朱翊凯心中有一念动,来龙去脉渐渐清晰。 白小舟在研究所里闲得无聊,上网搜索,想要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电脑用的校园网,主页是学校的网页,一打开就弹跳出一则新闻,是讲考古挖掘的,配的图是一只铜炉。她打开网页,看见那只铜炉前面还有一块碑,上书:炼丹炉。 炼丹? 她心头一动,这个炼丹炉的出土,会不会与白凶黑凶事件有关呢? 她仔细看全文,说炼丹炉出土的时候炉内还有几颗药丸,似乎正是炼出的丹药。主持挖掘的是历史系的秦教授。 历史系?她想起加兰尸体所倒的位置,正是历史系教学楼前,是巧合吗? 她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 她拿出手机,拨打朱翊凯的电话,冰冷的女音告诉她,对方关机。 关机?怎么会关机?朱翊凯不会是和那个女孩……这个想法令她胸口微疼,不可能吧,朱翊凯不可能是这种色急的人,换了秦哲铭还差不多。 继续打,还是关机。 白小舟一时气结,将手机往桌上一掼,居然给我玩失踪,我自己去查。 “难得啊,小舟你竟然对考古发掘感兴趣?”一个男生蒙着头对付盘子里三成熟的牛排,黑胡椒汁从他的嘴角溢出来,弄得满嘴都是。 “朱琨,你跟我说说这次考古挖掘的事,听说你们挖出了一只炼丹炉?”白小舟着急地问。这个朱琨是历史系的学生,也是学校校报的记者,白小舟去校报面试的时候认识的,当时他是考官,本来所有人都看好她,最后是朱琨大掌一拍,不予录用。 白小舟垂头丧气地从校报的编辑部出来,朱琨笑嘻嘻地站在门边等她,问她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不录用她。她点头,他说,做记者要有好奇心和刨根问底的八卦心,这些她都有,还不少,不过,发现真相之后还要有公之于众的决心,这种决心不仅是不畏惧强权,还要杜绝慈悲心。 而这一点,她肯定做不到。 白小舟张大嘴,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觉得他是个高人。 从此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你真想知道?” “当然。”白小舟在心里想,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8*0*.*c*o*m 要不我请你吃这么贵的牛排干什么。 朱琨吃下最后一块牛排,又喝了一口柠檬汁,擦了擦嘴:“你想知道那丹药是不是真的能让人长生不老吧?” “没错。” “那你要不要去试吃一下?” 白小舟嘴角抽搐了两下:“拜托你别开完笑?” “那丹药是不是能长生不老,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一项秘闻,你想不想知道?” 想你个大头鬼,她要是不想今天是来干吗的? “快讲快讲,别吊人胃口了。” “不吊你胃口,写出来的新闻哪里有人看啊。”朱琨朝她勾了勾指头,示意她凑过去,“在墓道里还发现了一件宝贝。”他压低嗓音,“是本书。” “炼丹的药方?” “聪明!”朱琨竖起大拇指,“小舟,我就喜欢你的聪明劲儿。” “别打岔,继续说。” “不过那本书一见风就化了,连渣都没留下。” 白小舟深表怀疑:“确定?” “不过,经过我的多番查探,其实另有真相。”朱琨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那本书,被人拿走了。” “主持挖掘的是秦教授,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书拿走,没有秦教授允许恐怕不行吧?” “小舟,你真是太聪明了,聪明得我都要开始后悔当初没让你进编辑部。”朱琨夸张地张大嘴,“你怎么一猜就中,难不成你听到点儿什么?” “继续说,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这件事不了了之,发掘报告里面也没有提到那本书。至于书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他又看了看四周,“不过我听到点儿风声,听说有位国际友人要买那本书,不知道是跟谁买。不过我观察秦教授很久了,他老婆死后,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也没见跟谁联系,虽说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关系,不过主谋未必是他。” “你说什么?”白小舟惊道,“他老婆死了?” “是啊,就在陵墓挖掘期间死的。”朱琨的目光忽然凝固了,直勾勾盯着她的身后。她回头,什么也没看到:“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要走了。”朱琨拿起包,急匆匆地走了,白小舟疑窦丛生,仔细查看西餐厅,发现一个中年男子站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出去。他的身上有一团灰色的气,经过她身边时她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她的心开始不安,本能地觉得朱琨有危险,也跟了出去,大路朝天,行人如织,只是朱琨和那个中年男人不见了踪影。 正好手机响了,是朱翊凯打来的。 “你哪儿去了?”白小舟冲他吼,他忙说:“刚才手机没电了,你没事吧?” “要出大事了。” 朱琨失踪了。 自从和白小舟分别之后,朱琨就没有回寝室,电话停机,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朱翊凯带着白小舟去见了一个人,一身不良少年的打扮,嘴里叼着根烟,耳朵上一串耳洞,连舌头上都打了好几个洞,白小舟问朱翊凯打这么多洞不疼吗?朱翊凯笑着回答,就是疼才刺激,白小舟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疼会那么刺激,难道这个少年是被虐狂? 少年名叫老七,至于是真名还是绰号就不知道了。朱翊凯交给老七一张朱琨的照片,老七答应帮忙寻找,白小舟偷偷问这少年到底是谁,朱翊凯说,别看老七颓废,看起来不怎么样,其实管理着在这一带出没的不良少年,人脉最广,找个人不在话下。 白小舟诧异地睁大眼睛:三教九流的人你都认识,谁也没你人脉广啊。 交代完老七,两人上门拜访秦教授。秦教授全名秦安然,虽然有多处房产,却常年住在凝华学园内的老师宿舍里,说是宿舍,却也和别墅差不多,屋后还有一小片花园,似乎种了不少蔷薇,但疏于打理,早已经荒废了。 按了很久的门铃,那扇白色的门才微微开了条缝儿,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你们是?” “我们是国家文物局的。”朱翊凯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证件,“关于那座唐墓的事,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秦教授更加警惕,像一只竖起满身毛的猫:“有什么事去问市局领导,我的报告早就交上去了。”说着就要关门,朱翊凯伸手撑着门,笑道:“是关于那只炼丹炉的,炉内有些文字,暂时还无法解读,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想请您去北京一趟,参与研究,再作个报告,可以吗?” 秦教授冷着脸没说话。 “教授,您夫人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我们知道在这个时候提这样的要求实在是不近人情,不过除了您,恐怕没人能解读那些文字。”白小舟极尽恭维之能事,只要是人,没一个不喜欢听好话,秦教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进来吧。” 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秦教授给两人倒了茶:“我最近胃很不好,抓了点儿中药,正在炉子上熬着。” “秦教授请节哀,您的身子要是垮了,可是我国考古界的一大损失啊。”白小舟继续给他戴高帽子。他苦笑道:“我真后悔啊,如果当初接到她得病的消息立刻向考古队请辞,就不会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了,有因必有果,这是我种下的孽因,我就必须得承受孽果。” 他的眼神凄凉如雪,内疚与懊悔几乎要将他的灵魂耗尽。 厨房里传来一声汽笛声,秦教授忙起身道:“药好了,你们稍等,我先把药给喝了。”说罢,匆匆走进厨房,还不忘关上厨房的门。 白小舟有些奇怪,煎药不是一般都用砂质的药罐子吗?怎么还会发出汽笛声?那是烧水的水壶才会发出的声音吧? “小舟,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朱翊凯从腰上取下那把枪,以细如蚊呐的声音说,“你所在的位置离门最近,秦安然进门的时候将门给锁死了,不过我做了一点手脚,还是能够打开,听我的号令,如果我喊你跑,你立刻就跑,千万不要停留,明白吗?” 白小舟心里一阵发毛,还没反应过来朱翊凯就朝厨房走去,贴在门上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屋子里安静得可怕,白小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她紧张的凝望下,朱翊凯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儿。 一股黑气猛然间扑出来,朱翊凯反应极快,迅速后退,用衣袖捂着口鼻,大喊:“小舟,快跑!” 白小舟跳起来,扑到门边,使劲拧门把手,门纹丝不动。 朱翊凯惊诧不已,是他大意了,那扇门的机关绝不止门锁一处,秦安然果然老奸巨猾。他冲白小舟喊道:“趴下,捂着口鼻,不要动!” 白小舟照做,朱翊凯朝上看了一眼,一跃而起,抓住水晶吊灯一转,一脚踢向窗户,玻璃应声而碎,外面的铁栅栏开始弯曲变形,扭出一个大洞,朱翊凯力尽,一边咳嗽一边喊:“小舟,快来!” 白小舟刚跑了一半,厨房的门蓦然大开,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卷了起来,朝门内吸去,她抓住门框,惊恐大叫:“凯子,救我!” 朱翊凯宛如一头捕食的雄豹,风一般掠过去,刚要抓到她的手,她却被吸了进去,门轰然关上。 “小舟!”他愤怒地捶打房门,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用尽了全力,直将门打出一个大洞,进得门去,里面安安静静,那一壶水还在炉子上尖叫。 朱翊凯浑身发冷,胸口剧烈疼痛,强烈的恐惧如同洪水奔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把小舟给弄丢了。 第一部 第二十九章 炼丹古鼎 白小舟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要被摔断了,试了好几次都没能从潮湿的地板上爬起来。 这里似乎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地下隧道,两头的路都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往哪里。天花板上有个出气孔,还安装了抽气风扇,风扇的下面有一只炼丹炉,正是挖掘现场照片里的那一只,只是要小上几号。如今炉内似乎在煮着什么,咕咕地响,缭绕的烟气从炉盖的镂空花纹中弥漫出来,被抽气风扇带走。 奇怪的是,炉下面并没有架火,也不见有插电的电线,为何里面还能煮东西? 她一时好奇,想要凑过去看看,谁知好容易爬起来,却又被吓得跌倒在地。地下室的角落里躺着一个人,借着白炽灯的灯光,依稀可以看清那是一个女人,女人年近中年,风韵犹存,身上盖着一张白布,安安静静,就像睡着了。 但是,白小舟感觉不到她身上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一时没忍住,她摸了摸她的颈动脉,在触碰到她的躯体时,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死透了,虽然她的皮肤还有弹性,却没有温度;虽然她的脸色还很红润,但没有灵魂。 这只是一具亡故多年的躯壳。 “那是我内人。” 白小舟惊诧回头,看见秦安然就站在身后,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反着光,冰冷的光泽宛如鬼魅。 “你,你在炼丹?”白小舟恍然大悟,“你想让你妻子复活?” 秦安然与她擦肩而过,执起妻子的手,深情凝望:“我们从幼儿园开始就认识了,小时候常在一块儿玩,大人们开玩笑说要结娃娃亲,没想到长大了我们就真的在一起了。她嫁给我十几年,我亏欠了她很多,连个孩子都没留下。她走的时候我也不想苟活,不过现在好了,我已经找到了让她活过来的方法。” 白小舟侧脸看了看炼丹炉:“你真的相信人能起死回生?” “当然!”他斩钉截铁地说,“她已经去世一个月了,可是吃了我炼的丹药,没有一点腐烂的痕迹,连脸色都很红润。只要我能凑齐药材,炼成灵丹,就一定能把她救活。” “是你杀了加兰?” 秦安然沉默了片刻:“加兰太喜欢追根究底,她知道得太多了。” 白小舟浑身发冷。 “你,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到底想怎么样?” “那本炼丹书里说,要炼成起死回生的丹药,除了二十几味珍稀药材之外,还需要一件药引子。” 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待宰的羔羊,白小舟头皮发麻:“不会……不会是人肉吧?” “处女的心尖血。” 白小舟后背心开始冒冷汗,如果是人肉还好,大不了她忍痛割一块肉给他,至少还能活着,而心尖血,必然要用匕首刺穿心脏,如果那样她都能活,那她就成神仙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处女?”白小舟说话都开始哆嗦,偷偷脱下右手的手套,“其实,其实我已经交过好几个男朋友了,十五,不,十四岁的时候就不是处女了。抱歉,我,我帮不了你。” 秦安然冷笑:“我阅人无数,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那种不解风情、没有男人缘的女人,你根本就没有谈过恋爱。” 没有男人缘! 这句话很犀利,白小舟很受伤。 虽然,虽然她长得不怎么样,也不爱打扮,又总是遇到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可怕事件,可是也并不能说明没有男人喜欢她啊! 秦安然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白小舟盯着凛冽的刀锋,一边后退一边说:“你别乱来啊。”她看了一眼炼丹炉,忙说:“你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炼成仙丹了?要是这么容易,那岂不是一个秦始皇就够了,哪里还会有后面那么多皇帝?” “我只相信我看见的,我的妻子一月不腐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且……”他顿了顿,“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打开陵墓的时候,从里面蹿出来一只黑猫,陵墓都是用铁水浇灌封死了的,没有盗洞。只有一个解释,那只黑猫已经在陵墓里活了一千多年了。” 活了一千多年的黑猫?白小舟想起自己曾在某本杂志上看到过,说西方某个陵墓打开的时候,也发现了几千年前的蟾蜍,还活得很滋润。 “就算有效,为什么陵墓的主人自己不吃那丹药?”她想到小时候从外公那里听来的一些故事,信口胡诌道,“我告诉你,仙丹是有的,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也确有其事,不过并不是对每个人都有效。” “哦?”秦安然心里想我看你能耍什么花样,“愿闻其详。” “能服用仙丹的人,都是有仙缘的,一定要生来就有仙骨。而这仙骨又分不同种类,譬如有的人仙缘浅,仙骨弱,吃了丹药就只能强身健体;有的人仙缘深,仙骨厚,才能起死回生;至于长生不老、白日飞升什么的,那可需要极大的仙缘,要是没有仙缘的人吃了仙丹,不仅没有效果,仙丹还会变成毒丹,让人肠穿肚烂而死。” 秦安然怔住,眉头紧锁:“你……看过那本书?” 为什么他要这么问?白小舟想,难道她所说的话和书里说的一样?这些典故都是小时候缠着外公讲故事的时候听来的,她一直当神话传说,莫非是真的不成? “书我没有看过,不过我小时候曾遇到过一个道士,说我有仙缘,要收我为徒,还要让我吃仙丹,我不肯,他就拉拉杂杂说了这些给我听。”白小舟胡乱瞎编,“我看你妻子没有那么深的仙缘,还是算了吧,要是丹药下去,肠穿肚烂还是好的,说不定变成个怪物,那可就糟了。” “你有仙缘?”秦安然脸上泛起诡异莫名的笑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将仙缘深厚之人用来炼丹,必定会事半功倍。” 白小舟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当初听故事怎么就不听全,现在好了,自己给自己下个套钻进去了。 她握紧右手,这只有毒的手她不想多用,每用一次,就好像在提醒自己不是正常人,自己是个怪物。她一直在担惊受怕,经常会梦见自己毒死了一个人,周围很多人在围观,一脸厌恶和恐惧地骂她,甚至要杀了她。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惊醒,然后吓出一身冷汗。 就在这犹豫的片刻之间,秦安然已经扑了上来,一手卡住她的脖子,一手举起刀。 “喵”头顶传来一声猫叫,秦安然的手蓦然一顿,两人一起抬头,看到炼丹炉上站了一只黑猫,一黄一绿两只猫眼幽幽地盯着二人,宛如鬼魅。 朱翊凯站在厨房里举目四顾,白小舟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踪,那个秦安然估计也没有瞬间移动的能力,小舟一定还在这附近。 他忽然想起,这一片以前好像有防空洞。抗日战争时期C市没有被直接入侵,但一直遭受日军的轰炸,市民无处可逃,便在这座山城下挖掘防空洞,挖得多了,防空洞四通八达,堪比地道战。以前朱翊凯调查一桩案件时曾看过凝华学园的图纸,地下似乎就有一个防空洞,像隧道一样横穿凝华学园,一直延伸。 难不成小舟被带进了防空洞?那么这周围的某处必然有一条密道通往洞穴,现在要寻找入口已经来不及了,他必须另想办法。 他紧锁着眉头,只犹豫了片刻,便蹲下身,以右手按地,水泥地面忽而一起,石块泥土瓦砾蔓延上来,包裹住他的手臂。他汗如雨下,咬紧了牙关,这是他唯一的办法,哪怕必须面对可怕的后果,也在所不惜。 黑猫灵巧地从炼丹炉上跳下,落在白小舟的怀中,秦安然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害怕,匆匆退了几步,看见那猫在少女的怀中撒娇,轻轻舔着少女的手,那个时候他就发现,这个女孩与这只黑猫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们,是异类。 白小舟不明所以,这里怎么会无端端出现一只猫?转念一想,秦安然不是说过挖开陵墓之时,墓内尚有一只活着的猫吗? 难道…… 黑猫忽然一抬头,从她口袋里叼起一件东西,转身就跑,白小舟大惊,摸了摸口袋:“那是我的借书证!” 她正想追,却被秦安然一把拉住:“想逃?没那么容易!” 白小舟蓦然回头,双眼泛着淡淡的荧光:“你就这么想和她见面吗?” 那双眼睛令秦安然浑身发冷,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这个女孩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不是真正的炼丹炉,这只是赝品。”白小舟说,“用它炼不出仙丹,你的妻子也没有仙缘,你不过是在徒造冤孽。”说罢,她将炼丹炉一推,那铜质的炉子竟轻轻巧巧地倒了下去,里面所煮的东西流出来,洒了一地。 “不!”秦安然扑过去,也顾不得烫,拼命用手去将那些东西收拢,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没有他的妻子,这漫长的一生,他还有什么勇气走下去。 “你若想见她,我可以教你一个法子。”白小舟抬起手,指向洞穴的尽头,“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也不要东张西望,只要越过那道关口,你就能看到她了。” 秦安然起身,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洞穴的深处,仿佛有一道高大的牌坊,牌坊上有字,看不清楚,牌坊后面有雾,看不真切,却隐隐可见人影攒动。 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默默念着妻子的名字,急不可耐地朝那座牌坊跑去,越跑越远,身体渐渐变淡,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就在他消失的那一刻,白小舟忽然回过神来,她在干什么?刚才说话的人是她吗?她为什么会说那些话?那座牌坊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再往洞穴深处看,黑洞洞的一片,哪里有什么牌坊? “喵……”,轻柔的猫叫从角落传来,她回头,看见那只黑猫站在角落,脚下踩着借书证,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像在说:“干得好。” 巨大的恐惧像阴影一般蔓延过来,她开始再次质疑自己的身世,以及自己存在的意义。 忽然间,天地开始摇晃,细碎的石块从头顶落下,白小舟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小舟,白小舟,你在哪儿?” 是朱翊凯! “凯子,我在这里,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她大喊。 瓦砾已经蔓上朱翊凯的胳膊,他骤然睁开眼睛:“找到了!小舟,别害怕,我现在就来救你!” 他的脸上浮现出决绝的神色,四周的地板化做无数瓦砾飞溅而起,四周的晃动更加剧烈。整座屋子仿佛风雨中的一叶扁舟,摇晃不止。 黑猫还在虎视眈眈,白小舟望着它的眼睛,那双眼珠慢慢放大,宛如一口巨大的井,要将她吸进去,她情不自禁地朝它走过去,向它伸出手。 黑猫的脸上挂起一抹笑,那是白小舟第一次知道,原来猫也是会笑的,笑起来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它也伸出了前爪,就在爪和手快要碰触到一起的时候,头顶的天花板忽然碎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将白小舟卷了起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朱翊凯的怀里。 “小舟,你没事吧?”朱翊凯急切地问,白小舟还没搞清楚状况,木然地摇了摇头。他松了口气,将她一把揽进怀中:“太好了,你没事。” 不过才短短的六个字,竟然被他说得荡气回肠,直达肺腑,白小舟胸口一热,差点儿要哭出来,但是看到眼前的场景时,震惊已经让她忘了感动。 一片狼藉。 不是夸张,是真正的一片狼藉。 从地理位置来看,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秦安然的别墅,可是别墅已经不见了,脚下是颓败的废墟,连屋后的草坪和土地都杂乱不堪,出现一道道裂缝。好在周围的别墅没有受到大的影响,只是折损了几个路灯,破了几扇窗户。 这里……发生了什么? “小舟,秦安然呢?”朱翊凯问。 “他……”白小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许……死了。” “先不管他了,我们赶快离开。”朱翊凯拉起她就跑。她满腹疑问,他沉着脸说:“什么都不要问,等回了研究所,我再原原本本告诉你。” 幸而时值假期,校园中人不多,但看热闹的人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来了,两人混进人群中,白小舟暗暗庆幸,如果不是及时逃脱,被人抓个正着,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朱翊凯和白小舟四目相对,谁都不说话,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十分钟。 白小舟终于坐不住了:“凯子,你……” “不要这么叫我。”他打断她,“叫我翊凯。” “呃……翊凯……” “我是个怪物。”朱翊凯脸色阴沉,闷闷地说,“这种破坏力与生俱来,我父母让我拜过很多师父,学过不少术法,依然无法控制。今天只毁了一栋房屋,我已经尽力了。” 摧毁房屋,震开地面,这是怎样的破坏力。 朱翊凯看到她不敢置信的眼神,心中一痛:“连你也觉得我是怪物吗?” 怪物?白小舟忍不住苦笑,她想起自己在洞穴里所经历的一切,秦安然去哪里了呢?那座牌坊究竟是什么“关口”呢? 脑中蓦然闪过一个词:鬼门关。 她觉得有些冷,不管那是不是鬼门关,都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为什么她要跟他说那些话?为什么鬼门关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她吗? 那个怂恿秦安然的人,真的是自己吗?省视内心,她的确有过这样的念头,既然那么爱她,为什么不跟她一起走呢?为什么要祸害那么多人? 她,其实是希望秦安然死的吧? 疑问太多,多得快要摧毁她的人生观。 她好害怕,怕得快要窒息了。 这种恐惧让朱翊凯误会,一抹深刻的痛掠过他的眼角眉梢,他站起身,转身便走。白小舟想也没想就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我也是个怪物。”胸膛里像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几乎要炸裂开来,她哭得稀里哗啦、涕泗滂沱,将脸埋在他的背上,“我好害怕,我怕我爸爸妈妈再也找不回来了,我怕明天一早醒过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妖怪,我怕我的‘能力’会伤害周围的人,我怕你们都不理我了。翊凯,我好害怕!” 朱翊凯觉得自己的身后好热,热得要把自己烫伤。 曾几何时,他也在某个人的身边这样哭过,可惜,那个人没有留下来。 朱翊凯没有动,就这样让她哭泣,郁结在心中的痛苦,唯有一次发泄出来,哭得眼睛都痛了,心就没那么痛了。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白小舟总算是缓过气来:“你毁了一栋房子,如果有人追查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朱翊凯说,“防空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秦安然怎么死的?” 白小舟没有再迟疑,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听后眉头锁得更深:“我似乎听以前某位师父说过,有一种人天生就能打开通往彼方的通道,或驱妖除魔,或引渡苍生。不过这样的人,万中无一。” 白小舟傻傻地问了一句:“还有救吗?” 朱翊凯忍不住笑了:“别人千辛万苦想修都修不来的,你却弃之如敝屣。救是没救了,不过若能控制得当,也算将功补过。” 白小舟抬头看他:“这句话是不是也有人对你说过?” “这个人你也见过。” 不必想了,一定是龙老师,这语气就是她的风格。 “小舟,人都有阴暗面。”他握住她的肩,柔声道,“你不是圣人,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换了我,我也会想他死,这不怪你。现在他或许已经和他妻子团聚了,也算求仁得仁。” 虽然明知道这只是些安慰的话,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格外悦耳,白小舟勉强笑了笑:“不好意思,刚才把你的衣服弄脏了,要不脱下来我给洗了吧。” “不必了。”朱翊凯将衣服脱下,用两根手指拈着,扔进了垃圾桶,“这样的衣服,我家里还有很多。” 白小舟忍不住想扶额,如果他的洁癖能改改,就完美了。 第二天新闻中开始播放凝华学园楼房倒塌事件,女记者用夸张的表情讲述:教授秦安然深爱妻子,为了将妻子的遗体留在家里日夜看护,私自在别墅下修建地下室,动了地基。昨天本市发生三级地震,原本能防八级地震的别墅被震塌,秦教授也死在地下室。 白小舟大觉意外,这么大的事,朱翊凯竟能遮得严严实实,他究竟什么背景? 第一部 第三十章 处女心尖血 原本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但朱琨还没有找到,不良少年那边也没有音信。转眼已经过了三四天,白小舟有些焦急,再这样下去,就算找到了,恐怕也是尸首一具了。 她看着玻璃罩里的加兰,不知是不是符咒的缘故,虽然看门老头的尸体已经化成了黑凶,一身黑毛,指甲长得老长,黑漆漆的,已不像人类,不过却没有起来行凶。 她依稀记得,加兰曾经说过,她有个男朋友,被她最好的朋友抢走了,等等。她好像说过一句什么话,很重要的话,她给忘记了。 是哪句呢? “知道得越少越安全。”有人幽幽地在她身后说了一句,她茅塞顿开:“没错,就是这句,谢谢……”白小舟转过身去,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这里是051研究所,门上有锁就不必说了,还施了术法,普通人和普通非人都无法打开。 那么,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她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斜着眼睛往旁边的玻璃罩看去。 原本全身腐烂的加兰忽然一跃而起,“啪”的一声贴在玻璃罩上,脸上的皮肤和肌肉都已经腐烂殆尽,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喉咙里嘶吼着什么,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这是当然的,因为她的声带已经烂掉了。 白小舟刚开始被吓得够呛,看她出不来才敢往前走了两步:“你想说什么?” 加兰用颤抖的手在解剖台上写了一个字,然后软软地倒下去,呼出最后一口气,不再动弹。白小舟知道,这个时候她是彻彻底底地死了,再无诈尸的可能。她凑过去看那个字,是个‘王’字。 王?难道刺死她的那个人姓王? 她连忙拨通朱翊凯的号码,告诉他寻找一个姓王的人,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杀加兰的凶手。朱翊凯愣住:“你说姓什么?” “王。” “加兰的室友就姓王,叫王雅清。” 白小舟赶往王雅清的寝室,敲了半天没人开门,正在想是不是逃了,隔壁寝室忽然伸出一个脑袋:“你找谁?” “王雅清,她出去了?” “死了。”那人说,“这寝室真是邪门了,头一天加兰才被刺死,第二天王雅清就死了,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还自言自语道,“我看我还是搬出去住好了,晦气。” 白小舟顿时石化,她清楚地记得朱翊凯向王雅清打听消息是在加兰死后的好几天,如果她是第二天死的,那么当时和朱翊凯说话的,不就是个死人吗? 冷汗涔涔,虽然已经初春,她却觉得比严冬还要寒冷。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以为是朱翊凯打来的,拿起一看,脸色蓦然大变。 是朱琨! “朱琨,你这个臭小子,你死哪里去了?”她对着话筒吼。那边奇怪地说:“我家里出了点儿事,回家去了。我家在外省,所以换了个手机。怎么,你找我有急事?” 原来,他没事吗?难道之前是她杞人忧天了? “小舟?” “呃……有空吗?要不出来见个面?” “好啊,你在哪儿?” “就在咱们学校节南园的那家五月咖啡馆吧。” 白小舟心中有不少疑问,还等着他给她解惑。想来咖啡馆在学园内,每天不少人去喝咖啡,不会有什么事,便只给朱翊凯发了个短信,说自己见朱琨去了。 一只浑身漆黑的猫从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缓缓走出来,一黄一绿两只眼睛阴森森地盯着她。 “好可爱的猫。”一个过路的女孩走过去,想要摸她的头,“是谁养的啊?” 黑猫忽然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了那女孩一眼,她双眼发怔,站起身,如行尸走肉一般离开了,仿佛丢了魂魄。 黑猫舔了舔嘴巴,大摇大摆地朝白小舟跟了上去。 五月咖啡馆是凝华学园校内最好的咖啡馆,不知道是谁开的,听说是某位校领导的亲戚,地理位置佳、咖啡味道好、装潢风雅,价格虽然贵点儿,但毕竟凝华学园里多的是不差钱的学生,因此生意向来不差,座位都需要预定的。 这两天校内学生开始渐渐多起来,好在还有位置,朱琨坐在角落里,朝她招了招手。 “你那天走得那么匆忙,这两天打你电话又怎么都打不通,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白小舟责怪道。朱琨笑道:“抱歉抱歉,我也是临时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我妈病了,病情有点儿严重,就急忙赶回去了。最近学生返校,正值高峰期,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回去的火车票。” 白小舟略微消了气:“阿姨病情稳定了吗?” “什么病啊,就是点伤风感冒。她是怪我寒假没回去,跟我赌气呢。” 白小舟翻了个白眼:“那你把老太太搞定了没?” “搞定了。我出马,哪有搞不定的,哈哈。”朱琨喝了口咖啡,“对了,听说我不在的时候,学校出了件大事?秦教授的房子塌了?” “是啊。”白小舟转移话题,“当时挖掘出的那只炼丹炉现在在哪儿?” “听说送去博物馆了。对了,你不是在调查那本失踪的炼丹书么?查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白小舟摇头,她记得秦教授的确提到过那本书,可是防空洞里没有书,他既然在下面炼丹,书不是应该随身携带吗?难道书并不在他手上? 白小舟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朱琨,你说你这两天回家去了?” “没错。” “你家不是在哈尔滨吗?”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C市到哈尔滨,坐火车最快也要两天,一去一回不得要四天?”他才失踪了三天半,这半天,难道是用飞的? 朱琨喝咖啡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睑,笑容有些诡异:“小舟,聪明不是件好事啊。” 白小舟脑袋里“轰”的一下炸了,说起来,朱琨正是历史系的学生,难道…… “凯子哥。”老七将几张像素不高的照片递给朱翊凯,照片里是一辆普通的夏利,朱琨正和一个中年男人一起走下来,“这是我的兄弟拍的,有人在三四天前看见这个叫朱琨的人和这个陌生男人上了车,半个小时前又回来了。” 朱翊凯脸色阴沉:“他现在在哪里?” “进了你们凝华学园。我有个兄弟是你们那儿的学生,我叫他盯着他了,很快就能有消息。” 小舟说当时跟着他出去的人也是个中年人,难不成就是照片里的这个?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很熟稔,不像绑架。朱翊凯蓦然一惊,抓起老七的衣襟,几乎将他提起来:“老七,快,快给你那个兄弟打电话。” 当朱翊凯赶到五月咖啡馆的时候,一个正在路旁看书的少年忽然站了起来:“您就是七哥提到的那位朱同学吗?” “她在哪儿?”朱翊凯不喜欢废话。 “我看到她跟着那个男人上了车。” 朱翊凯皱眉:“她是自愿的?” “看起来像,不过我觉得她有些奇怪。”少年说,“她目光呆滞,走路的步伐也有些僵硬,就像被人催眠了一样。” 朱翊凯脸色阴沉:“他们往什么方向去了?” 少年狡黠一笑,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手机样的仪器:“我偷偷在他们车上安装了接收器,现在他们被全球定位了。” 白小舟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奇怪的山洞之中,与之前的防空洞不同,这个山洞完全天然,头顶还有白色的钟乳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潮湿味和泥土味,偶尔还会有几棵喜阴植物从岩石缝隙里钻出来。 “小舟。” 白小舟毫不犹豫一耳光扇过去,正好打在那人的头上,那人“哎哟”一声,捂着自己的脸颊大叫:“小舟,你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朱琨,你个混蛋!”白小舟扑上来,抓住他的衣襟,“你想怎么样?为什么绑架我?” 背后一痛,她的半个身子又痛又麻,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那个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从她身后走出来,递给他一个纸袋:“这是余款,你可以离开了。” 朱琨接过纸袋,朝里面看了看,笑道:“史密斯先生果然很守约。” “希望你也能守约。” 朱琨哈哈大笑:“放心,放心,我嘴巴最严了。” “朱琨!是你杀了加兰和王雅清!”白小舟恨恨地瞪着他,“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朱琨眉毛跳动了两下:“你很了解我吗?我们认识还不到两个月。” 白小舟咬着下唇,他说得的确没错,他们认识不久,但她一直将他当做无话不谈的朋友。她难以想象,自己的朋友竟然是这样的人。 “也是你把炼丹书卖给那位所谓的‘国际友人’?” “秦教授需要钱,正好我认识不少人,就帮他联系买家。”朱琨耸了耸肩,“能够大赚一笔,还能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 “加兰发现你的恶行,所以你杀了她灭口?”白小舟瞪了中年男人一眼,“为什么你要杀王雅清?难道也是杀人灭口?还让这些混蛋在他们身上试药?”她愤怒地质问,“朱琨,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记者吗?你说过,你会为了正义挖掘表象背后的故事,不顾生命危险,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 朱琨看着她没说话,山洞里很阴暗,可是白小舟还是看到了那一抹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意,但他立刻笑起来:“正义?我说过那样的话吗?就算有,人也是善变的,正义哪里比得上真金白银重要?”他侧过脸去对中年男人说:“人我交给你了,要杀要剐随便你,做干净点儿,别给我留后患,告辞。” 白小舟望着他的背影,只差没将牙齿咬碎。算她看错了人,交错了朋友,瞎了狗眼。 中年男人朝朱琨的背影露出一丝冷笑,转身将白小舟拉起来:“走。” “去哪里?” “炼丹。”他言简意赅,但总能令白小舟毛骨悚然。脚还有些发麻,每走一步都像走在针丛里,她就这么被他一直拖着走了近千米的路。山洞弯弯曲曲,就像迷宫。C市一带是有名的喀斯特地貌,这种溶洞随处可见,四通八达。 钻过一个窄小的洞,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极大的洞穴,足有一个篮球场大。一块岩石上立着一只青铜炼丹炉,炉内通红,发出汩汩的闷响,像在炖汤。 “这,这是那只出土的炼丹炉!”她叫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连真品都能找来?” 中年男人嘴角勾了勾:“这世上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他拖着她绕过炼丹炉,那里坐了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皮肤如同枯死的老树皮,花白的头发稀稀拉拉搭在头顶,鼻子上还插着呼吸器,如同死鱼一般的眼睛正盯着炼丹炉,如同盯着人生最后的希望。 “史密斯先生,我把她带来了。” 史密斯慢悠悠地说:“那个引起地震的少年呢?” “您放心,只要有这个女孩在我们手上,他就会自投罗网。” 白小舟大惊,难道他们说的是朱翊凯?炼丹不是只需要处女的心尖血吗,朱翊凯可是个大男人。 “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她问。 “你不是一直在查吗?能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中年男人嘲笑道。 “你想要长生不老?”她盯着老人,“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长生不老,连秦始皇都不能,你以为你能超过秦始皇吗?” 老人移动自己的脖子,哪怕只是移动了三十度,都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我是个快死的人了,活了七十多年,该享的福我都享尽了,我不怕死。我炼丹,是为了我的孙女。” “你的孙女?” 老人朝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中年男人递了一张照片给她,照片上的金发少女天真纯洁,笑容宛如初春的暖风。 “这是我的孙女碧茜,她才十四岁,但得了肝癌,晚期,已经扩散了,医生说她只有半个月的寿命。但我不能失去她。”老人从怀里取出一本线装书,书皮是青色,书页发黄。他翻了翻,中年男人连忙递了一只老花镜过去。 “我试过很多方法,巫毒教、藏传佛教,能试的我都试过了,没有任何效果。我读过中国古代炼丹家的故事,这是我唯一的希望。能治百病除百毒的仙丹,各色药材已经准备好了,只差两味药引子。” 白小舟头皮一阵发麻,不好的预感在她心底蔓延。 第一部 第三十一章 活人炼丹 “处女的心尖血,修道之人的肝脏。” 白小舟倒抽了一口气:“朱翊凯不是修道之人!你们不要伤害他。” “只可惜,中国已经很难找到真正的修道之人了,这个国土上的道士,大多都是欺世盗名的家伙。从你开始查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就开始派人监视你们,我见过那少年使用道士才会用的黄符。” 白小舟无可辩驳,朱翊凯说他拜过不少老师,说不定里面真有道行高深的道士。 史密斯身子微微往前一倾:“女孩,为了救我的碧茜,只有委屈你们了。” 白小舟胸口发凉,回过头去看那只炼丹炉,炉上铸造着高古朴拙的图案,看起来像某个怪兽的脸。听说鼎上一般都铸造饕餮,但这个不像饕餮,倒像是…… 倒像是猫。 朱琨出了山洞,又走了一段陡峭的山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在马路边一棵老槐树下用力挖起来。挖了一阵挖出一个背包,他匆匆取出手机,翻找电话本。 就在这个时候,他脸色一变,捂着胸口蹲下来,心脏处撕心裂肺的疼痛像浪潮一般涌来,就仿佛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胸膛,将心脏捏紧,一点点儿地用力。 他觉得喘不过气来,满头冷汗,痛得在地上打滚。 史密斯那个混蛋,他果然要杀人灭口。 不能这样,他不想就这样死! 他朝掉落在一旁的手机爬去,却没有力气将它拿起来。 低沉的脚步声传来,他看到一双运动鞋。他没有力气抬起头来看那人的脸,只是抓着那人的裤腿,嘶哑着声音喊:“求,求求你,帮我,帮我。” 那人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布鲁斯特。”老人缓缓说,“动手吧,先将她的血滴进炉里。” 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将她拉起来,拖到炼丹炉前,从衣服里取出一把瑞士军刀,刀锋一闪,晃得白小舟眼睛一痛。 如今能救得了她的,只有她的右手,可是现在她全身酸麻,连手都举不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她就这么死在这里? “住手!”白小舟抬头,看见朱翊凯举枪冲了进来,“放开她!” 虽然台词很老套,但白小舟还是感动得泪流满面。 “谁让你来的?”白小舟喊道,“快走!他们故意引你来,就是为了你的肝脏!” 朱翊凯冷笑:“原来我的肝脏这么值钱。”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朱翊凯用枪指着老人的头,缓缓走下来:“如果你敢动一动她,我立刻就送这位先生归西。” 布鲁斯特依然面无表情,就好像那张脸被注射了十支肉毒杆菌。 朱翊凯死死地盯着他,将白小舟拉到自己身后。布鲁斯特忽然说:“我见过你的力量,你有很大的破坏力,力量爆发时犹如一颗炸弹。” 朱翊凯的俊脸阴沉下来,白小舟从他眼底看到一丝森森杀意。 “你想杀我们灭口?”布鲁斯特问。 “是你们要杀我。”朱翊凯抬起下巴,自负地说,“你们不会认为真的能杀了我吧?你也是异能者?你有多大的力量?” 布鲁斯特摇头:“我只是一个催眠师。” “催眠?那你倒不妨在我身上试试。” “没有必要。”布鲁斯特看向他的身后,“我们只需要将你们引来此处即可,后面的事,就交给它了。” 两人清楚地听到一声猫叫,细长绵糯,若换在别处,一定能让人愉悦。 但此时此刻,他们只感觉到毛骨悚然。 两人回头,看到炼丹炉顶上站着一只黑色的猫。 “又是你!”白小舟冲它吼,“你究竟是谁?” 黑猫盯着他们,它的嘴明明没有动,两人却能听见它说话,而且,说的是人话。 “我终于找到了,上天待我不薄,沉睡了一千多年,一醒来就让我找到了最好的药引子。这一炉丹,终于,终于要炼成了啊。” “你难道是炼丹师?”白小舟说,“你死了,附身在猫的身上?” “不。”它笑起来,笑容狰狞,“我是炼丹书所化的精魂,所有持有过那本书,却没能炼成长生不老药的炼丹师们,他们所有的怨念与不甘,就聚集在书中,经数百年,方才有我。” 怨念所结的书精?白小舟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朱翊凯毫不犹豫地朝它开枪,子弹飞到中途,像打进了胶水里,速度越来越慢,直到静止,然后跌落在地。 “别白费工夫了。”黑猫说,“乖乖做我的药引子吧。你们应该感到荣幸,这可是能治百病、能解百毒,生死人肉白骨的长生不老药啊,(贼吧txt80.com电子书)古往今来多少炼丹师想要炼成,都失败了。只有我,只有我能成功。” 朱翊凯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地动了起来,他大惊失色,就好像在一瞬间变成了提线木偶,被人操纵着拿起布鲁斯特扔下的瑞士军刀,转过身,对准了白小舟。 “不。”他摇头,心中浮起从未有过的恐惧,他不能杀小舟,他宁愿用这把刀活生生剜出自己的肝脏,也不愿意将它刺进她的心里。 “不!”他嘶吼,将那把刀刺进了自己的身体,血肉模糊的声音敲击着白小舟的耳膜,她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声音一起碎裂。 黑猫幽幽地看着他,他将刀往左一拉,拉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飞溅到白小舟的脸上。 “不!住手,翊凯!你给我住手!” 刀“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朱翊凯将自己的手伸进去,抓住某样东西,往外一拉。 “啊——”他低吼,白小舟脑袋“轰”的一声炸了,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世界都静止下来,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朱翊凯单膝跪下,将自己的肝脏举起来,炼丹炉的盖子忽然开了,肝脏自己飞了进去,原本通红的炉子一下子泛起荧光,里面的液体也转化为了清澈的水色。 “修道者的肝脏已经到手了,还需要处子的心尖血。”黑猫说,“白小舟,你还在等什么?” 白小舟低头看着朱翊凯,他倒在地上,鲜血将他的身躯染成了刺目的红色,那么红,红得就像一直纠缠着她的那个梦境。 “翊凯,这,这不是真的。”她喃喃道,“你没有死,你还活着,对吗?” 朱翊凯咳出一口血,他的确没死,但也仅仅只是没死而已。 白小舟无法思考,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抬起头恨恨地瞪着黑猫,缓缓站起身来:“孽畜!” 她披散在脑后的发丝忽然飘了起来,就像有某种气息从她身体里溢出,悄无声息,摧枯拉朽。 山洞开始摇晃,一道道裂痕如同蛛丝,在头顶蔓延。 “先生!”布鲁斯特大惊,转身朝史密斯奔去,“快走,这里要塌了!” 他话还没说完,头顶一块巨石已经落下,世上再也没有史密斯这个人。 “孽畜!你竟敢杀了翊凯!”白小舟一字一顿,如同诅咒,“我要你为此付出代价!” 黑猫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往后退了几步:“这,这个味道,难道你是……” “尘归尘,土归土,你这个肮脏的妖物,回到地底下,继续为你无法完成的长生不老药懊悔吧。”白小舟的眼睛泛起青绿色的光,黑猫转身就跑,四周的岩石却像是有灵性一般,纷纷朝它飞过来,黏在它的身上,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到被包裹在里面,再也看不见。 “翊凯。”她跪下来,抱着俊美的少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他的脸上。她脱下左手的手套,按在他腹部的伤口上,“翊凯,求求你,睁开眼睛。” 朱翊凯没有任何反应。 “不!翊凯!求求你,睁开眼睛!求你看看我!你不能死!” 肝脏长了回去,伤口也渐渐愈合,她已经尽了全力,但他依旧没有醒过来。 全身的力量被抽干了,她跌倒在他的身旁,侧过脸静静地望着他。 就这样吧,如果他死了,就让她陪着他,一直,一直陪着他。 直到沧海变桑田,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黑暗崩塌下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发现自己坐在一块岩石上,四周长满了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 四周的景色似乎有些熟悉。 对了!昆山!这里是除夕那晚做梦来过的昆山! “你还真是不叫人省心呐。”熟悉的嗓音,她侧过头,看见那个俊美的锦袍少年坐在自己身边,手中拈着一朵白色的牡丹花。 “刘明轩!” “为什么每次你看到我总是这么惊讶?” “呃……”这个还用问吗?每次她见到他都是在非常诡异的状况下啊。 “我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她问。 “该来的时候,便来了。”他答非所问。白小舟也没细究,只是看着他手中那朵牡丹出神:“你这是在学迦叶尊者拈花微笑吗?” “拈花微笑的是佛,什么时候变成了迦叶尊者?”刘明轩白了她一眼,“看书不认真!” 白小舟没理他:“这是什么花?” “这种花,叫昆山夜光。”刘明轩微笑,“传说,它是生长在仙境的花。” 白小舟连忙说:“我可不可以……”下面的话被刘明轩放在她唇上的手指生生打断,“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白小舟一下子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坐在医院里,四周是白惨惨光秃秃的墙壁。 又是个梦? “小舟,你终于醒了!”瞿思齐一把抱住她,夸张地哭道,“你睡了整整一个星期,我们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一个星期?有这么长吗?” “臭小子。”龙初夏在他头上揍了一拳,“别想趁机吃豆腐,一边去。” “饿不饿?”一旁的叶不二将保暖瓶捧到她面前,“这是我熬的鸡汤,绝对的土鸡,要不要尝尝?” “32床,快来缴费!”门外有护士喊,秦哲铭乖乖走出去,虽然一脸不甘,却也没有怨言。 白小舟愣了足足有五分钟,忽然大叫:“翊凯呢?翊凯怎么样?” “放心吧,他没事,正在做B超呢。” 正说话,朱翊凯就推门走了进来,对着手里的片子疑惑不解:“奇怪了,做彩超发现我的肝脏是白色的,可是查血又没查出脂肪肝,难不成是什么病变?我得去再做仔细检查。” “算了吧。”龙初夏说,“你的肝脏还能再长出来已经是奇迹了,不要再挑三拣四。” 朱翊凯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看到他活蹦乱跳,白小舟忍不住想哭,却被龙初夏用枕头粗鲁地捂住脸:“不许哭。” “谁,谁说我哭了?”白小舟倔犟地将枕头扔出去,正好打在朱翊凯的头上,四目相望,她慌忙闪躲。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怪异,其余人等都品出一点暧昧的味道来,互相递眼色。 朱翊凯波澜不惊,淡淡道:“朱琨在隔壁病房,他差点儿死了。” 白小舟一惊:“发生了什么事?杀人灭口?” “他被布鲁斯特下了毒。” “那是他活该。” “其实他是在为警方工作。”龙初夏说,“我问过警局里跟另一个案子的同事了,史密斯与多宗盗窃国家级文物的案子有关,文物局的人为了钱,将唐墓出土的炼丹炉偷出来卖给史密斯。朱琨查出端倪,成为警方的线人。” “但他没想到秦教授用赝品炼丹,竟然选了他前女友加兰试药,或许正是因为他察觉出朱琨对这次的发掘太关心的缘故,他还不知道,朱琨已经换了女友。吃完丹药的加兰没反应,秦教授以为自己失败了,其实他确实失败了,就放她回去了。她回到寝室,和王雅清起了争执,王雅清一时气急,拿起水果刀把她给杀了。抛尸的时候,王雅清遇到了秦教授,秦教授没有告发她,但逼她吃了第二次炼出的丹药。王雅清过不了自己良心这一关,回寝室后自杀了。”她递给她一份影印本,“这是她的遗书,在她的肚子里找到的,她‘复活’后吞进肚里去了。” 白小舟看着手里的遗书,似乎能够感觉到那个少女最后的懊悔和绝望。 “老师,真的有丹药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龙初夏笑了笑,似乎饱含深意:“也许有,只是没人成功过。” 白小舟笑了,似有所悟。 “你要去见见朱琨吗?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他想跟我说对不起,我不会给他机会。”白小舟倔犟地说,“我不能容忍朋友的背叛。” 从小到大,她没有多少朋友,她身上就像有一层薄膜,将她与周围的人隔离开来。她曾问过母亲,为什么她交不到朋友,母亲总是一脸悲伤,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一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与他们不一样。 越是这样,被背叛才会越痛苦,不管对方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 有些东西,不是道歉可以弥补的。 她赌气似的钻进被窝,龙初夏望着她,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每个人的心中总会有些秘密,深藏在灵魂深处,与灵魂纠缠在一起,一不小心就会被勾起,就像潘多拉的魔盒。 “凯子,你留下来照顾小舟,其他人,都回去工作。至于你乱用异能的事情,我闲了再跟你算账。”龙初夏总结性发言,出门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瞿思齐一眼,他抱着双肩,面无表情。 “喂,你好像在生气。”出了病房后叶不二小声问。 瞿思齐白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生气?” “可是……你真的在生气……” “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给拽出来?” “……” “有件事很有趣。”朱翊凯坐在床边,“朱琨说他中毒的时候,是一个年轻男人救了他,那个人穿着咱们学校体育课发的球鞋,还帮他联络了警察,他以为那个男人是我。” 白小舟从被子里钻出来:“他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 “他那时快死了。”朱翊凯笑道,“那个地方很偏僻,竟然还会有咱们学校的人在那里出现,是不是很有意思?” 白小舟明白他的意思,那个人的出现,绝对不是巧合。 他会是谁呢? 窗外风和日丽,花木繁茂,在被树叶切割成碎片的阳光中,她仿佛看到了那座只出现在梦里的高山和森林。 那昆山的夜光,真是美极了。 枕头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她摸出来,眼睛顿时睁大。 是那张借书证!她明明记得已经埋在防空洞下面了啊,是谁送回来的? “我昏迷的时候,有什么人来过吗?”她侧过身去问朱翊凯。 朱翊凯耸了耸肩:“除了我们几个,没别人了。” 会是谁呢?她默默看着这张借书证,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上面的怪异香味不仅丝毫没有减退,反而愈加浓烈。 这张借书证后面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第一部 第三十二章 深山蛊苗 开学两个星期,奖学金发放完毕,白小舟期末考试惨过,幸好没有挂红灯,也只好看着拿奖学金的同学们,空自眼红。不过,以她的经历来说,能够及格已经很好了吧。 研究所里有人欢喜有人愁,瞿思齐挂了一科,是英语;朱翊凯还是一如既往的春光满面;叶不二虽然平时内向胆小,但考试起来绝不含糊,其成绩与朱翊凯可谓不相上下;秦哲铭声称自己让一半以上的学生不及格,并大呼“爽哉”,据闻得了一个“玉面修罗”的雅号,一时间名声大噪。 “思齐,考得怎么样?”一进门朱翊凯就开始寒碜瞿思齐,可怜的挂科少年黑着半边脸:“谁再在我面前提考试我就跟谁急!” 朱翊凯哈哈一笑,将一个巨大的背包往桌上一放,从柜子中找出黄纸,开始画各色符咒,有驱虫的,有避邪的,不一而足。白小舟问:“你要出远门?” “也不算远,到贵州去旅行。”朱翊凯一和她说话,语调就会没来由地变得温柔。白小舟似乎颇感兴趣:“就你一个人?” “没错,每次都是一个人。” “我也去。”她兴冲冲地说,“文明社会待久了,还有点儿怀念大自然。” “好啊。”朱翊凯笑容满面,“待会儿我就带你去买装备。” 看着两人琴瑟和鸣,瞿思齐很不爽,侧过脸去望了正在整理书籍的叶不二一眼:“我和不二也去。” 叶不二一愣,不知道怎么就扯上自己了:“呃……思齐,其实我这两天……”还没说完就被瞿思齐狠狠瞪了一眼,只得噤声。 “真新鲜。”朱翊凯话里有话,“你不是一直说不想去森林里受罪吗?还说过我是自找罪受的傻瓜,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瞿思齐装傻:“我有说过这种话吗?”叶不二想说的确有,又被他瞪了一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抬杠,白小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人怎么越看越像在打情骂俏啊,不会是gay吧? “好啊,既然你转了性,我就破例带你去。”朱翊凯笑得很纯良,可瞿思齐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难不成他想趁机整我?不行,我要做好防范措施,先下手为强。 “这些符要不要我多写一份?”朱翊凯扬了扬手中的朱砂笔。 “不用!”瞿思齐也拿出纸笔,“我自己会写!” 白小舟凑过去,很显然他的水平很不行,画出来的符奇奇怪怪,说鬼画符还侮辱了鬼,不知是哪部武侠小说里说过,大弟子往往都是不成器的,果然是有道理的。 刚开学,龙初夏有很多事要忙,听说四人要去旅行,拍了拍朱翊凯的肩:“有你在,我放心。” 对此,瞿思齐表示十分不满。 加兰的尸体最后化成了水,液体被收集起来,由警方收走了,也没说送到哪里去;秦哲铭依然一边泡妞一边接司法解剖的活儿;四个人背起比人还高的装备,说走就走,就这么上了去贵州的火车。 车厢还是如往常一般拥挤,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脚臭、狐臭以及方便面的味道,朱翊凯在座位上铺了一层塑料,一路上脸上的表情都很僵硬,尽量不去碰面前的台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瞿思齐买了袋薯片,一边吃一边讲故事讲得眉飞色舞、碎屑乱飞,要不是美人在侧,朱翊凯恨不得将他扔出车外。 “凯子,其实你不必和我们一起来坐火车。”白小舟有些看不过去,朱翊凯勉强保持笑容:“没关系,我撑得住。” 白小舟始终想不通,他洁癖这么严重,怎么能进得了山?谁往山里走一趟不是一身灰尘一身泥? 从C市到贵州尚需数小时,白小舟水喝多了,尿急,从茫茫人海中挤过去,好不容易到了厕所,前面排了长队,她欲哭无泪,只得乖乖等着。 在焦急的等待中,她看到前面站了一个男人,穿着很普通的衣服,手中提了一只藤编的小箱子。这年头藤编箱子已经不常见了,她不由得多看了一阵。正巧有人从后面挤过来,碰了她一下,她没站稳,朝那男人扑过去,正好扑在藤编箱子上。男人大惊,连忙将箱子抱进怀里。白小舟慌忙道歉,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从那箱子里传出来的。男人有些诧异,将箱子抱得更紧,眼神狐疑地打量她。 “这箱子里装的什么啊?”白小舟随口一问,男人更加警惕,冷冷地看着她。她有些尴尬,正好排在前面的人从厕所里出来,她说:“你不是要上厕所吗?” “不上了。”男人的话有严重的口音,听不出是什么地方的,他提了箱子,匆匆走了,很快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真是怪人,白小舟解决了问题,刚挤回座位,就听后面车厢传来喧哗声。 “发生什么事了?”她站起身去张望。 “不知道,可能又是抢座位吧。”瞿思齐的嘴始终闲不下来,又开始吃泡椒凤爪。 喧闹声闹得很大,白小舟想过去看看,无奈人太多,挤不过去。没多久,有消息从后面传过来。 “后面死人啦。”有人说。 “被人杀了?” “不知道,就是死了,奇怪的是,那人长得很瘦,肚子却涨得老大,坐他周围的人都说他刚上来的时候肚子没这么大。” “不会是中毒了吧?” “什么毒这么厉害。” “不会是蛊……”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人就制止了他:“别胡说,嫌命长呢?” 蛊毒?白小舟想起小时候在苗寨玩耍的事情,听苗寨的老人们说,那些蛊毒的确厉害,只有蛊苗的人才懂,能轻易取人性命,还能让人死得很惨。 到底能死得多惨?她问过外公,外公总是打了个哈哈就转移了话题,后来她在网上看到不少关于蛊毒的记载,的确非常可怕,那个时候外公是怕吓着她吧。 “别多管闲事了。”朱翊凯说,“蛊苗的人不好惹。” 白小舟表示同意。 后面又乱哄哄地闹了一阵,也不知是不是乘警将尸体挪走了,总算恢复了平静。白小舟[‘文]一边欣赏[‘人]车窗外的[‘书]风景一边抢[‘屋]瞿思齐的薯片来吃,忽然“啪叽”一声,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只蝎子。 蝎子猩红,个头倒不大,鞋底一片绿色的脓水。 这是在火车上啊,怎么会有蝎子?小舟看了看四周,觉得有一双充满愤怒和恶意的眼睛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仿佛要将自己千刀万剐。 “怎么了?”叶不二问。 “没什么。”她将那只虫子踢到一边,继续吃东西。到了最近的站台,尸体被送下去了,这是个大站,一连下了许多人,车厢渐渐不那么拥挤了,便听见有人在唧唧喳喳议论刚才的事。 “真是太奇怪了,我可是亲眼看着他肚子就这么一点点儿涨起来的,像怀了孕似的。” “是啊,是啊,我还看到他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爬呢。” “一定是中了蛊了。” “唉,惹谁都不要惹蛊苗的人啊,他们睚眦必报,下起手来绝不留情。” “听说他们会定期出来害人,久了不害,蛊毒要反噬。” “咬死他们才好。” “嘘——”有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们就不怕下蛊的人还在?”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各自干各自的。在火车上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一早下车的时候,朱翊凯阴了一个晚上的脸色终于开始转晴。 下车后匆匆吃了早饭,四人开始进山,去的都是没有开发出来的地区,朱翊凯让众人拿了登山杖,再三叮嘱在登山之中一定要先用登山杖探路,以免掉进山井里。白小舟曾经见过山井,就是那种深不见底的洞,上面长了藤蔓植物,将洞口掩盖了,一旦不小心掉进去,摔个断胳膊断腿已经算很幸运了。 叶不二本来就是山里长大的,自然不必担心;白小舟小时候也常在山里跑上跑下,也没有多大问题;恰恰正是瞿思齐,除了在C市市内春游爬过山之外,什么地方都没去过。 “不二,思齐就交给你了。”朱翊凯语重心长地说。 瞿思齐不爽至极,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山中的景色果然不同,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到处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漫山遍野开着辛夷花,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香味,白小舟非常兴奋,仿佛又回到了无法无天的童年。她开始怀念童年的一切,那片满是积雪的森林、那座木头搭建的小屋、那方民风淳朴的苗寨……她所有关于山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晌午的时候,四人在一棵老槐树下休息,从背包里找出巧克力来吃。朱翊凯铺开地图:“今天的行程,是翻越昇龙山的第四个山头,在落月河边扎营。”他在地图上指点江山,像将军在调兵遣将,白小舟看得怦然心动,一时失神。朱翊凯抬起头,四目相对,她惊慌躲开:“那边的花很好看,我去摘几朵来。” “别跑远了。”朱翊凯嘱咐道。 一百米外有个小河沟,她趟水过去,河边正好有一大丛辛夷花,色泽鲜艳,芳香浓郁。她摘了一朵,回过头去看朱翊凯,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唇边还有一丝温柔的笑,她的脸更红了,又往林子里走了几步,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棵老槐树才作罢。 朱翊凯……好像还没有女朋友吧。她望着手中的花出神,不过他是世家子弟,他的家人能看得上她这个身世不明,身无一技之长,还状况百出的穷人家女儿吗? 天啊,她在想什么,白小舟狠狠地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心里暗暗骂自己:白小舟啊白小舟,拜脱你不要像个花痴一样好吗? 不知从哪里传来低沉的呻吟声,在这空旷的森林里格外清晰。她看了看四周:“谁?” 没有人回答,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过去,扒开草丛,看见一个穿着民族服装的年轻男人躺在地上,缩成一团,头脚相接,脸色发白,嘴唇发青,正在不停地抽搐。 “喂,你没事吧?”她跑过去扶起他,发现他额头上有几缕黑线在不停地游走,心中一震,这不是普通的中毒吧?难不成……是中蛊? “喂,你醒醒?”她在年轻人耳边呼唤,年轻人身体抽搐得更加严重,那些黑线开始往下蔓延。 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可是朱翊凯说过,蛊苗不好惹,睚眦必报,她如果治好了他,是不是就得罪了蛊苗?要是蛊苗的人来向她下蛊怎么办? 她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周围似乎没人,如果她救了他,也不会有人知道吧。她将手放在年轻人的额头,她俏如春葱的手指开始弥漫起一丝丝犹如乱麻的黑线。片刻之后,年轻人停止了抽搐,脸色也恢复了红润,她却觉得天旋地转,差点儿要昏倒。 替人治疗实在太耗费体力了,她粗重地喘气,将他轻轻放回地上,起身往回走,却被人一把扯住,她吓了一跳,侧过脸去,看见那年轻人正抓着自己的手腕,眼神迷蒙,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你是……仙女吗?” 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没错,我就是仙女,你要记得,是昇龙山的山林仙女救了你。”说罢,将他的手掰开,匆匆回到老槐树下,三人面面相觑:“你没事吧?刚跑了一万米?” “我们快走吧。”她将装备往自己身上背,却差点儿被装备压倒。朱翊凯正要去接,瞿思齐已经一马当先抢了过来:“你这个样子还能走路吗?” “放心吧,我没事。”她焦急地说,“快走吧,晚了就怕有麻烦了。” 朱翊凯皱了眉头,抓住她的肩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小舟看了看三人,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我救了个中蛊毒的人。” 三人大惊,沉默片刻,朱翊凯一手提着装备,一手将她扶到背上,背起她就走。瞿思齐跟在后面气得牙痒痒。暗骂自己:可恶,又慢了一步。 森林的夜色又清又冷,白小舟坐在落月河边,抬头看那一弯挂在树梢的新月。 “小舟,在看什么?” 白小舟侧过脸,看见瞿思齐正拿着一根棍子,棍子上叉了只烤麻雀,白小舟奇道:“这是哪里来的?” “叶不二抓的。”瞿思齐朝下游一指,“他现在在抓鱼。” 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叶不二只穿了一条裤衩,正弓着身子在河里寻找,看准了,双手如同鱼叉一般猛地刺入水中,再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条又粗又长的大鱼。 好厉害!白小舟在心里感叹,借着月光,她仿佛看见叶不二光洁的背部长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小绒毛。她悚然一惊,再仔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 看错了吗?她揉了揉太阳穴,今天一整天都担惊受怕,体力透支,产生幻觉也很正常吧。 “麻雀是我烤的。”瞿思齐也有羞涩的时候,“涂了蜂蜜,尝尝吧。” “谢谢。”白小舟接过来吃了一口,味道还真不赖,瞿思齐喜滋滋地看着她吃。忽然看见叶不二在那边招手:“你们快过来看看,那儿好像有人家。” 三人放下手里的东西便匆匆过去,果然看见茂密的树林深处亮着几盏灯,依稀可以看见几座竹子搭建的屋子。 “不如我们去农家借宿吧。”叶不二说。 “这种深山里居然有人家?”朱翊凯有些怀疑,又有些好奇,“这样吧,不二,你和小舟留在营地,我和思齐过去看看。” 白小舟立刻表示抗议:“我也要去。” “那边不知道有什么,太危险了。” “你不觉得,我们俩留在这里会更危险吗?”白小舟看了看四周,这座森林安静得仿佛没有任何鸟兽,只能听见树叶哗哗声响。 “也好,多带些防身的东西。”朱翊凯的手下意识地在腰间摸了摸,白小舟知道,他一定随身带着父亲的枪。 四人收拾了一些刀具和符咒,穿过一片槐树林,眼前赫然出现一座高大的寨门,涂着油彩,五彩斑斓,还绘画着许多远古而抽象的图像,像是某种图腾。奇怪的是,明明每一间房里都亮着灯,寨子却安静得可怕,听不到一丁点儿人声,连鸡鸣犬吠都没有。 “这里不太对劲儿。”朱翊凯说,瞿思齐表示同意:“我们还是回去的好。” 寨子里非常干净,白小舟聚精会神也看不到什么脏东西,就在她盯着这些坟墓一般的建筑物发呆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从某扇窗户一闪而过。 “有人!”她指着那个方向,大声道。 “别过去。”朱翊凯拦住她,“看这里的建筑,应该是苗寨,如果是蛊苗就糟了,我们出来旅行是游山玩水的,不要惹一身麻烦。” 三人皆觉有理,头也不回地往营地走,走到一半,叶不二忽然停下步子:“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几人凝神静气听了一阵,什么都没有听到。叶不二挠了挠头,又走了一段:“不对,肯定有声音。” “你听到什么了?” 叶不二歪着脑袋仔细听:“哭声,女孩儿的哭声,哀怨缠绵。”话没说完就挨了瞿思齐一下:“你写小说呢,还‘哀怨缠绵’。” “真的嘛。”叶不二有些委屈,“真的很哀怨啊,那个女孩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噗”的一声响,叶不二被狠狠喷了一身的水,水里有股淡淡的花香味。朱翊凯一本正经地说:“这是龙老师研制的避邪露,我看你是被狐狸给魇住了,喷一喷比较好。” 看着叶不二浑身湿嗒嗒的模样,白小舟觉得他是故意的。 叶不二不愧是叶不二,脾气出奇的好,傻傻地笑了笑。回了营地,将抓到的鱼烤来吃了,各自回帐篷睡下,瞿思齐和叶不二一个帐篷,白小舟和朱翊凯一个帐篷。 白小舟窝在睡袋里,满脑子都是那座怪异的村子,寨门上的图腾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小时候的那个苗寨吗? 累了一整天,她迷迷糊糊便进入了梦乡,做着稀奇古怪的梦,她又梦见了多年前那条蛇灵,它躲在蛇泡子深处,用一双如萤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和恐惧。为什么它怕我呢?白小舟想问,却发不出声音,就这样和它对峙。到最后,依然是蛇灵败了,蜿蜒划过草地,消失在树林的深处。 从梦中惊醒,不知是什么时辰,天还没亮,黑漆漆的。她再也睡不着,身上有些热,便出了帐篷,透透气。月光下,草丛里似乎有某件东西闪了一下,她扒开青草,看见一只苗银做成的簪子,做工很粗糙,花纹却很古朴。 她心脏猛地一缩,这不是苗寨大门上的图腾吗? “刺啦”,瞿思齐那边的帐篷被一下子拉开,他惊慌失措地钻出来:“小舟?你看见不二了吗?” “他不见了!”认识了这么久,白小舟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惊慌失措,朱翊凯被他的大嗓门吵醒,黑着一张脸检查叶不二的东西:“他什么东西都没带,睡袋还是暖的,应该没走多远。思齐,你就没听见什么声音?” 瞿思齐两道剑眉纠结在一起:“我什么都没听见,不二那小子平时步子就轻,神出鬼没的,真是急死我了。” 白小舟轻轻按了按他的肩:“别着急,我这里有线索。”说罢,将那簪子往他面前一送,他大惊失色:“不二被那个鬼村里的人给拐跑了?” “还记得回来的时候不二说的话吗?”白小舟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少年,“他可能真的听到什么了。” 瞿思齐想要去拿那簪子,朱翊凯大喝:“别动!” 两人吓了一跳,他脸色发黑,白小舟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小舟,你,你有没有感觉身上有什么不舒服?” 白小舟奇怪地摇头:“没有啊。” “如果这支簪子真的属于蛊苗,就绝不能碰!”朱翊凯从包里抽出一双银筷,夹起簪子,银筷立刻变得漆黑,倒像是用乌木做的。 “有毒!”瞿思齐惊呼,抓起她的手,反反复复地看:“你,你没事吧?” 白小舟什么症状都没有,拿过簪子的左手还是一如既往的细嫩白净。 “我没事。”白小舟抽回手,“寻找不二要紧。” 朱翊凯沉吟片刻:“我给你们的对讲机还在吗?” “在。” “思齐,你和小舟在这里等我,我去寨子里看看,有什么事就用对讲机联系。”朱翊凯顿了顿,“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们也不要来找我,立刻原路返回。” 白小舟还想说什么,被他粗暴打断:“还记得出来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记得。”她看着他,一脸担忧,“一切听你安排。” “那就乖乖听话。”朱翊凯睨了一眼瞿思齐,“如果小舟有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放心吧。”他难得如此严肃,“交给我了。” 月色更加凄冷,四周树海涛涛,偶尔能够听见草丛里传来细碎的声音,或许是某种蛇虫鼠蚁。白小舟坐在帐篷边,看着瞿思齐在面前走来走去,晃得她心烦:“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头都给你晃晕了。” “你说不二是不是被苗寨的女人看中,抓回去当女婿了?” “……”白小舟愣了足足一分钟,“这……以不二的条件,怕是有难度吧?” “可是他温顺听话啊,又老实,放家里多放心啊。” “……”白小舟忍无可忍,“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等等。”瞿思齐竖起耳朵,“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白小舟有些紧张:“不会吧?难道你也听到女人的哭泣声了?” “不是,是很多人走动的声音。”他趴在地上,仔细听了一阵,“有一大队人马从西南方向过来了,其中有马匹。快,熄火。” 两人手忙脚乱地用泥土将火堆盖住,以免火熄灭后冒出浓烟,帐篷没有时间收了,只得将装备一收,匆匆钻进辛夷花树林中,静观其变。 脚步声越来越近,今夜的月亮很怪异,泛着一层淡淡的红色光晕,新月、血月,都是不祥之兆。在这淡淡的血色光辉中,一群苗人步伐整齐地穿过树林,朝寨子走去。 这群人非常怪异,大概近百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每个人都面色青灰,目光呆滞,像一群行尸走肉。在这样的猩红月光下,这支诡异的队伍被笼上了一层妖异的面纱。 “糟了,是苗寨的人回来了。”白小舟低声说,“快通知凯子,让他马上离开。” 瞿思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待队伍走远了,才拿出对讲机,心急火燎地冲里面吼:“凯子,苗人回来了,不想死就快跑!” 对讲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没有人回答。 两人心头一凉:“凯子!听到我说话吗?凯子!” “会不会出事啊?”白小舟焦急地问。 “咯咯咯……”对讲机里忽然传来女人的笑声,轻柔妩媚,勾人心魄,宛如妖媚。白小舟一把抓过对讲机,怒道:“你是谁?凯子呢?” 笑声如魔咒一般萦绕不休,直到两人都没了耐心,才听里面传来幽幽的女声,似乎在哼唱某支充满少数民族风情的小调,这歌声让人听得毛骨悚然,仿佛一个白衣女鬼正对着铜镜梳妆,而镜子里所映出的,却是一张骷髅人脸。 “可恶!”白小舟怒发冲冠,转身就走。瞿思齐一把扯住她:“你要去哪儿?” “去救人。” “我答应过凯子,要将你好好地带回去。” 白小舟狠狠甩开他的手:“你要回去,就自己回去,没有朱翊凯和叶不二,我是不会回去的。” “没有你,我活着回去,又有什么意义?”瞿思齐心里想。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也无法说出来,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令小舟微微有些心惊。 “你说得对,我们是一起出来的,就该一起回去。如果无法一起回去,就一起死在这里。” 这句话,他说得荡气回肠,白小舟只觉得一团热血在心头汹涌,她郑重地点头,看了看四周静谧的森林:“能够埋骨这里,也算是美谈一桩。” 瞿思齐哈哈苦笑:“我这一辈子,难得拼命一回。” 白小舟想起之前的瞿家老宅事件,心想你不是回回都拼命吗? 两人带了些随身轻便的东西,将其它装备藏在辛夷花林中,小心翼翼地接近苗寨,寨子里依旧静得像一座死城,不闻鸡鸣犬吠。 在寨门外观察了一阵,两人潜进去,白小舟忽然按了按瞿思齐的肩膀,往一座吊脚楼的阶梯上一指,那是朱翊凯的小手电筒,已经坏了,灯泡摔成了碎片,上面还沾了血迹。 两人都变了脸色,爬上楼去,发现屋子里没有人,却干干净净,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火烧得正旺。 朱翊凯的对讲机,就静静地躺在煤油灯的旁边。 瞿思齐想要去拿,被白小舟按住:“小心,我以前听苗家的人说过,如果遇到特别干净,连蜘蛛网都没有的人家,一定要千万小心,很可能是蛊苗。” 后面的屋子似乎有声音,两人一惊,将那扇门轻轻推开一条缝儿,赫然看见一张漆黑丑陋,宛如夜叉的大脸。白小舟几乎要叫出声来,她将自己的嘴牢牢捂住,仔细看,才发现那是用木头雕刻的面具,悬挂在墙壁上。面具前摆放着祭坛,上面放着三盘血糊糊的东西,两边各一根白蜡烛,火苗不断跳动,将那张鬼脸照得阴晴不定,诡谲莫名。 白小舟忽然想起寨门前的图腾在哪里见过了,那是她还在苗寨和苗家小孩混在一起的时候,那座苗寨只是普通的青苗,但她听人说过,村子里有户人家,一定不要去惹,他们给的东西,也绝对不能吃。那时的她天不怕地不怕,是个野丫头,听到别人这么说反而更想去,便偷偷趴在那户人家的窗台上朝里张望,发现屋子里面就有这样一座祭坛,供奉的就是这样一位奇怪的神怪,周围还画着图腾。 这里果然是蛊苗的村子! “吱呀——”拖着长长的尾音,门被瞿思齐推开了,他径直走了进去,白小舟惊道:“你干什么?别随便进去。” 瞿思齐像听不见她说话似的,迈着轻飘飘的步子,一步一步朝鬼面具走去。白小舟大惊失色,上前一把扯住他,他一挥手,白小舟就如同风筝一般朝后跌去,将木门撞了个稀烂。 痛,钻心的痛,她觉得自己的肋骨一定断了,胸口像刀刺一般疼痛,她挣扎着爬起来,看到瞿思齐已来到祭坛前,深情地望着鬼面具,像在看着最珍爱的人。 这个时候,离他最近的那只祭盘中血糊糊的东西动了一下,一颗血红的三角形脑袋从里面冒了出来。 蛇! “思齐,小心!”白小舟冲过去,从腰际抽出一把半尺长的短刀,朝蛇头砍去。事出紧急,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蛇头竟然被她给砍了下来,黑血四溅,她忙将瞿思齐推开,被黑血碰触的地方发出“嘶嘶”的声响,冒起阵阵黑烟。 白小舟被吓了一跳,难道这蛇身体里流的是浓硫酸吗? “瞿思齐,你丢了魂儿啦?”她啪啪就给了他两耳光,瞿思齐目光依然浑浑噩噩,面色泛青。白小舟忽然想起那些步伐整齐的苗人,难道他们都中了邪? 随着两声血肉模糊的闷响,两条红蛇从另外两只盘子里爬了出来,头部有骷髅花纹。白小舟从未见过这种蛇,但用膝盖都能猜到,它们身体里的毒液足以将她毒死千百回。 “快走!”白小舟拉起瞿思齐就跑,红蛇一跃而起,她本能地抬手遮住脸,蛇一口咬在她的手腕处,她痛得钻心,抓住红蛇的七寸,狠狠摔在地上,红蛇扭动了两下,鲜红的花纹开始褪色,泛起淡淡的黑色荧光,便不再动弹。另一条红蛇似乎有灵性,感知到同伴的死亡,身子一缩,以极快的速度爬进祭坛,消失无踪。 白小舟低头看自己的伤口,两排牙印,四周泛起黑线,一条条交织如麻,纷纷钻进伤口里,片刻之后,伤口依然在,但没有发生任何病变。 幸好,她松了口气,不管怎样,有时候异能还是挺管用的。 她侧过身,将左手放在瞿思齐的额头,他的眉头痛苦地纠结在一起,捂着自己的脖子,呕出一股黑色的烟雾,剧烈咳嗽起来。 “靠,我刚才吐的是什么?我记得没吃过这么恶心的东西啊!” “别抱怨了,能活着算你命大。”白小舟不满地说,“真没用。” 瞿思齐脸颊一红:“谁,谁说我没用,我只是不小心着了对方的道儿而已!”他张了张嘴,想要争辩,眼睛却蓦然直了。白小舟头皮一麻:“你没事吧?又中了蛊?” “有六个人,三个从后面上来,另外三个从前面进来。”瞿思齐压低声音,“他们都带着刀,现在逃走已经来不及了,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屋中空空荡荡,哪里有地方可以躲?瞿思齐看了看四周,计上心头:“我有办法,跟我来。” 果然如他所说,六个穿苗族服饰的壮汉冲进屋来,个个都变了脸色:“糟了,蛊母的血烛阴不见了。” 其中一个人胸口戴着白银制作的巨大图腾,匆匆来到祭坛前,将三个盘子看了又看,面如死灰:“不可能,血烛阴还有三天才能炼成,怎么会破卵而出!” “族长,这里有黑血。”另一个苗族男人说,族长蹲下身子,将祭坛前那一窜黑血看了又看,脸上的神情更加可怕:“是,是血烛阴的血!” “有人杀了血烛阴?”苗族男人们大惊失色,“这不可能,谁能杀得了血烛阴?就算杀了,只要稍微碰到它的血,也会全身腐烂而死啊。” “我闻到了生人的味道。”族长四处看了看,“有外乡人来过。” “是那两个城里来的少年?” “不可能,他们在蛊母的房里。” “难道还有其他人?” 族长沉吟片刻:“搜屋!” 这间屋子设有祭坛,就算是神的领地,苗族男人们也不敢太过放肆,于是他们提着闪着寒光的苗刀,轻手轻脚地翻箱倒柜,却一无所获。 “族长,不会是在……”他看向祭坛底下,另一个人道:“不行,亵渎祭坛,是死罪。” 族长朝鬼面具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将手臂向前一伸,一只猩红的蝎子从他的长袖中爬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将蝎子放在祭坛前,蝎子快速钻进覆盖祭坛的红毡子中。一个苗族男人奉承道:“还是族长有办法,有族长的蛊虫在,还怕他们不出来吗?” 静,死一般的寂静。 祭坛下什么声音都没有,也不见蝎子爬出来。六人面面相觑:“族长,看来对方实在厉害,还是请出蛊母的好。” “蛊母难得找到了好的药罐子,正在炼制蛊毒,暂时不能出来。”族长紧皱了眉头,“去把族里的人都召集起来,搜寨,必要时候搜山,一定要将这个外乡人找出来!” 六人的脚步声远去了,挂在屋子底下的瞿思齐和白小舟终于松了口气。 苗寨大多都是吊脚楼,房子与地面之间相隔了四五尺的距离,若贴在地板下,黑灯瞎火,很难被发现。 “药罐子……”白小舟胸口一片冰凉,她在网上看过不少描写蛊苗的小说,苗人将蛊毒种在人体内,用人体来培养毒物,人的身体会慢慢肿胀腐烂,充满了尸臭,却不会死去,直到受尽了各种苦楚,蛊虫才会咬破肚子爬出来,蛊毒就算炼成了。 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瞿思齐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冷静,我们会救出他们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如果让他们抓住,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白小舟咬碎银牙,重重点头:“不过这片山林我们不及他们熟悉,能躲到哪里去?” “你没听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苗人开始大规模搜山,之前山寨静如死城,都不知道这么多人究竟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族长再次进了这间摆有祭坛的屋子,身后跟了几个白发白须的老人,似乎都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物。几人三跪九叩,行了大礼,然后由一位老者用榆木做的龙头拐杖将红毡子挑开。一条血红的蛇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红蝎子已经不见了,但血烛阴皮下依稀能看到蝎子的痕迹。 它把红蝎子给吞了! 族长心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又不好说什么。那位拿龙头拐杖的老者道:“外乡人不在这里。不过,他能杀得了血烛阴,说明他并不是等闲之辈,叫小的们搜查的时候小心点儿。” “您放心吧。”族长对他毕恭毕敬,转身大步走出门去,举着火把的苗人们静静等着,火光将他们死灰一样的脸照得更加妖异。 “分两队,一队搜索寨内,一队搜山,把招子放亮一点,对方不是等闲人物。” 苗人们安静得像一群木头人,自动分为两队,由两个首领带着,分别去了。屋子安静下来,藏在柜子里的两人总算稍微松了口气。 这间屋子有衣柜有桌椅甚至有梳妆台,看起来似乎曾是某个女人的闺房,只是没有床,从方位来看,祭坛所摆放的位置正是床的位置。 白小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讲究,只是很高兴能有处藏身之地。好在苗人们也不算太聪明,没有将之前检查过的衣柜再查一遍。 即使那么多人搜查,外面依然很安静,等待的滋味很难熬,白小舟担心朱翊凯和叶不二,心急如焚。瞿思齐也好不了多少,握紧了瑞士军刀,恨不得冲出去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 白小舟觉得柜子里变亮了,奇怪地侧过头,看见他手中那把瑞士军刀泛起淡淡的荧光,似乎比普通的军刀要长一些。她正在诧异,却听瞿思齐低声说:“他们抓到人了。” 不到十分钟,外面果然传来一阵喧哗,白小舟不解地瞥了他一眼:“他们抓住谁了?” “不认识,看身上的衣服,应该只是个普通的驴友。” 白小舟沉吟片刻,轻轻推开衣柜门,小心翼翼地爬到窗户边,隔着湘妃竹拼接成的窗棂往外看,一群苗人抬着一个穿冲锋衣的年轻人从寨门外走了进来,他浑身被绑得像个粽子,正恐惧地挣扎怒吼。 他被扔在寨子中间的空地上,族长带着一干长老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是谁?” “我是来旅游的。”年轻人急切地说,“你,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是绑架,要负法律责任的!” “是谁派你来的?”族长冷冰冰地问。 “我,我是自己来的,我常年都在深山老林里旅行。”年轻男人急忙将胸前挂的相机递过去,“你看,这些都是我在各地照的照片。” 族长接过去看了看,似乎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又递给身边几个长老,没一个认得出那东西,被随意扔在一旁。那相机是单反,还带了一个很长的镜头,一看就知道价值匪浅,把那年轻男人心疼得差点儿哭了。 “你懂蛊?”族长问。 “啊?”年轻男人没反应过来,“什么?” 族长似乎很不耐烦,也不再问,解开自己衣服,从里面飞出一只虫子来,隔得远,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虫子。那虫子飞到年轻男人头顶盘旋一阵,又飞了回去,族长问:“和你一起来的人呢?” “就我一个啊。”年轻男人急忙争辩,“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向来都习惯一个人旅行。” “族长,别信他的鬼话,他一定跟那个杀了血烛阴的人是一伙儿的。”周围的苗人纷纷嚷道。 年轻男人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吓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争辩,族长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最后说了句:“不管是不是跟那人一伙,私闯苗寨就是死罪。来人,将蛰盆打开。” 这个时候,白小舟才注意到空地上有一张红木制成的桌子,孤零零的。上面摆着一只陶罐。一名长老伸出双手,在陶罐上面虚空地晃了两圈,然后由两名苗人将陶罐搬开,又搬开木桌,那拿龙头拐杖的长老用他的拐杖在地面轻轻敲了敲,地面轰然裂开,露出一个三米见方的大坑,坑内四壁仿佛铺着一层五颜六色的毛毯,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毛毯涌动起来。 白小舟捂住自己的嘴,以免惊叫出声,那坑里竟然全都是各种各样的毒虫。 传说,蛊就是将各种各样的毒虫都放进同一个容器内,让它们自相残杀,当最后只剩下的一只毒虫就拥有所有毒虫的毒性,也就是蛊。 虽然听说过无数次,但今天亲眼看见,她还是能够感到从心底深处涌出来的寒冷。 年轻男人吓得快要尿裤子了,跪下朝族长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族长不为所动,大声道:“给我扔下去!” 年轻男人被抬了起来,眼看就要往坑里扔,白小舟头脑一热,忽然将窗户一开,纵身跳了出去,瞿思齐没想到她说跳就跳,根本来不及拦,急得抓耳挠腮。 心里暗骂:“小舟,你简直就是疯了。” 第一部 第三十三章 鬼村惊魂 “等等!”她大声喊,众人齐刷刷回头,她大步走上前来,倔犟地抬起头:“你们要找的是我,和他无关,快把他放了。” 族长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似乎摸不准她究竟是什么身份:“是你杀了血烛阴?” “没错,是我。” 她回答得很干脆,瞿思齐在楼里捶胸顿足,小舟你这个傻瓜,怎么不先问问我再出去啊,这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族长嘿嘿冷笑两声,一挥手,苗人们就将年轻男人放了下来。年轻男人一改惊慌失措的神情,淡定地理了理衣服:“族长,你看,我就说她一定会出来的。” 白小舟愣住,诧异地看着他,他笑呵呵地说:“我的确喜欢四处旅行,不过,这里是我的故乡。” 一口怒气闷在胸口,差点儿气得白小舟吐血,是哪个混蛋说深山里的人都淳朴的?是谁?她要将他拖出来暴打一万遍。 “族长,谨防有诈。”拐杖长老沉声说,“这个女人怎么看都不像会用蛊,他们一定还有同伙。” 白小舟害怕他们查出瞿思齐来,大声道:“血烛阴是我杀的,你们要杀要剐,尽管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族长又放出那只虫子,这次白小舟看清了,那是一只红色的甲虫,虫子在她头上盘旋了一阵,又飞了回去,族长皱眉:“果然不是她。” 白小舟不明所以,明明是她用短刀砍杀血烛阴,怎么族长说不是她?可惜那短刀忘在衣柜里了,否则还可以拿出来展示展示。 她忽然开始佩服自己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 “给我把她扔下去。”族长冷笑,“我倒要看看,那个会蛊术的人舍不舍得你变成蛊。” 等等,他说她变成“蛊”?不是被蛊虫吃吗? 还没等她想明白,已经被苗人抬了起来,扔进蛰盆之中。瞿思齐握紧了瑞士军刀,额头上有青筋暴起,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刀似乎更长了,荧光也越来越强。他只觉得血管里的血液仿佛要沸腾了,他能看到自己手臂上的血管在微微跳动。 小舟,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任何想要伤害你的人,都要死! 他仰头长嘶,眼中蓝光毕现,纵身一跃,竟稳稳落在空地正中,手中的瑞士军刀伸长犹如一把三尺长的长剑。 族长大惊:“快,把他拿下!” 凶悍的苗人们挥舞着苗刀冲上来,他被那股热血驱使,挥剑乱砍,当族长和长老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面前,身后躺着一地死尸。 红甲虫从族长的怀中飞出来,直扑他的面门,他将剑一挥,甲虫一分为二。对上他的目光,族长第一次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面前的这个人,不,他根本不能算人,简直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修罗! 白小舟坐在蛰盆里,一动也不敢动,毒虫们渐渐爬上了她的身体,她吓得瑟瑟发抖,又听到外面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忍不住尖叫:“思齐!思齐救我!” 瞿思齐觉得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了一拳,猛然醒转,瑞士军刀上的蓝光也骤然一减,又变成了普通的刀子。他丢下军刀,发疯似的跳进蛰盆中,也顾不得一地毒虫,将白小舟抱起:“小舟,别怕,我来了!” 就在小舟被思齐抱起的刹那,借书证从白小舟的衣服里跌落下来,她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一股无色无味的气息被释放出来,向四周蔓延,原本还往两人身上爬的毒虫全都争先恐后地退去,如潮水一般沿着四壁往外爬。坑外苗人们大乱,抱头鼠窜:“毒虫逃出来了!快跑啊!” 瞿思齐来不及惊讶,往上一蹿跳出了蛰盆,满地的毒虫四处乱跑,惊得苗人们四下逃窜。族长大喊:“快,快去请蛊母!” 几个苗人跌跌撞撞往寨子深处跑,瞿思齐和白小舟二人连忙跟上,一片混乱之间也没人阻拦。 即使空地上乱成一团,寨子里依然寂静得可怕,越往深处走越静,外面的种种喧嚣仿佛都与这里绝缘。这座苗寨里的建筑大都是吊脚楼,但寨子的最深处却有一座汉族样式的小院子,黑瓦白墙,在这片森林中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从江南的某个水乡生生移了一栋房子来。 苗人们扑倒在那栋房子前,纷纷哭喊道:“蛊母,寨子里来了个厉害的外乡人,杀了我们很多族人,蛰盆破了,您快出来救命啊!” 屋里依然安静,什么动静都没有。 苗人们面面相觑,又叫了几声,还是没动静。有个急性子上前敲门,木门忽然洞开,被猛地拉了进去,门又迅速关上,里面随即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苗人大骇,转身就跑,还没跑出几步就扑倒在地,再回头看时双腿已经从膝盖处生生折断,断处涌出细细长长的白色虫子,像一条条白色毛线。苗人抓着自己的脸,皮肤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动,他们疯了一样抓自己的脸,皮肤一破,立刻就有白线爬出来。 白小舟迟疑着,她不知道该不该去救,她记得外公曾说过,蛊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害人,不管有仇没仇,否则就会被反噬。不知道死在他们手下的人有多少,那些可怜的旅人一入深山就再也没有回去,他们的仇,又有谁来报呢。 “报应。”她硬起心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白色的线虫包裹,直到被吃剩一副骨架。 门悠悠然开了,里面是一座小庭院,院子正中还立着一只大水缸,一派江南水乡的景色,院子里种满了辛夷花,给人时空错乱的感觉。白小舟抬脚就往里走,瞿思齐连忙按住她:“小舟,小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反正连蛰盆都进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她倔犟地说,“横竖不过一个死。” 瞿思齐心想你刚才不是怕得要死吗? 两人一踏进院子,木门便轰然合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香味,像混合了某种中药材,细细闻,又能闻到一丝丝血腥味。 白小舟四下嗅了嗅,来到水缸前,只往里面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猛地捂住嘴,转过身去呕吐。瞿思齐搂住她的肩,住水缸里一瞥,水缸里全是血糊糊的液体,一颗婴儿的人头漂浮在水面,那头极小,看起来像是小产儿,诡异的血香就是从那血糊糊的液体中传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婴儿还活着。 水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瞿思齐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却听哗啦一声响,一条胳膊粗细的大蛇从里面蹿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将他活生生吞下去。 他大叫一声,手中的瑞士军刀猛地长出三尺蓝光,抬手一挥,便将大蛇齐头斩断,黑血四溅,他来不及躲闪,淋了一身。 剧烈的疼痛从每一寸肌肤传来,就好像被泼了一身的浓硫酸,皮肤开始寸寸腐烂,嗞嗞作响,冒出阵阵白烟。 白小舟大惊,连忙将他抱在怀中,以左手按住他的额头,治愈过这么多次,这次似乎特别吃力。黑色的线蔓延到她的手腕处,瞿思齐才停止惨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两人都累得大汗淋漓,白小舟倒在他的怀中,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小舟,我又欠你一条命。”瞿思齐让她倚墙而坐,温柔地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白小舟喘着粗气:“你欠我的何止一条命。” 瞿思齐哭笑不得:“难道你要我以身相许吗?” “去你的!”白小舟伸手打他,手抬到一半又落下去,“等我恢复体力,要你好看。” “你真是越来越像龙老师了。”他小声嘀咕。 两人忽然听到一阵女人的笑声,笑声很妩媚,很动听,但在这个时候听起来却格外吓人。里屋的门开了,瞿思齐去捡掉落在地的刀,却看见一个他怎么都想不到的人缓缓地走了出来。 “叶不二?”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叶不二依然穿着他那件运动服,肩上挑了两只空水桶,就像看不见两人一样,来到院子角落的井边,自顾自地打水,动作机械,面目青黑。瞿思齐想要过去,被白小舟叫住:“等等,他有些不对劲儿。” “废话,用膝盖都能看出他不对劲儿。” “那你过去叫他吧,中了蛊可没人给你解毒了。” “呃……”瞿思齐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还是小舟英明神武,我自愧不如。” 白小舟无奈地叹气,这个人神经还真是大条,她怀疑就算世界毁灭了,他都能继续开玩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强大。 叶不二挑了满满两桶水,却好像挑的只是两片鹅毛,步伐矫健,目光却很呆滞。 白小舟和瞿思齐又听到了笑声,这次不再奇幻诡谲,真实得近在咫尺。他们抬起头,看见一个穿旗袍的少女立在里屋门边,静静地看着叶不二,一脸幸福。 瞿思齐手中的瑞士军刀猛然一长,上前一步喝问:“你是谁?你把不二怎么了?” 少女眼中有光华流转,顾盼生辉,她轻轻笑道:“我已经放了你们一马,你们怎么还不走?” “四个人来,就要四个人一起走。” 叶不二走到她身边,放下扁担,爱怜地搂住她的肩。她依偎在他怀中,脸颊浮现淡淡苹果花般的颜色:“你们不觉得,他现在很幸福吗?” 两人倒抽一口气,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本来这个画面应该很诡艳,像一幅哥特式画作,可是配上叶不二那张脸,就变成了抽象派了。 这个苗族少女的口味有多独特啊。 “你,你在说真的?”瞿思齐有些不敢置信,“你,你喜欢不二?你看上他哪一点?” 苗族少女深情地望着叶不二,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真像啊,你一定是他的转世,他说过,哪怕下一世投胎到地球的另一边,也会循着辛夷花的香味回来找我。你果然没有食言。” 瞿思齐和白小舟都很无奈,瞿思齐心想,他一直担心叶不二将来找不到女朋友,没想到他的桃花运这么快就来了,对方还是个超级大美女。 白小舟扯了扯他的袖子:“这女孩精神不正常吧?” “我怀疑她眼睛有问题。” 白小舟恢复了一点儿力气,扶着他站起来:“朱翊凯在哪儿?” “朱翊凯?”少女咯咯轻笑,笑容妩媚动人,“就是那个高大的男人吗?他也走不了了。趁我现在心情好,你们还不快滚,难道要等着做我的药罐子吗?” 白小舟脸色剧变:“你说什么?什么药罐子?你把凯子怎么样了?” “你想见他吗?”少女朝她勾了勾手指,“那就跟我来吧。” 瞿思齐也想跟过去,白小舟拦住他,低声说:“你在外面接应我。” 瞿思齐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这个地方到处都有毒,稍有不慎,恐怕他又要给小舟添麻烦,还是乖乖待在外面吧。 屋子里弥漫着辛夷花的香味,隐隐中还是能够闻到那一丝血香,令人作呕。地板家什都干净得不染纤尘,而且感觉不到一丝活物的气息,就像住在这里的,都不是活人。屋里都是些旧家具,雕工粗糙,做得却很结实,红漆斑驳,想来已经是好几十年的老物件了。墙角有个水缸,叶不二将打来的水倒进水缸里,小心地将盖子盖上。屋中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品,连一面镜子都没有,只是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张发黄的相片。 白小舟的目光被那张照片吸引了,几乎移不开眼睛。 照片里是一个穿民国长衫的男人,长得非常俊美,哪怕长久的岁月将照片变得发黄模糊,还是无法掩盖他的绝代风华。 “很俊美,是吧?”少女在身后幽幽地说,“他是我的男人,就是他为我建了这座院子。” 白小舟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她的男人?那么,刚刚她是说叶不二长得像他?她什么眼神!看来她果然疯了,还疯得不轻。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少女笑嘻嘻地问。 白小舟很想听故事,但更想找到朱翊凯。 “抱歉,我没兴趣,我朋友在哪儿?” 少女在床沿上坐下,靠着床柱,朝着她艳艳地笑:“听完故事,我就让你见他。”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不知从哪里来的风,摇晃了灯火一阵,暗红色的光影将她的脸照得阴晴不定,诡异莫名。 “好久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一个人听我说过这个故事,憋在心里,都快要长蛆了。” 这个形容真恶心,白小舟在心里想。 “我是在这个村子里出生的,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推选为蛊母,在这个村子里,蛊母是神的仆人,由蛊母培育最厉害的蛊。那个时候村子盛极一时,远近闻名。附近的‘青苗’寨子,经常有族长带着自己手下的战士来请我给他们下蛊,让他的战士永远忠于他,勇不畏死。所有人都尊敬我,我那么高高在上,接受众人的朝拜,简直就是皇帝过的生活。可是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我只想和一个我喜欢的男人一起,平平静静过一辈子,可是我是蛊母,蛊母是不能结婚的。” 这个故事太俗套,白小舟都能想到后面的情节,后来照片里的那个男人出现了,两人爱得要死要活,你侬我侬忒煞情多。两人背着族人偷情,被族人发现了,男人被杀,她疯了。 “我永远忘不了初见他的那一天,那年的辛夷花开得真美,他就站在辛夷树下,我还以为他是天上的仙人。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可是,他不爱我。” 哦?那这个故事还有点儿新鲜。 “不过,我有本事让他爱上我。”少女的脸上满是自信,白小舟惊道:“你对他下蛊了?” 少女笑得花枝乱颤:“我对他下了情蛊,任何人只要中了这种蛊,整个心就全在那个下蛊人的身上,一刻也离不开她,愿意为她去死。我的蛊术从来都没有令我失望过,这次也没有例外。” 白小舟看了看站在一旁像木头人的叶不二,冷笑道:“你想要的丈夫,就是这样的行尸走肉?那还不如找个充气娃娃呢。” “充气娃娃?”少女奇怪地问,“那是什么?” 白小舟干笑了两声:“你继续,继续。” “他中了情蛊,我把他留在村子里,日夜缠绵,族长和长老们很不满,但我的蛊术是族中最强的,他们谁都不敢惹怒我,只能选择沉默。但我知道,他们一直在计划要除掉我男人。我防他们防得很严,可是半年后,他们还是下手了。” 她轻轻抚摸着床柱上的雕花,眼中有一丝危险的杀意:“那天是一年一度的蛊神节,按惯例我要去青苗的寨子里接受供奉,并为苗人们祛病灭毒。我自然是不能带他同行的,就在屋子里下了许多蛊,还将我最宝贝的血烛阴留在这里保护他。原本一切都万无一失,可是那天我眼皮一直跳,不停地跳,我很担心,借口身子不适,好几个寨子都没去,急匆匆回了寨子。可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族人们个个都躲避我,不敢看我,我发疯似的冲进屋来,只看到一地的死尸。我的蛊虫们的死尸。” 白小舟忍不住叫好,是哪位大侠英雄救美,若是有缘见到,她一定要敬他一杯。 “他不见了,我几乎将整个寨子都翻过来,还是找不到他。”少女眼神阴鸷,“我知道一定是族人们将他带走了,我在族长和长老们身上下了蛊毒,最可怕的蛊,他们的身体会一丝丝腐烂,烂成白骨,露出内脏,但是,他们不会死。我知道,他们很害怕,他们一定会告诉我真相。果然,族长顶不住,告诉我是巴治长老将他带走,带到千里之外,然后将他杀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那一头又黑又浓的长发飞舞起来,像一条条凶狠的毒蛇,不过只维持了片刻,又如瀑布般披散在她的身后。 白小舟总觉得她的头发有些怪异。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巴治长老,但是他的家人一个不剩,全都被我做成了‘植物人’,用来炼我的蛊。那些妄图拆散我们的族人,我也给了他们应有的惩罚。”她侧过脸来,月光和火光融在一起,将她的肌肤映出一种恐怖的颜色,这种颜色,白小舟在解剖教科书上看到过。 “故事讲完了,朱翊凯到底在哪儿?”她急切地问,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心中膨胀,她害怕自己的情绪会失控。 “他一直就在你们的面前,只是你看不到而已。”她站起身,缓缓来到水缸前,将盖子移开,“你看,他不是就在这里吗?”〖贼吧Zei8。Com电子书下载:txt80.com 八零电子书〗 白小舟脑中“轰”的一声炸了,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她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端。 她终于看见了水缸里的景象,她觉得自己落入了地狱,浑身都冷得可怕。 朱翊凯被泡在黑糊糊的液体中,只留了半个脑袋在水面之上,双眼紧闭,面色青紫,水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忽然,他张开了嘴,白小舟以为他要说话,却看见一只拇指粗的五彩虫子从他嘴里爬出来,钻进水中,不见了踪影。 少女在身边咯咯媚笑:“他是一个很好的药罐子,我在他身体里种了五种蛊,等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可大功告成了。” 白小舟站在水缸边,低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盖了她半张脸。 少女以为她吓呆了,笑得更欢:“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男人。” “原来你也是个情种。”少女缓步来到她身后,白得如同葱根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你听了我的故事,就走不了了。既然你这么爱他,不如下去陪他吧。”说罢,握住她的肩膀,往水缸里推。 “啪。”白小舟握住了她的手,缓缓转过身来。少女看见她眼中泛起的荧光,忽然有些害怕,想要抽回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她不敢看白小舟的眼睛,觉得被那泛着荧光的眼睛盯一下,浑身都发疼。 “你竟然敢伤害翊凯。”白小舟的嗓音低沉、冰冷,隐隐透着一股凶狠,“我绝不会饶了你!”她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往水缸中一按,水面映出的脸,却是一副古稀老妇的模样,皱纹纵横,像干枯的老树皮。 少女尖叫起来,一把推开她,抓住自己的脸:“不,那不是我,不是我!” 白小舟冷笑起来:“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在桌角砸碎,拿出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1922年摄于广州。 “原来,你已经是个老怪物了。”白小舟眼角尽是鄙夷,“怪不得这间屋子里没有一面镜子,连水缸都用盖子盖上。你以为,你用蛊术改变自己的相貌,就能永葆青春吗?别傻了,那只是假象罢了,你幻象之下的身躯早已经衰败不堪。” “你,你胡说!”少女尖叫,“我还年轻,我才十八岁!” 白小舟冲过去,双手捂住她的脸。她觉得自己的脸如同火烧一般疼,想要召唤寄居在身体里的蛊虫,却发现身上空空如也,那些由她饲养,以喝她的血为生的蛇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逃之夭夭了。 这个时候,她才感到一种彻骨的恐怖,她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白小舟松开手,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镜子,凑到她面前,残忍地说:“看看吧,这才是真正的你,一个丑八怪,老得快死了的怪物。” 少女只看了一眼就疯了,抱着脑袋嘶声尖叫:“那不是我,不是我!”她伸出食指和中指,将两颗眼珠都抠了出来,血液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如同两行血泪。 白小舟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残忍、狠毒的笑。 “小舟!”听到尖叫的瞿思齐以为她出事了,发疯似的冲进来。听到他的声音,她打了个冷战,眼中的荧光黯淡下去,不敢相信地看着在地上打滚的老太婆。 白小舟不敢相信自己做了这样的事。 “小舟,你没事吧?”瞿思齐看了看那个老妇,“她是谁?” “别管她了,快来帮我。”白小舟也顾不得有毒无毒,将双手伸进水缸中,将朱翊凯拖了出来。瞿思齐被吓得不轻:“凯子……他,他不会死了吧?” “蛊母不会用死人做药罐子。”此时的朱翊凯光着身子,全身都是黑水,白小舟心疼得直掉眼泪,咬了咬牙,从瞿思齐手中抢过瑞士军刀,冲向蛊母。瞿思齐拉住她:“你要干什么?” “我要宰了她!” “住手!”瞿思齐劈手夺下军刀,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我来杀!反正我也已经杀了人了,不在乎多杀一个。” 军刀又变成光剑,瞿思齐怒气冲冲地朝蛊母走过去。白小舟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觉得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杀人不眨眼、浑身浴血的魔鬼。 白小舟想起空地上那些被杀的苗人,原来,当最好的朋友、最亲的亲人受到伤害的时候,不管平时多么善良老实的人,都会变成可怕的修罗。 蛊母似乎发现逐渐逼近的杀意,尖叫道:“卿云,卿云救我!” 一直像木偶人一般站在一旁的叶不二忽然动了,瞿思齐只觉得眼前一花,叶不二已在眼前,将蛊母抱起,迅速朝门外跑去。瞿思齐提剑便追,追到院中,大喊:“不二!你这个混蛋,你给老子醒醒!” 叶不二好像听不见他说话,连头也没回,抬起头,对着天空中悬挂的那一轮红月发出惊心动魄的嘶吼。 那声音,根本不是人类。 “不二?”瞿思齐觉得后背有些凉,就算中蛊,也不至于变成怪兽吧? 他清楚地看到,在这血红的月光下,叶不二的双手长出密密麻麻极细极短的黑色绒毛,那张丑陋的脸似乎也在发生某种变化。 “不二……你……你不会是……”“妖怪”这两个字,他没能说出来,梗在他的喉咙里,像一根尖锐的刺。 叶不二身形一起,跃入这恐怖的长夜。四周树木哗哗作响,一切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愣了足足半分钟,他才想起白小舟和朱翊凯还在屋里,连忙回转,发现凯子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白小舟趴在他身上,体力极度透支,不省人事。 瞿思齐忽然觉得很头痛。 这两个加起来两百多斤的大活人,要怎么才能把他们带回去? 菜香浮动,好像是红烧肉,白小舟抽了抽鼻子,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小舟,你终于醒了。”瞿思齐高兴得手舞足蹈,白小舟看了看四周,似乎是哪里的农户,屋子收拾得很干净:“这是哪儿?” “苗寨。” “啊?” “别激动。”瞿思齐连忙安慰,“这里是苗族的村子,是‘花苗’,不是‘蛊苗’。” 花苗就是汉化了的苗族,除了还保留着一些风俗习惯和民族服饰之外,其他几乎都和汉族人没有多少区别了。 正好主人背了一篓青菜回来,笑呵呵地和他们打招呼:“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去看看锅里的饭菜熟了没有。” “我们怎么在这儿?凯子呢?” 瞿思齐沉默下来,表情有些诡异。白小舟觉得不对劲儿,脸色骤变:“凯子不会死了吧?” “放心,放心,他活得很好。”瞿思齐连忙摇头,“不过……” “不过什么,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啊。” “你跟我来。”瞿思齐等她穿好衣服,带着她走出院子。这是一处小山坳,住着几十户人家,都盖了砖瓦房,看起来和普通的南方村落没有多少区别,村民们都很淳朴善良,小孩子们围着他们玩闹,老人们坐在屋门口纳鞋底,安宁得如同世外桃源。 翻过一个山头,瞿思齐往下一指:“那就是几天前我们刚去过的蛊苗山寨。” 白小舟睁大眼睛看了半天,怎么都看不见山寨的影子:“在哪儿?” “就在那一片。” “胡说,那里除了树什么都没有。” “的确什么都没有。”瞿思齐的脸色有些难看,“你昏倒之后,我怕那些苗人追杀,拖着你们往山上走。说起来真是邪门,明明刚刚还晴空万里,突然就开始下雨,下得还很大。我怕滑坡,找了个山洞避雨。雨整整下了一天,等天晴了,我就再也找不到那个山寨,我还以为是我在雨中走错了方位,也没多想。幸好那边有个小村落,我把你们安顿好,又出来看了看,在那边的辛夷花丛里找到了我们的装备,但还是没有看见那个山寨。后来听村里的人说,这里一直有‘鬼村’的传说,常有人在山里看到古老的苗人村子。” 白小舟惊得张大嘴:“你的意思是,我们撞鬼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瞿思齐哈哈干笑,“至少咱们杀的不是人类,不会被判个防卫过当。” 白小舟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重点不在这里,如果他们都不是人类,那我们到哪里去找叶不二?” “听说村子里有个老人,知道一些关于鬼村的事情,我正准备去拜访。” “叫上凯子吧,他在哪儿?” 瞿思齐头上显现窘态:“他在下面小河沟里洗澡,已经洗了三个小时了。” 两人赶到小河沟的时候,好几个苗族少女躲在树丛里往河里偷看,一边看一边咯咯娇笑。 “长得真漂亮。” “是啊,还很壮实呢。” 瞿思齐和白小舟两人顿时尴尬非常。 朱翊凯腰部以下泡在水中,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头发映成好看的栗色。 “泡上瘾了是不是?”瞿思齐臭着一张脸,“快上来,你以为你在拍写真啊。” 朱翊凯的脸色很不好看,却也没多说什么,白小舟自觉转过身去,那几个苗女却伸着脑袋不肯走。她上前一挡:“看一眼三十块,不打折。” 苗女们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白小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里想人长得太帅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朱翊凯穿着一身从村民那里买来的新衣服,一直沉默寡言,白小舟心想那一缸的毒水不会对脑子有什么损坏吧?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凯子,呃……翊凯,你没事吧?” 朱翊凯轻轻推开她的手,垂着头,脸色阴郁:“我没事。” 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啊。她又不敢多问,一路上气氛降到了冰点,还好有瞿思齐偶尔说点儿笑话,不过都冷得要死。 那个传说中知道“鬼村”的老人住在村子的尽头,家里很是破败,屋顶的瓦片都破了,只用几捆茅草挡着,窗户透风,里面阴暗无光,似乎也没有通电。瞿思齐敲门进去,见一个头发都掉光的老头正躺在摇椅上,身上有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白小舟很怀疑,这位老人是不是还活着。 “老大爷,你好。”瞿思齐害怕他耳背听不见,放开嗓子吼,老人慢悠悠地说:“别那么大声,把我屋顶都要震裂了。” “呃……老大爷,我们听说,你知道‘鬼村’?” 老人忽然睁开眼睛,一双浑浊的眼珠子狠狠瞪着三人:“你们见到鬼村了?进去了吗?” “呃……进去了。” “不可能!进了鬼村的人,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老人激动地喊,“当年我亲眼看到的啊,我的兄弟们进了鬼村,我只听到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他们,他们都死了,死了。” “冷静,冷静。”瞿思齐害怕他一激动危及生命,“您慢慢说。” “那个晚上太可怕了,我不想再回忆。” “这……那您说说这个鬼村的来历。” 老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像这一口气就吐走了十年的寿命,看起来更加苍老:“我听我的父亲说过,以前山那边有一座蛊苗的村子,有一位很美丽的蛊母,蛊母爱上了一位外来人。那位外来人听说姓叶,是到山里找一味药材,就寄宿在咱们村子里。我们村的族长正好要去拜见蛊母,他很好奇,求族长带他一道去。听说那位姓叶的汉人长得非常俊美,他在村子里的时候,好多女孩子都喜欢他,但他对谁都不动心。族长因为一心想招他当女婿,就没有拒绝他的要求。谁都没有想到,他这一去,就引来了一场灾祸。后来族长一个人回来了,脸色很难看,别人问他叶先生哪里去了,他什么都不肯说。村里的人还以为他被蛊苗的蛊毒给吓跑了,也没多想。直到几个月后的某个晚上,我父亲起夜,发现一个男人站在村子外面,扑哧扑哧粗重地喘气,他借着红色的月光仔细看,发现是叶先生,就跑过去跟他打招呼,看到他的脸色很奇怪,身上还长着奇怪的黑色绒毛。我父亲很害怕,叶先生叫他不要惊慌,还叫他不要再去蛊苗的村子,不管谁来问,都不要说见过他。说完就不见了,我父亲吓得要死,还以为见了鬼。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人来问。直到几个月后,有人去求见蛊母,没有再回来,很多人去找,也没有回来。这个时候,族人才发现蛊苗山寨已经变成了鬼村,寨里没有一个人,但只要进去了,就永不会回来。那座山坳也就成了禁区,几十年后发生了一次小地震,山体滑坡,蛊苗山寨被埋。听说后来有人在山里看到过山寨,还看到过那些消失了的蛊苗人,但他们都不是活人了。” 三人的脸色都变了,互相看了看:“您说,那位先生……姓叶?” “对。” “您知不知道他的全名?” “好像叫……叶云什么‘亲’?记不得了,我父亲都去世三十几年了。”老人讲这个故事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头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三人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沉默了一阵,白小舟说:“我们是不是该给龙老师打个电话?” 瞿思齐和朱翊凯都表示认同,三人赶往村长家,那里有全村唯一一部电话。好不容易拨通了,龙初夏似乎宿醉未醒,在那边有气无力地问:“怎么样,玩得高兴吗?” “高兴,非常的刺激。”瞿思齐嘴角抽搐两下,“龙老师,你老实交代了吧,不二是不是狼人?” “狼人?他怎么会是狼人?” “你就别想骗我了,我都看到他变身了。” “胡说!”龙初夏气哼哼地说,“他就算变身也不会变狼人啊。” 瞿思齐翻白眼:“他果然是妖怪!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们?” “我没瞒着你们啊,我说过他是人类吗?而且你们也没问嘛。” 瞿思齐哽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心里嘀咕龙老师的脸皮比城墙都厚,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的。 “好吧,他究竟是什么妖怪?” “你真的想知道?” “真的,你说吧,我血压很正常,不会脑溢血。” “他是山魈。” 瞿思齐脑子里掠过山魈的模样,吓得呆若木鸡。 不是吧,不二人形已经够丑了,真身比人形还要丑啊! “不是生活在热带的那个山魈,是 《山海经》 里所记载的妖怪山魈。 《山海经·海内经卷》 说‘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脣蔽其面,因即逃也’,就是他。” 瞿思齐万万没想到,整日里与他同吃同睡的战友,竟然是上古妖怪山魈,他一时无法接受。白小舟拿过电话:“他的力量有多强?” “山魈虽然是上古妖怪,不过不二年纪太轻,才二十来岁,可能除了速度比别人快点儿,力气比别人大点儿之外,也就没什么其他法术了。喂,不二不会出事了吧?” 白小舟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这次换龙初夏叹道:“这位蛊母真是情深义长,令人钦佩。” “喂!龙老师,您能正常点儿吗?”白小舟终于忍不住发飙。龙初夏干笑道:“开个玩笑。红月的夜晚是山魈力量最强的时候,你们最好在下次红月之前找到他,否则那个疯婆子不知道会操纵他做出什么事来。” “下次红月是什么时候?” “等我先起一课。”龙初夏挂断电话,三人心急如焚等待了足足半个小时,电话终于响了起来:“真是人倒霉了喝水都会塞牙缝儿,明天晚上将会出现‘红月’。” “您什么时候学会算命的?” “一直都会,只不过十回只能算对两回。” “……”白小舟黑着脸挂断电话,“看来关键时刻掉链子是051研究所的传统。罢了,咱们还是想想办法吧,怎么把叶不二找回来。” “我有办法。”朱翊凯抬起头,低声说,“不二是山魈对吧,山魈心与山通。红月之夜他的力量最强,正是因为这样的夜晚山体才最不稳定。” “不行。”白小舟打断他,“你想引起山崩?那这村子怎么办?” 朱翊凯沉默,三个人都沉默下来,气氛又变得很怪异。瞿思齐的肚子突然响起,白小舟和朱翊凯也不甘落后,腹如擂鼓,此起彼伏。 “还是先吃饭好了,人是铁饭是钢啊。”瞿思齐一手揽了一人的肩,“走,走,去祭祭五脏庙去。” 第一部 第三十四章 百年怨侣 虽然已经初夏,但森林的夜晚还是颇有些凉意。白小舟推开门,看见朱翊凯坐在院子里,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你是体内的蛊毒没清干净呢,还是在假装沉思者呢?”白小舟在他身边坐下,他垂下头,脸色凝重。 “到底怎么回事,再不说我可发火了啊。”白小舟终于没了耐心。 “我……真没用。”他握着拳头,“我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你,结果却要你来救我,还差点儿把你们俩害死。”他一拳打在地上,拳头磨出了血。白小舟抓住他的手腕,“你就不要糟蹋自己了。这个蛊母很厉害,我看过不少小说,也在外公的书里读到过蛊母,但这么厉害的,闻所未闻。也许,她早就不是人类了。”她拍了拍他的肩,“何况再厉害的人都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与其自责,不如报仇雪恨。” 朱翊凯苦笑:“你安慰人的功夫还需要再练。” 白小舟嘴角抽搐了两下:“喂,你有点儿感恩之心行不行,好歹我现在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好吧,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你,恩公?”朱翊凯难得还能开玩笑,白小舟很认真地想了半晌:“帮我考英语四级吧。” “……”朱翊凯扶额,“那我还得去求我三叔公。” “这和你三叔公有什么关系?” “我三叔公精通易容,我去求他把我化装成你的样子。” 白小舟无奈道:“你家还真是卧虎藏龙。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家是做什么的呢。都有些什么人?” 朱翊凯的神色有些怪异:“我家……是个很大的家庭,分好几房。” “还分房?你是几房的?” “我是长房长孙。” “这么说,你不是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白小舟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哪里知道竟然真的戳中了他的痛处。他继续扶着额头:“不要把我说得跟种马似的好吗?” “那你……”白小舟迟疑了一下,拿着石块在地上乱画,“你有女朋友了吗?像你这样的大家族,你的父母应该会给你物色妻子吧?” 朱翊凯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白小舟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想他不会真的有女朋友吧? “我没有女朋友。”朱翊凯说得很认真,“不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谁?”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眸子,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珠并不是纯净的黑色,反而泛着一点点金,眼神温柔,她觉得自己像一脚踏入了泥沼,陷了进去,无法自拔。 “这么冷的天坐在外面干什么?数星星啊?”这么大的嗓门,必是瞿思齐无疑,白小舟连忙别过脸去,低头继续画自己的图,在心里骂了那个不识时务的家伙一千次一万次。 朱翊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出来得真不是时候。” 瞿思齐望天,在心里默念:“我觉得我出来得正是时候。”他岔开话题:“喂,给你们看个绝活儿。”他从口袋里掏出瑞士军刀,集中注意力盯着刀身,刀身泛起荧光,光蓦然一涨,变成一把三尺长剑。他激动地喊:“看,这是我刚发现的异能,怎么样,厉害吧?” 朱翊凯盯着他看了半晌:“你会剑术吗?” “呃……不会。” “那你这个有什么用?假装‘绝地武士’?” 瞿思齐恨不得把鞋塞进他嘴里,真想说:“拜托,夸我一句你会死啊!” 白小舟却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她记得在鬼村里瞿思齐用剑的模样,她从没见过那样的剑术,速度快得就像一道光,光剑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也许,他们所有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有人来了。”朱翊凯忽然站起身,望向远处的树林,瞿思齐伸长脖子看了一阵:“没有人啊。” “是个年轻人。”他说得很肯定,过了大概几分钟,果然看见一个穿着苗族服饰的年轻男人从树林里出来,径直往村子而来。瞿思齐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奇怪?” 朱翊凯看了他一眼:“那条路,是通往鬼村的路。” “鬼村”两个字令瞿思齐打了个寒战,白小舟觉得来人很眼熟,就着月光仔细看了看,惊道:“是他?” “你认识?” “也不算认识,在火车上有过一面之缘,是个怪人,喜欢抱着个藤编的箱子。”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说来奇怪,就是遇到他之后,我的座位下才出现了那只蝎子。” 那个男人出现在火车上不奇怪,火车上出现虫也不奇怪,但这个和虫有关的人出现在鬼村附近,就大大的奇怪了。 “来者不善,咱们还是躲起来的好。”朱翊凯朝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匆匆跑进柴房,趴在木柴垛子上往外看。 年轻男人走起路来无声无息,手中还提着那只藤编小箱子,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才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门开了,他用极低的声音跟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里面的人便迎他进去,然后,一切又归为了寂静。 “你们在这里等我。”朱翊凯身形矫健,跳上那户人家的屋顶,竟没发出一点儿声音,白小舟和瞿思齐互望一眼,没想到他还有这本事。朱翊凯揭开瓦片,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两人看得心急,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半个小时比半年还要漫长。门忽然开了,那个年轻人依然提了那个箱子,匆匆消失在村子的尽头。 白小舟和瞿思齐急不可耐地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朱翊凯揉着太阳穴:“我想洗眼睛。” “别卖关子了,到底看到了啥?” 朱翊凯道:“那屋子里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没有穿衣服,绑得像个粽子,嘴里塞着布团,身上涂着一层厚厚的黑泥,一直在挣扎。那个男人对她念了半天的咒,然后……就午夜档现场版了,女人的家人还在旁边围观。” 两人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直播结束后,男人又对她念了半天咒,女人的家人把她嘴里的布团取出来。女人干呕了半天,吐出一条拇指粗的小蛇,男人用筷子把蛇夹起来,放进藤编箱子里,女人的家人——看起来像她丈夫,还对那男人千恩万谢,给了他一些钱。就这样。” “他在给那个女人解蛊?”白小舟急躁地说,“他懂蛊术,说不定和蛊母有关系,咱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去?” “别急。”朱翊凯按住她的肩,眉角上扬,“我在他身上做了手脚,等我们准备好再去追也不迟。” 那一刻,他又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 白小舟在他后背狠狠一拍:“这才对嘛,自卑实在不符合你的个性。” “我有自卑过吗?”朱翊凯矢口否认,白小舟翻了个白眼,果然男人都是爱面子的。 三人回到下榻的农户,开始收拾所携带的符咒和法器。主人还没睡,奇怪地问:“这么晚了,你们还要出门吗?” 瞿思齐随便编了个谎话哄他,他连连摇头:“还是明天再去吧,这山里可不太平啊。那边的鬼村就不说了,晚上还有山魈出没啊。” 三人动作一顿,齐齐转过头:“您说什么?” “山魈。”主人说,“我知道你们城里人不信这个,不过啊,我们这山里真的有山魈。那是一种很可怕的怪物啊,它吃人的啊,它们专吃成年男子,还把年轻漂亮的女孩抢回去做老婆啊。你看咱们村子,大晚上的有人出去吗?就是怕山魈。” 三人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他以为他们不信,着急地说:“你们别不信,二十年前啊,咱们村有个很漂亮的姑娘,叫果儿,那长得啊,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别说咱们村了,就是几十里之外的小伙子都来求婚,她一个都看不上。结果后来被一个背上和手臂上长了黑毛的山魈给抓走了,一直都没有回来,她父母心痛不已,带着人上山找,连个人影儿都没找到。”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三人面面相觑:“不会吧?” “听说山魈没有母的,都是抢人类姑娘做老婆,生下的女儿都是人,生下的儿子都是山魈。” 白小舟开始擦汗,心想叶不二是个吃人抢姑娘的妖怪?这……这无法理解啊。 “哈哈,老伯,你真爱开玩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妖怪啊。”瞿思齐干笑,“果儿姑娘说不定是偷偷出去打工了呢。在科学面前,一切妖魔鬼怪都是纸老虎。” “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老伯一边摇头一边回房去了。瞿思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变成了一脸苦相,“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叶不二竟然是吃人的妖怪,我,我居然还和他睡过!” 朱翊凯和白小舟的眼神变得怪异,他连忙补充:“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是睡同一张床!我没有那种癖好!” 两人一脸怀疑,朱翊凯不怀好意地说:“怪不得你和不二走得那么近,还老指使他干活。原来如此。” 瞿思齐抽出瑞士军刀:“你找事儿是吧?” “够了。”白小舟拿着把弯刀往两人面前一切,“做正事。” “你这刀哪里来的?” “问村里的人买的,花了我两百块。”她将刀插回鞘中,“凯子,怎么追?” 桌上有一只陶碗,朱翊凯从背包里取出一张黄符,念了一段咒,用打火机点燃,放入碗中,火苗欢快地跳跃,直到烧尽最后一寸黄纸,黑色的纸灰蓦然飘了起来,化作一只黑蝶,往屋外飞去。 “走。”三人提包跟上,黑蝶泛着淡淡荧光,在森林中穿行。林中没有路,地上布满了荆棘和藤蔓,白小舟一共摔了六次,瞿思齐摔了四次,朱翊凯常背包游,倒是没摔,只是新衣服又被划破,他也只有忍着。 “你这寻人的方法灵不灵啊?”瞿思齐不耐烦地问,“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找到他的住处。” “嘘。”朱翊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躲在一棵大树后,嘴唇扇动,喉咙里却没有发声:“有人。” 白小舟朝森林深处看,一盏白灯笼如同鬼魅一般飘着,是鬼火?不对,这里没有磷,难道是山魈? 灯笼越来越近,三人也越来越紧张,瞿思齐抓紧了瑞士军刀,朱翊凯的手中也握着一把一尺长的匕首,虽然造型普通,刀刃却异常锋利,一看就是好刀。 离三人数步之外,那灯笼忽然停了下来,一个女声幽幽道:“谁在那里?” 女人? 朱翊凯用眼神示意:“是蛊母?” 白小舟摇头。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冲破了乌云,清澈的月光流泻下来,映照着那个女人的脸。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穿着苗人服饰,像一缕美丽的幽魂:“不管你们是谁,还是回去吧,要是让我丈夫看到可就糟了。”说罢,转身离开,步步生莲。 “难道她就是那个被抓走的果儿姑娘?” “别管了,找不二要紧。”黑蝶停在朱翊凯的肩头,他伸出指头一挑,黑蝶又飞了起来,也不知走了多久,白小舟上气不接下气:“还要走多久啊?” “快了。”朱翊凯将她扶起,神色蓦然一凛,抬头望向天空:“谁?” 没有人回答,只有沙沙的松涛声。 “思齐,小舟,跟着黑蝶先走。”弯刀在他手中舞了一个剑花,白小舟还想说什么,被瞿思齐拉起就跑,白小舟急道:“凯子怎么办?” “放心吧,他的自尊不会允许自己阴沟里翻两次船。” “所以我才担心。”白小舟黑着半边脸说,“你就不怕他引起地震吗?” 瞿思齐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拍:“安啦,凯子有分寸的。” 白小舟惊诧地看着他,虽然平时他们打打闹闹,看似不合,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却彼此互相信任。在她加入051研究所之前,他们有过多少次同生共死呢?这就是同袍之情吧,果然男人间的友谊是不能看表象的。 朱翊凯握紧了弯刀,他能够感觉到一股劲风在四周快速移动,却无法确定它的位置。他眸中光华一转,四周的树木猛烈地摇动起来,左方某处忽然“咔嚓”一声,折断了一根枝丫。他将弯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扔去,弯刀在空中旋转,带着冰冷的风,切碎了沿路的所有树叶,叶片飞舞,然后重重地插入一棵树的树干中,入木三分。 沉闷的低吼从树林中传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树上跳落,穿着普通的苗族衣物,手背上长满了黑毛,长发及腰,整张脸都隐在黑暗中。 他的胳膊上,有一条极深的伤口,鲜血汹涌而出。 朱翊凯嘴角上扬,朝弯刀的方向伸出手,刀身颤动,猛然一起,在空中发出一声低啸,又回到他的手上。 “山魈吗?”他冷笑道,“正好我今天心情很差,算你倒霉了。” “小舟,你看。”瞿思齐指着前方,树木掩映之下,一座木头搭建的房屋静静地矗立,屋内亮着灯,树枝轻拍木屋屋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黑蝶在月光下化为一片纸灰,钻进草丛中。两人扒开草丛,拎出一件衣服,正是那个男人身上所穿的那件。 “他怎么会把衣服扔在这里?”瞿思齐奇怪地问。 白小舟脸色骤变:“糟了,我们上当了。” “我说过,叫你们立刻离开。”幽幽的女声,如同鬼魅。两人倒抽了口冷气,蓦然回头,看见那提灯笼的女人站在五步开外,风轻轻鼓起她的长发和裙子。她长得太美了,眼角唇边虽然有了一两道皱纹,却更添一分风韵,白小舟忍不住想要冲口而出:狐妖。 女人向前走了两步,瞿思齐连忙挡在小舟面前,手中的瑞士军刀蓦然变长:“别过来。” 女人望着白小舟,仔仔细细地打量,似乎并不满意。白小舟被她看得浑身不爽,翻白眼以示抗议。 “既然来了,不如进屋去坐坐?”女人笑起来,她的笑容有一种妖异的妩媚,“我儿子刚从千里之外的峨眉山采了灵芝回来,灵芝茶应该煮好了。” “多谢好意,我们还有事,不打扰了。”瞿思齐哈哈干笑,女人手中的灯笼漾着淡淡的光芒,将她的脸映照得更加苍白:“你们不是已经进来了吗?” 两人张皇四顾,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室内,屋子很大,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榆木家具,桌上点了一盏油灯,灯火摇曳。 白小舟又看到了黑雾,妖气弥漫,带着一股淡淡的草木味儿。 “这里果然是山魈的巢穴。”她回过头去问那个女人,“你是果儿?” 女人微微有些惊讶:“你认识我吗?” “你的家人很担心你。”瞿思齐又开始胡扯,“你妈妈为了你,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女人笑道:“我母亲已经过世三年了。” “呃……”瞿思齐顿时呆住,白小舟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心想作为一个新时代的说谎者,胡扯也是要打草稿的。 “你究竟想做什么?”白小舟一把推开瞿思齐,“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吧。” 女人放下灯笼,满意地拍手:“这性格我喜欢,就算长得差点儿也就认了。那我开门见山吧,我儿子今年十八岁,正好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 白小舟生起气来,对我图谋不轨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嫌我长得难看? “我看你还是死心吧。”瞿思齐摊手,“这女人脾气极差,动不动就要揍人的,谁娶了她谁倒霉。某位学者不是说了嘛,一个被宠坏了的女儿能害死别人全家。” 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就伸了过来,按在他的肩膀上:“瞿思齐,你皮子又痒了吗?” “我这不是帮你嘛。” “够了,不要帮倒忙。”白小舟十分不爽,口气也变得生硬起来,“果儿姑娘,我们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次上山是寻找我们的朋友,烦请你通融一下,放我们走,免得伤了和气。” “好,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女人笑道,“有资格做我家的媳妇。” 什么叫鸡同鸭讲,这就是鸡同鸭讲! 白小舟终于没了耐性:“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有人道:“娘?家里有客人吗?” 三人齐齐回头,看见一个穿苗族服饰的年轻男人推门进来,一照面白小舟就愣住了,年轻男人先是错愕,然后惊喜:“仙女?” “是你?”白小舟张大嘴,这不就是那天她在树林里救的那个年轻人吗?他是果儿的儿子?那不就是山魈? 想当年,她差点儿被山魈拐去做丫环;如今进了大学,有个山魈同学,现在进山旅行,还救了个山魈,她前世和山魈到底有什么不解之缘啊? “仙女,真的是你?”年轻人欣喜万分,“娘,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救了我的仙女啊。” 果儿诧异地打量白小舟,似乎不相信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柔柔弱弱的女孩能够救自己的儿子。但她始终信了,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柔和,朝二人行了一礼:“原来是恩人,刚才多有得罪,还请二位海涵。” “夫人不必客气。”白小舟倒被弄得很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年轻人热情地招呼二人落座,从屋内提了水壶泡茶:“若不是仙女相救,我现在可能都被虫子吃成一滩黑水了,大恩大德,我离微木没齿不忘。” 白小舟更加不好意思:“呃……其实也没什么,别叫我仙女了,我那是逗着你玩儿呢,我叫白小舟,是个大学生。” 离微木一脸羡慕:“我也想上大学,可惜只在镇上的中学上了高中,成绩不行啊。” 白小舟和瞿思齐目瞪口呆,原来山魈也要去人类的学校上学的吗? “外面的人大都凶恶,还是不适合我们啊。”果儿叹息,“我儿子背上和手臂上长有黑毛,虽然能够用法术掩盖起来,不过这法术也有后遗症,当年我儿子可是受了不少苦啊。” “什么后遗症?”瞿思齐连忙问。 “说来惭愧。”离微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法术虽然能够将黑毛掩盖起来,不过会把脸变得很丑,我当年可是丑得惊心动魄啊。” 两人再次目瞪口呆。 这么说来,不二岂不是…… 这个时候两人才想起来要寻找叶不二,白小舟问:“请问,外面草丛里的那件衣服是谁的?” “衣服?什么衣服?”母子俩一脸茫然,白小舟出门捡了衣服回来,离微木脸色剧变:“娘,这件衣服怎么会在我们家?难道奏麻俄来了?您有没有受伤?” 果儿面白如纸,焦急地起身:“他来了?快,快叫你父亲回来。” “奏麻俄是谁?” 果儿脸一红:“他是我年轻时候的相好,后来我嫁给孩子他爸之后,他总是隔三差五地来找麻烦。” “这次我从峨眉山回来,半途上遇到奏麻俄,他在我身上下了蛊,幸好仙……白姑娘出手相救,要不然我就死了。”离微木一脸愤愤然,白小舟忙问:“他从哪里学来的蛊术?” 果儿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他是唯一一个进了鬼村,还活着出来的人。” 看来八九不离十了,白小舟二人在心中道:“夫人,您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他在这座山里神出鬼没,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儿。” 两人脸上一片愁云惨雾,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母子俩警惕地起身,离微木拔出腰间的苗族弯刀,严阵以待。 一声巨响,门被踢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奏麻俄。 “凯子?” 朱翊凯肩膀上扛了一个高大的山魈,赤裸着上身,胸腹如常人一般,后背和手臂上却有黑毛,脸上红一块青一块,显然被揍得不轻。 “慕山!” “阿爸!” 母子俩连忙上前想要将山魈抢下来,朱翊凯后退一步,冷冷道:“先放了小舟和思齐。” “误会,误会。”瞿思齐笑得很勉强,“我们与果儿夫人和离微木少爷相谈甚欢,什么放不放的,你先把离先生放下来。” 朱翊凯疑惑地看了看二人,将山魈轻轻放下,母子俩扑上去一阵急救,幸好朱翊凯没有下重手,山魈的身骨又硬,一碗灵芝茶灌下去就醒了过来。 “痛快!今天打得真痛快!”眼睛一睁,山魈就叫喊道,“喂喂,人类小子,再来打一场!” “你都这样了,还打呢。”果儿急得直哭。朱翊凯斜了他一眼:“你要是不吃我,我可以考虑考虑。” “吃你,我吃你干什么?”山魈一挥手,“你别听那些愚夫愚妇胡说八道,以为我们山魈长了黑毛像黑熊一样吃人吗?人肉有什么好吃的?我天天吃人参灵芝,还看得上酸得倒牙的人肉?” 没吃过你咋知道人肉酸得倒牙?白小舟在心中腹诽,却不敢说出来:“总之误会一场,不打不相识。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去找朋友,告辞。” “你们的朋友不会是奏麻俄吧?”果儿眼中浮起一丝敌意。 “不是。”白小舟说,“也不瞒各位,我们的朋友也是山魈。” 一家三口齐齐睁大了眼睛:“也是山魈?他从哪座山来?姓什么?” 瞿思齐抢过话头:“他家好像在青云山,姓叶。” “叶?是叶家的人?”离慕山又惊又喜,“莫非是叶云卿回来了吗?” “你也认识叶云卿?” “当然认识,那可是个神仙样的人物啊。”离慕山感叹,“山魈里面真是难得见到这么英俊的,论年纪也算是前辈。一身的黑毛都褪掉了,真是风华绝代,难怪当年那蛊母那么喜欢他。唉,哪里像我,娶个老婆都要靠抢的,都九十多岁了这一身毛都没褪掉。木儿,别学我,好好修行,吸取日月精华,早点儿脱毛早点儿超生。” 白小舟三人觉得一道天雷从头上闪过,顿时无奈。 “呃……”瞿思齐从包里掏出一只刮胡刀,“其实,你们可以试试这个叫‘刮胡刀’的新鲜玩意儿。” “没用,刮了马上就会长出来,而且刮的时候会痛得钻心。”离慕山叹气,“不说这个了,你们那朋友到底是不是云卿?” “不是,不过……”白小舟道,“可能是他儿子。” “他结婚了?不知道他媳妇是怎样的倾国倾城。他儿子也很帅吧。” 三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离慕山也没有追问:“如果是山魈就好办了。我自小父母双亡,还以为世上只有我一只山魈。当年是我偷偷潜进鬼村救走了云卿,云卿为了报答我,给了我一支笛子,说如果闷了想找同类解闷,就吹这支笛子。”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终于找到那支笛子,笛身通体洁白,不像玉,也不像骨头,不知道是用什么做成的。离慕山看起来像个粗人,这笛子却吹得很好,一首普通的山间小调被他吹得如泣如诉。 那笛声在胸膛里回荡,离微木觉得血液里某种原始的野性被唤醒了,冲出门去,对着天空长啸。啸声如同利箭,穿透了寂静的夜空。 “红月!”白小舟忽然叫起来,那片浓如幕布的天空中,星辰都隐去了,只剩下一轮巨大的红色月亮,如同一颗不停跳跃的心脏。离慕山父子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月亮一起跳动起来,血液在身体里燃烧。 “龙老师果然说得没错。”瞿思齐道,“她算命十次能错八次!” “有两次准就不错了!”朱翊凯补充。 两个山魈对着红月怒吼,似乎为了回应他们,从森林深处也传来一声长啸,有气浪汹涌而来,刮得整座森林的树木都哗哗作响,白小舟三人都感觉到那力量的强劲。 是叶不二吗? “还愣着干什么。”瞿思齐说,“还不去找。” 两人如梦初醒,忙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飞奔,幸而那地方并不远,穿过整片松树林,眼前豁然开朗。朱翊凯将两人拉回来,低声道:“小心点儿,别冲动。” 那是一片山涧,怪石嶙峋,巨大的石头缝隙里长出低矮的灌木和杂草。叶不二就站在怪石上面,背对着三人,赤裸上身,背上和手臂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绒毛,就像穿着一件怪异的黑色毛衣。 “我们该怎么办?”白小舟压低声音问。 “等等。”朱翊凯说,“蛊母和奏麻俄还没出现。” 月亮越发的红,就像泡在血缸里一般。叶不二抬起头,他那一头短发开始长长,如同蔓延的水藻,流瀑一般倾泻下来,白小舟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像是某种珍贵药材,以前似乎闻到过。 是了,许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曾有山魈来诱拐她,从那女山魈的身上她就闻到了这种药材味道。 等等,山魈不是没有女的吗?难不成出嫁的那个是山魈的女儿,又嫁给了另一个山魈? “云卿。”一个老太婆从山石中跑出来,白小舟还以为她能够穿墙,仔细看才发现那里有一座山洞,只是被藤蔓掩映,平时不易看出。 “师父,不要过去。”奏麻俄跟出来,将她拉住,“不要过去,他是山魈,是妖怪。” “不,我不相信,云卿不是妖怪。”蛊母挣扎着,她雪白的头发在空中散乱地飞舞,眼睛空洞洞的,长满老年斑的脸像一朵得了病的老菊。 叶不二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果不是那一头漆黑的长发还在风中飘摇,白小舟会以为那只是一尊石像。 蛊母下在他身上的蛊还没有解开吗? 她略一思酌,低声对朱翊凯说:“我从前面过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们俩绕到他们身后去。” 朱翊凯点了点头:“小心。” 白小舟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出去:“叶云卿本来就是山魈。” 蛊母睁着一双血窟窿望着她,她继续说:“要不然谁能解得了你的蛊术呢?叶云卿根本就不是人类,你当年所施的情蛊可以操纵他一时,却操纵不了他一世。山魈的力量在红月下最强,他离开的那一晚,是不是也是红月?” 蛊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不管,我不管他是人还是怪物,我喜欢他。” 白小舟笑起来,语气里满是嘲讽:“别自作多情了。他不是叶云卿,他是叶云卿的儿子,叶云卿早就结婚了。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他叫叶不二,忠贞不二。” “住口!住口!”蛊母疯了一样撕扯自己的头发,奏麻俄怒气冲冲地说:“又是你,怎么你老是喜欢和我们作对?” “你收人钱财替人解蛊原本没什么,谁叫你也收人钱财,替人下蛊呢。”白小舟背着双手,笑得嚣张,“怪只怪你自己作恶多端。” 奏麻俄一张脸因愤怒而扭曲,他因种蛊而显得年轻的脸在月亮下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凶恶。他刚从衣服里掏出一条金色的蛇,忽然听见头上雷声隆隆,蓦然回头,看见一块巨石顺着山体滚下来。 巨响震得整座山峰都在颤抖,蛊母滚到一边,双手无助地在地上乱摸:“奏麻俄,你,你在哪儿?” 鲜血从滚石下面流淌出来,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腥臭气。白小舟吓了一跳,她只是让朱翊凯他们从后面包抄而已,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云卿,云卿救我。”蛊母朝叶不二爬过去,猩红的眼泪从她空荡荡的眼眶里流出来。叶不二终于动了,他微微侧过脸,月光在他脸上打下一道绝美的剪影。 虽然逆光,看不清他的脸,但白小舟还是被他的美所震慑,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将他的身子扳过来,仔仔细细看个清楚。 “你……是谁?” 蛊母愣住了,白小舟也愣住了。 叶不二蹲下身来,将她扶起:“老太太,你眼睛受伤了,要不要紧?我送你去医院。” 他恢复意识了? “老太太?”蛊母抚摸自己的脸,脸上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老了,我老了……”她抬起头,似乎想要将他看清楚,可惜已经没有眼睛了:“你和他好像啊,好像啊,可惜,你不是他,不是他……”她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凄厉,听得白小舟暗暗心惊。 蛊母转过身,从巨石上跳了下去。叶不二没拉住,呆呆地看着下面脑浆迸裂的蛊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小舟却毫不关心她的死活,只是一门心思想要看清叶不二的脸,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冲动。踩着危险的石头爬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扳了过来。 “呃……小舟,我怎么在这里?”叶不二睁着一双三角眼无辜地看着她,她愣了半晌,才发现他身上的黑毛已经消失了,脸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怎么变回来了?”白小舟捏他的脸,“快变成山魈的模样给我看。” “痛痛痛。”叶不二挣扎,“我爹给我下了结界,我不能随便变回去的啊。” “太可惜了。”白小舟捶胸顿足。叶不二挠了挠后脑勺:“你要想看,呃,下次让我爹把封印解开给你看好了。” “还是算了吧。”白小舟像泄了气的皮球,刚才那种冲动已经消失无踪。 背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声,瞿思齐和朱翊凯从巨石后面爬上来,累得气喘吁吁。 “都结束了?”瞿思齐四处张望,“奏麻俄呢?蛊母呢?” “凯子,你下手这么重啊。”白小舟指了指巨石下的血迹,朱翊凯奇怪地问:“这是谁?” “奏麻俄啊。”白小舟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要告诉我这不是你做的。” “的确不是我做的。”朱翊凯耸了耸肩,“虽然我很想这么做。” “那刚才你们去哪里了?”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瞿思齐还没喘过气来,“你知道从后面上来有多费劲吗?我的手还被石头割了条口子。” 他手臂上有一条很浅的红痕,白小舟翻了个白眼:“也就是说,刚才你们一直在爬山?” “没错,真是累死我了。”瞿思齐一屁股坐下,“早知道这么好解决我就不上来了。” 白小舟很无奈,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朱翊凯看着巨石下面不成人形的蛊母,才刚刚死去,她的身体就开始迅速腐败,如同一具早已死了数十年的尸体。 她身旁一块大石猛然一起,狠狠砸向那具尸体,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直到将她完全掩埋。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朱翊凯,他侧过脸,冷冷道:“这次是我做的。” 三人继续目瞪口呆。 “那么,巨石究竟是谁推下来的呢?”龙初夏跷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喝茶。朱翊凯说:“我们上山顶看过,没有人类出没的痕迹,也没有法术的痕迹。” “这么说来,是天意?” “始终人算不如天算。”白小舟笑呵呵地说,“看来老天爷也是有眼睛的。”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瞿思齐仰天长叹,雷得其他人哑然,只有他自己假咳两声,“好诗,好诗。” 朱翊凯笑吟吟道:“和教主比,你念出来也算是豪气干云了。” “你的嘴巴永远都那么臭吗?”瞿思齐朝他那张俊脸猛揍一拳,朱翊凯笑而不语,白小舟没兴趣看他们打情骂俏,回过头看了看拿着抹布擦洗解剖台的叶不二。 “老师……不二他……” “你不会是想问他为什么不抢你回去做媳妇吧?”龙初夏暧昧地朝白小舟笑了笑。白小舟脸部肌肉抽搐:“老师,麻烦你正常点行吗?” “拜托,现在都什么时代了?”龙初夏摊了摊手,“婚姻自由,恋爱自由,山魈里也早就不流行什么抢媳妇了。何况山魈虽然背后手臂上生了黑毛,但容貌大多长得都很美,也不怕找不到老婆。” 白小舟瞥了一眼满脸褶子和青春痘的叶不二,可是,她觉得不二的前途堪忧啊。 叶不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吸了吸鼻子,继续埋头苦干。白小舟想,至少,他算是个好男人吧,不知道谁会中这个大彩票呢? 她拭目以待。 月满空山,夜色凉如水。 白小舟一脸惊恐地在山林中奔跑,不时地回头张望,林中许多树根凸出地面,盘根错节。她一脚踩进树根之中,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这一跤摔得非同小可,她艰难地爬起来,身上多处擦伤,额头上汩汩地往外冒血。 咔哒,她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脸色一变,抬起头,看见十步之外站了一个人,月光晦暗,给他留下一个高大的剪影。 他举起枪,白小舟的额头上顿时多了一个红点。 “游戏结束。” 枪声响起,惊破山林的寂静,几只飞鸟扑棱棱飞入天空,消失在苍穹深处。 瞿思齐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好可怕的梦,难道又是预知梦吗? 他起床喝了一大杯水,拿起桌上的日历,今天是农历六月十四,诸事不宜。他更加担心,找出塔罗牌占卜,当翻开那张最重要的牌时,他的瞳孔蓦然一缩。 死神。 小舟,将有危险! 第二部 第一章 捕猎游戏 在一个阴暗的房间,只有二十几个电视屏幕还亮着光,屏幕上各种各样的头像和资料快速地跳动,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不安的味道。 “选好这次的目标了吗?”有人低低地问。 “C市两百万人口,全都收录进系统中。”另一个人往桌上的一个红色按钮上一指,“现在只等您按下启动键,开启今年的游戏了。” 那个人往前走了一步:“真是让人期待啊,不知道今年会选出一个怎样的猎物,如果太弱就不好玩了。” “先生请放心,如果猎物在三天之内死去,我们还可以选出下一个猎物。以此类推,直到有人撑过三天为止。” “那就开始吧,我已经等不及了。”他在红色按钮上按下,电脑屏幕快速闪动后停在同一份资料上。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皮肤雪白,一年四季总是戴着橡胶手套。 “白小舟,女,十九岁,凝华学园法医系大一学生,父母都在国外,国内没有亲人。” “很好,很适合做猎物。只是这么年轻,这么柔弱,恐怕死得会很快吧。” “先生,我们已经三年没有选到年轻漂亮的女孩,观众早就想换换口味了。” “那就开始吧。” 农历六月十四,诸事不宜。 这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原本是心情舒畅的一天,但白小舟却遇到了她人生中最狗屁倒灶的事情。 刚上完解剖课出来,她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便在快餐店买了个汉堡,打算去研究所边看书边吃,忽然一辆宝马朝自己开过来,缓缓停在她的面前。她绕过车继续往前走,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你就是白小舟?” 她停下步子,回头看她,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看不出年岁,一身名牌自不必说,妆容也化得极为精致,眼角唇边无不流露出她的端庄和高贵。 “请问您是?” “我是翊凯的母亲。” “啪。”手中的汉堡跌落在地,滚了几滚,钻进草丛中。 “呃,伯母好。” “上车吧,我想跟你聊两句。” 白小舟有些犹豫,但还是开门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一丝幽兰的香味,她忍不住问:“是点的‘幽兰露’吗?” “你知道‘幽兰露’?”朱夫人有些惊讶。 “小时候外公经常点的,这是我外公最喜欢的香。” “你外公?”朱夫人更加惊讶,“你外公是?” 白小舟岔开话题:“伯母您找我有什么事?” 朱夫人沉默一阵:“你喜欢我儿子吗?” 白小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脸腾地一下红了:“呃,伯母,这,这……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这么说来,你并不喜欢他,只是在耍他?” “当然不是!”白小舟紧张得语无伦次,朱夫人笑起来,无奈地叹息:“你这么老实,进了我家可怎么活啊。” “呃。”白小舟的眼睛瞪得宛如铜铃。她在说什么?什么进了她家?八字没一撇的事,这不觉得太快点儿了吗? “你不要误会。”朱夫人淡淡地说道,“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儿子很喜欢你,前两天他才刚刚打电话回来,说不愿意继承朱家的事业了。” “呃。”白小舟眼睛瞪得更大,“阿姨,您……不会真的以为他这么做是为了我吧?” “我们朱家是世家,肯定是不能什么人都容许进门的。”朱夫人的语气彬彬有礼,听来却极为刺耳,“何况是长房长孙的媳妇,必定也要出身名门。家世很重要。翊凯知道族里的人不会同意,才什么都没说直接请求离开朱家。” 白小舟吸了口冷气,顿时明白她此行的目的。她又囧又怒,脸上虽然还尽量保持着笑容,眼神却已经变得冰冷逼人。 “看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应该知道,翊凯是朱家近百年来最优秀的继承人,族中的长辈对他都抱以厚望,我们朱家不能没有他。”朱夫人情真意切地说,“小舟,你说对吧?” 白小舟笑容依旧:“阿姨说得对,我也这么认为。” 朱夫人松了口气:“我就知道,翊凯喜欢的女孩,一定是知书达理的。你若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 “阿姨,您误会了。”白小舟挑起眼角,“我的意思是,您那句‘家世很重要’说得很对。所以我一直担心我父母不会接受翊凯。不过好在他也出身世家,也不算辱没了我们的家门,只要品行好,想来我父母也不会反对。” 朱夫人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你说什么?” “阿姨,或许你误会了,翊凯不想继承朱家说不定只是想要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他可不是一个为了女人就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人。”白小舟打开车门,“我还有课,告辞了。” “站住。”朱夫人脸色阴沉,“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不过是个……” “对了。”白小舟侧过脸来,补充道,“您不是问我外公是谁吗?我外公姓卫,叫卫天磊。” 朱夫人陡然变色,惊恐地望着她。十九年来白小舟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她踩着欢快的步子离开,世界又变得风和日丽、阳光明媚。 朱夫人坐在后座上,脸色阴晴不定。司机低声说:“夫人,少爷来了。” 话音未落,车门打开,朱翊凯坐了进来,拉长了脸问:“妈,我说过请你不要来找小舟麻烦!” “我找她麻烦?我哪里敢找她麻烦,是你亲娘被她羞辱了一顿。”朱夫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小子行啊,连卫先生的外孙女都能让你追到。” 朱翊凯额头上满是黑线:“妈,素质,注意你的素质。” “怎么,我天天扮贵妇,就不许我在自己儿子面前原形毕露吗?”朱夫人瞪着他说,“你到底打算怎么样?真要放弃朱家?” “我想请朱家放过我。” “咱们来做个交易吧。”朱夫人双手抱胸,脸色转晴,“我替你把她娶到手,你乖乖回来给我当继承人。” “妈,你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吧?”朱翊凯不满地说,“难道我要娶她,还需要你来帮忙?” “傻小子,她是卫先生的外孙女,你真的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娶她吗?” 朱翊凯愣住。 “卫先生的外孙女,是有婚约的。” 瞿思齐气急败坏地冲进研究所,秦哲铭正一边看报纸一边喝咖啡。“你咋了,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吗?眼圈黑得像熊猫了。” “我做了个梦。”他黑着半边脸说。 “梦见什么了?”秦哲铭暧昧地挑了挑眉,“难道梦见小舟和凯子结婚了不成?” 瞿思齐瞪了他一眼:“我梦见小舟被人追杀。” 秦哲铭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瞿思齐的本事。沉默了一阵,他拿起桌上的电话:“给龙老师打电话。” “打过了,她宿醉未醒,让我下午再叫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是司马接的电话。” 秦哲铭的眼神又变得暧昧起来:“既然她这么说,那就没事,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去守着她。” “我正有此意。”他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走向屋角那扇从来没有打开过的门。秦哲铭惊得差点儿没握住咖啡杯:“你,你怎么会有那屋的钥匙?” “龙老师给的。她让我来取一件东西。”他顿了顿,又补充,“钥匙是司马送来给我的。” 秦哲铭连忙凑过去,这间屋子里锁着很多以前搜集来的法器,算是个小小的藏宝库,他还从来没见过里面的东西。 钥匙似乎是特制的,伸进锁孔,也不用转动,门锁自己像陀螺般转动起来,转了足足半分钟,“咔哒”一声,门开了。 门开的刹那就像某个结界被撕开了一样,两人都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凛冽杀意。那杀意像风,刺得人浑身骨头都疼,就好像里面存放着一件杀人无数、饮血无数的可怕武器。 秦哲铭本能地后退一步,他没什么异能,通常这种时候还是选择跑路比较好。他侧过去看瞿思齐,这个油嘴滑舌、玩世不恭的少年此时脸色严肃得像另一个人。瞿思齐目不斜视,步伐矫健,大步走进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从一只红木柜子下面拖出了一只长条形的木头盒子来。 “这就是龙老师让你拿的东西?”秦哲铭问。 “他说门开之后,如果听到有人叫我,顺着声音去取就行了。”瞿思齐毫不费力地将盒子放在桌上,用手一摸,锁就开了:“锁好像坏了,几百年的老古董了,不知道里面的东西还能不能用?” 秦哲铭捡起锁,那是古代的子母锁,黄铜铸造,非常坚硬耐用,可以使用上千年。 瞿思齐打开盒子,里面静悄悄地躺着一把长剑,木质剑鞘上的红漆已经斑驳不堪,好在木材坚硬,还没坏。 “是把宝剑?”他将剑拔出来,顿时愣住了。 那是一把断剑,从剑身当中生生折断,剑身已经生了绿色的铜锈,剑刃钝得可能连豆腐都切不开。 两人呆若木鸡。 “龙老师……她在忽悠我吧?” 白小舟心情很好,为了纪念这难得的好心情,她打算回寝室换件衣服出去逛街。她所居住的是桃蹊园的别墅,舒适的确很舒适,悲剧的是她很懒,不喜欢打扫,除了自己那间卧室和客厅,其他房间都落满了一层薄薄的灰。她从衣柜里找出一条粉红色纱裙换上,又整理了一下头发,瞬间好像从邋遢的三十岁大妈变回了十九岁小姑娘。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装,虽然她已经被封为法医系怪胎之首,但拾掇一下还是能够看的。 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她愣了一下,回头去看床头柜上的座机。这部电话是寝室自带的,从她搬进来起就从来没响过,她没有多少朋友,跟人联系都用手机,几乎没人知道这部电话的号码。 那么,会是谁打来的? 她带着满心的疑惑拿起话筒:“喂,哪位?” “白小舟,你被猎人游戏选中,从现在开始,将会有杀手前来杀你,你有三个小时的时间逃跑。记住不要把这个秘密泄露给别人。否则知道秘密的人都会成为猎杀的对象。” 第二部 第二章 恐怖蛋糕 对方的嗓音低沉喑哑,像是经过仪器变声,白小舟翻了个白眼:“拜托,今天又不是四月一日愚人节,不要开这种玩笑好不好?你是瞿思齐?还是秦哲铭?” “既然你不肯相信,就请仔细看好。” “啪”的一声轻响,她觉得一股劲风扫过脸颊,手中空荡荡的,转头一看,话筒已经只剩下半截了;再回头,墙壁上有一个小洞,窗玻璃上也有一个小洞,裂纹如蜘蛛网一般蔓延开来。她睁大眼睛,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走上前去轻轻一碰。 “哗啦”一声脆响,玻璃轰然碎裂,她慌忙躲闪,才没有受伤。 子弹!那是子弹! 这不是开玩笑,真的有人要杀她。 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竟然是一串零。她犹豫了一阵,终于接了电话。 “再次提示,这不是玩笑。您还有两小时五十七分三十二秒的时间逃跑,三十一秒、三十秒、二十九秒……”恐惧一下子袭上来,她将手机往外一扔,打开窗户四处查看,什么都没有,桃蹊园里还是如往常一般静谧安宁。 她第一次在这样宁静的园子里感觉到了凛冽的杀意。 呆了半分钟,她收拾了几件衣物和必需品,外公的笔记自然也是不能少的,她从抽屉里取出那本笔记,一件硬硬的东西从书本里滑落,她的眼睛顿时大如铜铃。 借书证!又是借书证! 她记得很清楚,借书证被她丢失在贵州的山林里,蛊母死后她曾到鬼村的位置寻找过,什么都没有发现,如今,它又完整无缺地出现在她的屋里。 难道她身上安装了全球定位系统,借书证自己找回来了吗? 时间紧迫,她来不及多想,拎着旅行箱向051奔去。一路上她总觉得有人盯着她,各种各样的视线结成了一张密密的网,从四面八方朝她笼罩下来。 她改变了主意,转身来到人来人往的伐檀大道,给朱翊凯打电话。 “小舟,你在哪里?”他有些紧张,“我妈妈的事,你没生气吧?” “我遇到了麻烦。”白小舟实在没有心情去管那位自我感觉良好的朱夫人,“我在伐檀大道等你。” 她挂断了电话,紧张地四下张望,一切都很平静,就像波澜不惊的海面,其实海下暗流涌动,旋涡无数。 究竟是谁要杀她?什么猎人游戏?她好像没得罪什么人吧,真是莫名其妙。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本能地跳起来,看见瞿思齐正迎面朝自己跑来,累得气喘吁吁:“太好了,你没事。” 白小舟愣了半分钟,忽然大悟:“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瞿思齐顾不得累,四处看了看:“我做了个梦,梦见你被人追杀。梦开始的时候,就是在这个伐檀大道,有人用狙击枪射杀你。” “那我被打死没有?”白小舟迫不及待地问。瞿思齐苦着脸。“应该是没有吧,我的梦零零碎碎的,只能看见一些场景,看不见前因后果。”他拉起她的胳膊,“我们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别站在这里给人当活靶子。” 白小舟柳眉皱成一团,她开始犹豫,打电话向朱翊凯求援是否明智,那通奇怪的电话说如果她将秘密告诉其他人,那么知道秘密的人也会成为猎物,这不是陷朱翊凯于险境吗? “我要离开这里。”她对瞿思齐说,“你留在这里等凯子,等凯子来了,你告诉他,我要回家一趟。他要问什么原因,你就说他妈妈的事我很生气。” “他妈妈?”瞿思齐紧张地问,“他妈妈来找你了,你们说了些什么?”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白小舟提醒他,“总之我没事,你那些奇怪的梦,就当它没有发生好了。” 瞿思齐拉住她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我说了没事。”白小舟甩开他的手,狠下心说,“你是我什么人?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瞿思齐像被人狠揍了一拳,一脸无辜地望着她。她不敢看他的眼神,转身拎起旅行箱就走:“别跟过来,你烦死了。” 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流了出来:对不起思齐,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为了你的安全,我不得不这么做。 身后传来惊呼,她惊慌失措地回过头,看见瞿思齐跌坐在地上,一脸惊恐。 “喂,你不会是摔倒了吧?”白小舟连忙擦去腮边的泪痕,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说道。瞿思齐吞了口唾沫,往脚边指了指,白小舟凑过去,看见那里有一个弹孔。 她的心一下子凉了,瞿思齐已经一脚踏入了危险中,无法逃离。 她将他扶起来:“此地不宜久留,赶快跟我走。” 瞿思齐坐在宾馆床铺上,满脸通红地看着厕所方向,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呃,你,你有必要大白天的洗澡吗?” “你说,为什么对方知道我们的行踪?” “定位器?”瞿思齐恍然大悟。 “幸好我带足了衣服,之前我们身上穿的都要扔掉。” 瞿思齐沉默了片刻:“真像美国的电影。” “我很少看电影。” 瞿思齐翻了个白眼:“你真像活在上个世纪。以我多年看电影的经验,你扔掉衣服、清洗身体是不够的。” “哦,那还要怎样?” “有部电影里,定位器是被安装在人体里的。” 白小舟打了个寒战:“怎么个安装法?” “在身体上开个洞,把仪器安进去。” “那还好,我身上没有伤口。” “那你今天吃过什么东西吗?” 白小舟脸色倏尔惨白。“我……吃了个汉堡,好像还吞了个硬硬的东西下去。” “……” 白小舟对着马桶使劲儿呕吐,瞿思齐一边帮她拍背一边为她加油:“别放弃,就快要吐出来了。” “够了。”白小舟脸色青黑,胃部因呕吐而疼痛,“再这样吐下去,定位器没吐出来,我的胃先吐出来了。” “难道是进肠子里去了?”瞿思齐说,“要不,你拉一拉试试?” “去死!”白小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太恶心了!”然后愤愤地在马桶上捶了一拳,“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浑蛋干的,我一定要他从头顶一直烂到脚底!” “放心吧,我会先把他砍成九九八十一块。” 这个时候,他们也只好骂几句,过过嘴瘾了。优美的手机铃声在房间里回荡不休,瞿思齐拿起来一看:“是凯子打来的。” 白小舟接了电话,冷冷地说:“我很生气,非常生气。” 朱翊凯在那头沉默。 “在我气消之前,不许给我打电话。”白小舟尽量摆出绝情的姿态怒吼。正要挂电话,突然听到那边说:“你被人追杀了?” 白小舟怒瞪瞿思齐,瞿思齐连忙摇头,表示不是他说的。 “你才被人追杀呢。”白小舟继续吼,“你以为转移话题我就会原谅你吗?” “是秦哲铭说的。” 白小舟继续怒瞪瞿思齐,瞿思齐苦着脸:“我早该想到的,秦哲铭那张大嘴怎么可能藏得住秘密。” “你现在在哪里?”朱翊凯问,“我立刻过来。” 白小舟沉默片刻,低声说:“四维宾馆504号房。你赶快打电话给秦哲铭,让他立刻开启051里的所有防御装置,躲在里面一刻都不要出来。还有,这件事谁都不要说,我不想多一个人被卷进来。”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给我带杯摩卡咖啡。” “明白。” 挂掉电话,白小舟就把手机扔进了垃圾桶。 “你这是?”瞿思齐惊讶地看着她。她白了他一眼:“亏你还看了不少电影呢,你就不怕他们监视我们的手机吗?” 瞿思齐还想说什么,白小舟朝他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要问,跟我来。” 蒙大拿咖啡厅在凝华学园长寿门外,装修很有品位,整日里都亮着淡黄色的灯,光线暗淡。瞿思齐跟服务员要了纸笔,写道:“凯子怎么办?” 白小舟也写字回应:“他会来的。” 写完最后一画,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有十五分钟到三个小时,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音响里放着轻松明快的爵士乐,两人的心却像凝固的水泥,沉重得喘不过气,四周的气氛也变得更加压抑。白小舟坐在靠近后门的角落里,整个咖啡馆尽收眼底,一旦发生什么事,她可以立刻逃走。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于防范危险有一种天生的敏感,或许这是遗传自她那个失踪的老爸吧。 说起老爸,他已经将近一年没有消息了,他是活着,还是……她每次都不敢往下想,强迫自己相信父母都还活着,也许只是为了躲避某个人、某个组织而故意躲起来了而已。 “小姐,您的拿铁咖啡和糕点。”服务员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白小舟奇怪地说:“我没有点拿铁啊。” 服务员一脸茫然:“可是的确是您这桌点的啊。” “那就放下吧。”瞿思齐也懒得跟她纠缠,不过就几十块钱的事。 白小舟盯着那杯咖啡和蛋糕,在纸上写:“里面会不会有毒?” 瞿思齐摇了摇头,拿过纸笔:“恐怕没那么简单。” “咕咕……”机械的鸟叫响起来,吓了两人一跳,白小舟回过头去,墙上挂钟的指针指向了下午五点。 三个小时到了。 蛋糕猛然炸开,两人只觉得千万根针朝自己的面门刺来,已来不及躲闪。剧烈的刺痛如同浪潮,一瞬间便将两人淹没。 他们的脸上、脖子上插满了钢针,每一个针孔如同被滴了一滴墨水,晕染开来。 第二部 第三章 怪风邪寺 有毒!瞿思齐回过神来,满头大汗,蛋糕还好好地放在面前,白小舟也好好地坐在对面。再抬头看挂钟,时针指向下午五点,秒针离12这个数字越来越近。 “小舟,快过来!”他大喊一声,一挥手将蛋糕扫出去,然后将桌子推得立起来,拉着白小舟躲在桌后,蛋糕落地的刹那,秒针指向了12点,众人只听见轻微的爆炸声,钢针乱飞,钉在桌面上,发出夺夺闷响。这下子咖啡厅里的客人都遭了殃,一边惨叫一边将插进身体里的钢针拔出来。伤口迅速变黑,痛得他们在地上打滚。 一个颀长的身影忽然从后门闪了进来,冲到白小舟二人身边,一手拉了一个,什么话也不说就往外跑,两人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拉出了咖啡馆。 “卧倒!”那人低喝,随即身后的咖啡馆便发生了爆炸,灼热的巨浪将三人抛出去好几米。 白小舟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摔散了,挣扎着爬起来:“凯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了很久了,快走,这周围至少有三个杀手,里面应该已经炸死一个了。” 医生将X光片放在发光板上,瞿思齐焦急地问:“有没有定位器?” 医生看了半天,摇了摇头:“她身上连颗金属扣子都没有,别说什么定位器了。” 瞿思齐不信:“医生,您看仔细了吗?” 医生一脸不悦,朱翊凯说:“张医生是最好的外科医生,如果他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 “奇怪了。”从门诊室出来,瞿思齐压低声音说,“难道他们在小舟身上下了什么术法不成?” “如果小舟被下了术法,我们不可能看不出来。”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只有找一个接收不到信号的地方,暂时先躲一躲。” 瞿思齐沉思片刻:“我知道一个地方。” “等等。”朱翊凯脸色骤变,环视四周,“小舟哪里去了?” 小舟原本坐在候诊室里等结果,周围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她将手套缓缓地褪下,久未见阳光的皮肤泛着淡淡的苍白。刚才几个小时所经历的一切太疯狂了,她还没能接受现实,那个什么游戏,为什么偏偏选上她呢? 她侧过头去,将外公的笔记拿出来,随手乱翻。外公,如果你遇到了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呢? 书页在她手下哗哗地响,猛然间她似乎看到了“猎物”二字,连忙翻回去。那是民国九年,1920年时候的事,外公卫天磊到楚地游玩,下榻在某间客栈。隔壁住了一个中年人,眼窝深陷,很憔悴,像是几天都没睡觉了。他很谨慎,总是警惕地打量所有人。外公深夜忽然听见隔壁有打斗声,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客栈年久,墙居然塌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摔了进来,他摸了摸那人的脉搏,已经没气了。 另一人从倒塌的墙里走过来,正是隔壁的那个客人。卫天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也不说话。两人相视许久,到最后还是对方气势输了一筹,将眼神移开,低低道:“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卫天磊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我不喜欢杀人,不过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我也不介意破例。” 对方打量他许久,忽然长长地吐了口气。 然后,卫天磊听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故事。 那是一场游戏,一场有钱人狩猎的游戏,几个军阀以重金聘请江湖人士做猎物,而他们亲自追杀,以此为乐。这个男人曾经就是猎物,但他逃出了那几个军阀所管辖的地界,这是违规行为,将会遭到追杀,至死方休。 那人说,他很后悔,当初只是想赚钱给重病的妻子治病,没想到钱没挣到,妻子也受他连累被杀了,如今一无所有,他不敢睡觉,害怕永远都不能醒来。 卫天磊相信了他的话,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天快要亮了,那人必须离开。他把自己随身带的一只怀表交给卫天磊,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他求卫天磊为他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为他起个小坟,立一块小碑,坟里就埋这块怀表,也算他死有葬身之地了。 交代完后事,那人就匆匆离开了,卫天磊打开怀表,里面有一张照片,是那人和妻子的合照。他感叹良久,收起怀表,也收拾东西离开了。他知道很快就会有新的杀手来,而他不想惹麻烦。 白小舟的双手有些颤抖,难道她也成了猎物吗?可自从上大学后,她连服务员都没去应聘过,何况是这样的猎人游戏? 难道和她的身份有关?听龙老师说,外公在三山五岳的身份地位很高,难免就会得罪不少人,会是外公的仇家吗? 医院的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美丽的女记者站在烧毁的四维咖啡馆门口,一本正经地介绍:这座咖啡馆因液化气泄漏发生爆炸,店内十几个人,包括老板在内全部死亡,无一生还。专家提醒各餐饮企业注意安全,以免发生同样的事故。 她浑身都在发冷,只要验尸就能发现那些顾客在爆炸之前就已经死亡了,能够操纵媒体一手遮天,那些坐在幕后的人必定有钱有势。 她的信心开始动摇,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她真的能够逃过这一劫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男孩忽然冲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笔记就跑。她脸色一变,想也没想就追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抢劫。周围的人见只是个孩子,都以为在闹着玩,谁都没有帮忙的意思。 就这么一个跑一个追,不知不觉四周的人少了下来,只剩下惨白的墙壁和日光灯。她的心里开始打鼓,难道那个小孩是诱饵,专门把她引诱到人少的地方,然后下手? 即使如此,她也必须要追,那是外公毕生的心血。她不能失去它。 她转过一个拐角,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拦腰抱住,她吓得大声尖叫,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道:“小心点儿,别摔倒了。” “刘明轩?”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刘明轩穿着一件白衬衣,脸色淡然,白小舟看着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穿锦袍的少年,一时失神。他轻轻放开她,将笔记本递过来:“这是你的东西?” 白小舟连忙接过来,抱在怀里:“是你帮我抢回来的?那个孩子呢?” “跑了。”刘明轩看着她的眼睛,“你好像惹了很大的麻烦啊。” 白小舟迟疑了一下,始终还是没把真相告诉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一个朋友。”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一声大叫:“刘明轩?是你?” 两人侧过脸去,瞿思齐和朱翊凯正匆匆赶来,刘明轩笑了笑:“你们也太大意了。” 两个少年愣了一下,都有些脸红。刘明轩双手环胸,靠墙而站:“这里是精神科重症病房,我朋友快回来了,还会带个病人回来,你们快走吧。” 白小舟有很多话想问,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变成两个字:“谢谢。” 刘明轩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回过身去打开某间病房的门。里面躺着两个人,一个中年人,一个小男孩,中年人的胸口上还插着一把尖锐的手术刀。 “小舟,你和刘明轩很熟吗?”朱翊凯从公交车前排转过头来问。 白小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说很熟吧,他们说过的话不会超过十句,说不熟悉吧,又好像认识很多年了。她看了看朱翊凯,想说连你的肝脏都是他用昆山夜光做的呢,不知道凯子知道这个真相后会是什么表情。 见她不说话,朱翊凯有些不高兴:“你最好离这个人远点儿,这个人邪乎得很,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我调查过,他的过去是一片空白。” 白小舟想起那个锦袍少年,难道他真是妖怪吗? 她不想再跟朱翊凯纠缠这个问题,侧过脸去问坐在身边的瞿思齐:“你说的地方究竟是哪儿?” “快到了。”瞿思齐指了指前方,“看,就是那儿。” 白小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茂密的树林中露出屋檐一角,上面有一只木雕螭吻,雕刻得活灵活现。 “寺庙?” “果然是寒隐寺。”朱翊凯笑道。 “这寺庙有什么典故?” “据说只要进入这座庙宇,所有信号都会失灵。”瞿思齐说,“这庙里最闲的就是扫地僧,因为每天晚上都会有怪风将满寺的树叶都卷走。” 车子徐徐停下,白小舟看着面前高高的阶梯,尽头是一座古朴的庙门,门楣上挂一块黑底飞金的牌匾,上书:寒隐寺。 “既然这庙宇这么神,怎么没见几个香客啊?” “寒隐寺的住持是个怪人,普通的客人不接待。市里本来想把这里开发成旅游景区,但住持强烈反对,只好作罢。” “那住持肯不肯让我们进门啊?” “放心,我和住持有些交情,肯定没问题。”瞿思齐拍胸脯保证。三人爬上又高又陡的阶梯,虽然不过百步,却好像爬了整座山一般劳累。 瞿思齐一边大喘气一边上前敲门,敲了半天才有一个小僧将门打开一条小小的缝:“请问你们找谁?” “我们找住持。”瞿思齐从脖子里掏出一块玉佛吊坠。小僧看了看,将门打开,双手合十,朝三人行了一礼:“施主请跟我来。” 寺庙内人很少,只能偶尔见到一两个僧侣。小僧领三人来到后面的客房:“三位施主在这里稍候,我这就进去告诉住持。” 白小舟还是第一次进寺庙,颇为新鲜。见客房对面有座小佛龛,便跑过去看,也不知供的是哪位佛,只觉得宝相庄严,身边趴着一只怪兽,忍不住双手合十,欠身拜了拜。没想到佛像前点的那三炷线香忽而断了,她有些害怕,问瞿思齐:“这是不是不祥之兆啊?” “这佛像真是有意思,上次我来拜的时候连佛像头上的帽子都断了呢。”瞿思齐笑道。贼吧Zei8。COM电子书下载 白小舟表示不信,瞿思齐正打算演示一遍,忽然见一个中年僧人从外面跑进来:“拜不得,瞿施主,拜不得啊!” “智空师父,好久不见了。”瞿思齐笑着打招呼。智空一脸不满:“瞿施主,住持不是说过没什么事不要到寺里来吗?” 你当我想来啊。瞿思齐在心中腹诽,却不敢说出来,觍着笑脸说:“我是来求住持救命的啊。” “惹祸了吧?”智空幸灾乐祸地说,“住持早就说过,你命运多舛,迟早要出事。” 瞿思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这话住持只说过一次,你每次见我都要说一次,你是复读机啊? 传话的小僧走了过来:“三位施主,住持身体不适,不能见客,你们可以住下来,想住多久都可以。” 智空老大不高兴:“智贤,带他们去客房,先把东西放好,再到前台来交食宿费。” “先生,已经死了四个杀手了。” “什么?你找来的都是什么废物?” “他们全都是业内最顶尖的高手啊!” “我们时刻都在监视这个女人,她根本没怎么动手就死了四个杀手,这也能算高手?” “有很厉害的人在保护她。现在我们的仪器接收不到信号,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做,请您指示。” “本市内只有一个地方能屏蔽我们的信号。客人们对这个毫无刺激的游戏很不满,给我想办法解决。” “先生,我有个提议。” “说。” “客人们每次都观看猎杀表演恐怕已经腻了,不如让他们也参与进来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跟我去见客人们,将你的提议说给他们听听吧,他们一定很高兴。” 晚饭是一顿斋菜,味道非常好,白小舟好容易吃了顿饱饭,觉得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除了接受香油钱和食宿费的前台刷卡机外,整座寺庙几乎找不到现代家电,连水管的走向都仿佛遵循着某种规律,好像在极力避免现代文明对寺庙格局的破坏。 两个少年不放心她一个人睡,决定轮流在她房外守夜。她白了二人一眼:“哪儿那么麻烦,找个有三张床的房间就行了。”少年们立刻红了脸。白小舟再次白了他们一眼:“放心吧,你们在我眼里和解剖台上的尸体没多少区别,我不会对你们起邪念的。” 两个少年脸更红了。 第二部 第四章 古寺诡佛 这是个漫长的夜晚,安静得有些古怪。白小舟难以入睡,信号消失在这座寺庙,对方一定会追来,按理说应该也到了,这死寂会是大乱之前的宁静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小舟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人推醒,看见瞿思齐和朱翊凯都穿戴整齐站在床边,她揉了揉眼睛:“大半夜的,什么事?要离开寒隐寺?” “小佛龛那边有说话声。”朱翊凯压低声音说,白小舟的觉醒了一半:“是不是僧人们在说话?” “不可能,僧侣们这个时间都要睡觉,第二天四点起床做早课。”瞿思齐说。 “不可能是杀手吧?”白小舟说,“哪有来杀人还先聊会儿天的?” “所以我们打算过去看看。”朱翊凯将衣服丢给她,“快把衣服穿好!” 三人蹑手蹑脚地来到佛龛外,门上着锁,却有很低的说话声,只是听不清在说什么。 朱翊凯握住门锁,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朝两人点了点头,然后一脚踢开大门冲了进去。 然而三人都愣住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两只红烛和烧得快完的高香。 三人面面相觑,刚才说话的难道是鬼不成? 门在身后猛然关上,三人大惊,听见一个声音在头顶回荡:“你们是什么人?” “谁?”朱翊凯喝问。 “你们是什么人?”这次的声音很清晰。三人齐齐回头,看向那尊佛,它竟然睁开了眼睛,吓得三人连连后退。 “你又是谁?”白小舟壮着胆子问。 “你们是哪里的神灵?”佛像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为何到我的寺庙里来?” 神灵? 三人互相看了看:“你认错人了吧?我们只是凡夫俗子。” “老衲修炼数百年的法眼,不可能看错。”佛像忽然闭上了眼睛,“杀气东来,小心。” 瞿思齐大喝:“快趴下!” “啪啪”两声轻响,子弹从三人的头顶飞过去,正好打在佛像胸口。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朱翊凯伸出手,五指微微合拢,佛龛剧烈震动起来,然后往门上一指,佛龛快速滑过去,将门抵住。 然后是一连串的扑扑声,朱翊凯按着白小舟的头趴在角落里,她能够感觉到子弹撞击地面所发出的可怕声响。 木门被打穿,几个高大的男人冲了进来,手中都端着枪。蜡烛已经灭了,看不清他们的脸,但白小舟能够感觉到他们身上溢出来的强烈杀气。 朱翊凯来不及多想,将白小舟拉进怀中,右手伸出去,他能够感觉到子弹从膛内射出的气流,五指一缩,子弹生生停在半空,然后噼噼啪啪落了一地。 所有人都惊住了,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在他的身上,他累得浑身都虚脱了,双手撑着地面,汗水一串串往下掉。 杀手们只迟疑了片刻,再次举起了枪。瞿思齐将手伸向腰际,忽然愣住了,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焦距却落在他们身后。 他们迅速回头,却吓得差点儿握不住枪,一只狮子样的怪兽徐徐走来,爪子在地上发出嚓嚓的轻响。它长得非常怪异,头上生有两角,唇边有须,身上有鳞片,像龙和狮子的集合体,一双大如铜铃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白小舟惊得说不出话来,嘴巴张得老大,这不就是被佛像踩在脚下的那只怪兽吗? 杀手们朝它开枪,子弹如同雨点般朝它飞去,却像是打进了棉花里,毫无动静。它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张开大嘴,朝众人怒吼,黑火自它口中喷出,只一瞬便包裹住了那些杀手。待黑火散去,杀手们毫发无伤,却仿佛被吸走了灵魂一般,目光空洞呆滞,木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狻猊,它是狻猊。”瞿思齐低声说。 古老相传,龙生九子,九子各不相同,狻猊就是九子之一,形如狮,喜烟好坐,所以形象一般出现在香炉上,随之吞烟吐雾。它就是传说中的狻猊? 狻猊悠哉游哉地转过身,缓缓离去,仿佛只是来吃了一趟消夜。白小舟追出去,外面的院子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狻猊的身影? 比起狻猊,瞿思齐对那些杀手更感兴趣,他小心翼翼地碰了他们一下,他们竟然如木头一般直挺挺地倒下了。他摸了摸他们的脉搏:“还活着,不过……可能仅仅是活着了。” 白小舟愣了半晌,轻声问:“我们要不要报警?” “报警?你打算说什么?说一群变态半夜三更来杀你,然后被怪兽烧死了?小心被绑去精神病院啊!”瞿思齐侧过头去问朱翊凯,“凯子,你说呢,这些活死人怎么处置?” 朱翊凯靠着墙壁休息,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倦意:“扔到林子里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真狠啊,你。”瞿思齐逗他,“刚才你真是厉害得很,竟然能挡子弹,能挡导弹不?” “思齐,你还真有闲心。”白小舟斜了他一眼,“我怀疑就算天在你面前塌了,你也能继续说冷笑话。” “我这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叉着腰说,“谁去扔?” 白小舟和朱翊凯都盯着他,他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会这样。这是怎样浩大的工程啊,看来今晚别想睡了。” “阿弥陀佛。”智空念着法号,踱着步子缓缓走过来,“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么可以将人随随便便扔到林子里去呢?” 呃,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瞿思齐挤出一丝笑容:“师父所言甚是,那您说要如何处理这些狂徒?” “山后面有口枯井,可以把他们扔进去。”智空一本正经地说。 “呃,智空师父,您这是不是狠了点儿啊?” 智空双眉一竖:“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谁叫他们拆了我们师尊的佛龛!烧掉他们的灵魂是轻的!” “师尊?”白小舟侧过头去看身上中了好几枪的佛像,奇怪的是上面并没有弹孔。 “来人,给我把这些人渣带下去!”智空大声说,立刻有三五个僧人跑出来,扶起杀手们匆匆离去。瞿思齐还想劝,一个小僧人低声道:“放心吧,智空师叔向来嘴硬心软,我们会负责把他们送去医院的。” 瞿思齐这才松了口气,智空又念了一遍佛号:“住持要见你们,跟我来吧。” “这个时候?” “怎么,因为你们,我们的寺庙都差点儿被拆了,不该去跟住持解释解释吗?” “应该的,应该的。”瞿思齐迭声答应,朝朱翊凯和白小舟招了招手,“我们也有很多问题要请教住持呢。” 住持的房间本应该宽敞亮堂,寒隐寺住持智律法师所住的却是个不足十平米,只有一张床和一只柜子的小房间,除了门,三面无窗,哪怕大白天都阴暗得看不清旁边人的脸。 一位僧人端坐在床铺上,穿着大大的袈裟,人却极瘦。白小舟聚精会神地看也看不清他的脸。 “住持,你没事吧?”瞿思齐有些担心地说,“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没这么瘦啊。” “胖瘦都不过是一具臭皮囊,何必在意?”住持的声音嘶哑低沉,瞿思齐真的有些担心,难道他圆寂的时机到了? “住持,佛龛的事实在对不起,你放心,我们会赔偿损失的。”瞿思齐顿了顿,朝朱翊凯一指,“他会付钱。” 朱翊凯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妨事,这是师尊命中注定的劫难。”住持仿佛极度虚弱,才说了几句话就气喘吁吁,白小舟忍不住问:“请问大师,那位佛陀究竟是……” “他是我们的师尊,两百年前曾是这座寺庙的住持,修行数十年,曾降服狻猊。圆寂之后尸身不化,后来人们将他的身躯贴上金箔,供奉在佛龛之内。” “既然肉身不过是臭皮囊,为什么还要贴上金箔供奉?”白小舟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立刻觉得不妥,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说得没错。”住持低声说,“万法皆空,一切皆是执妄。这具臭皮囊的确不足以供奉,但我们保存师尊肉身,另有原因。” “他或许并没有圆寂吧?”朱翊凯话一出口,住持便抬起了头,似乎正惊讶地望着他,瞿思齐以为他的话冒犯了住持,连忙向他打眼色。朱翊凯面不改色:“我听说佛家坐禅,可以不吃不喝数年,别人看时,犹如圆寂。不过,能坐禅两百年,倒还是第一次见。” 住持长长地叹了口气:“刚开始众人都认为师尊是坐禅,可是一晃二百多年都没能从禅定中出来,到如今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坐禅还是圆寂了。总之一切皆有天定,太过纠缠于生和死,反而陷入执念。” “不好了。”一个小僧慌慌张张跑进来。智空瞪了他一眼:“没规矩!” 小僧连忙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住持,师尊的肉身不见了。” “什么?”众人大惊。住持对智空道:“带人去找找。” 智空答应一声,带人去了。瞿思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住持不必担心,说不定师尊大师已经从禅定中出来了。” 住持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瞿思齐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干笑两声:“我口无遮拦,住持您别生气。” “出寺门往东走八里有一处砖瓦房,是守林的人住的,自从林业局在山那边修建了大屋子后就废弃了,你们去那里吧。”住持静静地说。 “去那里做什么?” “那里有一个人,能解决你们的难题。” 三人还想再问,却见住持头垂下来,似乎睡着了。三人识趣地退出来,白小舟却一脸疑惑,眉头深深皱起:“思齐,那位真的是住持?” “是啊,听声音看体形错不了,就是看不清脸。怎么,你看出什么了?” “那倒没有,就是感觉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也有这种感觉。”朱翊凯说,“那个住持很奇怪。思齐,你以前见过住持?” 第二部 第五章 死亡关卡 瞿思齐挠了挠头:“见过,是个很和蔼的老头子。我是跟我外公来的,外公是个信佛很虔诚的人,来了几次都没进得了门。那次终于进来了,拜佛龛的时候他让我也拜,一拜佛像的帽子就掉了,我外公还因此揍了我一顿,幸好有住持解围,说我有佛性,有慧根,要收我为徒。” “他要你当和尚?”白小舟惊呼。 “我外公巴不得把我送到寺庙里来,不过我不干,坐在院子里哭。住持说和我没有师徒缘,给了我这块玉佛挂件,让我回去了。”瞿思齐的眼神有些黯淡,似乎想起了不太愉快的过去。 两人都不好追问,白小舟看了看朱翊凯:“那……我们还去不去他说的那个小屋?” “去。”朱翊凯说得斩钉截铁,“反正我们现在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天快要亮的时候,三人走出了寒隐寺的大门。白小舟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静谧的寺庙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这种感觉来自哪里,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的第六感总是在没有好事的时候特别灵。 山路崎岖,路途漫漫,还要时刻注意周围,足足走了三个小时,当三人累得腿都抬不起来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那座传说中的小屋。 屋子很破旧了,窗户上的玻璃已经破碎,门锁也坏了,似乎被小偷光顾过,不过估计他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朱翊凯推开门,看见里面有一张空荡荡的架子床、一张布满了灰尘的桌子和一些垃圾,桌上有个破旧的电话。 “住持说的人在哪里?”他看了看四周。 瞿思齐说:“或许是出去了?要不我们等等?” 话音未落,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三人都吓了一跳,这破旧得像是上个世纪初的老古董竟然会响。 三人互望一眼,只迟疑了片刻,朱翊凯抓起话筒:“喂。” “朱翊凯?”话筒那边传来低沉的男音,声音非常奇怪,像经过机器处理。 朱翊凯脸色一沉:“你是谁?” “我们调查过你的背景,现在我们可以给你一个选择。”对方说,“你立刻出门,向东走,一直走到国道旁,那里有一辆白色奥迪等你,它会把你送回凝华学园。” “你要我抛弃朋友,苟且偷生?” “我们只是给你一个选择,至于如何选,由你自己决定。” “如果我选择和你们斗争到底呢?” “那是你的权利,你当然可以选择。”对方的声音冰冷得毫无感情,就像一台机器,“如果你已经下了决定,我们这里还有另一个选择。” “我不会和你们做交易!” “交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做交易!就凭你们那些微不足道的异能吗?” 朱翊凯的脸上浮起森冷的怒意,白小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这个少年从来不轻易动怒,一旦动怒,他的身上就好像会产生一种可怕的力量,将他变成一个不定时的炸弹。 “我会给你们三人一个机会,这是这个游戏进行以来我们所给出的第一个机会,希望你们能珍惜。” 朱翊凯按下免提键,对方机械化的声音在窄小的屋子里回荡:“我们会给你们三天,如果三天内你们通过了我们所设下的所有关卡,我就放你们走。” 三人互相递了眼色,朱翊凯说:“有多少关卡?是什么内容?” “一共七关,至于内容,”对方说,“请你们打开第一只抽屉。” 瞿思齐俯身想要去拉开抽屉,被朱翊凯阻止。他带着二人走出门去,眸中光华一闪,抽屉开了,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手机,正好有短信传来,发出QQ跳动声,听了让人烦躁。 “放心,既然我说了要给你们机会,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了你们,我还需要你们来玩这个游戏。” 朱翊凯拿起手机,是一条彩信,里面有一张照片,是某个公园,开满了木槿花。 “这是第一关,这座公园里有一个旋转木马,某一个木马肚子里有开启下一关的钥匙。你们只有三个小时,找到这个公园,并找到这把钥匙。” “你没有给我们准备交通工具!” “白色奥迪还等在国道上,钥匙插在车里。” 朱翊凯挂断了电话,回过身来问二人:“怎么样?玩不玩?”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瞿思齐摊手。 白小舟忽然笑了起来,笑容阴冷:“玩,为什么不玩?好久没有玩过这么刺激的游戏了。” 两个少年奇怪地看着她,她愣了一下:“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又不是鬼。” “既然都同意,就要抓紧时间。”朱翊凯将手机举起来,“你们谁知道这个公园?” 两人摇头,瞿思齐说:“可以让秦哲铭帮我们查。” “不行,不能再将别人卷进来。”白小舟斩钉截铁地反对,“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他们既然要玩游戏,第一关就把咱们KO了,那还有什么好玩的?这张照片里一定有线索。”白小舟拿过手机,将照片放大了看,“只要找到线索,就知道这是哪里的公园了。” “好主意,时间紧迫,咱们路上再研究。” 走了半个小时的山路,终于在国道旁找到了那辆传说中的奥迪。朱翊凯仔细检查了车子,确定上面没有安装定时炸弹之后,发动了引擎。 “我在百度上搜索过,本市没有一座公园种了这么多木槿花。”瞿思齐说,“而且现在也不是木槿花开花的季节。” “这么说来,这张照片不是现在拍摄的?”白小舟看着手机屏幕,“现在很多房地产公司为了吸引顾客,会在比较大的楼盘里修建小型公园。” 瞿思齐愁云满面:“这就更难找了。” “等等,你们看,这里有一座建筑,白色的。”她指着木槿花丛中的一抹白色说,“圆顶,尖塔,怎么这么眼熟?” 开车的朱翊凯侧过脸来说:“你说的不会是泰姬陵吧?” “泰姬陵?”白小舟诧异地说,“C市哪里来的泰姬陵?” “微型建筑?”瞿思齐说,“快,快上网查一下,哪个楼盘在公园里修建了泰姬陵的微型建筑。” 瞿思齐用手机上网搜索了一阵:“没有找到。” “这就奇怪了,如果是某个楼盘,房地产公司一定会大肆宣传。”朱翊凯道。 白小舟沉默了一会儿:“这么说来肯定不是楼盘,会不会是哪个学校?” 一语惊醒梦中人,瞿思齐再次百度,脸上浮起喜色:“找到了,北佑区未来小学。这是一所私立学校,创建于十二年前,校内修建了十几个微型建筑,泰姬陵就是其中之一。”他将搜索到的图给两人看,开得繁盛的木槿花将泰姬陵包围,天长日久的风吹日晒让这座白色的微型建筑有些发黑。这张照片与彩信里的那张是不同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旋转木马的一角。 “没错,就是这里。” “北佑区……”朱翊凯苦笑了一声,将油门狠狠一踩,“坐稳了!” 白小舟觉得自己飞了起来,道路两旁的风景快速地向后退去,几乎看不清楚。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风驰电掣,只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好,像吞了一条活鱼,在胃里不断地翻腾。 “凯子,咱们会不会被交警追啊?”瞿思齐小声问。 “进城之后我会小心些。”顿了顿,又说,“现在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瞿思齐乖乖噤声,时间就是生命啊,不过凯子的开车技术好吗?别还没通关,已经先出车祸去见了阎王,那真是冤死了。他又在肚子里将那些变态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侧过头看了看白小舟,发现她在低垂着头,看着手机里的照片,阴恻恻地笑着。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白小舟露出这样的笑容,就像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白小舟忽然侧过脸来,奇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没有。”瞿思齐慌忙移开自己的眼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从山里到北佑区,哪怕朱翊凯命都不要地加大油门开车,还是花去了两个半小时。奥迪停在未来小学后校门的时候,瞿思齐和白小舟的脸色都是青的。不过,现在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 校门守备森严,保卫室里坐了几个高大的保安,一看就是很能打的那种,进校门必须有卡,一人一卡,刷卡进入。 “不过是个小学。”白小舟低声嘟囔,“竟然看得比监狱还要紧。” “自从屠童案发生后,全国的学校都可以媲美监狱。”朱翊凯看了看电动门,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不过,要进去也不难,你们谁带了身份证?” 奥迪缓缓开到电动门前,一个保安走出来,冷冷地看了三人一眼:“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新来的实习老师。”朱翊凯打开车门下来,从包里取出一张卡,在刷卡器上缓缓地刷过去。他的目光集中在刷卡器上,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咔”,电动门缓缓地开了,他松了口气,正准备上车,那个保安忽然拦住他:“把你的证件给我看看!” 朱翊凯一惊,他那所谓的证件是瞿思齐的身份证,一交出去立马就要露馅了。 “门都开了,还要检查证件吗?”他故作镇定,不满地斜眼看着那个保安,“怕我证件是假的?要是假的,怎么能打开电动门?” “我校的实习老师都是没有进出卡的。”保安说,“必须在老师的带领下才能进去。” “我的卡正是带我们的老师给的,她今天请假,让我们代课。” “那请告诉我那位老师和你们的姓名,实习生都有登记,我们要跟那位老师确认一下。” 朱翊凯的剑眉微微皱起,他原本以为用自己的异能打开门锁后就能进去,没想到区区一个小学大门,竟然这么复杂。 保安一脸怀疑地看着他,等他把证件拿出来,他正在想办法,白小舟忽然开门下了车,走过来看着保安的眼睛说:“马上就要上课了,学生还在等着我们,您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她清脆动人的声音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保安的目光有点儿呆,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你们就进去吧,下不为例。” 朱翊凯大为惊讶,上了车,通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后排的少女,她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一边看手机上的时间一边焦灼地说:“还有十三分钟了,凯子,你还在磨蹭什么?” “小舟,你没事吧?”他有些担心地问。 “我?我会有什么事?”她急吼吼地道,“你要是再不开车,我恐怕就有事了。” 朱翊凯踩下油门,开车进去,随便找了个学生问了旋转木马的位置,一路赶过去,终于在还剩三分钟的时候看到那座已经有些古旧的旋转木马,泰姬陵就在它不远处,木槿花已经谢了,只剩下绿叶将那片灰白色包围。 “学校里怎么会有旋转木马?”瞿思齐不明白,“这里又不是幼儿园,还需要玩具吗?” “这个旋转木马也是微型建筑。”朱翊凯说,“你看不出来吗?这个根本不能通电,而且比一般的旋转木马要小。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一共十二个木马,我们一人负责检查四个,不用我提醒你们,我们现在只剩下三分钟了吧?” 白小舟和瞿思齐二人迫不及待地冲过去,一个一个仔细检查过来,却大失所望:木马都是雕塑,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非常坚固,并没有什么暗格。 “你说那些变态是不是在耍我们?”瞿思齐怒道,白小舟立刻否定了他的想法:“就算要耍我们,也是在最后一关,哪有第一关就……”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出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像中了魔一样。 两个少年吓了一跳:“小舟,你没事吧?” “我知道了,那把钥匙,并不在这些雕塑马的肚子里。”白小舟激动地说,“还记得那个变态是怎么说的吗?其中一个木马的肚子里,是木头做的马,而这些都是石头做的。我们赶快找一找,看这周围有没有一只木头马。” 两个少年觉得有道理,就将旋转木马里里外外又找了一遍。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泰姬陵里有一架监视器在窥探着他们。 “你们快过来看。”朱翊凯站在中轴下,白小舟来到他身旁,抬起头,看到头顶的架子上放着一只二十公分长的木头马。朱翊凯抬起胳膊,木马跌落在他的手中,他掀开肚子上的暗格,瞳孔蓦然一缩。 “卧倒!”他大喊一声,将木马扔了出去,抱住白小舟,扑倒在地。木马在空中划下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跌落在泰姬陵旁边,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金属仪器滚了出来,上面有一个计时器,数字快速跳动,变成了六个血红的零。 第二部 第六章 木马的秘密 金属仪器里喷出浓烈的黄色雾气,朱翊凯将白小舟扶起来:“屏住呼吸,这烟有毒!”还没走出去两步,他的意识就开始模糊,左膝一软,单腿跪下。不行,他不能死,他还要保护小舟和思齐,如果没有他,这两个家伙一定撑不过去。 双眼像糊上了一层糨糊,一切都朦朦胧胧,依稀看见白小舟抱着自己,慌张地喊着什么,然后,黑暗崩塌下来。 正值上课时间,周围空无一人,烟雾笼罩着这片本就偏僻的角落。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黄雾中走了出来,脸上戴着防毒面具,来到三个倒在旋转木马旁的少年身旁,从衣服里拿出了三根针管,里面吸满了毒品,只要一针下去,性命就能终结。 他抓起朱翊凯的手,正准备将针刺进他的静脉,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大惊,侧过脸去,看到白小舟那张冷笑的脸。 “来杀我们之前,你该做好功课。”她说,“那样你就不会死得这么惨。” 他看见她右手的皮肤下浮现一条条黑色丝线,像一条条毒虫,钻进了他的手里。他大惊,往她胸口踢了一脚,将她踢飞出去。被她握过的地方浮现五个漆黑的指印,他发了疯似的挠自己的皮肤,这一挠,竟然把皮撕了下来。 剧痛令他忍不住惊呼,腐败从手腕开始,往肩膀上蔓延。他从衣服里拔出枪,面目扭曲地对准白小舟的额头。白小舟抬头盯着他,轻启朱唇,嗓音轻柔:“你很快就要死了,你的每一寸肌肤都会腐烂,如同古时候的凌迟。” 他本该开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的食指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眼睛,那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耳朵里轰鸣,像某种魔咒。 “与其痛苦而死,还不如死得干脆些。”她笑起来,笑容如同罂粟,美丽而有毒,“用这把枪,结束你的痛苦吧!”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将枪口塞进自己的嘴里,枪声响起,鲜血四溅。 白小舟满意地看着地上的血迹,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她俯身捡起从朱翊凯身上跌落的手机:“你是在侮辱我们吗?竟然派个这么愚蠢的杀手来?” 对方沉默,似乎在疑惑这个原本笨笨的女孩怎么一下子就变了个模样。 “你不是说了要给我们一个机会吗?怎么,后悔了?”白小舟冷哼道。 “我是说过要给你们一个机会,但我并没有说你们在闯关的时候不派杀手过来。”对方说,“何况,杀手并不是我们派的。” “那是谁?”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你们在用我们的命豪赌。”白小舟说,“现在我的命价值多少钱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我只是没有你想得那么笨而已。这些杀手是豪赌的客人们派来的吗?他们派杀手算不算坏了规矩?” “规矩?你懂什么规矩!在这个游戏里,我就是规矩!”对方的语气终于从机械化的冰冷变成了不可一世,“你的命已经价值上千万,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女猎物能达到这个数字,我要恭喜你。”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让我的生命价值得到体现?”白小舟眼角有了一丝怒意,“你说木马肚子里有开启下一关的钥匙,钥匙在哪儿?” “钥匙就在木马肚子里。” 白小舟穿过烟雾,捡起那只木马,马肚子里有一个纸团,她取出来展开,发现那是一栋建筑的平面图,内部结构非常复杂,仿佛有无数密道盘根错节,纠缠不清。 “这是李氏公馆的结构图,剩下的六道关卡全在李氏公馆内,祝你们好运!”对方挂断了电话,白小舟脸色阴沉,斜了一眼泰姬陵,走过去将里面的监视器拔了出来,狠狠扔在地上,一脚踩碎。 她脑子清醒了,忽然觉得很害怕,她觉得刚才的那个人不像自己,却又分明就是自己。人们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为什么她的性格会如此多变? 荀子说过,人性本恶。或许,她本来就是个腹黑阴狠的人,只是之前生活圈子太小,日子风平浪静,才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也许,这样更好,这个世界太危险,人还是要狠一点的好。 她将图纸塞进口袋里,扶起两个昏倒的少年,她不会认输的,她一定要完成这个游戏,然后,想办法将那些变态者一网打尽。 朱翊凯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正在发呆的白小舟,他揉着胀痛的太阳穴,鼻腔里火烧火辣地疼:“小舟?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白小舟侧过脸来看他,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很陌生。 “那些人派了杀手,被我解决了。” “解决?”朱翊凯觉得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非常耸人听闻。瞿思齐也醒了,一边打喷嚏一边骂娘,见白小舟一点儿事也没有,羡慕道:“小舟,你百毒不侵啊?” 白小舟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黄烟喷出时她咬破了食指,喝了一口血。 “我和那些人通了话,一群有钱的闲人在拿我们的命豪赌,估计这些赌徒接下来会派很多杀手,我们一定要小心!”她将结构图递给两个少年,“这是在木马肚子里找到的,李氏公馆平面图,接下来的六道关卡都在里面。” “李氏公馆?”瞿思齐惊道。 “怎么?有什么问题?” “李氏公馆是本市有名的鬼屋啊。”瞿思齐表情夸张地说,“这座楼修建于上个世纪初,是有名的豪商李嘉陵的府邸,后来李嘉陵全家被杀,府邸几经转手,住进去的人都非死即残,没有一个善终。新中国成立后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县政府,不过也是因为怪事频频而作罢。后来有个神秘人买下了这栋建筑,却一直没人居住,空置了很长时间,听说常有附近的小孩子去探险。” “好像每一栋鬼屋的故事都差不多嘛?”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瞿思齐像个哲人,“不过嘛,我觉得这千家万户的不幸,也很类似,总逃不脱那几种套路。” 朱翊凯一边开车一边侧过脸来观察白小舟,总觉得她有些变化,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变在何处。 只是那种陌生的感觉,深入骨髓。 李氏公馆经历了近百年的世事变迁,早已经不如当年那般风光,只剩下一座漆黑的建筑和整片整片的藤蔓植物,不少藤蔓遮住了窗户,也没人去清理。它所在的片区新中国成立前曾是高级知识分子聚居区,现在却成了贫民窟。众多欧式风格的房屋因年久失修,呈现出破败与颓废的气象,四处都能看见晾晒的衣物,小孩子们在飘荡如幡的衣服下面玩耍打闹,地上满是污水和碎菜叶。 朱翊凯的洁癖又犯了,他小心地躲避着地上的垃圾,一步一步走过来,像在跳舞。瞿思齐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忘糗他几句,朱翊凯毫不客气地回击。两人一路上打打骂骂,白小舟无奈地看着他们,该说他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有大将之风呢,还是该说他们神经大条,傻大胆呢? “到了。”朱翊凯松了口气,踏上面前这座高大建筑的台阶。哪怕沉沦了近百年,还是依稀能够看出它当年的风光和雄伟。 门似乎没锁,朱翊凯轻轻一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白小舟看到阴暗的房间里一团一团的黑雾,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差点儿要吐。 “小舟,你看见什么了吗?” “好脏,这栋屋子好脏,一定死过很多人,他们的怨念都还留在这里。”她脸色发白,“长时间无人居住,这里又聚集了很多魑魅魍魉,说是鬼屋,果然没有骗人。” 屋子里很阴暗,窗户关得死死的,家具都还在,只是铺着白色的布。门边有电灯开关,朱翊凯按了按,没有电,不过地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和一只崭新的打火机。 “那就先驱驱邪。”瞿思齐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几张黄符。朱翊凯斜眼看着他问:“你写的符能驱邪吗?” 瞿思齐狠狠瞪了他一眼。“别狗眼看人低。”又小声嘀咕,“何况这是龙老师写的。”他拿起打火机正要点火,朱翊凯忽然一脚踢过来,将打火机踢飞了。 “你干什么?”瞿思齐怒道。朱翊凯看了看四周说:“你们没闻到吗?有一股很浓的煤气味。” 两人一起摇头,这屋子里的灰尘味和血腥味浓到他们几乎闻不到其他味道。朱翊凯四下寻找,他掀开桌子上的布,下面果然有一只煤气罐,里面的煤气已经完全漏光了。 “真毒啊。”瞿思齐有些后怕,转身就去开门窗。朱翊凯将煤气罐扶起来,发现下面压着一张纸。纸上有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从报纸或者杂志上剪下来的。 第二关:找出自杀的女儿。 第二部 第七章 红衣女孩之死 “思齐,立刻上网查,这栋屋子里有没有个女孩是自杀的。”他说。 “这个不用查也知道,我当年做灵异网站的时候调查得很清楚。” “你还做过灵异网站?”白小舟诧异地问,瞿思齐连连摆手:“年轻时候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小舟别打岔。”朱翊凯说,“思齐,说来听听。” “当年李嘉陵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叫李娜娜,只有十二岁,长得非常漂亮,李嘉陵对她疼爱有加,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就在李嘉陵全家被杀的一周前,她忽然自杀了,而且死得很离奇。”他讲得绘声绘色,每到关键时刻都要停顿片刻,朱翊凯不满地说:“拜托你别吊我们的胃口,你不是张震讲故事。” “我说话就这样,有种别听。” “够了!”白小舟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吵,要不要出去打一架?思齐你继续说!” 朱翊凯翻翻白眼,瞿思齐瞪了他一眼:“她死在一个月全食的晚上,正好这片又停电,整个屋子伸手不见五指,女仆们点了蜡烛,给一个人在书房的李娜娜送宵夜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死了。割腕自杀,身上穿着猩红的连衣裙,头上戴着猩红的蝴蝶结,脚上穿着猩红的皮鞋,从她手腕上流出来的血把桌上的书全都染红了。女仆吓得丢掉烛台就跑,叫来夫人和管家之后,发现血到处都是,尸体却不见了。之后全家出动,将整座公馆搜了个遍,也没找到李娜娜,她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当时的巡捕上门询问过,仆人们都说李家根本没有大红的洋装和皮鞋,小姐进书房之前身上穿的也不是红衣服。” “李娜娜有自杀的理由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网上的资料没有提到。”瞿思齐神秘兮兮地说,“不过李娜娜自杀后的那一周,公馆里一直闹鬼,仆人们常看见穿红衣服的女孩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好像在找什么。有天晚上夫人半夜被脚步声吵醒,看见穿衣镜里映出李娜娜的身影,浑身都是血。夫人吓疯了,李嘉陵准备请法师来做法超度亡灵,可是还没来得及请,就发生了血案。” “看来,这个李娜娜很可能并没有死。”白小舟说,“那个晚上是月全食又停电,书房很暗,女仆只看到一地的血和穿红衣服的女孩躺在那儿,并不能确认那就是具尸体。”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朱翊凯说,“她才十二岁。” “或许是什么人指使她做的,十二岁的人人生观还没有形成,很容易被人利用。” “不如去书房看看吧。”瞿思齐拿着结构图,“从房屋的结构来看,后来的主人没有改变屋子的构造,你们看,书房有一条密道通往二楼的第三个房间,说不定当时李娜娜就是从这条密道悄悄离开的。” 三人沿着陡峭的楼梯往上走,不知道为什么,这间公馆通往二楼的楼梯非常高,就像塔楼一样。地板是木制的,踩上去“嘎吱”作响。 二楼比一楼还要阴暗,墙上有壁灯,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朱翊凯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手电筒,看见两人诧异的目光,他说:“在这条街尽头那家小杂货铺买的。” “我怎么没见他买东西啊?”瞿思齐小声嘀咕。 “我好像也没看见。”白小舟也小声嘀咕。 “他不会是有个机器猫的百宝袋吧?” “喂,我都听到了。”朱翊凯瞥了二人一眼,“快点儿跟上,我们时间不多。” 走廊尽头就是当年的书房,这扇门也不知多久没有开过了,门把都已经生了锈。朱翊凯试了试用念力打开,最后还是放弃了,一脚踹开了门。 血腥味更加浓烈了,白小舟看见满屋子的书和血光。一个穿红衣服的少女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右手拿着刀,左手腕上有一道口子,血珠子顺着她的手指滴落。 女孩站了起来,缓缓转过头,她长着一张清纯可爱的脸,皮肤白得像雪,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风将她的长发卷起,她的脸上浮现出妖异的笑容,细嫩的脖子忽然裂开一条口子,像有人拿着刀缓缓划过,鲜血如泉水般涌出,将她的红色裙子染成极深的黑色。 “小舟。”朱翊凯按住她的肩,她蓦然醒转。再看时书房一片破败,只有几本零零散散的书散落在地。桌椅还在,只不过那只红木椅子只剩下三只椅腿了。 “结构图上说,密道在这扇书架后。”瞿思齐用力去推,书架忽然快速移到一旁,他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朱翊凯!”他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今天是真的想找碴儿吧?” “密道在哪儿?”朱翊凯指着他身后说,他回过头去,看到一堵墙,瞿思齐上前敲了敲,声音很密实,里面没有密道。 “难道我们又被耍了?”瞿思齐展开结构图,“这张图是假的?” “古时候的工匠给高门大院建屋子,会将一张布满密道的图纸交给主人,让主人参考,看哪些密道能留下,哪些用不着。等主人选定之后,工匠会再画一张图纸,这张才是最后的定稿。想必你手上拿的这张,只是初稿。”朱翊凯笑道,“我家的老宅就是这么修建的。” “你知道怎么不早说?”瞿思齐额头上暴起青筋,正要发作,身后忽然传来白小舟的声音:“你们快来看,这里有东西。” 木桌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只怀表,款式非常老旧,磨损也很严重,但很干净,没有多少灰尘。白小舟捡起来打开,指针还在走动,表盖贴了一张照片。 她头皮一阵发麻,照片里,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和一具白森森的骷髅依偎在一起,女孩笑得很甜、很美,嘴角有两个漂亮的酒窝,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 这个女孩,不就是她刚进书房时,幻觉中的那个女孩吗? “这男人是谁?李嘉陵?”瞿思齐说。 白小舟愣了一下,再看时照片上哪里有什么骷髅,女孩依偎着的是个书生气十足的男人,三十来岁,戴着一副眼镜。 “这会不会是李娜娜?” “都已经近百年了,屋子几次易主,就算有,也不该在这么醒目的地方。”朱翊凯说,“这是那些变态留下的线索。既然是玩游戏,自然要有线索才好玩。” “这么说来,说不定这真是李娜娜的东西。”瞿思齐看了看窗外,“天色越来越暗,夜里这鬼屋实在不安全,对面有个小旅馆,不如我们去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再过来。” 这个时候三人才觉得饥肠辘辘,腹如擂鼓,的确需要休息一下了。出了鬼屋,白小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某扇窗户里忽然有一抹红色一闪而过。(文*冇*人-冇-书-屋-贼吧Zei8。COM电子书) 对面的小旅馆果然不愧一个“小”字,一个房间只有十平方米,刚刚放得下一张床。瞿思齐和朱翊凯这次没敢要求睡一间房,只好开了三间。然后叫了三碗炸酱面,朱翊凯嫌脏,没怎么吃,白小舟和瞿思齐倒是吃得不亦乐乎,朱翊凯为了表示自己的愤慨大谈地沟油,两人充耳不闻。直到两大碗下肚,瞿思齐连朱翊凯那碗都吃完了,他才拍了拍凯子的肩:“什么地沟油,你口味也太轻了,有次我看了个脑浆迸裂的尸体,出来照样吃了豆腐脑。” 朱翊凯淡定地说:“你敢一边看那尸体一边吃吗?” 瞿思齐比他还要淡定:“没试过,下次可以试试。” 白小舟翻了个白眼,觉得头痛得要命,回房睡了。这一觉睡得很沉,她本以为会睡到天亮,没想到半夜就醒了,然后怎么都睡不着,只好起来看外公的笔记,还没把笔记本拿出来,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匿名电话,白小舟知道,一定是那个变态的打来的。果然,话筒里传来那熟悉而令人厌恶的机械嗓音:“自杀的女儿出现了。”说罢便挂断了电话,她大惊,侧过头去,窗户正对着李氏公馆二楼,其中一个窗户里站了个红色的影子,夜太黑,隔得太远,看不清容貌。 她慌忙出来,猛敲瞿思齐和朱翊凯的房门,奇怪的是,敲了半天都没人应。她心头有些发凉,下楼去找旅馆老板,女老板揉着惺忪的睡眼,骂骂咧咧地给她开了门。两间屋都空荡荡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不像有人住过。 “我朋友哪里去了?”她焦急地问老板,老板白了她一眼:“我哪里知道?我说姑娘啊,长得越帅的男人越靠不住啊,你被那俩小子给耍了吧?” 白小舟急得额头直冒冷汗:“你一直在前台,就没看见他们离开?” 女老板打了个哈欠:“可能他们趁我上厕所的时候走了吧。我这开的是旅馆,又不是开的监狱,还能管得着人家什么时候走?” 白小舟气得一跺脚,转身就往外走,女老板拉住她:“等等,你还没给钱呢。” “今晚还要住,给什么钱!后天中午结账!”白小舟丢给她一句,拿出小学短跑银奖的本事,快速跑出旅馆,朝马路对面的公馆跑去。 推开公馆大门,月光缓慢地洒进屋内,给那一块块遮盖家具的白布敷上一层淡淡的霜,一眼望去像太平间。 “思齐!凯子!”她大声喊,没有人回答,但楼上传来“吱嘎吱嘎”的声音,像有人正从走廊上缓步走过。 她出门捡了根带钉子的木棍,没有手电筒,只好点燃了门边的煤油灯,提着上了二楼。楼道里空空荡荡,弥漫着灰尘和血腥味,令人作呕。她吞了口唾沫,低声说:“思齐,凯子,是你们吗?” 走廊旁的一扇门忽然无声无息地开了,白小舟记得很清楚,之前他们检查过,这里的每一间房都是锁死的。 她吸了口气,一步一步走过去,站在门口,沉声道:“谁,给我滚出来!” 这似乎是女孩的闺房,家具什么的都没了,只有一张架子床和一面穿衣镜,镜子上贴了一层纸,似乎在遮盖着什么重要的东西。风鼓起架子床上的纱帐,如同吊死鬼上吊用的白绫。那层纱帐之下,似乎躺着一个人。 一想到瞿思齐和朱翊凯,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急匆匆进去,门在身后轰然合上,她也不在意。一把掀开纱帐,床上竟然躺了一个女人,一个穿着红裙子、红鞋,戴着红色蝴蝶发卡的女人。 她手一抖,差点儿没握住煤油灯,女人的眼睛就在火光抖动中睁开了。她脑袋一热,不仅没跑,反而朝那女人扑过去,用右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手上一片冰凉,女人的脖子滑腻腻的,像是某种塑料布。 女人猛地坐了起来,手中拿着一只电棍,往她肚子上一杵,她低呼一声,跌倒在地。 意识渐渐模糊,她强睁着眼睛,蒙眬间见那红衣女人冷笑着朝自己走过来。她可以肯定这个人不是鬼,会是那些变态派来的杀手吗? 她太大意了。 她忽然发现立在一旁的穿衣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撕了封纸,镜面清澈明亮,映出满屋子的灰暗,还有,一点猩红。 她忽然意识到,镜子里的那个女孩并不是面前这个拿着绳子,想要勒死自己的女人,而是一个很小的女孩,十一二岁,红裙、红鞋、红色发卡,面目模糊,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如同鬼魅一般从门边飘过来。 黑暗弥漫,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摇醒,一睁开眼便看见瞿思齐和朱翊凯焦急的脸:“思齐,凯子,你们没事吗?”她睡意全无,捏了捏他们的胳膊,确定他们是真人,“昨晚你们到哪里去了?” “昨晚我们一起在房间里睡觉,哪里都没去。”朱翊凯皱着眉头说,“倒是你,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白小舟茫然不知所措,看了看四周,她正躺在昨晚那个恐怖的卧房中,天已经亮了,那面穿衣镜上的纸贴得好好的,一点儿都没有撕过的痕迹。 “怎么会……”她觉得头有些痛,揉着太阳穴,将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两个少年面面相觑:“小舟,我们所住的那家旅馆只有一个男老板,哪里有女老板?” 白小舟倒抽了口冷气,还想说什么,却看见两个少年的目光都落在她的手上,她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中抓着一张红色的布条,像是从衣物上撕下来的。 “这是……”她记得昨晚那个女人要勒死自己,她慌乱中抓住了她的裙子,然后就晕过去了。 “这里也有。”朱翊凯捡起门边一片小布条。侧身出去,见书房的门底下也夹着一片,遂走过去将门推开,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看到一摊血迹。 那张又大又重的办公桌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血,殷红的血迹在地板上绽放如罂粟花。 瞿思齐和白小舟跟过来,脸色都有些变。朱翊凯一言不发,走过去敲了敲桌子内部,这只大木桌与普通的办公桌不同,比普通的要大要厚,而且是钉在地上的,无法移动。他在桌底下摸索一阵,摸到了一个锁孔。 他说:“这张桌子利用了人的视觉错觉,隐藏了一部分空间,其实,这只大抽屉下面,还有一个暗格。”他伸手在锁孔处一抹,只听“咔哒”一声,桌底的木板猛然打开,两团庞然大物滚了出来。 血腥味和腐败的气味如同臭弹一般在屋子里爆炸,朱翊凯捂着鼻子迅速后退,一脸厌恶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那是两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副骨架和一具新鲜女尸。 她们都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和红鞋子,头上都戴着红色的发卡。 “这就是昨晚袭击你的那个女人?”瞿思齐问。 “昨晚太暗了,那个女人的脸我没怎么看清楚。”白小舟脸色发白,“不过,这个女人我认识,就是昨晚给我开门的那个女老板。” 两个少年互望一眼,没有说话。 白小舟仔细检查那具新鲜女尸,红裙子被撕得破破烂烂,裙子里面还穿了一件材质特别的紧身衣,把整个身体都包裹起来,想必是为了防范她右手上的毒。白小舟看了看那血肉模糊的胸口:“是锐器刺穿身体而死。” “什么锐器?刀?剑?” 白小舟沉默片刻,拿起那具白骨的手仔细看了看,又放到女尸身上对比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们:“是被这只手刺穿的。” 第二部 第八章 阁楼孤魂 气氛刹那间变得很诡异,沉默了一阵,朱翊凯说:“你再看看这具白骨。” “只剩下骨头了,很难确定死亡时间和死因,不过可以肯定这是个小女孩,最多十一二岁,不超过十四岁。传说中李娜娜是割腕自杀,不过她的两只手骨上都没有刀痕。” “会不会是因为年纪小,力气太小,没能切到骨头?” 骸骨所穿的红裙子是高领的,有利器割破的痕迹,白小舟解开扣子,看见颈骨上有一道伤痕:“她是被人割喉而死!” “割喉?” 白小舟想起昨天进书房的时候所看到的那个幻觉,女孩的喉咙像被刀割断一般撕裂了。“那个传说是假的,李娜娜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杀!凶手割断了她的喉咙,将她藏在这张桌子里。” “是谁这么狠毒,竟然对这么一个小女孩下这样的毒手?”瞿思齐义愤填膺。 “李氏公馆能传出这样的传言,就是为了遮盖这起谋杀。而桌子下的暗格,必然只有家中极为重要的人物才知道。”朱翊凯沉着脸说。 “你的意思是,她是被自己的亲人所杀?” “她是被谁所杀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白小舟侧过脸去看旁边那具新鲜女尸。 “你不相信她是被鬼所杀?” “你相信吗?”白小舟反问,两个少年沉默。 手机铃声又适时地响了起来,朱翊凯拿过电话,那机械的声音说:“恭喜你们通过第二关。” “废话少说,第三关是什么?” “出大门往左走三十米,会有一个乞讨的老人,他会告诉你第三关。” 挂掉电话,白小舟问他:“这两具尸体怎么办?” 报警是不可能的,朱翊凯想了想说:“搬到卧室去吧,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处理。” 三人将尸体抬到卧室,找来白布小心地盖好,出门去寻找那个乞丐。小孩子们围在一起玩拍纸片,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将纸片刮得到处都是。小孩子们到处捡纸片,其中一个扑到白小舟面前,白小舟扶住他:“小心点儿,别摔了。” 小男孩是个大光头,抬起头来冲她嘿嘿笑,一口白牙光洁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白小舟觉得毛骨悚然。 匆匆绕过那小孩往前走,朱翊凯拉住她:“你看。” 她回过头,看见一条极窄的小巷子里坐了一个老乞丐,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毛衣,脏得看不出颜色,似乎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头发胡子腻成一团,脸上黑糊糊的,似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第三关是什么?”白小舟径直过去,低声问。 乞丐颤巍巍地伸出手,端起面前的碗,用沙哑的嗓音说:“小姐,给点儿吧,好人有好报啊。” 白小舟用手肘碰了朱翊凯一下,朱翊凯乖乖拿钱,乞丐满意地将碗放回去,闭目养神。白小舟急了,刚想开口,朱翊凯忽然按了按她的肩膀,俯身从碗里捡起一张五毛的纸币,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半个小时内找出女孩儿所穿的红衣、红鞋、发卡。 三人呆了半分钟,突然兜里的手机发出“哔”的一声轻响,屏幕上跳出一个秒表样的倒计时。三人转身就往回跑,当他们冲进卧室的时候,全都愣住了。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地板上还留着尸体放置的痕迹,那两具尸体却不见了。 “我早就该想到,那些变态是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的。”朱翊凯沉声道,“现在我们还有二十五分钟,找出尸体所穿过的衣物。” @文@“屋子这么大,怎么找?”瞿思齐怒道。 @人@两个人四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得他毛骨悚然。 @书@“你,你们要干什么?” @屋@朱翊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应该明白我们的意思。” 瞿思齐能够看见过去未来,如果他能够看到刚才所发生的事,找出那些衣物自然就不在话下。 瞿思齐额头上直冒冷汗:“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又不是我能控制的,要不然明天的彩票……” “别管彩票了。”白小舟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在床上坐下,“你平时都什么时候有灵感?” “呃……”瞿思齐冥思苦想半天,“危险的时候吧?” “很好。”白小舟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到窗户边,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你要干什么?” “思齐,得罪了。”白小舟将他往窗外一推,瞿思齐吓得大叫:“喂喂,有话好好说啊,救命啊!” “小舟。”朱翊凯走过来。白小舟侧过脸去看他说:“放心吧,我有分寸。”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种体力活儿该让我来。”说罢抓住瞿思齐的双腿,让他倒吊在窗外。瞿思齐吓得嗷嗷直叫:“朱翊凯,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宰了你!” “有灵感没有?” “没有啊。” 朱翊凯放开一只脚,瞿思齐脸色都白了,巨大的恐惧如同洪水一般朝他扑过来,眼前有几个画面快速闪过,几个打扮得像普通市民的人进了屋,沉默而迅捷地将尸体搬出去,然后便是几个简单而破碎的景象。 “快拉我上去,我看到了!” 朱翊凯不慌不忙地将他拉上去,他双腿发软,一脸哀怨地看着他,在心里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白小舟急不可耐地问。 “我只看到三个画面,一个是壁炉,一个是阁楼,一个是地下室。” “很好。”朱翊凯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还是有点儿用。” 瞿思齐终于没忍住,抬手给了他一拳。白小舟冲过去护住他:“好了,好了,等结束了,我请你吃大餐赔罪好不好?” “是啊。”朱翊凯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男人要大度一点儿,别在女孩子面前丢脸。” 瞿思齐欲哭无泪啊,摊上这样的朋友,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底楼客厅里有一座壁炉,里面空荡荡的,布满了灰尘。白小舟正想进去看看,被瞿思齐按住了:“且慢。” “怎么了?” 瞿思齐示意两人站远,然后捡起一块石头扔进去,壁炉内忽然暴起一团火焰,灼热的气浪逼得他连连后退。 “真狠啊。”火焰熄灭后,瞿思齐挥手驱散面前的浓烟,在壁炉里摸索了一阵,取出一只石棉布包,包里静静躺着一只红色发卡。 “有个‘先知’还真方便。”白小舟心有余悸,只差一步,她就变成烤乳猪了。 从李氏公馆的外部结构看,是有阁楼的,可是三人找了很久也找不到通往阁楼的阶梯。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朱翊凯决定从外面进入。他打开二楼走廊的窗户,抓住窗棂,身子一跃,灵巧地跳了上去。白小舟将脑袋伸出去,看他站在阁楼窗户外,踏脚的地方极窄,她担心地说:“小心点儿。” 瞿思齐翻了个白眼,摔死最好。 窗户插着插销,朱翊凯目光集中在插销上,插销“咔哒”一声开了,他快速跳进去,身形矫健。这座阁楼也不知关闭了多少年,到处都充斥着陈腐味儿,虽然窄小,看起来倒像是个的卧室,与公馆里的其他房间不同,这里的家具都是劣质的,样式也很简单,好多都朽坏了。 难道这里是用人的房间?但这里明明只有一张床,床的大小只睡得下一个人,哪个用人这么有面子,能一个人住一个房间? 屋中堆积着不少杂物,找起来很费劲儿,朱翊凯拿出手机,这几天为了避免追踪,他拔掉了电池,现在也无所谓了。 “思齐,东西在哪儿?” “阁楼里有没有花?” “花?假花吗?” “不,真花。” 朱翊凯觉得不可思议,这座阁楼被封闭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有真花?难道是那些人留下的吗? 他环视四周,目光落在床上的被子上。那被子是散开的,有的地方很脏,有的地方却很干净。看来,这被子不久之前还是叠起来的。他径直过去,掀开被子,里面果然躺着一枝新鲜的黄色郁金香。 “我找到了一枝郁金香。”他对电话那头的瞿思齐说,“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在我所看到的画面里,只有这枝郁金香。” 没用。他在心里骂了一声,挂断了电话。对方留下这枝郁金香是什么意思?郁金香的花语是无望的爱,难道和爱情有关? 他将床铺仔细找了一遍。当他俯下身,检查床底的时候,看到一双小脚穿着一双红色皮鞋,从床对面快速走过。 他悚然一惊,抬起头,屋子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谁?”他低声喝问,回答他的只有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舔了舔食指,举到空中。这是狙击手测试风向的方法,他侧过脸去看了看里面的那面墙壁,将放着无数杂物的桌子移开,正想握住门把,门把却自己转动起来。 他一惊,后退两步,拔出弯刀,死死地盯着那门把。 门把转得很慢很慢,这短短的几秒,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咔哒”一声,门缓缓地、缓缓地开了,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听得牙齿发酸。 门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间普通的杂物房,堆放着一些不知名的杂物,锅碗瓢盆都有。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目光快速扫过四周,并无一人。他的弯刀渐渐垂下去,却听见瞿思齐大喊:“小心!” 他蓦然回头,看见墙壁上贴着一个古怪的人,手中拿着一根又长又粗的锥子,朝他扑过来。 他已无可躲避。 一道白光忽然横在他面前,锥子正好刺在那白光上,杀手觉得一股强大的推力朝自己扑来,他慌忙后退,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吊在吊灯上。瞿思齐手中拿着一把断剑,从断裂处伸出一道白光,将它补成了一把完整的剑,杀手能够感觉到那把剑所溢出来的凛冽杀意。 朱翊凯奇道:“你从哪里找来的剑?” “龙老师给的。”他一跃而起,剑光刺向杀手。杀手抓住吊灯的电线,身子一绕,如同一条毒蛇,手中的锥子如蛇信一般刺向瞿思齐。那把剑仿佛有灵魂,瞿思齐原本只会花拳绣腿,此时却异常神勇,仿若高手附体。才不过几招,杀手就被剑锋一扫,从左肩到胸口裂开一条巨大的口子,鲜血四溅。他低呼一声,朝房外逃去。 朱翊凯早已守住门口,两人交手。朱翊凯够狠,专攻他的伤口,他越来越觉得吃力。忽然看见站在外面的白小舟,他嘴角上勾,挑起一抹冰冷阴狠的笑,朝朱翊凯虚晃一招,扑到白小舟身边,将她揽进怀中,手中的锥子刺在她的喉咙,沉声道:“都给我退后!” 两个少年投鼠忌器,不得不后退几步。就在这个时候,两个杀手破窗而入,手中都拿着一尺长的铁锥,他们都穿着那种滑溜溜像塑料样的衣服,白小舟的右手对他们没有用处。少年们急得额头上渗出冷汗。 “乖乖把武器放下。”为首的那个说,“我们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点儿。” “你们就这么喜欢杀人吗?”白小舟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睛又深又亮,挟持她的那个杀手看到她瞳孔里自己的影子,一时间愣住了。 “那么,为什么不快乐地杀死自己呢?” 杀手目光变得呆滞,拿起锥子,狠狠地刺进自己的喉咙,鲜血如崩溃的雪山,喷了白小舟一脸。另外两个杀手大惊,正要动手,白小舟猛地侧过头去,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还不快点儿动手,还要等什么呢?” 两人的铁锥生生停在半空,然后往回一折,准确无误地刺进自己的喉咙,飞溅的血迹在斑驳的墙壁上留下无数血点,像一幅优美的抽象画。 两个少年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少女,竟然是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吵架斗嘴的白小舟。 白小舟的力气像在一瞬间被人抽走了,身子一歪,朱翊凯一个箭步上去,抱住她的腰。她扶着他的肩膀站稳:“谢谢,我没事。” “没事?”朱翊凯皱眉道,“你确定?” “真的没事,就是有些头晕而已。” 朱翊凯侧过去看那三具尸体,沉默着不说话。瞿思齐迟疑了一下:“小舟,最近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儿?” 第二部 第九章 变态赌局 白小舟躲避着他的目光,岔开话题:“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小舟。”朱翊凯叫住她,严肃地说,“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白小舟将手机凑到他面前:“还有十五分钟,有什么等找到东西后再说。” “现在就谈。”朱翊凯夺过手机,脸色阴沉。白小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她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沉默了片刻:“我说到做到,等找到了东西,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朱翊凯无话可说,只是沉默。到最后,还是瞿思齐打破了死一般沉闷的气氛:“喂,你们来看,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那张布满灰尘的床铺上,躺着一张发黄发白的照片和一朵郁金香,上面的画都模糊了,只是依稀能够看到一点儿影子。 朱翊凯惊道:“这张床我刚才仔细检查过,没有看到照片啊!” 瞿思齐伸手去捡照片,就在指尖碰触到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一只骷髅手拿着郁金香和相片,轻轻放在床上,顺着骷髅手往上看,是一只血红的袖子。 他倒抽了口冷气,将手缩了回来:“是李娜娜,是李娜娜的骸骨!”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转身冲进里面的那间房,掀开堆积如山的杂物,扒出一只藤编箱子,里面是那双红色的鞋子。 朱翊凯拿着郁金香,沉默了半晌:“难道,世上真的有鬼?” “先别管什么鬼不鬼了。”白小舟拿出手机看了看,“我们还有七分钟。” 七分钟,就是找地下室都不够啊。 朱翊凯和白小舟的目光又落在瞿思齐的身上,瞿思齐觉得后脊背发凉,连忙说:“我知道地下室在哪儿。” “那你不早说?” “李氏公馆的地下室那么有名,怎么会不知道?”瞿思齐带着他们来到后院,院子里杂草丛生,只有那一树槐花开得格外茂盛。 槐树是鬼树,在阴气聚集、妖鬼丛生的地方生长得最好,花也开得最美。白小舟看到花丛中萦绕着一团团黑气,那是各种各样的情绪纠缠不休所产生的怨念。 “救救他。” 白小舟一愣,看了看四周:“你们听见有人说话了吗?” “没有啊,你听错了吧?” 听错了吗?她明明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啊。 “这间房是园丁住的房间。”瞿思齐绕过那座低矮的建筑物,“地下室就在园丁房的后面,本来是用来储存泡菜、蔬果的,自从那场屠杀之后,这里就被封起来了。”他扒开泥土与杂草,在地里摸索了一阵,“找到了。” 那是一块很厚的木板,木材很好,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朽坏,没有上锁。两个少年鼓捣了一阵,将木板拉开了。 一股陈腐味儿刺得几人忍不住捂住鼻子。白小舟问:“为什么要封起来?” “李家全家人的尸体都是在地下室里发现的。”瞿思齐拿起手电筒朝里照了照,示意他们可以下去了,“李嘉陵约了人在家里谈生意,那人上门造访,发现门没锁,屋里空无一人,饭厅桌上还摆着丰盛的酒菜。他觉得奇怪,四处找了找,就发现了这间地下室,全家十三口的尸体全在这里,死了好几天了,那时天气炎热,已经腐烂,地上流满了腐水。” 朱翊凯有些恶心,示意他不用说得太细,他却一脸得意,讲得唾沫横飞。白小舟刚走下石阶,便看到满地的死尸,他们面目狰狞,像一个个被困在地狱里的悲惨魂灵。 她倒抽了口冷气:“他们还在这里。” “什么?”两人看了看面前空荡荡的地下室,不明就里。 “他们的灵魂还在这里。”白小舟说,“从死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从来都没能逃得出去,他们被某种怨恨禁锢住了。” 瞿思齐打了个寒战:“拜托,你是要吓死人啊。” “鬼又如何?”朱翊凯冷笑,“他们活着我都不怕,难道他们死了我还会害怕吗?找东西要紧。”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忽然合上,发出剧烈的声响,震得头顶的沙子不停地往下掉。 两人本能地护住白小舟,地下传来“沙沙”的声响,像一只只老鼠跑过。朱翊凯忽然喊了一声:“小心!”白小舟就听见兵器交击,一片黑暗中偶尔有火光闪过。她急得满头是汗,想要帮忙,无奈眼睛不争气,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乖乖待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救救他。” 又是那个声音,这次更加清晰。她问:“你是谁?”没有人回答,脚踝处忽然一紧,像是被谁抓住了,她低下头,却什么都看不见。 她觉得自己沉下去了,似乎挨着一个人的脸,那人离自己是那样地近,近得能够感觉到对方呼吸所喷出的热气。 “这双眼睛就是杀人的利器啊。”她听到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只要挖掉这双眼睛,砍掉这双手,要杀你,轻而易举。” “不……”恐惧从那只抓着她脚踝的手传来,如同梦魇一般将她魇住,她动弹不得,只能等着危险离自己越来越近。 “救命啊!”她失声大喊,衣服里有什么东西灼热起来,她慌忙翻出来,竟然是那张借书证,她一直藏在贴身的衣物里,竟然都忘了它的存在了。 这个借书证以前救过她很多次,现在会再救她一次吗? 一只冰冷的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脸,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是一只人类的手,是对方派来的刺客吗? 她咬了咬牙,将借书证朝那只手狠狠地拍过去。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惨叫。 然后,一切的梦魇都仿佛消失了,地下室的门打开,光线透了进来。两个少年茫然不知所措,他们刚刚不是在与人交手吗?而且那些敌人怎么都杀不死,就像一缕幽魂,一刀砍过去,只是虚空。 白小舟看着手中的借书证,上面有灼烧的痕迹,浓烈的药香从灼烧的地方泄露出来,这种味道好熟悉,就像很早很早以前,就在某个地方闻到过。 “他们终于派出异能杀手了吗?”朱翊凯阴沉着脸,将挂在角落的红衣服捡起来。这个时候,手机屏幕上的数字终于停了下来,变成了六个零。 三人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这半个小时,比一整天还要漫长。 “在某个房间里,这一关恐怕又是好几百万的输赢了吧?”瞿思齐半开玩笑地说,“我也想赌,就赌我们赢。” “好主意。”朱翊凯难得赞同他。正好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来说:“下一关,我要下注。” “这不符合规矩。” “你不是说过吗?在这个游戏里,你就是规矩。” “你要明白,能够进入这个赌局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怎么?你觉得以我的身份,还没有资格参加吗?” 对方哈哈大笑:“好,小子,我欣赏你。你的提议很有趣,这样吧,你从猎物变成猎人,加入这场赌局。” 朱翊凯脸色一沉:“你要我临阵脱逃?”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选择的权力还是交给你。”对方说,“我只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 “去,为什么不去。”白小舟拍着他的肩膀,“赢的钱我们五五分成。” 朱翊凯侧过脸,正好对上白小舟的眼睛,白小舟朝他挤了挤眼,他顿时明白了,只要进了赌场,就有机会将它连根拔起。 “你们怎么办?” “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呢。”瞿思齐严肃地说,四目相对,他们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勇气和决心。 有时候,生死与共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够了。 朱翊凯沉默一阵,下定了决心,拿起手机:“什么时候来接我?” “半个小时之后,车会停在李氏公馆外,不要错过了班车。” 半个小时不过眨眼的时间,三人站在李氏公馆门口,看着一辆普通的面包车缓缓地开进来。门开了,里面黑洞洞的,窗户都封得严严实实。朱翊凯郑重地对瞿思齐说:“好好保护小舟。” 白小舟不满,假咳了两声。他又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好好保护思齐。” “你还是担心自己吧。”瞿思齐说,“活着回来。” 朱翊凯忽然有些感动,深深地望了望两个挚友,坐上了面包车。车门合上,绝尘而去,两人怅惘地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一时无言。 “小舟,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瞿思齐问。 “什么奇怪?” “说不上来,总觉得很奇怪。” “嘻嘻。” 两人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那个光头的小男孩正坐在李氏公馆的台阶上吃烧烤鸡翅膀,咧着油腻腻的嘴朝两人笑。 “到别处玩儿去。”瞿思齐去赶,小男孩却坐着不肯走,鸡翅膀吃完了,意犹未尽地舔着自己的手指。白小舟递了几块钱给他,让他自己去买烧烤。小男孩笑得更加灿烂:“姐姐你真好。” “乖。”白小舟拍了拍他的脑袋,他兴高采烈地走了。瞿思齐说:“小心他再来找你要钱。” “那就再给他几块呗。”白小舟倒是想得开,推门进去。手机又响了,这次只是短信。 第四关:瞿思齐到阁楼,白小舟到紫藤花架。 朱翊凯坐在面包车里,四面的窗户都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驾驶室用有色玻璃围着,依稀能够看见一个影子。 “朱先生,在你右手边有一只眼罩和一根皮带,请你将自己绑起来。”驾驶室里传来怪异低沉的声音,很显然使用了变声器。 “你说什么?”朱翊凯皱眉。驾驶员说:“这是规矩,每一个猎人想要进入赌场都必须如此,如果你拒绝,就视为自动放弃。” 朱翊凯冷笑一声,依言照做。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有人将他扶下车:“朱先生,您暂时还不能解开眼罩,请跟我们来。” 走过一条长长的路,眼罩终于被人揭开,他环视四周,这是一间阴暗的屋子,墙上悬挂着一个液晶显示屏,屏下面有一张沙发,沙发前有一台小型平板电脑。 “朱先生,请在沙发坐下,你是第五号玩家。”又是那熟悉的、经过变声器加工的声音,“你可以使用面前的电脑下注。” 朱翊凯走过去,看见电脑上有一个大大的“5”字。 墙上的液晶显示屏忽然打开,跳出两个画面,一个是在紫藤花架下徘徊的白小舟,一个是正准备进入阁楼的瞿思齐。 他的心一下子缩紧。 “第四关开始,请各位下注。” “这一关的内容是什么?”朱翊凯问。 “我们布下了陷阱,挖掘猎物心底深处最恐惧的东西,如果他们不能从幻觉中逃脱,精神就会崩溃,从而变成植物人。” 朱翊凯心口一凉,思齐,小舟,你们要挺住啊! 夏末秋初是紫藤花的花期,但这花架上只有翠绿的叶子,长得很茂盛,却一朵花都没有开。白小舟抬头看着垂下来的叶子,是阴气太重的缘故吗?这座院子里喜阴植物都长得很好,但除了槐花之外,没有开出一朵花来。 她忽然闻到一股花香,侧过头去,见草丛中开着一朵不知名的紫色花朵,是那种随处可见的路边小花,她小时候在外公家玩耍的时候,常看到漫山遍野的紫花。这紫花一时间勾起她的思绪,忍不住俯下身,将它摘了下来。 四周的景色忽然如潮水一般退去,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那是一处小小的房间,四周的陈设非常眼熟,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童年甜美的回忆。 这是她小时候曾经住过的家! 她是在做梦吗?白小舟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脸,很痛,这不是梦。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那朵紫花,手一松,跌落在地,消失无踪。 糟了,她中计了。 “小舟啊,你睡了没有?”熟悉的声音,很轻缓,很温柔,白小舟胸口一热,鼻子一酸,差点儿哭了出来。 是妈妈! 才不过将近一年没见面,却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妈妈,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可是,此时的她却没有打开门的勇气,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都不是真实的,她很害怕,害怕一开门妈妈就会消失。 见没有人回答,门外的妈妈转身走了,白小舟贴在门上,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妈妈,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连个信儿都不捎给我?你和爸爸是遇到了什么不测了吗? 你们是活着,还是…… 她擦去眼泪,轻轻地打开门,厨房里传来细碎的声音,墙上的挂钟显示的是下午一点多,应该是刚吃了午饭,在刷碗。 白小舟觉得这景象有些熟悉,仿佛牵动了很久以前的某些回忆。她放轻了步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厨房的门只开了一半,遮住了妈妈的大半个身子。忽然,她看到一条毛茸茸的东西从妈妈的臀部垂下来,在地上扫来扫去。 白小舟像胸口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喘不过气来。封闭的记忆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流泻。她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那年她大概八九岁,在某个午后,曾看见过这一幕。 洗碗的妈妈,和从她身后长出来的白色尾巴。 第二部 第十章 鬼妈妈 那个时候她还小,不懂得那意味着什么,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害怕,不敢惊动妈妈,慌忙回房午睡去了。 不,这不是真的。 巨大的恐惧朝她压过来,她捂住自己的嘴,踉跄后退。那不是她妈妈,那不是!她这样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幻觉,都是那些变态弄出来戏弄她的幻觉! “小舟,你醒了?”厨房里的妈妈直起身子,半掩的门内依稀可以看见她抬起来的右手,它正在慢慢地变成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你不是我妈妈。”她咬着牙说,“你到底是谁?” 门缓缓地、缓缓地开了,露出一张美丽的脸,那张脸非常美,美得惊心动魄,笑容有勾魂摄魄的力量。从她记事以来,她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大美女,常召来狂蜂浪蝶,为此她们经常搬家。有时候,她会照着镜子,顾影自怜,为什么她没有那样的惊世之姿? “你不是我妈妈。”她怒吼道,“你是个怪物,变成我妈妈的怪物!” “小舟,你在胡说什么,我当然是你的妈妈啊。”美丽的妖物朝她走过来,“难道你认不出我来了吗?你忘了我有多疼你?你说你最喜欢吃我做的菜,最喜欢喝我酿的梅子酒,还说将来要好好孝顺我,做我的乖女儿,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我没忘。”她看着那张脸,那张温柔美丽的脸,“那些话我都记得,但你不是我妈妈,你是个妖怪。” “我本来就是妖怪啊。你难道忘记了?每年我带你入山看望外公,总会独自到森林里去住十几天吗?” “我妈妈是去看守外公种的草药,冬天雪大,如果没人看着,草药就会冻死!”白小舟争辩。妈妈忽然笑起来,媚眼如丝:“那些都是骗你的,你怎么还不懂呢?我就是妖怪啊,而且,你也是妖怪啊,不信你看。” 她回过头,看见拖在身后的白色尾巴。 “不,这不是真的!”她抱着自己的头,恐惧地颤抖,“幻觉!这一切都只是幻觉!” “做妖怪有什么不好呢?”女妖的双手轻轻地从她的脖子上伸下来,抱住她的身躯,在她耳边轻柔地低吟:“这俗世太危险,这里的人太薄凉,哪里比得上我们的故乡逍遥自在?” 她的嗓音仿佛有着某种魔力,白小舟心里的恐惧在慢慢消退,她忽然觉得也许女妖说的没错,她在051里看了那么多档案,人类的贪婪与凶狠像一个个咒怨在字里行间纠缠不休,这个丑恶的世界,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跟我走吧,小舟。”女妖的声音温柔如斯,就像很久以前,在她还是幼童的时候,母亲在她耳边所吟唱的歌谣。白小舟回过头去,看见厨房的门大开着,门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熟悉得就像梦境一般。 “来吧。”女妖向她招手,“跟我走吧,回到那片森林里去,不用害怕被追杀,也不用在两个少年之间纠结,自由自在地生活。” 白小舟的心像被融化了,目光迷离,沉浸在美妙的幻觉中:“爸爸……也在那里等我们吗?” “是啊,他也在等着你,外公也在那里,我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团聚了。” “外公……”白小舟喃喃念着这两个字,缓缓朝那扇门走去,蒙眬间她仿佛看到白胡子的外公站在林中朝自己微笑。她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外公,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吗? 一声刺耳的狗叫忽然钻进她的耳朵,她步子一顿,猛然间清醒过来,一切幻象都如潮水般退去,她还站在那只紫藤花架下,一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土狗围着她的脚转圈狂吠。她蹲下身去,刚想抚摸那只狗,它猛地往前一蹿,跑到前面三四步的草丛中,咬住杂草一扯,露出一个洞穴。白小舟上前看了看,心顿时凉了半截。 那是一个可怕的陷阱,里面布满了削尖的木桩,如果她刚才再往前走几步,就会掉进陷阱里,必死无疑。 “是你救了我?”她对那只土狗说,土狗摇了摇尾巴,转身跑了,连个道谢的机会都不给她。她满腹狐疑,这只小狗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四周都有围墙,门也关了,难道这只狗还能开门不成? 是谁在暗中帮她呢?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看阁楼:糟了,思齐! 阁楼的窗户早就破了,只剩下一些玻璃碴子还留在窗台上,她小心翼翼地跳进去,尽量不让玻璃扎到手。瞿思齐就坐在屋子正中,低垂着头,像一个修行者在冥想。她喊了一声,瞿思齐没答应。 她倒吸了口冷气,看到一团团黑雾从少年的身体里弥漫出来,像棉花糖一样在他身旁萦绕。白小舟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某种金属被炼化燃烧的味道。 “思齐?你没事吧?”她心头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惧,面前的这个少年近似于妖,难道他被某个妖物附体了吗?不,不对,那些黑雾不是来自于别的什么妖魔鬼怪,而是来自于他本身。 他的父亲是借助妖物的力量才出生的,说是妖之子也不过分,瞿思齐,本来就是妖物吗? 不管如何,思齐是为了她才陷入这样的险境,她不能坐视不管。 白小舟吞了口唾沫,鼓起勇气,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思齐,快醒醒!” “啪”,瞿思齐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她身子一颤,觉得他的手冰冷入骨,刺得她的骨头生生地痛。 “小舟!”瞿思齐一把抱住她,“小舟,不要啊,你不要嫁给凯子啊!” 白小舟额头上冒出一大排黑线,往他脑袋上赏了一个暴栗:“你脑子烧坏了啊?” “小舟,我看到你和凯子结婚了。”瞿思齐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告诉我,那都是幻觉,对不对?” 白小舟捏住他的脸,用力一拧,痛得他哇哇大叫,她拍了拍他的脸颊:“现在你相信是幻觉了?” “你下手真狠啊。”瞿思齐捂着红肿的脸颊一脸哀怨。白小舟翻了个白眼,她竟然还担心他,这个天然呆的小子,根本不需要担心。 “咱们的第四关,就算过了?”瞿思齐问。 “嗯,算是……过了吧。”白小舟总觉得这一关过得太容易了,让她有些不安。她从阁楼的窗户出来,站在黑瓦之上,阳光有些阴暗,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勾得槐树哗哗作响。 “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又是这声音,每当槐树摇动的时候,她都能听到这个声音,难道树下有什么东西? “喂,你觉得我像狐狸精吗?”白小舟问。瞿思齐愣住了:“你说啥?” “我看起来像妖怪吗?” 瞿思齐看着她的眼睛,她很认真,不像在开玩笑:“呃,如果你是说异能,我们都算是妖怪吧。”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不是自己。” “你越说我越糊涂。” 白小舟在房瓦上坐下,抱着自己的双腿,下巴靠在膝盖上:“我觉得我的心底深处是邪恶的。很多时候,我会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来,而我的理智不能控制。” 瞿思齐想起那个用意念操纵杀手自杀的白小舟,从她身上漫出来的杀意让人胆寒,那一刻他是真切地感觉到了恐怖。 “你……有双重人格吗?” “双重人格?”白小舟摇头道,“真正有双重人格的人,对于另一个人格都茫然不知,而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清清楚楚。思齐,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我。”她不安地抓住他的胳膊,“我就是一个可怕的人。不,也许,也许我不是人,我是妖怪。” “你别胡思乱想。”瞿思齐在他身旁坐下,脸色阴郁,“其实做妖怪也没什么不好,最可怕的是非人非妖,连自己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 白小舟侧过脸去看他,他眼里阴云密布,像是在隐瞒着什么。 也许,他刚刚所看到的幻觉,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吧! “顾影自怜也不是个事儿啊。”白小舟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来,还有三关!” “说得没错。”瞿思齐又露出他乐天派惯有的笑容,“人生不过五十年,管它是什么,及时行乐才是正事。” 白小舟扶额叫道:“你就不能有点儿追求吗?” “什么追求?拯救世界吗?” “你还是先拯救你自己吧!” “放心,我有蟑螂般不死的生命力,天不收地不管。”瞿思齐哈哈笑道,“不知道凯子怎么样了,安不安全。” 一句话牵动了白小舟的思念,她沉吟片刻,微笑起来:“放心吧!他能照顾好自己。” 朱翊凯坐在阴暗的屋子里,刚才这一局他赢了上千万,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刚才一幕太过诡异,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瞿思齐进入阁楼之后,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只一尺来长的大老鼠,绕着他的脚打转。他一脚踩死老鼠,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往前走了几步,一屁股坐下来,双眼微闭,嘴里不知道在喃喃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极为丰富。忽然间,他浑身颤抖起来,眉头紧皱,额头上全是冷汗,脖子变得青黑,就像是吞下了一大口毒药,将喉咙烧坏了一般。 朱翊凯还以为老鼠里被下了毒,正担心,白小舟忽然进来了,就在她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时,瞿思齐喉咙上的青紫消失无踪。 小舟的左手有治愈的能力,这他知道,但刚刚白小舟用的分明是右手,而且还好好地戴着手套。 记得不久之前,在思齐的老家,龙老师曾在思齐祖母耳边耳语,告诉她思齐的秘密,那位老太太大惊失色,几乎握不住手里的佛珠。 瞿思齐的身上,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惊天大秘密? 天色暗下来了,两人到巷口的小面馆吃晚饭,看见那个光头的小男孩坐在街边,托着下巴冲着过往行人微笑,没人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也没人关心。白小舟买了一串烧烤翅膀递给他,他笑嘻嘻地接过来,一边啃一边张着油腻腻的嘴说:“谢谢姐姐!” 话还没说完,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就从他身后钻了出来。白小舟惊得脸色骤变,那是一条土狗,一条很眼熟,摇尾巴摇得很有个性的土狗。 “就是它。”白小舟对瞿思齐说,“就是它救了我。” 瞿思齐想也没想,径直过去,对那个小男孩说:“你到底是谁?” 小男孩刚好啃完了一只鸡翅膀,朝他伸出油腻腻的小手:“给我鸡翅膀,我就告诉你。” 瞿思齐为之气结,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提起来:“你说不说?” 小男孩哇的一声哭起来,引来路人侧目。白小舟连忙上前劝解:“思齐,快把他放下来,他只是个孩子。” 瞿思齐冷哼一声,将小男孩放下。白小舟又买了一只鸡翅膀递给他,拍着他的脑袋让他别哭。小男孩破涕为笑:“姐姐真好,姐姐,你们是刚搬到那个鬼屋的吗?我知道驱鬼的方法哦。” 他的眼睛又深又亮,无辜而天真,白小舟俯下身问道:“什么方法?” “我听老人家说的,鬼屋里种了一棵槐树,槐树是鬼树,暴死的人灵魂不能轮回,只能在世间游荡,但它们非常弱小,有时候会附身在阴气重的植物上,才能够存活。听说那户人家的小女儿就附在树上,晚上还能听到她的哭声呢。” “你不是说知道怎么驱鬼吗?”瞿思齐插嘴,“怎么个驱法?” 小男孩嘟着嘴巴:“你那么凶,我不告诉你。” “告诉姐姐吧,姐姐再给你买鸡翅膀哦。” 小男孩的眼睛立刻变成了星星眼。“好啊,说话要算话哦。”他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让她附耳过来,“那树下埋着东西呢。” “什么东西?” “我哪里知道?”小男孩拉着她的袖子撒娇,“鸡翅膀呢?” 白小舟和瞿思齐互相递了个眼色,买了几个鸡翅膀打发了他,找了个铲煤的铁铲,匆忙回到院中,在树下开挖。瞿思齐力气大,一铲子下去挖伤了树根,伤口中竟然流出血来。他吸了口气:“网上说尸体找到的时候血流干了,而现场一滴血都没有,原来都是被这树给吸走了。” “普通的槐树哪里能吸血,这树怕是成精了吧!”白小舟抬起头,看着头顶盘旋的黑雾,风摇树动,那声音又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求求你们,救救他。” 你到底要我救谁呢? “小舟,挖到东西了。” 白小舟连忙凑过去,看到黑色的泥土中那白惨惨的手骨。 她抽了口冷气:“这是谁?” “我哪里知道。”瞿思齐耸了耸肩,“从网上的资料来看,李家人的尸体都找到了,李娜娜的尸体我们也找到了,这个人是谁,还真是一个谜。” “等等,他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白小舟扒开土,那尸骸的指骨上缠绕着一条生锈的链子,链子末端是一只怀表。 与书房找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打开表盖,糊掉的照片依稀能够看清两人的脸。白小舟说:“我明白了,这具尸体,是照片里的那个男人。” “他是谁?”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住在那间阁楼上,他是那个家庭里的一员,却被所有人嫌弃,愿意和他亲近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李娜娜。” 瞿思齐恍然大悟:“这个家里的人杀了李娜娜,于是他杀了所有人给李娜娜报仇?” “不知道。”白小舟摇头道,“或许是,或许不是,其中缘由,很难追寻了。说起来,这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有谁会在乎呢?” “等等!”瞿思齐说,“如果真是他下毒杀了李家的人,那是谁把他埋在这儿的?” 白小舟拿起铲子铲了一阵:“你有没有发现,他的双手在土层的上面?” “呃,你的意思是……” “是他自己埋了自己。” “这不可能!”瞿思齐叫起来,“哪能有人自己把自己给活埋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不,是走进科学!” “从理论上说,也不是不可以的,只要方法对了,坐着都能吊死呢。不过,自己将自己活埋,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气?或者说,他究竟有多悲伤和绝望啊!”她昂起头看郁郁葱葱的树冠,你是想让我救他吧,这个被仇恨所掩埋的人。 “你身上还有符纸吗?空白的,给我一张。” “符纸朱砂,应有尽有。”瞿思齐打开背包,将东西递过去。她用手指蘸了朱砂,写了一张符,用石头压在尸身之上。瞿思齐奇道:“这是安魂的符,你怎么会写?” “龙老师教的。” “写得好正啊!”他忽然有些惭愧,龙老师的弟子里面,就他写符咒的本事最差了。 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那还是一条短信,上书两个黑字:杀狗。 “杀狗?”白小舟的脸黑了半边,“这些变态,他们疯了吗?” “还好只是杀狗,还可以做锅狗肉汤锅。”话还没说完,瞿思齐脑袋上又挨了一个暴栗,连忙改口:“我开玩笑的。” “那只狗救过我,我不能杀它。” “那就只有我去动手了。” “等等。”白小舟拉住他。他回过头来,严肃地说:“小舟,有的时候,人是需要作抉择的,如果不杀它,我们就要陷入永远的逃难中了。” 白小舟愣愣地看着他,他知道她心中正天人交战,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交给我吧!等我的好消息。” 他已经走得远了,白小舟还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她当然希望能够赶快从这无穷无尽的追杀中解脱出来,为此她也杀过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畏惧杀人了,在杀死那几个阁楼上的黑衣杀手的时候,她甚至感觉到了快意。 这种感觉让她害怕。 第二部 第十一章 僵尸主持 可是,要她杀死刚刚救了自己性命的土狗,她却如此不安,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她忽然觉得有些无力,靠着槐树缓缓坐下,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今夜晴空万里,星辰漫天。她忽然觉得很累,连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朦胧中她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她还很小,住在外公的小房子里。那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冬日,大雪封山,她在屋子后面的竹林里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松鼠,它受了重伤,身上血肉模糊。她将它捧起来,跑进屋去求外公救救它。外公摇头,说它寿数将尽,已经无力回天了。她哭得很伤心,外公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温和地说:“小舟,有时候你不能拯救每一个人,只要尽力了,就不算留下遗憾。将来你还会遇到很多事情,很多人,有时候你需要抉择。作出选择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但我们都不能逃避。”她睁着梨花带雨的双眼,问他该如何选择,外公笑了笑,说:“只要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就行了。” 白小舟从迷梦中惊醒,槐花落了她一身。 她豁然开朗,刚才她已经作出了抉择,她不会后悔。 “喂,小孩。”瞿思齐笑眯眯地对正和土狗玩耍的小男孩说,“想吃烧烤鸡翅膀吗?” 小男孩点头,他递了十块钱给他,往街边的烧烤摊一指:“去吧!”小男孩欢天喜地地去了。瞿思齐抱起小狗,小狗也不叫,抬头看着他。他不敢看它的眼睛,匆匆跑进李氏公馆,锁上了门。 “对不起。”瞿思齐抚摸它的头,“我也不想杀你,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你要恨就恨我吧,我愿意承受所有的罪孽。”他的双手缓缓地圈住它的脖子,缓缓地收紧,小狗始终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仿佛有着某种灵性,能够看透人心。 “住手。”白小舟冲过来,抓住他的胳膊,“不能杀它!” “如果不杀,我们就输了。” “输就输。”白小舟执拗地说,“现在他们要我们杀狗,我们杀了,要是下一关他们要我们杀人,我们也杀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瞿思齐被问得哑口无言,沉默了半晌:“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没错!” 瞿思齐放开小狗,认真地说:“好,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哪怕地狱,我也跟你去。” 最后这一句,他说得荡气回肠,白小舟鼻子一酸,几乎哭出来,她白小舟何德何能,能有这样生死与共的朋友。 瞿思齐转身打开门,对那条土狗说:“走吧,今天是你的幸运日。” 小狗呜咽一声,围着白小舟的双脚转了个圈,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两人相顾无言,只是苦笑。 这一关,他们输了。 朱翊凯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担心,这一局他又赢了,但却彻底地输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继续被追杀,直到死吗? 他静静地等待,等待那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个隐藏在屏幕后面的人,手中紧握着他们命运的走向,现在,他们都在等待着命运的来临。 手机响起来,瞿思齐和白小舟互望一眼,按下了接听键。 “这一局你们输了,不过我可以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对方说,“你们两人只能活一个。” 两人的心一下子凉了。 “如果我们能互相残杀,就不会到今天这一步。”瞿思齐说。 “不要这么急着答复我。还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太阳升起之时就是三天期限终结之日,如果天亮的时候还没有结果,我们将对最初的猎物做最后处理。” “最后处理?”瞿思齐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我们种在猎物身上的火种,将会引爆。烈火将从她的身体里燃烧出来,直到将她烧成灰烬。”说罢,挂断了电话。 白小舟脸色惨白,双手颤抖。瞿思齐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小舟,别怕,我们能想到办法的。” 白小舟抬起头来看他:“思齐,你杀了我吧,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会死。”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瞿思齐抱紧她,她能够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还有四个小时,我带你回051,去找龙老师,龙老师一定能想到办法。” “不要再把龙老师卷进来了,你和凯子进来本来就是个错误。”白小舟从他腰上将那柄短剑抽出来,递到他手中:“动手吧!”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下手。”他丢下剑,负气跑去后院。白小舟低头看着那把剑,迟疑了一下,捡起来握在手心,追到后院,看到瞿思齐正在符纸上写些什么,然后将符纸折成鸟的形状,打火烧掉,纸灰化成一只黑色羽翼的小鸟,振翅高飞而去。 “思齐?”她有些奇怪地问,“你在做什么?” 瞿思齐回过头,白小舟心头一惊,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严肃的表情,以往哪怕他板着脸,她也有胆量跟他开玩笑,而现在,她只觉得面前所站的这个少年很可怕。 “小舟,也许你说得没错。”瞿思齐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双肩,那双手冰凉入骨。 “什么没错?” “也许你死,是最好的结局。”还没等白小舟回过神来,他已经握住了她拿剑的手,往前一推,刺进她的胸膛。 朱翊凯觉得那一剑像是刺进了自己的胸膛里,闷得喘不过气来,脑中一片空白。 思齐杀了小舟?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屏幕画面跳动了两下,变得一片黑暗。他惊惧而起,大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各位猎人,初始猎物已死,今年的赌局结束,请大家做好准备,将会有专门的人员来带您离开。”那机械的嗓音在头顶轰响,“明年再见!” 死了,小舟真的死了。 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逆流,他无法思考,陷入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当中。他突然发现,他生命中已经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就像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被打散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小舟……”他喃喃默念,四周的桌椅电脑都开始颤抖,“小舟,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猛然仰头大喊:“小舟!” 白小舟躺在瞿思齐的怀里,胸口快速起伏着,她惶惑地看着他,他刚刚用那把光剑剖开了她的肚子,伸手进去,取出一颗黑色珠子,奇怪的是珠子并没有染上血污,反而莹润光洁。 “这就是那个定位仪。”瞿思齐说,“不过不是科学意义上的定位仪,而是一种用木料制作的珠子,被施了法术,种在人体里,就可以随时监视对方,这是一种非常古老,已经失传多年的术法。” 白小舟将珠子接过来仔细看,上面木纹清晰,散发着淡淡的木材香味,有一孔贯穿其中。 “这……这不是佛珠吗?” “凯子,快住手!” 朱翊凯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了,手脚无法动弹,从身体里溢出来的力量渐渐弱下去,灵台渐渐清明。 他侧过脸去,看到穿着防弹衣的龙初夏。 “龙老师?”他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幸好我在这儿,要不然整座山都要被你毁了。”龙初夏啪的一声打开打火机,点燃一根烟,“你自己看看周围。” 屋子里的设备几乎已经全毁了,房屋出现一道道巨大的裂缝,只差一步就会崩塌。房门大开,门外脚步纷杂,有警察跑来跑去。他瞪着眼睛沉默片刻:“小舟并没有死,对吗?” 龙初夏徐徐吐出一口烟:“放心吧,她好得很,瞿思齐只是把她身体里的定位仪取出来了而已。” 朱翊凯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高兴,又往门外看了看:“我们都是诱饵吧?” “这伙变态开这个赌局已经很久了,警方早就想端了它,可惜一直找不到窝点,这次总算通过小舟找到了。”龙初夏抖了抖烟灰,“跟我出去吧!”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踏上十几级阶梯,出了那扇已经被打飞的铁门,面前豁然开朗。 朱翊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一间禅房,一间很熟悉的禅房。 朱翊凯顿时了悟,冲出禅房的大门,外面果然是那间熟悉的园子。 这里是寒隐寺。 一群僧人手上戴着手铐,从地道另一个出口被带了出来。龙初夏说:“寒隐寺的住持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自从老住持死后,寒隐寺就由智空把持。智空结交了很多有权有势的人,心生邪念,就修建了这座地下赌场,用寺里代代相传的术法开设了这场赌局。” “这么说,那天我们见到的住持,是别人假扮的?” “是干尸。”龙初夏说,“自从很多年前师尊空净坐化之后,寒隐寺就有保持住持尸身的风俗。” 正说着话儿,警察抬着几个担架走过,担架上躺着人,身上盖着白床单。 “这是……” “寺后面不是有个枯井吗?这些是从枯井里挖出来的尸体。” 朱翊凯忽然想起智空曾说过将那些杀手都扔枯井里去,当时还以为他只是开玩笑,原来他是当真的。 “可恶。”满头大汗的司马凡提走过来,“智空跑了,就只抓住这些虾兵蟹将。” 朱翊凯问:“什么?就只有他们?那些猎人呢?” 龙初夏和司马凡提的脸色有些怪异,朱翊凯冷笑:“又是交易?” “如果不同意,今天就不会有这次行动。”司马凡提阴沉着脸说,“有时候,我只有妥协。” “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呢?”龙初夏略带嘲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这就是政治啊!” 朱翊凯冷笑不语。 “搜集证据需要时间,这座寒隐寺估计还会被叨扰很久,我饿了。”龙初夏打了个哈欠,“先去吃碗面吧!” 凝华学园小雅门外到处都是小吃摊,空气中始终弥漫着油辣子的味道,白小舟和朱翊凯看着面前刺溜刺溜不停吃面的龙初夏和瞿思齐,脸色臭得可以熏苍蝇。 “这里的牛肉面很好吃的,你们不吃吗?”龙初夏端起海碗,喝了一口红彤彤的红油汤。白小舟猛地一拍桌:“龙老师,你不觉得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还需要解释吗?”龙初夏一边剔牙一边说,“思齐预言你会被一伙玩生存游戏的变态追杀,正好司马凡提那里积压了几个陈年旧案,都是关于这个游戏的,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一举将他们拿下。”她挑了挑眉毛,“怎么,这样的结局不好吗?” “可是,可是你事先也该告诉我们一声啊。” “做戏当然要做全套。”龙初夏一脸的心安理得,“何况你被下了咒术,如果告诉你了,不是等于将一切都向那些变态和盘托出?” 她说得句句在理,白小舟哑口无言,只能自认倒霉,却又始终心有不甘,赌气不说话。朱翊凯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那是一把什么剑?” 龙初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无名剑。” “龙老师!” “我没开玩笑,那把剑真的没有名字。”龙初夏用筷子轻轻敲击桌面,“其实它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剑,只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厉害人物用过它,沾了灵气,有了剑灵,才会成为一把灵剑。” “它为什么会断?” “是那个厉害人物折断了它,至于为什么要折断,恐怕只有那个厉害人物自己才知道了。” 朱翊凯也没有多问,只是侧过眼睛看了看正对着一碗牛肉面奋战的瞿思齐,沉默不语。 “龙老师,我想为李氏公馆里的死者做场法事。”白小舟说,“你有没有认识什么德高望重的道士?” “如果你真有心超度,每天抄写十遍 《地藏本愿经》 ,到那棵槐树下火化吧!只要心够诚,七七四十九天之后,亡灵就能得到安息。” 一天十遍?白小舟吸了口冷气,想问能不能少点儿,却又问不出口。算了,忍了吧,抄就抄,就当练字了。 “只可惜智空没能捉拿归案。”她愤愤然道,“这种佛门败类,就该千刀万剐。” “抓住他只是迟早问题。”龙初夏双眼的焦距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嘴角上扬,似乎悟到了某种结局,“只不过,恐怕在被抓之前,他就已经受到天谴了。” 夏天的雨来得又急又烈,雷声在头顶轰鸣,智空藏在深山某处的洞穴里,啃着馒头,心中激愤不已。他知道本市居住着很多异能者,但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厉害的人物,那三个少年,每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是他太轻敌了,仗着有那位先生的支持,天不怕地不怕,却没想到这次踢到了铁板。 不过没关系,还有那位先生能帮他,他只要等待几日,那位先生自然会安排他出国,改名换姓,重新来过。 洞外雨声很大,他将馒头啃光,想要躺下来休息一下,忽然听到几声清脆的狗叫,吓得一激灵,抓起旁边的黑檀木念珠,色厉内荏地喝问:“谁?” 爪子击打地面的声音如鬼魅一般越来越近,他取下一颗念珠,口中念念有词,拇指一动,念珠飞出,却如同打进了棉花里,悄无声息。 然后,他看到了一条狗,黄色的土狗,虽然是从洞外而来,身上却不沾一滴雨水,脚下也没有污秽的脚印。 他心下大惊,连连弹出几颗念珠,念珠在空中化为黑色长箭,直刺土狗面门,可是到达土狗眼前之时,却蓦然化为无形。 “智空,身为佛门弟子,难道不知道不能杀生的道理吗?” 土狗身后缓缓走出一个光头的小男孩,智空惊道:“你是什么人?” “怎么?以前每日给我上香,现在却不认识我了吗?”小男孩语带讥讽,智空寻思片刻,蓦然了悟,惊得差点儿握不住手里的佛珠,“你,你是……” “身为佛门弟子,却行此大奸大恶之事,你可知罪?” 智空浑身如筛糠,丢下念珠,扑倒在他的脚下,不断磕头:“师尊,弟子知罪,求师尊饶弟子一命吧!”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小男孩和土狗身上漾起淡淡的荧光,他们的身躯仿佛在逐渐长大,由孩童变为少年,又由少年变为青年,“佛祖也许能饶你,但我,不能。” 山洞里响起凄厉的惨叫,红光闪过,山川又归为寂静。 “数百年了啊。”一声幽幽的叹息传来,年轻的师尊空净回头,看见一个少年靠着墙壁而站,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 狻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满怀敌意地盯着那个人。和尚将他上下打量,笑道:“哪里来的地仙?这片山川并不是你的领地吧?” “这里是师尊的道场,刘某又怎敢染指?只是一心倾慕师尊,所以来向师尊道一声贺,恭喜师尊,贺喜师尊,得以脱离禅定,功德圆满。”少年向他一拱手。他微微点头道:“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你曾到寒隐寺来过?是了,那是数十年前的事了吧?我记得,那个时候,你的名字叫……”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何足挂齿?”少年说,“如果师尊不弃,叫我昆山便可。” “昆山?原来你的封地在昆山?”空净顿时了悟天机,颔首微笑,“可惜啊可惜,纵然你得道飞升,却始终无法脱离红尘苦海。” “苦海纵然无边,若能笑对,又何必在乎何处是岸?”雨光衬着少年的脸,何等洒脱,“我心安处是吾乡。” “阿弥陀佛。”空净唱了一句,“昆山君有此悟性,也无须贫僧担忧了。贫僧已脱离禅定,如今要四海漂泊,做个苦行僧。这座山川就拜托君上了。”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和尚与狻猊已不知去向。他露出会心的笑容,喃喃道:“修行数百年,还是个急性子啊。” 说罢,转身而去。不知从哪里来的穿堂风,卷起地上那一堆人形黑灰,扬在空中,漫天飞舞,宛如一天黑蝶。 第二部 第十二章 壶中侧记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正是扫除的大好时节。 051的成员系着围腰,戴着口罩,拿着扫帚、簸箕等物,忙得不亦乐乎。 “不二,给龙老师打电话,问问她怎么还不来,这里人手不够啊。”瞿思齐冲着提水的叶不二大喊。叶不二说:“打过了,无法接通。” “可恶,说好了今天一起打扫卫生,她又放我们鸽子。”瞿思齐狠狠一杵扫帚,愤愤然,“这都是第几次了?不是宿醉未醒就是临时有事,我看都是借口、借口!” “行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认命吧!”白小舟拿着抹布一路抹过来,忽然愣了一下:“你们谁把储藏室的门给打开了?” “储藏室?”朱翊凯说,“钥匙一直被龙老师攥在手里,别人连碰都不许碰,除了她,还能有谁?” “是不是昨晚离开的时候龙老师打开的?想让我们打扫一下?”不二推开门,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陈腐味儿,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幽香,让人心中生出一丝怀念之感,就像小时候躺在妈妈怀中所闻到的味道。 秦哲铭和瞿思齐都觉得有些奇怪,上次开门拿无名剑的时候,明明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今天杀气全无,却弥漫着一股柔情,隐隐中似乎还有一股酒味儿。 酒?瞿思齐惊道:“莫非龙老师昨晚躲在储藏室里喝酒,到现在还没醒?” 储藏室比想象的要大,里面存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墙上还有门,门上有锁,不知道里面锁着什么。 “哇,这不是海兽葡萄纹铜镜吗?”秦哲铭站在一只大博古架前,将一面铜镜拿起来,镜面黯淡无光,几乎照不出人影,“是真品吗?如果是唐代的,那可就是国宝啊!” “喂喂,你们来看,这是不是金子?”瞿思齐拿起一只金碗,碗上有一个小小的牙印。指腹忽而一痛,一滴血珠子钻了出来,他惊道:“这碗还咬人!” “别乱碰。”朱翊凯说,“这里的东西都有来历,还是不要亵玩为佳。” 白小舟在书架一般排得整整齐齐的博古架之间来去,那酒味越来越浓,她抬起头,看到一只牛皮酒壶静静地挂在博古架上,盖子开着,酒味儿就是从酒壶里飘出来的。 她拿起酒壶摇了摇,里面空荡荡的,好像没有酒。她又凑到酒壶口朝里张望,看到一团团白色的雾气。那雾气直扑她的眼睛,她慌忙丢了酒壶往后退,却蓦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浓雾之中,失去了方向。 “我……这是到哪儿了?” “咦,小舟呢?”秦哲铭看了看四周,“刚才还在那个博古架后面啊。” “许是出去了吧!”瞿思齐将口罩蒙上去,“还愣着干什么,快来打扫,要不然龙老师回来又要发飙了。” “思齐!凯子!”白小舟在白雾中边走边喊,没有人回答,世界仿佛回到了混沌之初,只剩下空白静默。 也不知走了多久,浓雾中忽而出现一座建筑,她心中大喜,急忙跑过去。那是一座山野小店,店面古朴,门两边挂了一副对联: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盏海底眠。门楣上挂一块漆黑的牌匾,匾上刻了四个大字:杜康酒家。 酒家?她满腹狐疑,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酒家? 她推门进去,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只闻一闻,她就觉得有了一二分的醉意。 “小舟?”她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白小舟侧过脸,看见窗户边坐了一个穿黑裙子的女人,手执一只青瓷酒杯,一脸错愕。 “小姑娘也是为了湛露酒而来吗?”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柜台后面,笑容可掬。 “还是算啦。”龙初夏说,“这丫头酒量不好,一杯湛露下去,怕是要醉死在这里了。” 白小舟不服气:“谁说的?我的酒量很好,老板,拿一大坛子来。” 白胡子老头笑道:“一坛可不行,就算酒量再好,也要醉上个五六年。来来,小姑娘,你还是喝这个菊花酒吧!” 粗糙的瓷碗,里面盛着满满的橙黄色液体,充溢着令人迷醉的酒香和菊花香。白小舟捧起来喝了一口,酒液化成细细的一缕,沿着喉管流下去,整个胸腔内都弥漫着香味。 “这个味道好熟悉。”白小舟惊道,“你认识我外公?” “你外公?” “卫天磊。” “哦,就是那个很喜欢喝菊花酒的少年吗?我记得当年还将酿菊花酒的方子给了他,他说有机会还会回来看我,可他一直都没有回来,他还好吗?” 白小舟眼神一黯:“他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老人拈着胡子,叹道:“已经过世了吗?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啊,可惜啊可惜。” “店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三人齐齐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铠甲、浑身是血的年轻男人,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血已经干涸了,像糊着一层烂泥。 这个人……说他是活人也没人相信吧? “店家,我赶路累了,来讨口水喝。”男人说。 “快请进。”老人热情地招呼他,为他倒了一碗酒,“客官这是要去哪里啊?” 男人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迷茫,喃喃自语道:“去哪里……我这是要去哪里呢?” “那客官从哪里来?” 男人沉默着喝酒,喝着喝着有些醉了,低声说:“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人这一辈子,哪有不犯错的呢?” “你们不明白。”男人摇头,“我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老人安慰了他几句,又给他倒了一碗:“把你的故事讲来听听吧!说出来心里也许会好受点儿。” 男人将酒一口饮尽,靠着太师椅,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那是神龙二年的事情。我那个时候在并州做一个小武官,因战功,升了京官,带着新婚的妻子回京。路上遇到了大雨,只能在一家农户避雨。那场大雨来得怪异,一连下了整整三天。农户家里殷实,有一个儿子和几个丫鬟小厮,待我们也很好,每顿都好酒好肉。雨停之后,我们打算告辞,农户说,此去京城路途险阻,不如先留妻子在他家中,等我进了京,再派人来接。” 白小舟忍不住插嘴:“你不会真的将妻子留在那儿吧?” 男人握着酒杯的手在颤抖:“我那时不知为何,竟鬼迷了心窍,相信了他的话。独自一人进京去了。路上走了半月,到了京城后,我又忙于军中事务,来不及去接。有一天,我忽然收到了一封从并州寄来的信,是我妻子的字迹,信中说,她爱上了农户的独子,要跟我义绝(古代离婚称义绝),随信送回了我洞房花烛夜送给她的玉佩。我很生气,连官都不做了,连夜策马赶回并州,恨不得杀了农户全家和那个贱人。”说到这里,他满脸痛苦,喊道,“店家,再给我上酒。” 白胡子老头连忙给他倒酒:“后来呢?” “我找到了农户的家,却发现那不是我记忆中的七八间草屋,而是……”他灌了一大口酒,眼神阴冷,“而是一座坟墓。” 白小舟愣住,这个故事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墓碑上写着那个农户的姓氏,我突然很害怕,挖开了坟包,撬开了棺材,我妻子就躺在那棺材里,面目狰狞,胸口被抓得血肉模糊,棺材盖子上布满了她带血的抓痕。” “她是被活活闷死的?”白小舟惊呼,“我想起来了,这个故事我在某本古书里看到过。” “这是古代志怪小说里所记载的故事。”龙初夏压低声音说,“不过,那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故事没有结束。”男人说,“这个故事,还有下文。我又悲痛又自责,在坟前哭得昏死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幽幽醒转,发现农户的茅屋又出现了,我就躺在屋门前。农户打开门,热情地招呼我进去,我又惊又疑,进门之后见里面的陈设用度都与往日无异,农户的儿子在后院种花,一点儿都不像恶鬼。我以为我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问那个农户我妻子在哪里,农户奇怪地说,我妻子已经被我派去的人接走了,他说得头头是道,但我越听越怒,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派人去接,这一切都是谎言,都是这群恶鬼欺骗我的谎言。他们害死了我的妻子,现在还想害死我。我一怒之下拔出腰中所佩的长剑,将他们全家都杀了。鲜血染红了那间茅屋,我坐在院子里,手提长剑,以为自己为妻子报了仇,为民除了害,哪里知道,我中了奸计。附近的乡民拿了各种各样的兵器冲进来,骂我是恶徒,要将我送官。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户人家根本不是恶鬼,而是并州有名的大善人,很有威望。而那座山,常有狐妖作祟。我在并州当武官时,常在山中狩猎,打死打伤过狐狸无数,它们来找我报仇了。” “后来呢?”白小舟又问。 “没有后来了,我一直在这里赶路,也不知道要赶去哪里。”男人喝完了碗里的残酒,站起身,“我要赶路了,谢谢店家的酒。” 他的背影消失在浓雾之中,白胡子老头一边收拾酒碗,一边缓缓道:“我这家店,常有些迷失方向的客人前来,所以我总能听到一些有趣的故事。初夏丫头,你有没有什么故事讲给我听?” 龙初夏沉默了一阵,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曾经有一个女孩,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的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梦想,希望能有一个温和善良的家庭来收养他们,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那个女孩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那一天。那是一对很温和的夫妇,慈眉善目,给孤儿院捐了很多钱,想要收养一个女孩。 “孤儿院的阿姨把年龄合适的女孩们都打扮一新,带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挑选。他们一眼就看中了她,那个时候女孩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孩子,她跟着善良夫妇来到了他们的别墅。那是一片刚开发的别墅区,地处偏僻,还没有什么住户,但室内的装修非常豪华,就像中世纪的城堡。 “老夫妇给她穿上最漂亮的洋装,化上精致的妆容,给她吃最美味的食物,给她准备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她从地狱到了天堂。但是有一点很奇怪,老夫妇从来不许她去走廊尽头的那间房,还吓唬她说,如果她打开那扇门,就送她回孤儿院去。 “也许你们会以为,她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最终还是打开了那扇门,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很珍惜这个家,从不越雷池一步。可是她发现,老夫妇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异,像在看一个怪物。有天晚上,她起床上厕所,听见老夫妇在低声议论,说要往她饭里放些什么。她并没有多想,可是她慢慢发现自己越来越虚弱,整天都手脚无力,有时候还会意识模糊,老夫妇也不带她去看病。有天她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老婆婆拿了一杯牛奶给她,她不小心弄翻了牛奶,她害怕老婆婆生气,就告诉她自己喝了。第二天,她看见打翻那杯牛奶的地方,有一只死耗子,耗子嘴边都是白沫,一看就是毒死的。” 白小舟惊道:“老夫妇在她食物里下毒?” 龙初夏饮了一口酒,继续说:“女孩很害怕,老夫妇的面目在她心中也变得狰狞起来。他们给她的食物她不敢吃,就悄悄地倒掉,然后抓鸟吃。在孤儿院的时候她就学会了这项本事,但她不敢生火,只能忍着恶心吃生肉。老夫妇对她的态度也慢慢在变化,似乎在躲着她,又像在监视她。有天晚上她一觉醒来,竟然看见老夫妇躲在门外偷窥。 “这个时候,她终于开始好奇了,那间屋子里究竟藏着什么。会不会藏满了小孩的尸体呢?这种想法越来越炽烈,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老夫妇去参加一个生日晚宴的时候,她打开了那扇门。 “也许你们要问,那扇门难道没有上锁吗?其实那扇门是上了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就是把它打开了。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门开之后她却愣住了。就算那屋子里躺满了尸体,她也不会吃惊,可是那只是一间普通的房间,似乎是一间婴儿房,有各种各样的玩具。她正在惊讶,忽然听见老夫妇的怒吼,他们拿着水果刀冲过来,将她按倒在地,要杀死她。他们骂她是魔鬼,说不该带她回来。她很伤心,也很愤怒,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把水果刀已插在老爷爷的胸口,而老婆婆摔倒在地上,头撞到了桌角,都死了。” 说到这里,龙初夏将酒杯端起来,白小舟看到她的手在颤抖:“龙老师,后来呢?” “没有人相信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能杀人,警方判定有人入室行窃。小女孩又被送回了孤儿院,从那之后,她变得沉默寡言,她始终想不通,那对老夫妇为什么要杀她。直到三年后,她被另一个人收养,那个人告诉她,她与普通人不同,那对老夫妇曾看见她对着虚空自言自语,又看到她生吃小鸟,笃信上帝的老夫妇以为她被魔鬼附身,往她的饭食里加了从教堂求来的圣水。那只死老鼠是吃了老鼠药才死的,死在那个地方,只是个意外。”龙初夏喝尽了杯中的酒,眼神有些迷离,“有时候,事实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样。这是那个女孩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孽,她这一辈子,都要为这杀孽赎罪。” “人生有时候就是如此,总会有很多错误和遗憾。”白胡子老头说,“人们常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只是‘无愧于心’这四个字,已经是难上加难了。好啦,酒喝完啦,你们也该回去了。” 龙初夏站起身,朝他作揖行礼:“来年等青霜酿成时,再来叨扰老祖公了。” “哈哈,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会放过美酒的。”老头笑道,“记得下次也要给我带有趣的故事来啊!” 从酒馆出来,白小舟问:“老师,他到底是谁啊?” “他的名字不是已经写在门牌上了嘛。” 门牌?白小舟顿时大悟:“难道他是……” “嘘——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白胡子老头独自坐在酒馆里,高声道:“你都来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进来喝一杯?” 一个少年缓缓走进酒馆,往他面前一坐:“老祖公,湛露还有剩吗?” 老头斜了他一眼:“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现在酒酿好了,你就来了。刚才怎么不进来?那两个姑娘都是你的故人啊,怎么不打招呼?” “这个嘛,说来话长。” 老头倒了一碗酒给他:“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刘明轩。” “没你以前的名字好听。” “老祖公,您年纪越大越聒噪了。” “臭小子,喝你的酒吧!” “没上次的好喝啊!” “爱喝不喝。” 龙初夏和白小舟推开储藏室的门,正好大扫除做完,瞿思齐脸色臭得可以熏苍蝇。 “你们不如明天再来好了。” “说得好。我本来想请你们吃晚饭的,既然你们这么说,我还是明天再来好了。”龙初夏伸了个懒腰,悠闲地往外走。 “等等!”瞿思齐连忙说,“龙老师请客,太阳打西边出来啦,去,一定要去!” “去哪里吃?”朱翊凯问。 龙初夏打着哈欠:“门口那个面馆儿不错。” “喂,龙老师,不要这么小气吧!” “爱吃不吃。” 第二部 第十三章 颈中巨疮 初秋的C市弥漫着桂花的香味,司马凡提难得没有案子,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地喝茶。茶喝完了,正准备再泡一杯,却发现茶罐子里已空空如也。公安局地处偏僻,出去买茶要跑过整整一条街,他抬头看了看窗外那棵桂花树,心生一计,将窗门一开,身子一蹿就上了树。抓了一大把桂花正要下来,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一个穿制服的小警察带了一个打扮华贵的中年女人走进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老大,你在干吗?” “采花。”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从树上跳下来,清咳两声,“用来泡茶。” “老大,你真是个雅人。”小警察连忙拍马屁,司马凡提瞪了他一眼:“小林,你又捅了什么娄子?” “老大,这次真不是我捅了娄子,不过的确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小林指着那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女人说,“这位是我的远房姑妈,姓陈,她家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儿。” 司马凡提看了看那个女人,她保养得还算得当,只是双目无神,神情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不知道多少天没睡个好觉了。 “请坐。”司马凡提泡了一杯新鲜的桂花茶给她,“陈阿姨,你家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一脸愁容,精神头儿极差:“我女儿的脖子上长了一个大疮。” 司马凡提瞪了小林一眼,尽量用柔和的语气说:“送医院检查了吗?” “检查了,刚开始医院说是肉瘤,还做了手术切除,可是切了长、长了切,都做了三次手术了。我们还到国外去检查过,谁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病,还有家医院想把我女儿当成异形研究,吓死我了。我连忙带女儿回了国,女儿脖子上的疮越来越大,现在大得像个篮球。我女儿天天疼得死去活来,我没办法,病急乱投医,什么道士和尚都请过,可还是没有一点儿起色,再这样下去,让我怎么活啊。”说着大哭起来,司马凡提又是安慰又是递纸巾:“陈阿姨,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不是医生,恐怕帮不了你。” “我都听小林说了,你们解决了很多灵异案子。”陈阿姨哭道,“求求你,司马警官,求您救救我女儿,如果连您都不肯救她,她就死定了啊。她才十九岁啊,明年还要高考,我可怎么活啊!”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惊天动地,小林可怜兮兮地说:“老大,你就帮帮我姑妈吧!我那个远房表妹太惨了。” 司马凡提看着这两个泪眼汪汪的人,突然觉得头很痛。 “所以你就答应了?”龙初夏吐着烟圈,不满地看着他,“你不觉得这事儿该医生管吗?” “医生查不出病因,说不定就是宗灵异案件。”司马凡提身子往前一倾,“初夏,你就去看看吧!如果不能治,你可以扭头就走。” 龙初夏翻了个白眼:“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先说好,我可不能保证治好。” “当然,当然。”司马凡提连忙献殷勤,“要不要再来两球草莓味冰淇淋?” “不用了,再吃我就要拉肚子了。”龙初夏起身,“走吧!带我去见那个女孩。” “现在?” “择日不如撞日。我向来雷厉风行,你不知道吗?” “……” 司马凡提的破烂金杯车在盘山公路上歪歪扭扭地行驶,足足跑了一个小时才到半山腰。这是一片别墅区,停满了各种各样的名车。小区门口的保安用鄙夷的眼光斜了一眼他们的车,让他们将车停在小区外面,步行入内,别破坏了小区的整体风格。 司马凡提的脸色难看得如丧考妣,龙初夏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生气,今晚我画一只符,折一只恶鬼,上他家做客去。” “不必了,我还是存钱买好车吧!” 那不知道要存到何年何月啊。龙初夏不忍打击他,只好缄默不语。 陈阿姨似乎很注重仪表,出来迎接时依然是一身名牌、珠光宝气。她领着二人走进别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气,那是尸体腐烂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尸臭与别的臭味不同,它们会从人的毛孔里钻进去,附在肌理之中,很难袪除,如果横死的人,那种味道会更加浓烈。 陈阿姨打开二楼走廊尽头那间门,腐臭味更加浓郁。屋内拉着窗帘,很阴暗,依稀可以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希希,别怕,妈妈带医生来给你看病了。”陈阿姨一边抹泪一边拍了拍床上所躺的人,那人尖叫道:“走开,我不要见人!不要!” “希希,乖,治好了病才能回学校啊!”陈阿姨按住她,朝两人点了点头。龙初夏走过去,那股腐臭味正是从床上散发出来的,如果不是听到她说话,她几乎要以为床上所躺的是一具尸体。 “可以将灯打开吗?”她说。 “不要,不要开灯!”床上的少女尖叫,“我不要让人看见我这个样子!” 无论怎么劝说,少女都不许开灯,陈阿姨急得直哭。龙初夏从包里取出一支线香,用打火机点燃,清淡的香气如清晨氤氲的雾气,弥漫开来,席卷整间屋子,那股腐臭味似乎渐渐淡下去了,众人只觉得心中一片清明宁静。 “啪”,灯亮了,少女泪眼婆娑地望着她。从五官来看,那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但此时她的半张脸都浮肿得像浮尸,脖子上那颗巨大的瘤子比篮球还要大,将皮肤撑得几乎爆裂,血管清晰如斯,如同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青色毛线。 龙初夏俯下身去,轻轻触碰那只瘤子,指腹传来清晰的触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匆忙收回手,几乎与此同时,一张脸从皮肤之下浮了上来,就像瘤子里包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拼命挣扎着撞破皮肤冲出来。 它的面目无比狰狞,就像 《尖声惊叫》 里那张恐怖的杀人面具。 陈阿姨脸一白,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司马凡提连忙将她抱到客厅里急救。好容易醒了,她捂着自己的脸痛哭:“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司马凡提和龙初夏多番追问,陈阿姨才将一段隐情道出。 陈阿姨原名陈春花,出生在C市附近一个农村,父母都患了病,家庭贫穷。她从小就和村里另一个女孩陈冬梅要好,两人形影不离,好得胜过亲姐妹,她们都希望有一天能够离开村子,去大城市闯出一番天地。高考的时候,两人约好考同一所大学,可是最后陈春花没有考上,陈冬梅却考上了。陈春花在家中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陈冬梅约她出去散心,安慰她,鼓励她复习一年,努力再考。两人沿着村口的小河散步,陈春花永远都记得那一天的风景,正好是农忙的季节,村民都在田里收割稻子,河边的黄桷树高大得遮天蔽日,树根像蛇一般盘旋,然后深入泥土之中。陈冬梅不小心被树根绊了一下,摔进了河里,她在河中挣扎呼救,求陈春花救她。陈春花脱掉外套,就在下水救人的一刹那,她忽然想到,如果陈冬梅死了,她不是就可以顶替她上大学了吗?她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因为算是远房堂姊妹,长得也有些像,陈冬梅父亲早就过世了,只有一个年纪很大的母亲,只要她拿着她的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冒名顶替实在太简单了。 就是这犹豫的几分钟,断送了一个年轻女孩的性命,陈冬梅沉进了河中,连尸体也没能浮上来,所有人都认为她失踪了。她体弱多病的母亲没能经受得起打击,很快病故。陈春花借着帮忙处理丧事,拿走了陈冬梅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冒名顶替上了大学。毕业后她一直留在城里工作,嫁了个有钱的丈夫,再也没有回过那座村庄。 虽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她再也摆脱不掉陈冬梅了,每天夜里,她都会梦到那一天,梦到陈冬梅从河面上一点一点沉下去。她总是会看到她浑身浮肿地从天空中伸出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她,说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会来让她付出代价。 她的人生,就是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我知道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陈春花哭道,“可是我女儿没错啊,求求你们,救救她吧!我愿意去自首。” 龙初夏和司马凡提互望一眼,从法律上来说,见死不救不能算有罪,何况那已经是十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有办法吗?”司马凡提压低声音问。 “也不是没有办法。”龙初夏说,“陈阿姨,你们那个村庄叫什么名字?” “灯塔村。” 灯塔村虽然离市区很近,但山路难行,一直很穷。司马凡提的破金杯车派上了用场,在崎岖的山路上开了好几个小时。到达村口的时候,他们看到了那条小河和那棵高大的黄桷树,河水清澈,树高参天,天气虽然转冷,还是有小孩在河里游泳。 “你打算怎么做?”司马凡提问。 “希希脖子上的疮是怨气所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找到陈冬梅的尸体焚化,化解了怨气,一切就结束了。” “就这么简单?” “谁说简单,要找到尸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龙初夏将烟在树干上摁熄,“先去村子里问问吧!如果陈冬梅当年所住的房子还在,那一切就简单了。” 两人向村民打听,意外的是村民很快就指出了陈冬梅家之所在。那可以说是一座危房,房子摇摇欲坠,门板都合不拢,也没有上锁,估计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偷。 龙初夏推开门,门里有一股木头腐烂的味道。两人开始寻找陈冬梅用过的东西,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才从柜子里找出两件年轻女人穿的衣服,很旧很破了,收在抽屉里,用塑料袋子装着,倒没怎么脏。 天色渐晚,两人拿着这两件衣服回到村口边,游泳的小孩都被抓回家吃饭去了,正好方便行事。 黄桷树有几条根深入到了水下,龙初夏将衣服搭在树根上,嘴里念念有词,从怀中掏出两张黄符,没有点火,黄符竟然自己烧了起来。她将黄符扔在衣服上,衣服湿哒哒的,竟然像淋了汽油一般熊熊燃烧。 “不到十五分钟,尸体就会浮起来。”龙初夏话还没说完,火却一下子熄灭了。司马凡提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龙初夏呆了几秒:“这不可能啊,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河里根本没有陈冬梅的尸体。” “你们在干什么?”手电筒的光照射在两人的脸上。两人回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迎面而来,司马凡提拿出警察证自我介绍,骗他说在查案。中年男人很热情,说自己是灯塔村的村长,请二人到家里吃个便饭。 饭桌上司马凡提问起陈冬梅,村长喝得满脸通红,说:“你说冬梅啊,七八年前去城里打工了,一直都没有回来。” “什么?七八年前?”龙初夏惊道,“她不是十六七年前就死了吗?” “十六七年啊,那个时候冬梅是死过一次,不过她命大,掉河里之后飘到了下游,被人救了,因为得了什么肺炎,过了俩月才回来。可怜啊,她妈妈以为她死了,自己把自己给哭死了。陈冬梅估计是被肺炎烧坏了脑子,整天木木呆呆的,一个人生活了好些年,也不肯嫁人。我家和她沾亲带故,我们也挺照顾她的。有次我家忙得腾不出人来,就让她帮忙进城里去买些生活必需品,她也不知道在城里看到了什么,回来了之后脸色很难看,但脑子却灵光了,收拾了些东西就说要进城打工,这是好事儿,我们也没拦着。” 龙初夏越听越心惊:“村长,你有她的照片吗?” “好像有一张。”他招呼厨房里的妻子翻箱倒柜找出照片,“这是好多年前照的了,那时候我们还年轻着呢。” 一看到照片,司马凡提和龙初夏的脸色就变了。 “我们上当了。” 急促的电话铃声将睡得正香的小林从美梦中吵醒,他眯着睡眼,有气无力地拿起电话:“喂?” “小林,你对你那个远房姑姑了解多少?” “老大?”他的觉立刻醒了一半,“呃,前几天我乡下的老妈给我打电话,说叫我要跟亲戚多走动,我就去看望了一下姑妈,说起来我们也十多年没见面了。” “然后?” “然后我就看到那个生怪病的表妹了,我跟她说我老大可能有办法,她刚开始还推辞呢,怕麻烦了你。” 司马凡提恨不得一个暴栗打在他的头上:“你这个臭小子,别说是我带出来的。这点警惕性都没有!” 小林吓了一跳:“老大,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去过你姑妈的老家,找到一张照片。我们所见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姑妈陈春花,而是陈冬梅!” “什么?”小林惊道,“那,那我姑妈在哪儿?” 司马凡提挂断电话,对身边的龙初夏说:“坐稳了。” 龙初夏翻了下眼睛,你一个金杯车,就算马力全开能有多快? 事实证明,司马凡提真的能把金杯开出宝马的速度,往车顶上安一个警报灯,在马路上风驰电掣。不过到达半山腰那个小区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保安堵着不让进,鼻孔朝天甚为嚣张。司马凡提亮出警察证,他还是不依不饶,大言不惭地说市长的某某某就住在我们小区,你一破警察算什么?司马凡提面无表情地将枪一亮,他立马安静了,乖乖开了门。两人懒得跟他计较,马不停蹄地赶往陈家。 房门紧锁,司马凡提一手持枪,一手从怀里掏出万能钥匙,伸进锁孔里轻轻一捣,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开了。 光线像被什么东西隔绝在屋子外,里面黑漆漆的,那股腐尸味儿更加浓烈,一道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被光线拉成诡异的形状。 两人抬头,看到一个人吊在屋子正中的水晶灯上,双手下垂,其中一只手中紧握着一条链子,链坠明晃晃的,照得人眼睛疼。 “快,快救人!”两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放下来,虽然那张脸青紫,舌头吐得老长,但他们依然能够看出来,她正是陈冬梅。 司马凡提摸了摸她的脖子:“已经死透了,尸斑都出现了。” 龙初夏将她手中的链子拿起来,链坠像是一个字,却又认不出是哪国的文字。她愣了一下,低声叫道:“不好,快去看希希!” 两人放下尸体,急匆匆跑上二楼,推开门,腐臭味和血腥味铺天盖地。司马凡提打开灯,看到希希时,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希希脖子上的那个疮已经大得像个箱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希希的五官被拉得变了形状,嘴唇和鼻孔都裂开,已经没有声息了。 “是人。”龙初夏惊道,“疮里有人!” 刺啦,皮肤被拉出一条巨大的口子,鲜血四溅,一只手从口子里伸出来,两人吓得仓皇后退。那个人就像电视里的恐龙蛋,恐龙撕破了蛋壳,从里面爬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一个成年女性。 “你,你是谁?”司马凡提问。 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希希,忽然抱着自己的头尖声大叫起来,声音凄厉,简直不像人类。 龙初夏吞了口唾沫:“如果我没猜错,她就是陈春花。” 一股寒意从二人的心底生出来,虽然已经入秋,两人依然汗流浃背。 “陈冬梅将陈春花封在希希脖子上的疮里?”白小舟惊得目瞪口呆,“她是怎么做到的?” 研究所里弥漫着咖啡的味道,叶不二将煮好的咖啡一一端到众人的手中。 “这是哪里的术法?”朱翊凯问。 “我也闻所未闻。”龙初夏从怀里掏出那条链子,链坠摇摇晃晃,反射着白炽灯的光,白小舟忍不住用手遮挡了一下眼睛。 “这是什么?”瞿思齐问。 “你们谁认识这个字?” 众人传递着看了看,都摇头:“难道是梵文?” “我小时候被师父逼着学过一年梵文。”龙初夏说,“没见过这个字。” “也许并不是字,而是一种符咒?” 司马凡提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个文件夹:“我查过那个陈冬梅,她八年前进城,做过很多工作,做保姆、在餐馆端盘子、在车站当羊儿客,都做过。听和她合租的人说,她这个人平时很正常,可是一到夜里就变得很奇怪,好像种了一盆什么花,不过平时她都用布将花盖起来,谁都不让碰。” 第二部 第十四章 天兵外传 “花?”众人沉默,龙初夏将那链子举起来:“这个查得怎么样了?” “我查过很多资料,都查不到这个东西,也许只是件普通的饰品。” “不,陈冬梅死的时候将它握在手中,一定有某种因由。”龙初夏说,“对了,陈春花怎么样了?” “得了很严重的精神病,话都不会说,谁都不认识。”司马凡提皱着眉头。白小舟插嘴道:“被人封在疮里,不疯才怪。” “这件事我会继续跟进,不过恐怕只能成为一桩悬案了。” 龙初夏低头看着手掌中静静躺着的链坠,她有种奇怪的预感,这个链坠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以及,一个可怕的人。 白小舟醒过来的时候残阳正照在她的窗户上,将她蓝绿色的窗帘照出一种怪异的金色。 她刚刚梦见了外公,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梦到外公了,在她的记忆中,外公一直都是温和而慈祥的,唇边总是带着看破世事的微笑,仿佛世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可是在今天的梦中,她却看到了一个满面愁云、悲伤忧愁的外公,梦中她仿佛躺在一个大缸子里,外公一边将药草往她身上撒一边叹息。 房间里似乎还有另一个人,他隐在阴影中,看不清容貌,但她能够感觉到从他身上弥漫出来的巨大悲伤。 爸爸。她在心中低低地说,爸爸,是你吗? “师父,小舟他真的能活过来吗?” 外公沉默不语。 “求求您,师父,您一定要救救小舟。我已经失去了音儿,我不能再失去她。” 白小舟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景色,外面种了一棵香樟树,暗香浮动,树枝摇曳,将夕阳的光芒割得破碎不堪。 音儿。她在心里默默念这个名字,她的母亲,就叫卫音君。爸爸说的是妈妈吗?他说他已经失去妈妈了,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觉得很害怕,抱住自己的双肩,心里的不安愈加强烈。 客厅里传来敲门声,她打开门,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女孩穿着T恤牛仔裤,戴着一个遮阳帽,笑容可掬:“请问你是白小舟吗?” 白小舟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是?” “我叫韦妍妃。”女孩说,“请问卫天磊卫先生是你外公吗?” 白小舟万分诧异:“你认识我外公?” “是我爷爷认识。”韦妍妃说,“我爷爷曾在战场上见过卫先生,卫先生对他有救命之恩。” 白小舟将她迎进屋内,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包裹,拆开红绸包袱皮,露出里面的红木箱子,箱子上雕刻着一枝红梅,梅梢头站了一只画眉,应了那句‘喜上眉梢’的景儿。韦妍妃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块圆柱形的东西,上面生满了铜锈,好像是什么东西的部件。 “这是什么?”白小舟问。 “这是我爷爷的宝贝,我爷爷去年去世了,嘱咐我一定要找到卫先生的后人,将这个交还给他。” 白小舟奇道:“为什么要还给我们,难道这是我外公的东西?” “这是爷爷和卫先生一起在战场上找到的,它是古代一种火器——子母铳的部件。” 白小舟小时候在外公家里看过一本古书,名叫 《武备志》 ,里面记载了明代各种各样的火器,那时她大为惊讶,没想到在三百多年前的明朝就有了这么多热兵器。子母铳又名子母百弹铳,是明朝后期创制的一种10管枪。铳身由10支铳管平行箍成。1管居中,长1.5尺,9管绕其周,各长5寸。单管用精铁打造,10管合用一根木柄,管中装有火药与若干枚小铅丸,有火线通出,并将各管的火线总连一处。作战时,由体壮力强的士兵发射,一次可射百弹,具有较大的杀伤力。 白小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将这件古代火器的零件拿在手中,遂反复观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听说过阴兵吗?”韦妍妃严肃地说。 “在小说里看过,好像有阴兵借道的说法。” “战场是一个戾气非常重的地方,古战场所在地一般都有怪事。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英军驻扎在某座古战场,半夜站岗的士兵看见一名中世纪骑士手拿长矛,骑着战马在营中快速跑过。古书中也多有关于半夜行路,在古战场附近看见两军交战,或者军队整齐开过的记载。我爷爷在边关战场上就遇到了这样的怪事。” 韦妍妃的爷爷名叫韦丰羽,那时候还是个二十不到的小伙子,刚一参军就被派去了边关。他记得那天是立秋,天气渐冷,他所在的连队被派去某处执行任务。夜深人静,他们的队伍在山路上前行,四周只有沙沙的树叶声。 这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当然有些害怕,时不时地看看四周,总觉得那些峭楞楞的树丛中会跑出什么东西来。 队伍忽然发生骚动,前面传来消息,说是抓住了个什么人。过了一会儿,连长叫他过去,他看见一个中年人,大概三四十岁,穿着平民的衣服。面容英俊,目光如电,韦丰羽第一印象就觉得这人绝对不简单。 连长说这个人自称是来研究古文物的,身上还带有某大学的证件,是个什么教授,名叫卫天磊。连长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真平民还是敌军细作,自然不能随便放他走,决定带着,如果有命回去,再查清他的身份。 韦丰羽就是被叫来看守他的。 韦丰羽老大不高兴,他从来不喜欢这些知识分子,觉得教授老师都是骄傲得鼻孔朝天,对这个人也没有好脸色。卫天磊似乎不以为意,一直在自说自话。 “这么晚了还行军,恐怕不太好啊。” 韦丰羽瞥了他一眼:“紧急任务,不分昼夜。” “就算再紧急,一到了三更也该休息,等过了三更再走。”卫天磊说,“否则冲了阴煞,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什么阴煞阳煞的!”韦丰羽怒道,“你再说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小心我不客气!” 卫天磊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也不知走了多久,韦丰羽身边的一个士兵忽然趴在地上听了一阵,神情紧张地向连长报告:“有马蹄声从前方来了。” 这个士兵以前是长白山里的猎人,听走兽脚步声最得力,连长自然不能不信:“难道是敌军?大家做好战斗的准备!” 他安排士兵隐藏进路旁的树丛中,韦丰羽听卫天磊说:“果然冲撞了阴煞,这下子麻烦了。” 众人凝神屏气,等待着这支神秘的军队到来。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一种诡异的气氛在军中悄悄弥漫。有人低声说:“真邪门儿了,声音这么近了,怎么没见到人?” 韦丰羽想说什么,被卫天磊按住了:“别说话。” 马蹄声愈加近了,众人能够感觉到一支队伍已经来到面前的山路上,可是什么也看不到,那踏踏的马蹄和四周沙沙的树叶声混合在一起,像一部恐怖电影。 “见鬼!”韦丰羽低声喝骂,卫天磊猛地捂住他的嘴。他听到那支看不见的队伍中似乎走出了一匹马,缓缓来到自己所潜伏的草丛,他甚至听到了骏马所打的响鼻。 气温仿佛一瞬间降低了好几度,一丝寒意在他的脖子上绕来绕去,韦丰羽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第一次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夜半行军,这都是上头的命令。”卫天磊低声说,“见怪勿怪。” 马蹄声绕着两人转了半圈,终于转身远去。待那马蹄声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整支连队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连长,这不会是真见鬼了吧?”一个战士压低声音问。 连长脸色有些白,但又不敢说真的见鬼了,那是犯政治错误。他正犹豫着该怎么回答,一回头看见卫天磊站在身边,连忙往他身上一指:“卫教授,你既然是教授,一定懂得很多,快给大家讲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韦丰羽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刚才卫天磊也算是救了他一命,要是这位神神道道的教授真说出些犯忌讳的话来,以后就算能活着回去,恐怕也有麻烦。 卫天磊淡然笑道:“这里是古战场,自古以来战乱不断,大大小小的战争少说也有几百场。这一带的岩石里含有一种名叫四氧化三铁的磁性物质,可以记录声音。一旦各种条件符合,就会播放出来。” 他说得有理有据,虽然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听不懂什么氧什么铁的,不过都很信服。连长满意地点头:“教授就是教授,比我们懂得多啊。大家都不要害怕,要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武装自己,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卫天磊默默听着,笑而不语。 军队开拔,韦丰羽再次打量面前这个男人,觉得他更加高深莫测。 翻过一个山头,四周树木愈加茂密,松涛阵阵,树动影摇。卫天磊忽然步子一顿,拦住韦丰羽:“不好,有埋伏。” 话音未落,枪声大作。韦丰羽被卫天磊拽进旁边的岩石后,以岩石作掩护。他听见连长在大喊,头顶枪炮声不绝,战友一个个在身边倒下,他恐惧得浑身都在发抖。卫天磊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厉声道:“不要怕,越怕死,越容易死!” 韦丰羽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血气上涌,后面的事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只记得那是一场恶战,卫天磊总是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他,好几次他以为自己死定了,都是卫天磊救了他。 这个男人就像有法术一样,总是能够化险为夷。 韦丰羽所在的连队遭到了重创,残兵退到山中,借助山势隐蔽。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韦丰羽靠着一块岩石,累得直喘气。 “你不是历史教授吧?”他问身边的卫天磊,卫天磊笑道:“我是什么人很重要吗?” “这是战争时期,一个人的身份当然很重要。” 卫天磊望着擦亮的天空,朝鲜的日出很美,金色的光从遥远的山坳间透出来,为起起伏伏的山脉涂上了一层耀眼的光彩。他淡然道:“我只是一个旅人,喜欢四处流浪,管管闲事,听听故事。” “你没有家人吗?” “孑然一身。” “我有个妈妈,年纪大了,身子有些不方便。”他抬起头,眼睛有些红,“如果我不能活着回去,就没人能照顾她了。” “你参军之前该娶个老婆。” “谁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娶老婆是害了她。”韦丰羽侧过脸来看他,“你呢?你没想过安定下来,娶妻生子?” 卫天磊俊美的眸子里有些难以理解的悲伤:“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了。” “为什么?”韦丰羽心想他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我最想娶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他扑向韦丰羽,将他按倒,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炸开,炸飞了两个士兵。 追兵到了,连长受了重伤,还支撑着指挥大家反击。韦丰羽看了卫天磊一眼:“你走吧,你没有必要跟我们一起死。” “等等,你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 “明明天已经亮了,怎么天色越来越暗?”卫天磊抬头看天,仿佛有一把刷子,将原本蔚蓝的天空一笔一笔擦得黝黑。 “要下雨?” 卫天磊皱眉:“有点儿不对劲。” 敌人的军队推过来了,枪声也越来越近,容不得士兵有半点儿的时间顾虑天气。韦丰羽投入战斗,出生入死了好几回,才发现和卫天磊走散了。 他或许逃了吧!他在心里想,逃了也好,活着就好。 身边不断有战友倒下去,死了的自然不管,还有一口气的就被抬进后面的山洞救治。连里没有带多少药物,谁都知道,被抬进去的都免不了一个死字。 敌人的火力越来越强,连长让大家往后撤,他殿后。韦丰羽等人一直退了几十里地,退到了悬崖边上,已经无路可退。连里的指导员阴沉着脸,手中紧握了枪,对剩下来的人说:“同志们,准备殉国吧!” “指导员,后面有人上来了。” 指导员拿过望远镜看了看:“是连长跟过来了。” 草丛动了动,一个人爬了上来,果然是连长。指导员连忙问:“其他人呢?”连长一脸血污,对众人说:“都牺牲了。不过大家不要担心,我们已经联络上了总部,很快就会有援军过来。” 这个消息令士气大振,众人又看到了生的希望。敌军围住了那座山峰,士兵们在连长的带领下,借助地理优势,据守了一天一夜,直到最后子弹都打光了,援军还没有到。军心又开始动摇,山顶上剩下的也不过二三十人了。指导员压低声音问连长:“你真联络上总部了?” 连长点头:“放心吧,我说援军会来,就一定会来。” 夜色迷离,山下很安静,敌军似乎在休息,准备明天最后的总攻。韦丰羽抱着枪,靠着岩石,却怎么都睡不着。翻了个身,屁股上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他刨开泥土,发现一块铁器,像是什么东西上的零部件。他有些纳闷,这东西看着眼生啊,上面生满了铁锈,想必有些年头了,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铁器?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双脚,一双巨大的脚,穿着黑靴子,绑着裤腿。他抬起头,看到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和一身明晃晃的铠甲。 铠甲? “援军来了!”忽然有人大喊,他侧过脸去看了看,再回头时那个古怪的人已经不见了。他来不及多想,将那片铁塞进衣服里,借着掩体往山下看。 山下枪声大作,伴随着敌人的咒骂和尖叫,那叫声有些怪异,像是看到什么很可怕的东西。连长站起身,大喊:“同志们,冲啊!” 他的呼喊唤醒了这些疲惫士兵的热血,所有人都发了疯似的冲下山去。 山下果然有一支军队在与敌军酣战,他们穿着军人的衣服,浑身浴血,不要命也不怕死。敌军似乎非常害怕,韦丰羽等人从山下冲下来,压垮了他们身上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尖叫着逃跑,一边跑一边喊着什么。众人想要乘胜追击,但夜里山势险要,地形不明,不敢随意乱走,只能作罢。 指导员抹去脸上的汗水和鲜血,走过去问那支队伍:“这次真是多谢你们了,你们是哪个连队的?”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不是山子吗?”忽然有人大喊。指导员回过头去,看见一个惊慌失措的士兵:“你认识?” 那士兵睁大眼睛,用颤抖的语调说:“山子,山子是我们连队的啊,昨天在山下的时候就死了。” 指导员心头一惊:“你确定他死了?” “肯定死了,还是我帮他合上眼睛的呢。” 韦丰羽说:“我看这些人都很眼熟啊,好像都是咱连队的。” 指导员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再看那些人时,觉得他们的眼神都阴森森的。 “指导员,有件事我一直不敢说。”一个士兵低声道,“我们从山下撤退的时候,我看到连长胸口中了枪,被人抬进山洞里去了。按理说那么重的伤,不可能行动自如啊。” 指导员额头上开始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连长呢?” 众人四下寻找,都没能找到连长。一回头,那支奇怪的军队也不见了,只剩下一地的敌军尸体和空空荡荡、幽暗阴森的密林。 士兵们开始骚动,指导员半天没回过神来。韦丰羽大声道:“我们回山洞去,找连长!” 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十几里山路,终于回到那个山洞,洞子里充斥着浓烈的腥臭味,众人一一看过去,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连长。 他静静地躺在尸体堆中,无声无息。指导员摸了摸他的脖子,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脸色更加难看:“连长……已经死了很久了。” 第二部 第十五章 卫氏阴宅 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山洞中又恢复了死寂。 忽然一具尸体动了一下,已如惊弓之鸟的士兵们尖叫起来:“谁?” “别慌,是我。”那人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韦丰羽又惊又喜:“卫天磊?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照顾伤员。”卫天磊叹息,“可惜,没有药物,一个也没能救活。” 指导员用怀疑的眼光将他上下打量:“这洞子里没出什么怪事吧?” “怪事?”卫天磊认真地想了想,“没什么怪事,你们遇到怪事了?” 指导员假咳两声,对幸存的士兵道:“昨晚的事我会如实禀告上级,在上级作出决定之前,谁都不许说出去。” 卫天磊拍了拍韦丰羽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那块破铁是明朝火器的零部件,保存好,也算留个念想。” 韦丰羽悚然大惊,他怎么知道自己捡到了一块破铁? 在回总部的途中,卫天磊失踪了,指导员也没有让人再找,战争结束,韦丰羽复员回家,去卫天磊证件上所说的那所大学找过,那边说没有这么一个教授。 韦丰羽这一生都没有再见过卫天磊,他也曾找到过他的住所,但卫天磊似乎在躲着他。漫长的岁月中,他曾无数次拿出那块破铁回忆那场战争,他一直在猜测卫天磊的身份以及那些诡异的士兵,那是一场久远的噩梦,有时候他在想,也许,他这一辈子,都没能醒过来。 故事讲完,韦妍妃长长地松了口气:“这个故事我从小听到大,我也跟别人讲过,从来没人真正相信我的话,今天总算是功德圆满了。东西已经送到,请好好保存,告辞。” 白小舟将她送出去,回到客厅,仔细看那只盒子,上面似乎有水,黏黏腻腻的,她抬起手一看,竟然是血。 她猛的吸了口气,立刻打电话给司马凡提。他在话筒那头说:“韦妍妃对吗?她一天前发生了车祸,已经死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年,他总喜欢提着白灯笼在竹林中穿行,山中的草木精怪都喜欢他,微风扬起他细碎的头发,他的眼睛又深又亮,如星辰一般美丽。 但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来了,很多很多年了。 他,或许已经死了吧。 锋利的手术刀划破洁白的皮肤,在尸体的躯干上划出一个巨大的Y字,皮肉翻开,露出里面新鲜的内脏。 “很好,白小舟同学做得很好。”老师满意地点头,“下面谁来继续?” 十几个学生站在周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动手的意思。老师环视众人:“怎么?平时都闹着要解剖,现在不敢了?你们看看小舟,人家也是第一次操作,人家怎么不怕?” “她当然不怕,她是有名的怪胎。”有人小声嘀咕。旁边一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他自知失言,有些尴尬地侧过脸去。 白小舟不以为意,在老师的指导下完成了解剖的所有流程。下课后她到厕所洗手,一个女同学拍了拍她的肩:“郑伟波这个人说话从来不经过大脑,你别往心里去。” “没关系。”白小舟侧过脸来看她,赫然看见她背后飘浮着一团黑色的烟雾,有一股淡淡的奶腥味,仔细听还能听到细微的婴儿哭泣声。 她瞪大眼睛盯着女同学的身后,女同学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转过头去看了看:“怎么了?” “没什么。”白小舟连忙别过脸来继续洗手,“谢谢你,我没往心里去。” “那,那就好。”女同学突然觉得气温陡降了几度,流着冷汗说,“我还有事,再见。” 也难怪她被别人看成怪胎。白小舟扶着自己的额头,能够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真是杯具。 “什么?”龙初夏跷着二郎腿,一边喝啤酒一边抬起眼睑看她,“你要我帮你封住阴阳眼?” “没错。”白小舟很严肃地说,“这个劳什子特异功能已经对我的生活产生了极为负面的影响,我要求立刻将其封禁。” “查案的时候怎么办?” “再解开就是了。”白小舟抓住她的手,殷切地说,“龙老师,拜托了。” 龙初夏觉得很头痛:“好吧,我来教你如何控制你这双阴阳眼。在此之前,我先将你的眼睛封住。”她忽然出手,捂住她的眼睛,剧烈的疼痛传来,像有人将指头插进眼眶里,将她的眼珠子抠出来。她痛得尖叫,推开龙初夏的手,匆忙后退,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屁股差点儿摔成八瓣。 “龙老师,我是叫你帮我封阴阳眼,不是叫你把我变成瞎子啊。” “谁把你变成瞎子了?你睁开眼看看。” 白小舟睁开眼睛,以前那些总是飘在角落的黑雾不见了,眼前一片清明。她喜不自禁:“真的看不见了!” “别高兴得太早,从今天开始,每天下课后到火葬场去,我要对你进行特训。” “没问题。”白小舟心情阳光明媚,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想到,几天之后,她就会自食恶果。 “想听八卦吗?”朱翊凯推门进来,笑意盎然,白小舟瞥了他一眼:“不会是关于思齐的吧?” “正是。” 白小舟眯起眼睛:“凯子,你对他的关注,好像都超过革命战友的友情啦。” 朱翊凯意味深长地笑:“放心,我是直的,对男人没有那种兴趣。” 白小舟翻白眼:“你是直是弯关我什么事。” “拜托你们,不要在我这个单身人士面前秀恩爱。”龙初夏一脸不爽,“思齐有什么八卦?交桃花运了?” “比那更加不可思议。”朱翊凯说,“他和他爸一起去吃午饭了。” “他原谅他爸了?” “谁知道,我又没跟过去偷听。”朱翊凯耸了耸肩。 “总归是父子,没有隔夜仇。”白小舟眼中的神采暗淡下去,望着自己的手指头发呆。朱翊凯知道触到了她的伤心处,放柔音调劝慰:“放心吧,一定能找到白叔叔的。” “对了,小舟,今天早上美国那边的朋友联系我了,说找到一些和你父亲有关的线索。” 白小舟一惊:“什么线索?” “他说还不能确定线索的真实度,晚几天会联系我。”顿了顿,龙初夏抬头看着她,认真地说,“你先去上课,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白小舟欢天喜地地去了,朱翊凯看着自己的老师问:“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你小子都成人精了。”龙初夏白了他一眼,“我那位朋友说,小舟的父亲——白修谨和一宗离奇的连环谋杀案有关。”她朝少年招手,示意他凑过去,“其中一个死者,是个紧要人物。” “这么说,白叔叔遇到了麻烦?” “他现在所碰到的状况,已经不能用麻烦来形容了。”龙初夏叹了口气,“如今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老师,如果你那位朋友一直不跟你联系呢?” 龙初夏一怔,脸色冷下来,沉默半晌:“如果真到了那样的地步,你就立刻带小舟离开,躲得越远越好。” 白小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等了这么久,终于有爸爸的消息了,她有些期待又有些惶惑,这段时间爸爸去了哪里?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如今,这些麻烦都解决了吗? “请问,你是白小舟吗?” 白小舟诧异地回过头去,看见一张胖乎乎的脸。那是一个中年妇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雪纺裙,腰上有一圈游泳圈般的肉,粗大的手臂将衣袖撑得快破了,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儿,笑起来慈眉善目。 “请问你是?” “我叫卫一雯,算起来应该是你的侄女。” 白小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 “你是卫天磊的外孙女吧?”中年妇人说,“他是我曾祖父的堂弟啊。” 龙初夏正躲在学校某个角落里抽烟,这里人迹罕至,树木又长得茂盛,向来是幽会的好地方。大白天的自然不会有人来谈恋爱,变成了她这个烟瘾极大的老烟枪的专属抽烟室。 刚抽完第二根烟,兜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小舟,你到火葬场了?等我半个小时,我马上来……什么?你在去上野县的路上?你去上野县干什么?什么?你去见亲戚?你有亲戚?卫先生那边的亲人?喂喂?”手机信号中断,龙初夏又打过去,冰冷的女音告诉她对方不在服务区。 她眉头紧皱,沉默了半晌,拨通了朱翊凯的电话:“立刻通知051的所有人员,半小时内在研究所内集合。” “小舟有亲戚?”051全体成员异口同声,比听到拉登的死讯还要吃惊。 “本来她有亲戚没什么奇怪,她总不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龙初夏抱着双臂,在屋内走来走去,“不过,我听师父说过,卫先生的家人都死了,他是个孤儿。” 瞿思齐急躁地说:“一定是有人冒充亲戚把小舟给绑架了。” “小舟的父亲惹了大麻烦,我就担心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亲戚和这件事有关。”龙初夏说,“不行,我要去上野县一趟。” “我也去。”朱翊凯说。 “我也去。”瞿思齐也不肯落后。 “不行,你们还要上课。” “请长假就行了。”朱翊凯说,“反正我的学分也够了。”他斜了瞿思齐一眼,“思齐,你期中论文好像还没交吧?” 瞿思齐的脸立刻涨成了猪肝色:“我已经在努力忘记这件事了,你小子为什么要让我再记起来?” “年轻人。”朱翊凯装腔作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以学业为重。” 瞿思齐恨不得将他那张幸灾乐祸的脸给撕烂。 “这是在开会呢?”司马凡提推门进来,看见一屋子的人,“又出了什么乱子?” “来得正好,我要请一个星期的假。”龙初夏说,“去上野县。” “去不成了。”司马凡提将一只文件夹递给她,“最近出了个大案,需要你去破。” “什么案子这么重要?” “你看看就知道了。”龙初夏翻开文件夹,脸色立刻变了。一页页翻过去,那张清秀的脸白了红,红了黑,如同调色盘一样蔚为壮观。瞿思齐想要凑过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案子,她“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我明白了。凯子,你立刻动身赶往上野县,一定要将小舟好好带回来!” “我呢?”瞿思齐表示不满,龙初夏瞥了他一眼:“等你期中论文写好再说。” 瞿思齐此时脸上的表情比刚才的龙初夏还要蔚为壮观。 龙初夏不理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张黄纸,用蘸了朱砂的毛笔在上面画了一道符,折成猫的形状,往空中一丢,符纸“轰”的一下烧起来。众人眼前一花,一只黄色的猫扑到朱翊凯的怀中,一双黄澄澄的眼睛温柔如水地看着他,发出一声悠长动听的猫叫。 “小舟是块磁石,对怪事有天生的吸引力。”龙初夏说,“所以我在她身上做了个记号,这只猫能带你找到她。” “式神!”秦哲铭大惊小怪地叫起来。龙初夏瞪了他一眼:“什么式神,这是幻术,唐代时最为流行,可惜后来失传了。” “龙老师。”瞿思齐一脸暧昧的笑容,“既然这东西这么好用,不如……” “想要变出一个你来,帮你写论文?门都没有!”龙初夏说,“要真这么智能,我还想变个出来替我上班呢。就这么定了,凯子,注意安全,散会。” 白小舟坐在面包车里,看着手中的半块木牌。木是上好的沉香木,雕刻着狐狸的形状,雕工古拙,从狐狸的脖子处被齐齐折断,似乎很有些年头了,断面都变得很圆滑。木牌背面是半个繁体的“卫”字。 她记得,自己曾在外公的山间茅屋中看到过另外半块,外公将它藏在一只梳妆匣里。她一直不明白外公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有梳妆匣,她曾问过是不是外婆留下来的,外公只是沉默。外公已经很大年纪了,但他的眸子依然清亮,那个时候,她分明看到他眼中那一丝孤独与悲伤。 “姑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中年妇人回过头,“我们的村子很偏远,路不好走,你要晕车,我这里有晕车药。” “你还是叫我小舟吧,叫我姑姑,真不习惯。”白小舟说,“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卫一雯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稍纵即逝:“家里没什么人了,只有几个女人。” “男人呢?” “都出去打工了。”卫一雯侧过头去。车子颠簸了一下,白小舟望向窗外,路旁都是高大的树木,偶尔有几只飞鸟从林中飞起来,扑棱着翅膀冲天而去。 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也许她不该只看到这块木牌就跟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来这荒郊野岭,但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这个唯一能了解外公的机会。 林中有一抹白色飘过,她愣了一下,趴在车玻璃上仔细看,依稀能看到一个穿着白衣的人。车子开得很快,那个人和树木一起快速向后退去,她怎么都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但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在注视她。 或许只是个农夫罢了,不过,农夫有穿一身白的吗,不怕弄脏了? 车子在路上颠簸了好几个小时,走了很长一段盘山公路,终于看到了一处平地,两条小河在这里相交,村子就坐落在相交处,看上去与普通的南方村落差不多,黑瓦白墙,风格古朴。 “小舟,村子东面最大的那间院落就是我们的家。”卫一雯指着远处,“就是背后有一大片竹林的那个。” “好大的屋子。” “那是当然,想当年,我们卫家也是远近闻名的望族,祖上出过好几个高官,你能看见的所有土地都是我们家的,可惜现在没落了,只有这座院落和那片竹林还是卫家的产业。” 面包车徐徐开进村子,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敲锣打鼓的喧嚣声。白小舟下了车,看见一支队伍跳着奇怪的舞步迎面而来,每个人都穿着奇怪的衣服,戴着各种各样的动物面具。 “这是我们村子里一年一度的庙会,每年的九月初三是紫妫娘娘的诞辰。” “紫妫娘娘是什么?” “紫妫娘娘是这片山林的神仙,我们村子虽然地处偏僻,但还算富庶,大家衣食无忧,正是有紫妫娘娘的保佑。”卫一雯说,“这些村民扮演的是树林里的草木精怪,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会扮演紫妫娘娘。你看,那就是紫妫娘娘。” 在游行队伍里,有一座花轿,裹着红色的绸子,里面坐了一个年纪很轻的姑娘,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上,宛如流泻的瀑布。她戴着一张白色的面具,面具擦着腮红,额头点了美人痣,看起来像丧葬店里的纸人。 “队伍游行完了会回到紫妫庙里,我先带你回家,待会儿再带你去看看紫妫庙。”卫一雯领着她走过长长的街道,不时有小孩子从她身边跑过。 “你看,那就是我们的家。” 斑驳的木门,黑色的牌匾,红色的繁体“卫”字,那一瞬间白小舟有种想哭的冲动,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外公如此地近。 卫一雯打开门,天井里有几个女人围坐在一起打毛衣,听见开门声,她们齐齐抬头,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得让白小舟后颈窝发凉。 “这就是卫天磊的外孙女白小舟。”卫一雯连忙介绍,“小舟,我来给你介绍。坐在最左边的是我大嫂——夏铃,另外两个是我的妹妹,卫一凡和卫一甜。” 白小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跟她们打招呼,三人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过来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小舟被她们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甚为尴尬。还是卫一雯过来解了围:“好了,好了,有什么话等吃饭的时候再说,我先带她回房去休息一会儿。” 白小舟跟着她往里走,回头看了看那三个女人,她们全都阴森森地看着她,笑容里有种不可名状的怪异。 不安更加强烈,直觉告诉她,这座老宅子里,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第二部 第十六章 烧面神婆 “这间房是我们刚收拾出来的,你看看缺什么,跟我说。”卫一雯推开房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料的香味,家具都古色古香,看起来倒像是女孩子的闺房。 “我外公当年住在哪里?” 卫一雯脸色微变,勉强笑道:“祖叔公都离开卫家快百年了,我们这屋子也重修过好几次,早就面目全非了。不过,库房里倒是有几件当年的老东西,应该有祖叔公留下的,你先休息,我去找找。” 她掩上门去了,白小舟放下包,推开窗户,外面就是那片竹林,风卷得竹叶乱舞,林子深处幽暗无光,偶尔草丛有响动,像是随时都能钻出个什么东西来。 外公,这就是你长大的家吗?你也曾在这片竹林里玩耍吧,为什么你从未提起呢? 身后传来门轴转动的“吱嘎”声,她回过头,见卫一雯空着手进来,赔着笑脸:“库房里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让一甜她们找去了。我先带你去紫妫娘娘庙看看吧。” “现在?”白小舟有些吃惊,她连口水都没喝,卫一雯就急着把她往庙里带,这算什么事儿? “小舟你别多想,我这是带你去见三姑婆呢。”卫一雯解释道,“咱们三姑婆是庙里的庙祝,算起来你该叫她姐。她正因为庙会忙得不可开交,走不开,又想早点儿见到你,就吩咐我带你过去,也让你看看咱们这里的庙会。祖叔公当年可是很喜欢庙会的,常跑到娘娘庙里玩呢。” 白小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却也没有多问。 人们坚信通过行善可以成仙,在漫长的历史当中,无数历史人物成为神灵,被人建庙供奉。几乎每个县都有为数众多的当地神灵,人们对这些本地神灵的信仰甚至超过了那些赫赫有名的神仙。 紫妫庙很热闹,村民虔诚地在神像前跪拜,烧很高的香,劣质香料焚烧的味道令人作呕,白小舟一进去就被熏得直流眼泪。 烟雾缭绕的神龛里面坐着一座神像,神像脸上也戴着那怪异的面具,看起来像个小丑。白小舟低声问卫一雯:“娘娘为什么要戴面具?” “娘娘很害羞,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模样。”卫一雯说,“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三姑婆。” 两人通过一个窄小的长廊,长廊尽头有一扇门,门上挂了红色的帘子,一个中年妇女挑开帘子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三姑婆,我带小舟来了。”卫一雯在帘子外说。 “进来吧。”声音沙哑低沉,像勺子在沙锅里磨。卫一雯挑起帘子让白小舟进去,屋子里的光线很暗淡,只有一张大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戴面具的老太婆。老太婆将面具取下来,她的脸如同干死的树皮,满是皱褶和老年斑,一双眼睛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看人的时候却闪动着尖锐的光。 “你就是小舟妹妹啊。”三姑婆笑道,她的笑比哭还难看,“我们找了你很久了。” 这句话听起来一点儿都不温馨,反而有一丝怪异。白小舟安慰自己,可能只是因为老人家不善于表达吧。 “三……三姐。”按照辈分,她应该叫这个老得牙齿都没了的老太婆姐姐,“您见过我外公吗?” “他离开家近百年了,从来没有回来过,我只听说过他的故事。他是我祖父堂弟的儿子,自小父母双亡,被接到我家抚养,我的祖辈说,他是个惹人喜爱的孩子。”三姑婆说,“不过,他好像有阴阳眼,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所以村里的孩子不太喜欢跟他玩。”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村子的?” “大概在十四岁的时候吧,他是个年轻人,那个时代的年轻人都喜欢去外面闯荡。”话音未落,有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带着哭腔说:“卫婆婆,上次你给我的药不灵啊,我还是没怀上。” 三姑婆有些尴尬地说:“雯雯,带小舟四处看看吧。” 白小舟挑帘子出去,听见那女人一边哭一边小声嘀咕:“要是有‘烧面神婆’,我肯定早就怀上了。” “三姑婆是在做什么?”白小舟问。卫一雯说:“她是咱们这里远近闻名的神婆,村民都喜欢来问个婚姻前程什么的。” “那烧面神婆又是什么?” 卫一雯脸色微变,勉强笑道:“这是我们村子里的一项传统,后来就没有了。” 佛龛那边似乎发生了骚动,卫一雯说:“我过去看看,你别乱走啊。” 娘娘庙并不大,白小舟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等她。旁边种了一棵黄桷树,树叶簌簌落下,她无聊得捡起树叶玩儿,却发现石凳子上刻了字,笔法稚嫩,歪歪扭扭。 天磊和小娟,永远在一起。 她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手中的树叶跌下去,落在她的脚边。 天磊,天磊,是卫天磊吗?是她的外公吗? “你是谁?” 忽如其来的清脆女声吓了她一跳,白小舟抬起头,看见一个戴着紫妫面具的小女孩。女孩将面具推到头顶,露出一张稚嫩清秀的脸蛋。 原来是刚才游行里扮演紫妫娘娘的女孩。白小舟松了口气:“你好,我叫白小舟。” “你和卫家的人在一起,你也是卫家的人吗?”女孩嘟起嘴巴,“我不喜欢卫家的人,不跟你玩。”说罢要走,白小舟连忙叫住她:“我是刚从外地来的,你能给我讲讲紫妫娘娘的故事吗?” 听说她是从外地来的,女孩停下了步子,侧过头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说:“这个故事可不好听啊。” “说句话你别见怪,我觉得紫妫娘娘戴着那个面具很奇怪,所以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白小舟有些不好意思,说人家的神灵很奇怪,原本就是件很不礼貌的事。好在女孩并没有生气,她正要开口,却听见走廊那边传来脚步声,于是神秘兮兮地说:“这样吧,今晚十二点钟,你到卫家后面的竹林等我,我告诉你紫妫娘娘的传说。记住,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否则你就见不到我了。”说罢,她如小鸟一般一颠一颠地跑了,卫一雯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抱怨道:“有人说我们庙里卖的香烛贵了,真是的,这还算贵啊?要是以前有烧面神婆在的时候,哪里会有人敢这么胡说八道。” 话说完才发现白小舟正奇怪地看着自己,连忙笑道:“你饿了吧,走,咱们回家吃饭去,甜甜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招待你呢。” 晚饭的确很丰盛,全都是农家菜,无污染,味道也很好,白小舟胃口大开,吃了很多。为了招待她,卫一凡还拿出了家酿的桂花酒,酒是好酒,一开封桂花香味满屋子都是。白小舟喝了不少,吃完饭都有些醉了,被卫一雯扶回房去,倒头就睡。 她开始做梦,梦中是那片竹林,一个小男孩提着一盏白色的灯笼,在竹林中穿行,风舞起他细碎的头发,如梦似幻。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座钟正好敲响了十二点,她突然想起和那个女孩的约定,连忙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林子很大,竹叶的香味浓郁,她抬头看着挂在树梢的那一轮新月,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聊斋里的世界。不知道会不会碰到狐仙什么的呢?狐仙是不是都如古书里记载的那样,美丽又充满了诱惑?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以为是那女孩来了,高兴地回过头去,却看见一道白影在林中掠过。 不是吧,真有狐仙啊? 不对,那好像是个人,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看背影是个男人,却留着很长的头发。看起来……似乎有些像她在面包车里看见的那个人啊。 那,不会是鬼吧? 她定了定神,安慰自己,鬼有什么可怕的,她连他们活着的时候她都不怕,还怕他们死了吗? 她跟了上去,那白影在林中一闪就不见了。她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一丛杜鹃上,里面沙沙作响,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要把树丛扒开,却没注意到一道人影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后。 “你在做什么?” 白小舟吓了一跳,仓皇回头,看见夏铃那张冰冷苍白的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她觉得这个女人是恨着自己的,夏铃的眼睛里堆满了冰碴,恨不得将这些冰碴都刺进她的肉里。 “我,我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 夏铃脸色稍稍缓和,露出一丝笑容:“深更半夜的,不要到处乱跑,很危险的,要是遇到蛇了怎么办?” 白小舟连声答应,随着她往回走。待二人走远了,杜鹃丛微微动了一下,一团雪白的东西钻了出来。 那是一只狐狸,通体雪白,月光照在它的身上,那一身毛皮光洁发亮,棕红色的眸子如两颗宝石,在夜色中熠熠发光。 送走夏铃,白小舟关上门,心中有些不快,她不过才出去了几分钟就被发现了,难不成卫家的人在监视她吗? 她细细回想这一天的遭遇,卫家的几个女人眼神闪烁,脸色怪异,语焉不详,好像在隐瞒着什么。她们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力气来寻找她?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手足情深吗? 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整个晚上她都开着窗户,但那个小女孩一直都没有出现。 第二天一早,她打着哈欠起身,拿起架子上的脸盆准备出门洗脸,却看见窗台上躺着一张白纸,用石块压着,不怎么显眼。她心头一惊,难道是那女孩留下的?她匆匆拿起来,纸上只有一行小字: 不要喝酒。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难道这说的是昨晚喝的桂花酒?为什么不能喝?酒里有什么吗? “小舟,起床了吗,快来吃早饭吧。”卫一雯在门外催促,她连忙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兜里。匆匆洗漱完,入了席,桌上放着一坛桂花酒。卫一雯拍开封泥,给她倒了一碗,热情地让她喝。 哪有大清早就喝酒的?她推辞道:“我胃不好,早上喝酒会反胃。” “我这是药酒,可以暖胃,治胃病最好了。”卫一雯笑道,“来,来,至少喝一口。” 她越热情,白小舟越不敢喝,接过来放到嘴边,还没入口便捂着嘴巴到一边干呕:“对不起……我……我胃好难受,闻到酒味……就……” 四个女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过来又是递水又是拍背:“既然不能喝就不用喝了,等吃了饭,我带你去看看大夫,拿点儿药,或许是感冒了。” 白小舟松了口气,装病可是她的专长。 街上依旧是人山人海,路旁的树上都挂起了花灯,游行队伍浩浩荡荡,锣鼓震天。白小舟踮起脚尖仰望花轿里的女孩,这个女孩子一定知道些什么,她一定要找机会再见她一面。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蓦然一惊,拨开重重叠叠的人群朝那人跑去,当她跑到的时候,那人却消失了。她举目四顾,是看错了吗?那个人怎么会来这里? “姐姐。”有人在拉她的裙子,她低下头,看见一个抱着木偶的小孩子,五六岁,一脸天真地看着她,“姐姐,你是‘烧面神婆’吗?” 白小舟愣了一下:“当然不是,什么是烧面神婆?” “我妈妈说的,你是新的烧面神婆。” 白小舟蹲下身子,朝他露出温柔的笑容:“小弟弟,你告诉我什么是‘烧面神婆’,我给你买棒棒糖吃,好不好?” 小男孩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好啊,好啊,不过你要先买了我才说。”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人精。白小舟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给他,他一边舔一边说:“烧面神婆嘛,就是……” “二狗子,你又到处乱跑。”一个农妇急匆匆跑过来,“要是走丢了怎么办?走,跟我回家!” “呃,等等……”白小舟话还没说完,小男孩就被拖走了,她咬牙切齿地想,白白浪费了一串冰糖葫芦。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跟卫一雯走散了,真是天助我也。她到处瞎逛到中午,游行队伍回庙里吃饭,开了几十桌的流水席。她混在人群中挤进庙去,偷了一件游行时穿的衣服,将面具一戴,大咧咧地在扮演紫妫娘娘的女孩身边坐了下来。 “昨晚你怎么没来?”她拿起碗,一边扒饭一边低声问。女孩没反应,她用手肘轻轻碰了她一下,女孩不耐烦地将面具推到头顶,侧过脸来说:“什么昨晚?” 白小舟呆住了。 “你是谁?”她问。 女孩奇怪地看着她:“我就是我咯,神经病。” “是你扮演的紫妫娘娘?” “当然。” “这几天都是你?” “从来都只有一个人能扮演紫妫娘娘。”女孩有些生气,不再答理她。白小舟觉得全身发冷,如果是她扮演了紫妫娘娘,昨天那个戴着紫妫面具的小女孩,又是谁? “小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卫一雯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让我好找啊。” “街上人太多,走散了,我也找了你很久啊。”白小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卫一雯气冲冲地夺过碗,瞪着她说:“以后不许再随便乱走!” 白小舟心里正烦,见她对自己发火,也忍不住气急败坏:“我又不认识这里的路,你不好好带着我,把我弄丢了,还好意思对我发火?算了,我也不跟你置气,我回城好了。” “等等。”卫一雯连忙拉住她,换上一副笑脸,“小舟,别生气,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来,来,我带你去吃饭。” 白小舟被她生拉硬扯地拉回家,午饭依旧丰盛,这次没有酒了,四个女人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菜,她端起碗,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她们把酒下到菜里了?白小舟咬着牙吃了点饭菜,借口说自己没有胃口,匆匆回了房,将刚才吃下去的通通吐了出来,胃酸混合着食物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她在心里骂了卫家四个女人一百遍。 这个村子太诡异了,但她不能逃走,直觉告诉她,这一切都与外公有关。 外公,你当年究竟遇到了什么? 这个晚上白小舟睡得很浅,迷糊中她仿佛看见那个小女孩朝自己走过来,她步伐轻盈,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藏在面具后的眼睛沉默而哀伤。 “你是谁?”白小舟想问,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沉默许久,小女孩将面具缓缓地推到头顶,就在小舟快要看清楚她的脸时,蓦然醒了过来。 真是一个怪异的梦。她再也睡不着,喉咙里干得快要烧起来了,下床找水喝,却看见竹林中有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朝竹林深处走去。 是那个白衣人?不对,她没有穿白衣服,而且,看起来像个女人。 夏铃? 她大半夜的跑竹林里干什么?难道竹林深处藏了什么秘密? 白小舟找出一件黑裙子套在身上,轻手轻脚地翻窗出去,远远地跟着她。走了大约十几分钟,竹林到了尽头,后面就是茂密的树林,高大的树木如同一道屏障,遮挡着一栋低矮的砖瓦房。夏铃看了看四周,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白小舟放轻脚步,来到窗户边,窗户从里面被封死了,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听到低低的呜咽声,像一个女人在压着嗓子哭。 夏铃在哭?她为什么要哭?屋子里有什么? 月亮从树梢升上了天空的正中,清冷的月光笼罩着整片树林,幽远凄凉。夏铃推开房门,双眼通红,踩着月光而去。 门上挂着一把大锁,白小舟举目四望,确定四下无人,取下头上的发卡,伸进了锁孔。跟着龙老师,她别的本事没学会,这开锁的功夫可是学得炉火纯青。她常说,就算以后051关门了,他们也能开个公司,专门给人开锁。 咔哒,锁开了,门轴或许是常上油的缘故,一丝声音都没有。门静悄悄地开了,月光将屋内的黑暗逼得退了方寸,一股陈腐味儿弥漫过来。她走进去,拿出手机当手电筒。就在她将手机举起的刹那,她的瞳孔蓦然放大,惊叫声到了嘴边,连忙伸手捂住。 那是一个人,不,那是一尊真人大小的石雕。 这座屋子里,摆满了石雕。 奇怪,卫家藏着一堆石雕做什么?她一个个看过去,越看头皮越发麻,这些石雕雕刻得实在是太像了,清一色的成年男子,每一个细节都雕刻得惟妙惟肖,连每一根睫毛都雕刻得清清楚楚。他们的表情都很痛苦,有的像在咒骂,有的像在哭泣,有的像在讨饶。她停在最后一尊雕像面前,觉得它的脸孔有些眼熟。 对了,卫一雯,它长得像卫一雯。 它的胸膛上,还留有眼泪的痕迹。白小舟忽然想起,卫一雯有个哥哥,夏铃是她哥哥的妻子。 难道…… 第二部 第十七章 小狐仙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人怎么能变成石头呢?是不是卫家有给过世的人雕塑像的风俗?想来也不太可能,就算真雕刻塑像,也不可能雕成这副模样。 屋子的某个角落堆着一些杂物,因长年气候潮湿的缘故,大都朽坏了。有张小书桌是好木头做的,保存还算完好。她随手拉开抽屉,里面都是些杂物,正要关上,却看到层层叠叠的杂物下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相框。 相框很脏,玻璃上满是污渍,将里面的照片遮住了,却依稀能看出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相框的背后写着一行隽秀的小字:天磊和小娟,1902年。 她抑制不了心中的激动,手忙脚乱地将相框拆开。照片的年代很久远了,黄得发脆,里面的女孩赫然就是昨天她所遇到的那个女孩。她心口冰凉,难道那个女孩就是小娟?莫非她遇到的是鬼魂吗? 她的目光又移到男孩的脸上,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将手机屏幕调到最亮再看,脑中轰的一下炸了,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外公,外公为什么和他长得这么像?这神态、这笑容,连抱着双臂这种下意识的举动都一模一样。 外公,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陷入了惊诧和恐慌中,全然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已经来到身后,朝她举起了木棍。 深夜的紫妫庙回荡着轻柔幽远的歌声,一个小女孩坐在石凳子上,双脚轻轻晃动,月光透过茂密的黄桷树,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荧光。 身后脚步声响,她回过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天磊。”她高兴地说,“我等了你一百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白小舟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那间小屋子里,正坐在一把破椅子上,被五花大绑,脑后还在隐隐作痛,她努力回忆刚才的遭遇,似乎被谁打晕了。 “你醒了?”一个声音幽幽道。 屋子亮起来,她眼睛有些不适应,好一阵才能睁开。卫家的女人们站在她面前,阴森森地看着她。三姑婆戴着面具,浑浊的目光像刀,仿佛要将她刺穿。旁边立着一只乡下冬天用的煤炉,煤炭烧得旺旺的,火里烤着一只铁面具,被烧得通红。 “你们这是干什么?”白小舟怒道,“别开玩笑,快把我放开!” “谁跟你开玩笑。”三姑婆冷冷说,“一百年了,我们终于找到有卫天磊血脉的人了,纠缠了我们这个家族一百多年的恶咒终于到了解开的这一天。” “恶咒?” 夏铃冲过来,恶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你给我看清楚,面前的这些石雕,全都是人变的,是我们卫家的人变的!” 虽然早已想到这个结果,但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震惊。原来神话并不都是骗人的,人真的能变成石头。 “是谁做的?” “是谁?”夏铃恶狠狠地说,“还能是谁,就是你外公,那个万恶的卫天磊!” 什么?她说什么?白小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卫天磊!这个恶咒,是你外公下的!”夏铃的声音变得凄厉,失去理智,扑过来掐她的脖子:“你把我老公还给我,还给我!” 卫家姐妹连忙来将她拉开,三姑婆说:“她还不能死,这个小姑娘很有用处呢。甜甜,动手吧。” 卫一甜答应一声,拿出一卷输液管和一只空血袋,缓缓来到她面前。白小舟头皮发麻:“你们要干什么?” 卫一甜脱下她右手的手套,将针头刺进了她的血管,殷红的血液顺着输液管快速流淌出来,涌进血袋里。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她大喊。三姑婆阴笑道:“有人教了我一个化解咒术的方法,首先,就需要卫天磊的血。卫天磊已经死了,你是他唯一的直系后人,自然只有用你的血咯。你如果乖乖的,我们不会让你受太多的苦。” 不过片刻,血袋就装满了,这一下子抽去了近400CC的血,白小舟头晕目眩,嘴唇泛起一层白色,胃里像有一条大鱼在翻腾。卫一甜拔出针头,将血袋交到三姑婆的手中。卫一雯端了一只陶罐过来,三姑婆一边将血倒进罐子一边念念有词,空气里开始弥漫起一种血腥和药草混合的味道,罐子里像是沸腾了一半,发出骨碌碌的声响。 “够了。”三姑婆将陶罐递给夏铃,“拿去涂在你男人身上吧。” 夏铃眼中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毕恭毕敬地捧着陶罐,来到丈夫的石雕面前,用一只竹子制作的勺子舀起一勺浓稠的液体。那液体漆黑得像黑泥,散发着浓烈的药味,白小舟胃里更加难受,差点儿要吐出来。 “等等!”白小舟叫住她,她手上的动作一顿,侧过脸来看她,眼中浮现一丝深刻的厌恶。 “不要淋上去。”白小舟说,“你会后悔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夏铃轻蔑地瞥了她一眼,三姑婆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喊:“快住手!” 但一切都晚了,勺子里的血已经淋在石雕身上。夏铃吓了一跳,丢掉勺子,石雕立刻浮现一种异样的红色,如同藤蔓植物,迅速爬遍石雕全身。石雕发出“咔咔”的脆响,碎屑簌簌落下,石雕动了。 “一明,一明,你活过来了吗?”夏铃激动地喊。石雕的关节开始活动,卫一明缓缓侧过脸,眼睛处掉下一层石壳,露出里面的眼珠子,那双眼珠子动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夏铃。夏铃扑过去,紧紧抱住他:“一明,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夏铃,快过来!”三姑婆喊道,“快!” 卫一明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然后便是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就像是骨头一根根折断了一般。夏铃觉得不对劲,往后退了一步,卫一明扑倒在地,身上的碎裂声像放鞭炮。 夏铃忽然尖叫起来,卫一明的手臂断了,骨碌碌滚到她脚边。 “铃……”卫一明发出最后的喊声,肢体“轰”的一声,四分五裂。 “不!”夏铃扑过去,抱着那些碎块,想要将他拼起来,“不可能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吗?”白小舟说,“外公是哪年出生的,我又是哪年出生的。” 卫天磊在1902年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了,若活着今年已经一百二十多岁,而她的母亲今年四十二岁,近八十岁的老人,怎么能生孩子呢。 “我的母亲并不是外公亲生的啊。”白小舟苦笑道,从看外公的笔记开始,她就在怀疑自己的血脉,如今,果然得到了印证。 “我杀了你!”夏铃跳起来,像一头疯兽,凶神恶煞地扑过来。白小舟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她尖叫一声,扑在地上疼得脸色惨白。 “把夏铃带下去!”三姑婆恶狠狠地说,卫一雯和卫一甜连忙过来,架起她,迅速退出门去。 “咒语的事,我会另想办法。”三姑婆将面具推到头顶,她的脸狰狞得像一张木刻鬼面具,“现在,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白小舟侧过头去看了看炉子里烧得通红的面具,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浮现,烧面神婆难道是…… “我们村子里缺一个烧面神婆,这个人必须是卫家的女人。” “我不是卫家的女人!”白小舟打断她,她桀桀怪笑:“只要我们不说,别人又怎么知道呢?” “你以为我会听凭你们摆布吗?” “这个你尽管放心,只要喝了我们家秘制的桂花酒,保你对我们百依百顺。”三姑婆眼中闪烁残忍的光,“一凡,将面具拿起来!” 卫一凡用火钳夹起面具,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白小舟几乎能够感觉到那面具所发出的灼热感,脸上皮肤开始刺痛。 “等等!”她说,“我有办法解除外公所下的咒语。”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没有耍花招。”白小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外公还活着。” “什么?不可能!”三姑婆睁大眼睛,“没有人能活到一百二十多岁。” “但我外公能。”白小舟咬了咬牙,“不过,他现在不叫卫天磊了,他有另一个名字。” 一老一小两个女人盯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他现在,叫刘明轩。” “天磊,你终于回来了。”女孩扑到他怀里,“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你不是小娟。”刘明轩低头看她,轻轻抚摸她的长发:“为什么要变化成小娟的样子?” 女孩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你不喜欢吗?我修行了一百多年,终于能变化得惟妙惟肖,只要你愿意,我就是小娟,小娟就是我啊。” “小娟已经死了。”刘明轩眼中闪过一丝隐痛,“你不是小娟,还记得我给你起的名字吗?” 女孩的眸子映着漫天星辰:“记得。很多年以前,你在林子里救了我,你说我的眼睛像北极星一般明亮。” “是啊,北极,你的名字,叫北极。” 说出“刘明轩”这三个字的时候,白小舟自己也吓了一跳,刘明轩真是外公卫天磊吗?她不敢肯定,但是,世上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 三姑婆冷笑:“这样的鬼话,你以为我会信吗?一凡,动手!” 面具已经被举到她的面前,灼热的气浪像刀一样切割她的皮肤。她咬着嘴唇,想要挣断绑着双手的绳子,手腕都被磨出了血。 大地忽然摇晃起来,卫一凡惊叫一声,火钳和面具跌落在地,发出嗞嗞低响,冒出一缕缕青烟。 “我,我的手!”她抓着自己的手腕,手心已经被一根竹签刺穿,血珠子顺着竹签往下淌,在地面开出一朵朵妖艳的花。 “谁?是谁?”三姑婆怒喊。门外传来低沉的脚步声,白小舟盯着那扇斑驳的木门,她有些惶恐,又有些期待,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门开了,一道高大的身影立于门外,肩膀上站着一只乌鸦:“你们要毁我女朋友的容,经过我同意了吗?” 朱翊凯? 话音未落,三姑婆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后一推,“砰”的一声撞在石像上,一身的骨头都快要撞碎了,连站也站不起来,趴在地上哼哼。卫一凡冲过去扶她,恶狠狠地瞪着门口的少年。少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来到白小舟面前,为她解开绳子。 “竟然是你。”白小舟的语气里有遮掩不住的失望。朱翊凯奇道:“要不你以为是谁?” 白小舟低着头不说话,朱翊凯有些不悦:“你不会以为是刘明轩吧?” “你怎么知道?”白小舟冲口而出。朱翊凯脸色更难看,皱着眉头问:“这些天你不会一直跟他在一起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看到他了。” 白小舟像被人当胸揍了一拳,抓着他的衣襟问:“他在哪儿?” 她的脸色很可怕,朱翊凯愣了一下:“小舟,你没事吧?” “他到底在哪儿?” “紫妫庙。”朱翊凯道,“我来的时候看到他进庙里去了。” 白小舟推开他,夺门而出,朱翊凯望着她的背影,拳头渐渐握紧。这两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小舟对刘明轩这么紧张?他不过晚了两天,就要失去小舟了吗? 白小舟在村子窄小的街道上飞奔,街旁的树木和房屋快速地向后退,她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一直以来,她就像是生活在一个奇怪的谜团怪圈里,她拼命挣扎,却始终找不到出口,如今,终于让她找到了线索,最重要的线索。 刘明轩,你究竟是谁?我,又是谁? 她推开紫妫庙的后门,冲进后院。月已西沉,四周寂静得只能听见风声,黄桷树在风中摇曳,手掌大的树叶随风飞舞,簌簌而下。 那个小女孩还坐在树下,正捂着脸呜呜地哭。白小舟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小娟,你是小娟吗?” “我不是小娟,他说我永远都不能成为小娟。”女孩抬起头,泪眼婆娑,“我修行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他,为什么他还是不喜欢我?” “他?他是谁?”白小舟焦急地问,“是刘明轩吗?” “刘明轩?他现在叫刘明轩吗?”女孩看着她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白小舟犹豫了一下,“我是他外孙女。” “他让我转告你。”女孩擦去眼泪,一字一顿认真地说,“缘分尽了。” 白小舟脑中一片空白,心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她激动地喊:“什么缘分尽了!他到底是谁?如果他是我外公,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 女孩的眸中泛起一层淡淡的光,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轻启朱唇,从喉咙里吐出来的竟是男音:“小舟,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 白小舟吸了口冷气,这声音,分明就是刘明轩! “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白小舟问,“难道我妈妈真的是狐妖吗?” “有些事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你是人类,你的父母也是。” 听到这个消息,白小舟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伤,她倔犟地抹去脸上的泪痕:“他们现在在哪儿?” “缘分到时,自然能够再见。”那双眼睛忽然深深地望着她,眸子深处荡漾着爱怜和不舍,“小舟,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请你原谅我。” “你做过什么?” 女孩的头垂了下去,就像睡着了。白小舟捧起她的脸:“你说啊,你做过什么?” 女孩睁开眼睛:“他已经走了。” 他已经走了。 这句话在白小舟的胸膛里回响,她觉得自己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走,无奈地跌坐在地上,默默流泪。 她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小舟。”一双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将她抱进怀里,“小舟,别怕,有我呢。” 白小舟抱着自己的双肩,低着头不说话。朱翊凯心疼地说:“如果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白小舟一转头,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一边咬眼泪一边就流了下来。朱翊凯忍着痛,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她松了口,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直哭得天昏地暗、涕泗滂沱。 已经很久了,快十年了吧,她没有这么痛快地哭过了,就像这些年来所有压抑在心底深处的委屈和悲伤全都爆发,心里的堤坝崩溃了,她才知道,其实自己没有那么坚强。 朱翊凯将她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肩窝里,她的泪滴在他的肩膀上,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和她贴得这样近。 那个名叫北极的小女孩呆呆地望着他们,眼中满是羡慕,这就是人类的爱情吧,真好,如果天磊也能这样抱着她就好了。她不能气馁,她要努力修行,等将来有一天,她成为配得上天磊的大美女之后,再去找他。 纷杂的脚步声传来,朱翊凯回过头,看见卫家人带着村民冲进来,手中提着锄头、菜刀等武器,嘴里喊着杀人凶手、作恶狂徒之类的口号。他皱了皱眉,正打算动手,忽然听那北极道:“你们继续,这些愚民我来对付。” 说罢,纵身一跃,娇小的身体在空中三百六十度前空翻,化成一只巨大的白狐,双眼泛红、面目狰狞地朝冲过来的村民怒吼,众人只觉得一股猛烈的阴风迎面扑来,卷得几个冲在前面的村民飞了起来。 “妖怪啊!山上的妖怪下来吃人啦!”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村民纷纷丢盔弃甲,夺路而逃,不到片刻就跑得尾烟都看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的菜刀和锄头。 “哼,对付这些愚民就只能用这种办法。”北极跳回石凳子上,叉着腰说,“你要是跟他们讲大道理,他们一定当你是傻瓜,恶人要用恶法子磨才行。” 白小舟第一次看见叉腰说话的狐狸,目瞪口呆地盯着它。它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别盯着人家看,真不礼貌。” 第二部 第十八章 炼狱劫数 “你是狐狸?” “不是狐狸难道是狸猫吗?” “……” 白小舟抓住它的腰,将它举了起来:“你和我外公是什么关系?” “喂喂,把我放下来,抓那里很痒耶。” “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就放你下来。” “好啦,好啦,我都告诉你。”北极扭动身体,“好痒,先放下来再说。” 白小舟在石凳上坐下,将它放在双膝上,它蜷成一团,倒没有抗议。 北极永远记得1900年的冬天。 它是在这座山里出生的,从它记事以来,就没有父母,它不知道它们去哪里了,或许是被野兽吃了,或许是被猎人打死了。它从很小的时候就自己觅食,山林是一个恐怖的地方,那里有数不清的野兽,还有比野兽更可怕的猎人。 那年冬天雪很大,整个世界都好像被埋在雪下面了。它没有吃的,饿得发慌,冒着严寒出来觅食,却被人类放的夹子夹伤了。它以为自己死定了,拖着捕兽夹躺在雪地中,从它腿上流出的血将雪地染出一朵漂亮的莲花。 就在它最绝望的时候,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它的面前,那是一个男孩,他有着漂亮的五官和一双又深又亮,如黑夜一般深邃的眼睛。 他救了它,将它藏在自家床底下,省下自己的食物给它喂食。他说它的眼睛像天空中最亮的那一颗星辰,于是他给它起名字,叫北极。 在卫家养伤的那段日子,它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卫天磊,是卫家的旁支子弟,被卫家收养。和他一起被收养的,还有另一个旁支子弟——卫小娟。 “小娟也姓卫?”白小舟插嘴。 “别打岔!”北极不满地说。 渐渐地,北极发现卫天磊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能够看见山林中的草木精怪,总喜欢提着白色的灯笼在竹林中穿行,跟精怪们说话,甚至驾驭它们。 北极曾听山里的前辈说过,有一种人类,他们生来就有地仙的潜质,有或多或少的异能,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异禀吧。 卫天磊和小娟在卫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卫家的孩子都欺负他们,他们总是一声不吭,默默地忍受着。每次受欺负,卫天磊总是护着小娟。有一次卫天磊被卫家的长子砸伤了,小娟一边替他包扎一边哭,卫天磊忽然抓住她的手,认真地对她说,等他再长大一点,就带她离开,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会照顾她一辈子。 北极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忽然很妒忌那个女孩,这是它第一次想要变成人。 只要潜心修行,就能变成人,这是从祖先那里遗传下来的,沉淀在每一只狐狸身上的记忆。那天它下定决心,要为了他,变成一个漂亮的女孩。 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他们这么卑微的愿望,也是奢求。 那天卫天磊到地里做工回来,原本每天小娟都会欢天喜地地迎出来,递给他一杯冰凉甜美的井水,可那天小娟的房间里却空空如也。北极跑进来,咬着他的裤脚往外拉。他将它抱起来,焦急地说:“她去哪里了?是不是出事了?你尽管说,我能听懂。” “她,她被卫家的人带走了。”北极结结巴巴地说,“说是要让她当烧面神婆。” 卫天磊脸色变了,丢下它就往外跑。北极不放心他一个人去,也连忙跟上。那些人来抓小娟的时候是很凶的,天磊一个人能对付他们吗? 那个时候,北极还不知道烧面神婆究竟是什么。其实,烧面神婆是紫妫娘娘的代言人,紫妫娘娘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神灵,谁也不知道,史书中也未见记载。当地人也只知道她许多年前出生在村子里,有一天大旱,颗粒无收,村民以为是神灵发怒了,就挑选了她做人牲,敬献给神灵。这个可怜的女孩被村民给活活烧死了,可是收尸的时候,人们却发现紫妫的身体并没有烧坏,只有那一张脸给烧得面目全非。人们以为是神灵显灵了,非常高兴,找了一张面具给尸体戴上,隆重地下了葬。 但是,雨还是没下,人们开始选第二个女孩。那天晚上,卫家的族长——也是村子的村长做了一个梦,梦见戴着面具的紫妫回来告诉他,她已经成了这一片山区的神灵,如果想要下雨,就必须做到三件事。 第一件,从卫家的女儿中选一个来做她的代言人,她可以赐给她神力,但必须毁掉她的脸,给她戴上面具。第二件,这个代言人不能是处女。第三件,为她建造神庙,世代供奉。 那个时候的人们都信奉鬼神,何况村子已经生存不下去了。卫家族长将自己一个不得宠的小妾生的女儿做成了烧面神婆,并在村子里修建了一座大庙宇。庙子落成的那一天,大雨倾盆而下。从此之后,原本贫瘠的土壤忽然变得肥沃,这个村子也渐渐富庶起来,卫家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家族。 卫家每一代族长都会收养旁支的孩子当养女,只等上一代烧面神婆死了,再将这名养女变成烧面神婆。 只要有烧面神婆在,卫家就能保住村长的地位,就能永远富贵。 卫天磊赶到那座进行烧面神婆仪式的小屋时,小娟已经戴上了面具。因为她还是处女,必须由卫家的长辈来破处,卫天磊看到了这一生烙刻于心,永远也抹不去的画面。 他最尊敬的长辈将小娟压在身下,那张慈祥的面孔此时变得贪婪而狰狞。北极不知道那个时候卫天磊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但它站在他的脚下,能够感觉到从他身上溢出来的巨大悲伤,这悲伤令它喘不过气来。 它心中忽然涌出一丝恐惧,也许它该转头就跑,免得遭受鱼池之殃。可是它被那股气势压得连动都动不了。 族里的长辈勃然大怒,命令将他拖出去,先打几十鞭子,再关起来。当那些人将他架起,往外拖的时候,北极被一股劲风卷起,推出门外,门轰然合上。 然后,它听到了卫天磊的怒吼。 整座森林都像被他的怒气所震慑了,树木无风自动,发出哗哗的涛声,山林中野兽鸣叫,飞鸟争先恐后地离巢,飞向天空。 卫家的其他人带着武器冲过来了,卫天磊踢开门,浑身浴血,怀中抱着小娟,一步一步走出来。北极是真的被他吓到了,觉得面前所站的是一个从炼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我诅咒这个村子,诅咒这个家族,从今以后,这个家族的所有男人,都会在三十岁生日那天变成石像。” 顷刻之间,卫家所有超过三十岁的男人身体开始僵硬,从脚开始,一寸一寸变成石头。 尖叫声此起彼伏,卫家乱成一团糟。卫天磊抱着心爱的小娟,一步一步走进竹林,消失在幽暗森林的深处。 北极找遍了整座森林,都没能找到他的踪迹。 一百多年了,她冒着生命危险,一直在村子四周徘徊,只为了等他回来。 “禽兽!”白小舟怒吼,将北极丢到一边,“凯子,带打火机了没有?” “呃,你要打火机干什么?” 白小舟侧过脸,眼神阴冷:“放火!” “啊?”朱翊凯连忙拉住她,“别冲动。” 白小舟捡起村民逃跑时丢下的火把,来到紫妫庙正殿,指着紫妫像骂道:“我知道你很可怜,我不想说什么‘正义’之类的大道理,今天烧你庙宇的人是我,你要是怨恨,尽管来找我吧!”说罢,将火把往神像下一扔,神像身上披着红纱,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朱翊凯看着面前蹿得飞快的火焰,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小舟,你就不怕他们报警吗?” “他们敢吗?要是报警,村子的秘密就会泄露出去。就算他们不怕泄露,难道就不怕每晚都被狐仙上门骚扰吗?”白小舟斜了一眼脚下的北极,“你说是吧。” 北极嘿嘿冷笑:“不错不错,不愧是天磊的外孙女。”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白小舟问它。 “继续修行,总有一天我能去他身边。”北极跑了几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自言自语道:“真没想到,我输给小娟也就罢了,竟然还输给了这个小姑娘。” 这个晚上,紫妫庙淹没在火海当中,熊熊烈火中,白小舟好像看到紫妫像微微笑了一下。 或许,这对她来说,也是种解脱吧。 朱翊凯开着一辆越野车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白小舟坐在副驾驶座,从背包里掏出外公的笔记,刚要打开,却听身边的少年道:“在去村子里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猫死了。” “猫?什么猫?” “龙老师用折纸变出来的猫,那只猫能带我找到你。我把它放在后车座上,它一路上都很安静,我以为这种折纸猫本来就不太爱叫,也没放心上。后来开进了森林,找不到路,想让它帮忙的时候,才发现它已经死了,后车座上只有几张碎纸屑。” 白小舟皱眉:“有人杀了它。” “能够在我面前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的,没有多少,但必定是高手。” “那你后来是怎么找到我的?” “别忘了,我是龙老师的弟子,这幻术我也多少学了一点,那只鸟就是我的杰作。” 白小舟抬头,看到一只黄色的鸟在头顶盘旋。 “不过,我毕竟比不得龙老师,寻找你还是花了点儿时间。”他打了个响指,黄鸟“啪”的一声化成了符纸,施施然飘落在他手中。“总之,一切等见了龙老师再说。如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果真有一个隐藏的敌人,我们就要小心了。” 白小舟点了点头,随手翻开笔记本,眼睛忽然睁大,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喂,你没事吧?”朱翊凯腾出眼睛瞟了她一眼。她合上书,望向窗外,眼睛微微疼痛,有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笔记的扉页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句诗,笔法苍劲,正是外公的字迹无疑: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你说,人有可能返老还童吗?”越野车徐徐开进凝华学园,白小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朱翊凯认真地想了想:“有很多种可能,也许是吃了什么东西,古代笔记小说里不是常提到某人在某处偶遇一仙人,赐给他一颗仙丹,吃了就能返老还童。” “还有其他办法吗?” “有啊。”朱翊凯顿了顿,说,“道家修炼成仙,白日飞升,也可返老还童。” 白日飞升?白小舟愣了一下,记得去年春节的时候,她误入昆山,山中精怪都称刘明轩为昆山君,莫不是他真成了山神? 将车子开进了车库,刚一进门,瞿思齐就面目狰狞地跑过来。朱翊凯还以为他要问两人进展到哪一步了,正想酸他一酸,却听见他夸张地吼:“不好啦!出大事了!” “什么事这么紧张?” “司马老大和龙老师失踪了!” “拜托你不要露出死了爹的表情,很可怕啊。”朱翊凯不知道为什么想笑,“他们俩不是经常失踪去办案吗?有什么好奇怪。” “这次连秦哲铭也一起失踪了。”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啊,秦哲铭也一起办案去啦。” “我跟你说不清楚。”瞿思齐觉得自己已经语无伦次了,“还是让他跟你说吧。” 这个时候朱翊凯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无声无息。他不禁暗暗吃惊,这么一个大男人就在屋中,他竟然现在才发现。 这个人,相貌无奇,毫无存在感,但绝不是泛泛之辈。 “各位,在下是异能研究会的特派员。”男人的声音沙哑,“你们可以叫我第七号。” 第七号?007吗? 白小舟拉了拉朱翊凯的袖子:“异能研究会是啥?” “异能研究会专门负责处理灵异事件,是我们的上级。” “呃……难道除了我们,还有其他研究所?” “曾经有五十个研究所,现在只剩下咱们一个了。” “为什么?” “因为十年前一次浩劫,大部分成员都死了。”第七号淡淡道,就像在谈论天气,“幸存下来的人伤的伤、残的残,研究所不得不解散,只留下了研究会。051重开的时候我很意外,这件事并没有经过研究会,而是更高级别的人所做的决定,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算得上你们的上级。” “龙老师他们究竟出了什么事?”白小舟懒得听他们叙旧。 “其实十年之前研究会就名存实亡了,之所以还保留,正是因为我们有浩如烟海的文献和盘根错节的情报网,那几个老家伙也是百科全书式的人物,虽说没有几个能出现场,至少对发生的灵异事件能有一个正确的判断。051重开,龙初夏和司马凡提可以说是最得力的干将,但是这次连他们都遇到了麻烦,可见情况已经很严重。” “请直接进入正题。”白小舟打断他,不是她不懂礼貌,实在是担心龙老师三人,这个007还在这里渲染气氛,让她如何能不着急。 “各位听说过清香山精神病院吗?” “赫赫有名啊。”瞿思齐说,“我们常开玩笑,说这么蠢,肯定是清香山上下来的。” “五天前,有人在街上发现了一个精神病人,他病得很严重,拿着一把菜刀到处砍,说要砍死妖怪。他力气大得可怕,警方用了十几个特警才把他抓住,送到了精神病院。之后事态的发展就变得有些诡异了,110深夜接到报警电话,说有妖怪,杀人了,派了人过去,一去不回。警方又派了一队人过去,还是一去不归。一连损失了十几个警察,警方才发现事情的严重,封锁了病院,层层上报,最后这件事还是落到了我们的头上。老家伙们通过卫星图分析,那座病院处于鬼门,风水极阴,恐怕里面已经大大不妙了。我们立刻通知龙初夏和司马凡提,他们做了万全的准备,进入病院,刚开始还有联系,可是……”他拿出一台老式录音机,将一盘磁带放进去,里面响起龙初夏的声音。 “我们进入了大厅,这里到处都是血,电力系统已经完全失效,等等,前面好像有人。司马已经过去了……司马!小心!”尖锐的电流声刺破了众人的耳膜,“啪嗒”一声,第七号关掉了录音机。 第二部 第十九章 发狂的精神病院 “通讯到这里就断了,之后无论我们如何联系,都接不到他们的半点儿消息。”第七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诸位,现在你们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不过,毕竟太危险,你们可以拒绝。” “且慢。”瞿思齐说,“我也有一件东西要给你们看。” 他打开秦哲铭的电脑,点击桌面上的一个音频文件:“昨天晚上我接到秦哲铭的电话,说司马凡提在QQ上联系他,还和他语聊了片刻。他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如果他回不来,就将这个音频文件交上去。” “哲铭……”声音很小,还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杂音,只依稀能听出是司马凡提。 “老大,你们发生什么事了?”是秦哲铭的声音。 “哲铭……来……清香山精神病院……初夏有……危险……只有我们……能救她。” “我们?” “是的,我们,你知道,我们与其他成员是不同的。” 沉默。 “老大,如此这样做,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时间……犹豫了……快来……” “老大!老大!”秦哲铭大声呼喊,再也没有人回答。又沉默了一阵,秦哲铭说:“思齐、凯子、不二、小舟,如果我没有回来,千万不要到精神病院来,切记。” 白小舟额头上暴起十字青筋:“这是什么意思?他越是这样说我们越是不能不去,这小子,其实很想我们去吧。” “据我所知,秦哲铭是位没有任何异能、不懂任何术法的普通法医,他竟然会私自行动,这实在出乎我们的意料。何况病院已经被完全封锁了,他是怎么进去的也是一个谜。”第七号说。 “阿凡……司马老大呢?”白小舟问,“他有什么异能?” 第七号沉默片刻后说:“其实,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从来没见过他使用异能,也从来没有接到过他的任何异能报告。他的资料里面,异能那一栏,写的也是‘无’。” “不可能吧。”白小舟惊道,“他常和龙老师一起办案,难不成都是龙老师罩着他?如果他真的对异能术法一窍不通,当时又怎么会让他做051的老大?你们说是吧?”她看了看思齐和凯子。 瞿思齐和朱翊凯互望一眼:“其实,我们也没有见过他使用异能。” “难道,司马老大真的是个‘普通人’?” “且慢。”007打断他们,“医院里的电力系统全部失灵,司马警官是在什么地方上的网?” “手机呢?” “他那个老古董,只有一部老爷手机,五六年没换了,根本没有QQ软件。” 气氛一时间变得很诡异,白小舟心里一阵发毛,如果QQ那头的人不是老大,会是谁呢? “各位,你们是我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但我们也不能逼着你们去冒险,一切,都由你们自己决定。” “抱歉。”白小舟认真地说,“我们还年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舟,你怎么……”瞿思齐话还没说完,朱翊凯的大手伸过来,一手搂住他的肩,一手捂住他的嘴:“小舟说得没错,连龙老师和司马老大都葬送在里面了,我们这些小虾米能顶什么事儿?不过是送死罢了。” 第七号皱着眉头,目光如刺,在两人脸上扫过来扫过去,见二人态度坚决,叹了口气:“既然这是你们的选择,我们也尊重。如果三天之后还没有任何消息,我们就会对精神病院彻底消毒。” 彻底消毒? 第七号在门外轻轻关上了房门,瞿思齐从朱翊凯手中挣脱出来,气急败坏道:“喂喂,就算你们信不过他,也不用这么捂着我吧,差点儿把我捂死!” “哦,看来你变聪明了。”朱翊凯不怀好意地笑着。瞿思齐瞪了他一眼,“好歹是这么久的同事了,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 “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我就这么恶心,不服你咬我啊。” “够了!”白小舟伸手挡在二人中间,“再说下去我都要认为你们俩有奸情了。” “和他?”二人异口同声。白小舟扶着额头,觉得很无力。“回到正题好吗?如果我们不想受那些老头子的控制,要如何进入精神病院?” “这个简单。”瞿思齐掏出钥匙,打开储物室,“我记得咱们仓库里有一件宝贝,有离奇功效。” 他从博古架上拿下一只木盒子,打开,众人闻到一股异香。里面竟然躺着一朵娇艳的菊花。 “这是什么?” “金甲菊。”瞿思齐神秘兮兮地说,“吃了它的花瓣,可是有奇异的功效哦。” 月黑风高,杀人夜。 清香山精神病院外拉起了黄色警戒线和铁丝网,丝网通电,偶尔会发出“啪啪”的轻响。四处都有重兵把守,唯一的出口更是固若金汤,四个警卫兵手拿武器站得端端正正。 “我都观察清楚了,除了这四个警卫兵外,还有一队巡逻兵,每十五分钟就会从正门前路过一次,我们现在只有十分钟不到。”远处的草丛中传出极低的说话声。 “这菊花的药效能维持多久?” “五分钟。” “这也太少了吧?” “爱吃不吃。” “别吵了,每人带三片花瓣,都省着吃。” 树影一摇,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树丛中钻了出来,却没看到人影。十几秒后,四个警卫兵闻到一股奇怪的香气,身子一软,纷纷倒地。 “快,把他们身上的钥匙拿来。”星空下,依然只听人声不见人影。 警卫兵身上的钥匙飞了起来,打开了铁丝网。忽然一声枪响,鲜血从虚空中飞溅出来,随即便是一声惊呼。 “思齐!”有人低呼。 其中一个警卫兵并没有完全晕过去,他强撑着身子站起来:“谁,是谁?” “凯子,你的迷药哪里买的,药力太差了吧?” “放心,我能解决。”话音一落,警卫兵的身体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棵大树上,慌乱之下他又放了几枪,震耳欲聋的枪声惊起一片飞鸟,扑棱着翅膀冲入天空。 “糟了,快走!” 不到一分钟,大队士兵赶来,扶起地上的警卫兵检查。 “他们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有人进去了,还是有人出来了?” “看样子……”士兵们看着那条通往病院大门的青石板路,地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一直延伸进门里去,“是有人进去了。” “连长,怎么办?” “不用管他们。”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众人回头,恭敬地说:“首长。” “让他们进去吧。”第七号叼着一根烟,冷冷地看着面前高大的建筑,“如果他们能活着回来,再通知我。” 瞿思齐跌坐在精神病院门口的时候,金甲菊的效力退去了,三人身形显现。朱翊凯背上背着一个长长的东西,用白布包着,看起来像一件武器。 瞿思齐捂着自己的左臂,鲜血从指缝里涌出来,将他的衣服染得通红。 “子弹还在里面。”白小舟皱着眉头说,“我还没有给人治过枪伤,只有试试了。”她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疼得他额头冒冷汗。 小舟的左手黑线弥漫,像无数极细极细的虫子在皮肤下乱爬。片刻之后,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展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子弹,而瞿思齐的伤口已经痊愈。 两个少年虽然早就猜到她有这样的异能,但亲眼看到还是很震惊:“右手恶魔,左手神灵,你是从欧洲穿越过来的吗?” “你才是恶魔。”白小舟在瞿思齐脑袋上狠狠揍了一拳,瞿思齐捂着脑袋喊:“好歹我也流了那么多血,你轻点儿好不好?” “嘘——”朱翊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三人齐齐回头,看向病院。大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那黑洞洞的深处,似乎有极轻的脚步声和低低的呜咽。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朱翊凯道,白小舟拉住他的胳膊。“要去一起去,不能让他们将我们各个击破。”说罢又转头问瞿思齐,“你还能站起来吗?” “怎么不能,我体力强得很。”他站起身,活络了一下筋骨,“走吧,我们一起打怪升级去。” “你的生命力果然堪比小强。”朱翊凯拍了拍他的肩膀,“打不死的。” “喂喂,你能用别的东西来比喻不?”瞿思齐表示很不满。 白小舟懒得理他们,推开大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哪怕她见惯了尸体也忍不住作呕。 天啊,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处都是血,难道她一不小心穿越到生化危机里了吗? 轻缓的脚步声从深深的走廊里传来,朱翊凯用手电照过去,一个小小的身影步履蹒跚,一边走一边哭。 “是个小女孩。”他掏出手枪,吩咐小舟二人待在原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小妹妹,你没事吧?” “我,我在找医生。” “你病了?”朱翊凯在她面前五步处停住,“告诉哥哥,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好痛啊,医生在哪儿啊,医生……呜呜。”小女孩捂着脸痛哭,身上的病号服全是血。 “小妹妹,跟哥哥出去,我去给你找医生。” “真的吗?”小女孩抬起头,是一张漂亮的脸蛋,哭得泪眼婆娑,“哥哥,你真的会带我去找医生吗?” “是啊。”朱翊凯又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道,“来,跟哥哥走。” “可是我肚子好痛呀,好痛。” 朱翊凯放下枪,轻轻撩起她的衣服,瞳孔蓦然放大。 她的肚子是被剖开的,几个夹子将皮肤往外拉,里面的内脏看得清清楚楚。 “我在做手术,可是突然停电了。”女孩哭道,“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就钻进我肚子里面来了,好痛啊。” 话音未落,女孩的肚子里忽然多了一团黑色的东西,像橡皮泥一般,竟然有眼睛和嘴巴,嘴里发出桀桀阴笑,朝他面门扑过来。 白小舟大喊:“凯子,快躲开!” 朱翊凯的手中漾起一层金光,三道黄符将那团泥巴团团围住,无论那团泥巴如何挣扎扑腾,也无法逃出。 “收!”朱翊凯低喝,三道符齐齐收紧,众人只听得一声惨叫,他的手中多了一个黄符包成的纸团。 “着。”他手腕一转,那纸团燃烧起来,发出嗞嗞低响和浓烈的腐臭味。 小女孩跌倒在地,他俯下身去探了探她的鼻息。白小舟问:“怎么样?” “已经死去多时了。”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脏?”白小舟真后悔自己让龙老师把阴阳眼给封起来了,不然说不定还能看到些什么。 “凯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记得我前两天跟你说的幻术吗?”朱翊凯打了个响指,一只黑鸦扑腾着飞进来,在他头顶盘旋,“这种幻术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还好龙老师为了保险,一直在自己身上下了咒,然后留了头发在研究所,将她的头发包在符纸里,用术法使其幻化成动物,便能带着我们找到她。”这个“她”字还没有说完,一道阴风扫过,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那只黑鸦被切为两半,他的肩膀如喷泉一般冲出殷红的血液,溅了白小舟一脸。 “凯子!”两人悚然变色,扑过去将他扶住,他嘶声低吼,捂着自己的伤口半跪下来。 是谁,是谁伤了凯子?白小舟回过头去,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走过来,手中提着一把三尺长的大砍刀,殷红的鲜血顺着刀身往下淌,在他所经过的路上留下一串刺目的红。 她还没回过神来,一道阴风就朝她的面前扫过来。“当”的一声脆响,两件兵器在她面前相撞,溅起一串火花。凌厉的剑气在她脸颊上割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这个时候,她才看清,那是一个很高的男人,足有两米,很瘦,瘦得皮包骨,脑袋剃得光亮,一双眼睛漆黑,看不到白眼仁。他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凶狠冰冷的气息,和他靠得近了,皮肤都觉得被割得生疼。瞿思齐手拿光剑,挡在他面前。那怪人的力气很大,将他的光剑压得越来越低。 “还愣着干什么?”瞿思齐侧过头来大喊,“快扶他走!” “谁要走?”朱翊凯撕下自己的衬衫,将肩上的伤包起来,豁然而起,反手抓住背后的那件东西,“思齐让开,这个丑八怪竟敢偷袭他爷爷,我要让他知道他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凯子,你疯了吗?”白小舟怒道,“这又不是热血漫画,你逞什么能?” “我在你眼中就这么弱吗?”他将那东西抽出来,外面所包的布条四散开来,如同飞扬的彩带。 那竟然是一把金锏,长四尺,无刃,有四棱。这种古代兵器分量非常重,非力大之人不能运用自如,杀伤力十分可观,即使隔着盔甲也能将人活活砸死。 “你,你到哪里找的?”瞿思齐将剑一收,迅速退到他身旁。他提着锏说:“这是我家的祖传之物,我费了很大力气才从那些老不死手中借出来。” “那可是古董啊,你可要悠着点儿用。” “生死关头了还想着古董,你真是个人才。” 那提刀怪物桀桀怪笑,全黑的眼睛闪烁着凶残的光:“有趣啊,真有趣,来了两个能打的,把你们拦腰斩断,一定很有趣。” 拦腰斩断?白小舟记得几个月前好像看过一篇报道,一个杀人狂魔喜欢提着一把大刀到处杀人,他力气大得出奇,有时候竟能将人拦腰斩断。本市警方花了很大的力气,损失了好几个警察,才将他抓获,因他有极严重的精神疾病,被送到清香山精神病院治疗。 难道这就是那个杀人狂魔? 第二部 第二十章 重症危楼 可恶,这种变态就该当场击毙才是,留着又危险又浪费饭。 不对,他不仅仅是个杀人魔了,他,恐怕已经不是人了。 “丑八怪。”血液顺着朱翊凯的左臂往下流淌,他却浑然不觉,嘴角上翘,“等我将你那颗鞋拔子脑袋砸烂,看你还用什么器官说大话。思齐,带小舟走!” “你能行吗?” “废话那么多,是想我先给你一锏吗?” “保重。”瞿思齐拉起白小舟,拖着她就跑,白小舟急道:“至少让我把他的伤治好……” “再治一个人,你还能站得起来吗?” “可是……” “放心吧。朱翊凯没你想得那么弱,他能搞定。” 白小舟吃了一惊,抬头看他那张坚定的脸,他和凯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互相信任到相信对方的每一句话的呢?这就是战友吧,同生共死的战友。她也要相信他,相信他一定能够解决。 “开始。”朱翊凯抬起胳膊,将金锏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锏身在黑暗中漾起淡淡的金光,“让我看看你这个丑八怪究竟有多强。” 瞿思齐腿一软,跌倒在地,白小舟扶住他:“你没事吧?” “没事,刚才中弹,失血太多,刚开始还没觉得,现在头晕得厉害。”瞿思齐勉强露出一道笑脸,“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白小舟摸了摸他的额头,都是虚汗,扶他靠墙坐了,掏出一块巧克力:“吃点这个补补。” “失血吃巧克力?” “不吃还我。” “我吃,我吃。”他将锡箔纸撕开,塞进嘴里,“这什么巧克力,味道这么奇怪。” “我做的,加了点儿料。” “噗。”瞿思齐将一嘴巴的巧克力都喷出来,“你加了什么?不会是老鼠药吧?” “呸,要毒死你我一定用断肠草!”白小舟怒道,“这是我小时候跟外公学的偏方,可以补气血的,你不吃也不要浪费啊。” 忽然间,瞿思齐的脸色变了,瞪圆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身后。 “小舟,千万别回头。” 白小舟头皮一阵发麻:“我,我后面有什么?” 瞿思齐管不了那么多了,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就跑。她尽力仰起头,第六感告诉她,走廊尽头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却看不到任何人影,但是墙壁上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污渍。 不对,那不是污渍。那是手印!密密麻麻,整面墙都是手印,那些手印朝他们的方向蔓延,就像一大群隐形人扶着墙壁追过来了。 “怎,怎么可能,难道它们也吃了金甲菊?” “别管它们吃了什么了,快跑才是真理。”他一路狂飙,忽然停了下来,白小舟急道:“怎么不跑了?” “到尽头了。” 走廊尽头是死路,只有一扇窗户,窗外是十米高楼。 “我们刚才似乎跑到四楼来了。”瞿思齐又露出死了爹的表情,“要不,咱跳下去吧。”白小舟心想你坑爹啊,跳下去我们都死了。 “既然逃无可逃,就只能迎战了。喂,你先把我放下来。”这小子哪里来的力气,扛着我这一百多斤还能跑得这么快。 瞿思齐拔出剑,看着越来越近的血手印,皱起眉头:“它们数量太多了。” “等等,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 “那些血手印,在墙上分布得好均匀。” “是啊,每一个手印与手印之间的距离都相等。这么说来,难道是……”两人互望一眼,瞿思齐顿时信心满满,“我明白了,小舟,你瞧好了。” 对方并不是有很多人,而是只有一个人! “喂,等等……”白小舟的话还没有说完,瞿思齐已经冲了上去,从怀中掏出一瓶墨汁,朝前方猛地喷出去。一个人影在墨汁下显出形状,那人足足高三米,身体异常宽大,白小舟能够感觉到它身上弥漫出来的恐怖寒气。 “思齐,快跑!快!” “我是临阵脱逃的人吗?”瞿思齐一剑刺过去,那高大的怪物朝他吐出一口寒气,从剑尖开始结冰,一直蔓延到他的胳膊。白小舟大惊,朝他跑过去,他大喊:“别过来!别把我看扁了!” “可是……可是他拿着斧头啊!” “他就算拿着火箭筒我也能打败他!”刺骨的冰冷从手臂传来,他咬着牙,大吼一声,竟然将冰晶震碎了。那把剑朝怪物的肚子刺过去,直直地刺进它的身体,怪人的巨斧也砍了下来。 骨碌碌,有什么东西落在怪物的脚下,瞿思齐低下头,看见一颗拔掉了环的手榴弹。 “不是吧,这里怎么会有……”话还没有说完,炸弹轰然炸开,白小舟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卷了起来,朝后抛去,撞破了窗玻璃,急速下落。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片漆黑之中,有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地呼唤。 “谁?谁在叫我?这是哪儿,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 “因为你还没有习惯黑暗。”那声音低声说。 白小舟睁着眼睛看了半天,眼睛总算是适应了。身边依稀有个人影,看起来像个男孩,比自己要稍微矮一点,大概十三四岁。 “我这是在哪儿?” “精神病院。” “不对啊,我不是从窗户跌出去了吗?” “只要进入这家医院的人,都不可能出去了,哪怕是跳楼,摔也是摔死在病院里。” 白小舟努力想看清那少年的面容,但光线太暗淡,只能看到模糊的一片:“你又是谁?” “我是这所医院的病人。” 白小舟心头一冷,糟了,是个精神病人,上天保佑他可千万不能是有暴力倾向的。 “你叫什么啊?”白小舟壮着胆子问。 “我叫夏兮。”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嘘——”夏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点儿声,别把那些东西引来。” “那些东西?什么东西?” “你不会没看到吧,就是外面的那些怪物啊。”夏兮压低声音说,“大概是五六天前吧,我在自己的病房,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就趴在窗户那里看。我看到一辆全副武装的装甲车开到了医院门口,几个特警从车里押了一个人下来,那人头上蒙着黑色的面罩,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他的头好像特别大。他们把那个人押进病院,关进后面那栋重症楼,当天晚上就出事了,到处都是惨叫声。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出去,一直躲在这里。” 夏兮所说的那个人,就是007口中那个拿刀在街上乱砍的精神病人吧。不过真是奇怪,一个普通的精神病人,需要用装甲车护送吗? “我又是怎么到这间屋子来的?”她问。 “我听到外面有响动,刚开始还以为是怪物来了,吓得不敢做声。后来听见外面没动静,一时没忍住,从门缝往外偷看,就看见你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白小舟这才想起自己跌出窗户之前发生的事,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激动地抓住夏兮的肩膀:“你,你告诉我,我出现之前,是不是听到了爆炸声?” “没有啊。”夏兮摇头,白小舟不放心,又问:“你仔细想想。” “真的没有,如果有爆炸声,我不可能听不到。”夏兮说得斩钉截铁,一时间白小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担心,她明明记得炸弹爆炸了,自己就是被爆炸时产生的气浪掀出去的,不过奇怪的是她身上并没有伤口,只有一些很轻微的擦伤。 或许,根本就没有炸弹爆炸,将她掀出去的是别的什么东西? 思齐,或许还活着? 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了,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膝盖里抽泣,思齐、凯子,你们千万不要有事啊。 “别哭啦。”夏兮说,“你能活着已经很不错了。” 白小舟擦去腮边的泪水,侧过头来看他:“对了,夏兮,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啊。”夏兮很认真很认真地想,“我记不起来了。” 他果然有精神疾病啊,是不是健忘症呢?白小舟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你只需要记得将来如何出去就行了。” “出去?我还能出去吗?”夏兮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趾。 “能的,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白小舟安慰他,“然后通知你家人来接你。” “家人?我……我想不起我的家人是谁,他们也从来都没来看过我。”夏兮的声音说不出的落寞。他一个人在这个疯子聚居地生活,一定很孤独吧。 “没关系,我有个朋友,他是警察,他能帮你找到你的家人。” “找到了又怎么样?他们都不要我了。” 白小舟的心隐隐作痛,夏兮只是个迷失了自我的可怜孩子,她想不通,为什么他的家人不要他了,失忆症虽然不好治愈,至少不会发疯啊。 “不管怎样,我们要想办法出去。”白小舟拍了拍他的手,“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去找我的朋友。” 夏兮抓住她的手,祈求道:“不要,不要丢下我,我一个人在这里好难过,我不想死在这里。” “你听我说,”白小舟抓住他的双肩,“外面很危险,我连自己的安危都不能保证,又怎么能保护你?” “我能保护你。”夏兮认真地说,黑暗中只有他的眼睛又大又亮,“我,我虽然记性不好,可是我对这家病院很熟悉,我能带你走出去。” “很危险的。” “我不怕危险,我只怕一个人,你不知道一个人的感觉有多可怕。他们总是把我关在房间里,一整天都没人来,我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求求你,别丢下我。”说到后来夏兮的嗓音里都带了哭腔,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白小舟握着那双手,实在不忍心就此放开,咬了咬牙:“好吧,我带你走,拼了我这条命不要,我也要保全你。” “我相信你,姐姐。” 这声姐姐喊得白小舟十分受用,她牵起他的手,小心地将门推开一条缝儿,四下里看了看,走廊上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小兮,我们现在在哪儿?” “这是精神病院主楼三楼,重症病房。” “重症?”白小舟压低声音,“重症患者不是都在后面那栋楼吗?” “有暴力倾向的才关在那里。” 白小舟点了点头,握紧他的手说:“我记得之前我和思齐在四楼,我们到四楼去看看。” 夏兮点了点头,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过楼道,两旁的房间都安安静静,听不到任何响动。 “咔嗒。” 两人的步子一顿,齐齐回头,望向声音传来的那间病房。 “姐……”话还没说出口,已经被白小舟死死捂住,他抬起眼睑看她,她朝他摇了摇头,将他护在身后,踮着脚尖来到那间病房门口,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 “啊!”一个人猛地扑在门上,发出凄厉的惨叫,白小舟大受惊吓,往后退了几步,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啊啊!”屋子里的人还在惨叫,不停地拍打着门板,门上的小窗只露出他一双血红的眼睛。 白小舟爬起来,拉着夏兮就跑,楼道里到处都是血迹,地上的血一团团,踩上去像踩在了泥地里,黏黏的,混合着破碎的肉片,令人作呕。越往前走血迹越多,死尸也多起来,好在他们都静静地躺着,死状虽然恐怖,却没有爬起来。 夏兮紧紧拉着她的衣摆,直往她身后躲。白小舟搂住他的肩膀:“别看,越看就越害怕。”夏兮点了点头,却更害怕了,她能够感觉到他的小手冰凉。 一路走来,虽然遍地血腥,却没有遇到之前的怪物。爬上四楼,楼道里的情形和三楼差不多,她看了一圈,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来。 “这是什么?”夏兮问。 “是思齐的墨水瓶。”她环顾四周,在墙上发现了泼出去的墨水,这些墨水是思齐的必备之物,专门用来对付隐形人。 不过,这里并没有爆炸的痕迹,之前她所看到的手榴弹难道是幻觉吗? “姐姐,你看。”夏兮忽然指向窗外,白小舟回头,看见对面那栋楼的窗户里有人缓缓走过。 “是思齐!”她惊呼。 “是姐姐的朋友吗?”夏兮担忧地说,“那得赶快过去救他,对面那栋楼就是重症病房啊。” 白小舟深吸了口气,思齐怎么会在重症楼里?他去那里做什么? 身后忽然响起嗡嗡声,像蜜蜂飞舞。等等,这里怎么会有蜜蜂? “姐姐,小心!”夏兮大叫,白小舟将他一推,自己也因惯性后退两步。一只电锯在他们面前快速划过,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锐利凶器所带起的劲风。 她以为又是一个怪物,但她错了,那是一个人,一个货真价实的人,身上穿着医生的白大褂,手中拿着手术用的大电锯。他似乎很累,胸口快速地起伏,哼哧哼哧地喘气,至少这说明他活着,但他眼神迷乱,泛着疯狂的光。小舟认得那个眼神,小时候她被一条疯狗追,那疯狗就是这样的眼神。 “杀,杀光你们。”他喃喃自语,将电钻举了起来,刺向白小舟。白小舟躲闪不及,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他的手腕,拼力制止那呜呜转动的凶器。 这个时候,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她的右手并没有戴手套,若换了平时,这个疯子应该早就中毒倒地了啊。 “放开姐姐!”夏兮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把手术刀,一刀刺进他的腰际。他痛得大吼,白小舟乘机一脚踢在他的要害处,翻身一滚,从他身下滚了出来。他站立不稳,身子往前扑,正好扑在电钻上,血肉模糊的声音响起,那是电钻切割皮肉和胸骨的闷响。楼道里回荡着那人的惨叫,白小舟一把抱住夏兮,捂住他的眼睛:“别看,快跟我走!” 她拉着夏兮飞奔,一路上遇到不少人,有的穿着白大褂,有的穿着病号服,浑身是血,浑身是伤,目光混浊,像极了电影里的丧尸。但白小舟知道他们还活着,他们呼出的腐朽气息熏得她几欲呕吐。 “他们都疯了。”夏兮紧紧攥着她的手,“都疯了。” 白小舟一脚踢开一个朝她扑过来的疯女人,冲进了后面的花园。花圃中一个男病人正掐着一个女病人的脖子,眼中全是疯狂,一边掐一边喊:“我杀了你,杀了你这个妖怪!妖怪!” 这个时候,白小舟才想起,这一路过来,遇到的人不少,偏偏就是没遇到妖怪。 真是奇怪了,之前所遇到的那些怪物,都到哪里去了? “姐姐,有,有人抓住了我的脚!”夏兮忽然叫起来,白小舟低下头,果然看到一只惨白的手从草丛中伸出来,抓着他的脚踝。她一脚踩上去,听到一声惨叫。 第二部 第二十一章 防狼 “不要去……”草丛中传出虚弱的男声,“危险,危险。” 听他说话的语调,倒像是个正常人。白小舟扒开草丛,看到一个年轻男人,身上穿着黑色的警服,嘴角被划了一道,伤口一直延伸到耳根下,乍一看还以为是裂口。 “你,你是警察?”白小舟忍住心中的恐惧,将他扶起来,却发现他的左脚已经没有了,身下的泥土吸满了血,呈现出一种近似于黑的红色。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将左手按在他的胸口,血止住了,但失血过多,如果再不输血的话,她无力回天。 “阴谋,都是阴谋。”警察抓住她的衣襟,“我,我胸口里有……拿出来……” 白小舟伸手在他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张照片来,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上面是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孩。 “她是谁?” “我的,我的未婚妻。”警察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替我跟她说……说……我对不起她……去地下室……出去的路……”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来,也永远都说不出来了。白小舟探了探他的鼻息,将他轻轻放进草丛中,用杂草将他覆盖起来。 “姐姐,那边,那边还有几个警察叔叔。”夏兮指着前方,白小舟侧过头,看见几个警察正在互相搏斗,眼神凶狠,浑身浴血,那是真正的生死之搏,不置对方于死地不肯罢休。 “别出声。”白小舟说,“我们快走。” 她弯着腰,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绕过花圃,忽然“咔哒”一声,白小舟头皮一麻,转头看向夏兮,夏兮连忙摇头。 咦?是谁踩了枯枝? 草丛猛然一响,一个人跳了出来,身上的病号服已经破烂,其中一只眼眶空洞洞的,还在往外淌血。他凶神恶煞地扑过来,将白小舟压在身下,朝她的肩膀咬下去。剧烈的刺痛从右肩传来,虽然隔着衣服,还是被他咬下一大块皮肉。 白小舟用手臂抵着他的喉咙,反手从背包下抽出防狼喷雾剂,往他脸上一喷,他捂着眼睛跳起来,白小舟乘机爬起,还没走几步,忽然听夏兮喊:“姐姐,小心前面!” 她抬起头,看见那两个互殴的警察并肩站在面前,手中拿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的额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枪口指着了,如果你问白小舟,被人拿枪指着的感觉如何,她一定会说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怪物。”警察喃喃道,“怪物……杀……” “杀”字还没说出来,两人背后挨了一拳,直挺挺地倒下,露出后面另一个穿警服的人,他脸上有道巨大的伤痕,从左眼角一直拉到右下巴,皮肉还翻着,往外不停地流血。他大口地喘着粗气,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瞪着两人:“你们是谁?是人是鬼?” 终于有清醒的人了。白小舟喜不自胜:“我,我是051的,我的领导是司马凡提,司马凡提你认识吗?” “司马的下属?”他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半天,又瞥了一眼躲在她身后的少年:“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这下子可把白小舟给难住了,思齐好歹有协警证,她什么都没有。 警察沉吟片刻,忽然问:“051的人都进来了吗?老郑呢?” “老郑是谁?”白小舟傻乎乎地问。 “你们所的法医。” “我们所的法医不是秦哲铭吗?”这个时候白小舟才反应过来,他在考验自己。 警察算是勉强相信了他,将倒在地上的两个警察一手一个扛起来,大步往前走,白小舟问:“你要带他们去哪儿?” “藏起来,免得被怪物袭击了。” 说罢,冲进不远处的厕所,在里面检查了一通,确认安全之后,将两人安放妥当,锁上了厕所的门。 “走吧,我带你们出去。”他折返过来,对两人说。 “我不能走,我朋友还在重症楼里。” “重症楼?”他皱了皱眉,“我劝你不要去,且不说那些怪物了,里面还关着好几个杀人魔,你们不过是两个孩子,还是离开的好。” “不行,我不能抛下他们独自逃走。”白小舟将夏兮推给他,“你把他带出去吧。” “我不要。”夏兮转身抱住她,“姐姐,我不要离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夏兮,别任性。” “姐姐,求求你了,别赶我走。”夏兮拉着她的衣摆,“我认得重症楼里的路,我还知道去地下室的路。” “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地下室?你知道地下室的路?”警察忽然拉住夏兮,夏兮怕得直往白小舟身后躲。白小舟奇怪地问:“你也知道地下室?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警察看了看两人,沉默片刻:“我是本市的特警,几天之前我所在的部队接到一项任务,精神病院发生了事故,需要搜救幸存者。上峰给了我们一张精神病院的结构图,为了防止关在这里的重症精神病人逃出去,病院只有两个出口,一个是前门,另一个在地下室,地下室就在重症楼的底下。我们的计划,是最后搜索重症楼,然后从地下室出去。” “为什么精神病院会有地下室?如果是用来关重症病人的,又为什么会修建出口?”白小舟问。 “地下室是停尸房,方便运送尸体。”警察每说一句话都要牵动脸上的伤口,血流如注。他皱着眉,额头上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我们进来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普通的事故。医院里到处都是怪物。” 白小舟将手伸到他面前,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冷问:“你要干什么?” “给你治伤。” “怎么治?”警察一脸怀疑。 “你放开就知道了。” 警察盯着她的眼睛,或许是她的表情太纯良了,他放开了她的手腕,任她将左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伤口有痒痒麻麻的感觉传来,像有什么东西从每一个毛孔钻进去,在皮肤里游走。 “好了。”白小舟像刚刚跑完了一万米,委顿在地,警察摸了摸自己的脸,惊得瞪大眼睛,那么严重的伤,竟然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这个女孩是异能者吗? 原来051的传闻是真的。 他将她扶起来说:“走吧,我和你一起去救你的朋友。” “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我的任务就是搜救幸存者,如果你朋友还活着,我就有职责救他出去。”他说得斩钉截铁,白小舟心口一热,眼睛有些酸。“谢谢你。” 警察没有回答,过了一阵,低声说:“我叫谭光赫。” 谭光赫?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那就是重症楼。”夏兮指着前方说。两人抬头,看到一座老旧的楼房,或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上面的砖瓦呈现一种淡淡的黑色。就在这个时候,三楼里忽然飞出一件东西,在天空中抛出一个优雅的弧度,朝三人头顶落下来。 “小心。”谭光赫将她推开,抬手接住那东西,竟然是一只手电筒。玻璃已经碎了。 “是思齐的手电筒!”白小舟将手电夺过来,焦急地往上张望。“哗啦”一声脆响,楼上的某扇窗户破了,一个人扑在窗台上,正在奋力挣扎。 “思齐!是思齐!”白小舟大叫,“思齐!是我!” 瞿思齐像没听到她叫似的,艰难地撑起身子。一双手从窗户里伸出来,抓住他的衣服,将他狠狠拉了回去。 “思齐!”白小舟疯了一样冲进楼,夏兮吓了一跳,连忙跟上去,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姐姐,别离开我!” “别冲动。”谭光赫端起枪械,“你们跟在我后面。” 重症楼里出乎意料的安静,才走了几步,谭光赫忽然停下步子。白小舟一惊,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谭光赫转过身,推开旁边一间病房的门,看见了宛如人间地狱的一幕。白小舟忍不住要失声尖叫,但最后一刻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为什么……” “是割喉天使。”谭光赫压低声音道,白小舟想起之前在报纸上曾看过的报道,那是七年前的事了,C市出现了一个可怕的连环杀手,他专门割人的喉咙,下手快狠准,每杀一个人,他都会在杀人现场留下一个巨大的血“W”,人们称他为割喉天使。这个杀人魔非常聪明,在现场留下如山一般多的线索,但每一条线索都是假的,会将警方引入歧途,整个C市的警方都被他耍得团团转,直到最后,是051的司马凡提将他抓住。原本以他的罪行死一万遍都不为过,但因他被检查出有严重的精神分裂而作罢,关进了精神病院。 “他逃出来了。”白小舟的声音在颤抖,那个恶魔曾在媒体面前扬言,说自己是为了杀戮而生。他如果得以逃脱,第一件事肯定是杀司马凡提报仇,难道司马已经…… 楼上传来一声惨叫,白小舟大惊失色:“是思齐!他肯定是碰到割喉天使了!” 三人跑上三楼,果然看见阴暗的楼道里瞿思齐正和一个人打斗,两人都像疯了,勇不畏死。谭光赫举起枪,对准了和瞿思齐打斗的那人,正要扣动扳机,白小舟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等等!” “怎么?” “那个人……”白小舟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那个人好像是朱翊凯!” 她举起电筒,在那人脸上晃了一下,果然是朱翊凯。她忙大叫:“思齐、凯子,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来!” 没有人回答,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只有凛冽的杀意。 “他们疯了。”夏兮轻轻地说。 “谭警官,怎么办啊?”她侧过头去问谭光赫,谭光赫迟疑了一下,放下枪,从绑在腰上的装备里拿出一把造型精巧的小枪。白小舟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麻醉枪。”他目光犀利,举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两颗小型针头准确无误地射进朱翊凯和瞿思齐的手臂,两人动作一顿,踉跄几步,仓皇倒地。白小舟掰开他们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他们的瞳孔,两人的瞳孔都细如针眼。 “奇怪……”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谭光赫看着她问:“你朋友嗑药?” 白小舟摇头道:“他们连烟都不抽。” 像是想到了什么,夏兮举起手电,晃了晃谭光赫的眼睛。谭光赫怒道:“你干什么?” “你的瞳孔也比普通人要细。”白小舟将手电筒递给他,“你再看看我的。” “看来,我们都被人下药了。”谭光赫面色凝重,“我开始怀疑。” “你怀疑,我们并不是真的遇到了怪物,而是中毒之后的幻觉?”白小舟有些想不通,“我们是什么时候被下的毒?又为什么会恢复神智?” “不管怎样,先出去再说,你扶一个,我扶一个,小子,你带路。” 谭光赫将朱翊凯扛在肩上,白小舟将瞿思齐扶起来,顿觉身上压了千斤,又被压得蹲下去:“思齐这小子,看起来那么瘦,居然这么重。” “我来吧。”夏兮看起来个子矮,力气居然很大,扶着一百多斤的瞿思齐还能走得很轻松。 “啪。”有什么东西落在后颈窝,白小舟摸了摸,很黏。她觉得有些不对劲,用手电照了照,竟然是血。她本能地抬起头,赫然看见一张狞笑的脸。 在这个充满诡异气氛的精神病院中,在这个阴暗的楼道里,突然看到这样一张脸,白小舟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了。天花板上有一个通风口,那个人正是藏在通风口中,头发很长,血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落,“啪”的一声落在她的眼睛里。 白小舟想要尖叫,但喉咙中像被灌了铅,一个音都发不出来。那人双脚盘着吊灯,身子往下一沉,抓住白小舟,拉了上去。她如梦初醒,高声呼救,谭光赫连忙扔下朱翊凯,掏出枪朝上开枪,但终究晚了,白小舟被拉进了通风管道中。谭光赫在墙上点了几点,抓着通风口边沿上去,两头的管道又深又长,弯弯曲曲,少女已经失去了踪迹。 “怎么样?”夏兮焦急地问。 “管道太窄,我进不去。” “让我去吧。” “你去只是送羊入虎口。”谭光赫跳下来问他,“刚才那个人是谁?” 夏兮显得有些不安地说道:“他,他是关在三楼第六号病房的孔广森。” “孔广森?”谭光赫咬了咬牙问,“就是那个传说中专杀少女的变态?” “这里是重症楼啊,每一间病房里关的都是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病人。”夏兮哀求道,“谭警官,求求你,救救姐姐,求求你。” 谭光赫沉吟片刻,将旁边的病房检查了一通,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对夏兮道:“你和这两个小子就躲在这里,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我要跟你一起去。”夏兮抓住他的袖子,他一脸不耐烦:“我不能带着你这个累赘,你藏好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少年委屈地咬着下唇,谭光赫拍了拍他的头:“在这里等我,等我救出那女孩就来接你。” 少年点了点头,靠着墙坐下来,眼中满是不安和无助。谭光赫没心情照顾他的情绪,将门轻轻关上,朝第六号房跑去。 第六号房在长廊的另一边,房门紧锁,门里响起女人的尖叫。他朝门锁开了几枪,一脚将门踢开,大喊:“不许动!” 白小舟被绑在铁架子床上,孔广森手中拿着一把手术刀,病房四壁布满了飞溅的血迹。他望着谭光赫,尖声大笑起来。在那宛如魔鬼的笑声中,他的脸在谭光赫眼中蓦然变形,变成一个身高两米,浑身血红,皮肤上布满嘴巴的怪物,那些嘴巴一起开口大笑,笑声像魔咒一般钻进他的耳朵,在他的脑袋里盘旋轰鸣。 怪物,他是个怪物! 第二部 第二十二章 恐怖病毒 不,这是幻觉,这一切都是幻觉。 蓦然间,孔广森不见了。他警惕地环视四周,来到床边,为白小舟解开绳子:“他人呢?” “谁?” “孔广森,要杀你的那个变态!” 白小舟缓缓抬起头,皮肤变得猩红,浑身上下裂开无数口子,化为一个个巨大的嘴巴,对着他奸笑:“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谭光赫大惊,后退一步,用枪对准了她的头,正要开枪,一双手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大喊:“住手,不要伤害姐姐!” 谭光赫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猛然醒转,才发现自己用枪指着的正是白小舟,她吓得脸色惨白,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幻觉,果然一切都是幻觉。 “小心!”白小舟指着他身后大叫,他转身一个飞踢,正好《:文。》踢在孔广森《:人。》的脸上,将瘦《:书。》削的孔广森踢《:屋。》得飞了起来,像个破麻袋一样撞在墙上,落地时全身抽搐,挣扎了半天也站不起来。 “姐姐,你没事太好了。”夏兮扑进白小舟的怀里。谭光赫看了看地上的孔广森,又看了看夏兮,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什么?”两人不知所措地问。 谭光赫抓住夏兮的胳膊:“这个医院到处都弥漫着让我们产生幻觉的迷药,而这个男孩,就是解药。” “解药?”两人面面相觑。 “难道你没发现吗?我们靠近这男孩的时候,所看到的一切都很正常,一旦离开这孩子,我们就会出现幻觉。” 白小舟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这个男孩说他忘记以前的事了,但精神病院的构造他却知道得很清楚,说起来重症楼不是不许随意进入的吗?这个少年怎么会对这里这么熟悉呢? “夏兮。”她抓住他的肩,认真地问,“你到底是谁?” 夏兮也很认真地看着她:“姐姐,相信我,我真的忘记了。不,确切地说,我有的忘记了,有的却记得很清楚。” 白小舟看了看谭光赫,顿了顿,问道:“其实,你是住在重症楼的,对吧?” 夏兮咬了咬下唇,用力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住在重症楼,我问护士阿姨,他们也不告诉我,但是,大家,大家都……” “都什么?” “大家都很怕我,也不跟我玩。”夏兮低着头,不安地玩着自己的手指,“我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我拼命去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有时候想得头都痛了。” 他眼圈红了,漂亮的眼睛噙满了泪水:“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也不要我了,我不想一个人,我怕黑。以前他们总是把我关在又黑又小的病房里,我怕。” 看到他的眼泪,白小舟心软了,她想要相信他,可是她经历了太多事,见过了太多看似纯良忠厚的人,她相信了他们,最后的结局却让她失望。 “你还瞒了我们什么?”她问。 夏兮迟疑了一下:“我,我其实知道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 “就是从装甲车上下来的那个,那时我刚好在治疗室里打针,会议室就在治疗室的旁边,我躲在门后面听到医生的对话,他们说这病人很奇怪。” 谭光赫一惊,忙问道:“哪里奇怪?详细说。” 白小舟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有些异样,却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对了,谭光赫这个名字好熟悉啊,以前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呢? “他们说,那个病人的症状像是还有其他病,说身上有青紫色的斑块,还在增多,像尸斑似的。他们怕传染,有人建议马上送传染病医院,但是送他来的人说绝对不行,上峰有命令精神病院必须收留。医院的人就说,收留可以,但是必须马上送地下室隔离起来。对方好像是同意了,我听见病床在从门外面快速推过去,走廊那边有通向地下室的电梯,估计是要把那人送地下室了。然后就听到有人喊什么爆炸了、有毒、快跑之类的话,乱作一团。我很害怕,开门出去,看见医生到处乱跑,病人在病房里使劲敲门,我很害怕,偷偷跑了,也没有人来拦我。我本来想乘机逃出医院,但是医院门口站了好多人,不许我们出去,我只有跑到普通病房,找了一个没人的房间藏起来了。” 谭光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白小舟观察他脸上的神情,低声问:“你想到什么了吗?” “我听前辈说过。”谭光赫脸色凝重,乌云密布,他那双眼睛里,好像藏着些什么难以言说的伤痛,“有座深山里的村落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个猎人进山打猎,两天后他回来了,像疯了一样见人就杀,村民将他打死了,尸体停放在村里的义庄,打算第二天就下葬。那猎人没有家人,自然也没有人守夜。那天晚上,义庄周围所住的村民在睡梦中听到一声爆响,也没人在意。第二天去看那尸体,发现尸体爆炸了,血肉飞得到处都是。村民很害怕,就直接将义庄炸了,掩埋起来。村长向上峰报告了这件事,上峰派人前去调查,到了村子后,却看见村民都疯了,一个个都在自相残杀。” 白小舟听得心惊:“后来呢?” “后来就不知道了,我还以为那只是一个以讹传讹的传说。”谭光赫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管怎样,先去地下室再说。” “等等。”白小舟叫住他,“说不定那人的尸体就在地下室,我们去不会太冒险了吗?” “那是我们唯一的出口。”谭光赫看了看夏兮,“有他在,至少我们有一线生机。” 白小舟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反对:“好吧,我们先把思齐和凯子救醒。” 谭光赫找了根破床单,撕成布条将孔广森绑了起来。三人回到之前那间屋,推开门的刹那,白小舟愣了一下。 “怎么?你发现了什么吗?”谭光赫问。 “有人进来过。”白小舟用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然后问:“夏兮,你把他们藏哪儿了?” “床底下。”夏兮伸手去掀床单,被白小舟按住:“等等,我去。”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抓住床单,迟疑了一下。谭光赫说:“你让开,我来。” 白小舟摇了摇头,将床单轻轻掀开一角,忽然间,一团黑色的东西迎面扑来,她低呼,吓得跌坐在地上。谭光赫举起枪,对准那团黑色连连开枪,那黑色冲破窗户,扑棱着翅膀冲上夜空,失去了踪迹。 “是乌鸦。”白小舟惊魂未定,似是想起了什么,将床单用力掀开,下面空空如也。夏兮急了:“我,我明明把他们俩藏进去了啊,怎么会……” “有人把他们带走了。”谭光赫看着窗外那只乌鸦飞走的方向说,“那不是乌鸦,那是幻术,这栋楼里有个术法师。”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白小舟焦急地望着他,“思齐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冷静。”谭光赫环视四周,“现在要寻找他们太困难了,这里到处都是危险,别忘了,我们还有个割喉天使。” 白小舟吸了口冷气:“你的意思是……” “先把你们俩带出去。” “不行!”白小舟断然拒绝,“我不能丢下他们俩独自逃命!” 谭光赫冷冷地看着她:“我能够理解你不想抛弃战友,但你能做什么?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救得了他们吗?”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打在她的胸口上,他说得没错,她根本什么都不会,以前右手还有点儿能力,现在却无缘无故失去了那种能力,她根本就跟个普通人没有两样,这样的她怎么能救得了思齐和凯子? “我……”她咬了咬下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话到了嘴边,刚要开口,却听夏兮说:“姐姐,我知道他们被带去哪儿了。” 白小舟悚然一惊:“你知道?” “你看。”他指了指门边说,“这里的血迹还没有干,是刚洒下的。” 谭光赫在他所指的地方摸了摸:“血还是热的,那两个小子受伤了吧?” “凯子肩膀上受了伤。” “那就对了。”谭光赫看了看门外,“跟着他的血,应该能找到他们,走吧。” 白小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心,摸了摸背包,里面还留有一些武器,希望能够有所帮助。 “夏兮。”谭光赫侧过头来问,“这里这么多血迹,你怎么能一眼就分辨出哪些是刚留下的?” 夏兮似乎有些怕他,往白小舟身后躲了躲,小声说:“我也不知道,我天生对这些脏东西很敏感的。” “你也是异能者?”白小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能当做解药的男孩,一定有着某种尚不可知的力量,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是好事。 夏兮无措地抓着她的衣服:“我,我不知道,但我记得,记得大家都叫我怪物。” 白小舟忽然想起瞿思齐所说过的话,这个世上是容不得与众不同的,不管是比普通人强,还是比普通人弱,都不容易在这个冷酷的世界生存。 异能者,更是异数中的异数。 所以,这个孩子才被送到精神病院里来吧,他的父母甚至都没来看望过他。 又一个被抛弃的可怜孩子。 “好了,不要再废话。”谭光赫给枪上膛,“保护好这小子,我们的身家性命就全靠他了。” 由夏兮带路,三人循着血迹一路找过去,停在电梯前。 “小子,他们在电梯里?”谭光赫皱眉,自从医院断电之后,电梯就不能再工作,莫非某个神秘人将瞿思齐他们带进了电梯? 夏兮踌躇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他:“地下室没有楼梯,想下去,只能乘电梯。” 白小舟大惊:“他们被带去地下室了?” 谭光赫瞪了她一眼,她连忙将嘴巴捂住,在这栋危机四伏的精神病院楼里,大声说话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谭光赫将手指插进电梯门里,双臂用力,将门打开,白小舟能够清晰地看到他手臂上隆起的大块肌肉。他朝电梯井里看了看,里面黑洞洞的,深不可测:“电梯在最底下,看来他们是真的被带去地下室了。” “我要去救他们。”白小舟用不容反驳的口气说。 谭光赫回过头来看她,这次他倒没有反对:“你会攀爬吗?” “你的意思是顺着电梯的铁索爬下去?” 谭光赫没有说话,自然是默认了。 “我能!”这两个字她说得倒是荡气回肠,却实在没有半分把握。小时候她倒是常爬树,算是有点儿经验,但她知道,爬树和爬电梯,那是有本质区别的。 不过,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打头阵,你紧跟着,千万小心。”谭光赫一把抱起夏兮,只用一只胳膊抓住铁索,缓缓地滑了下去。 真厉害,白小舟在心中惊叹,特警不愧是特警。 电梯井黑黝黝的,谭光赫二人刚下去就看不到踪迹了。她吞了口唾沫,心道死就死了,抓住铁索,也跟着跳了进去。 以前爬树的时候,白小舟从来不觉得自己这么重,她双手紧握铁索,两只脚盘在铁索上,上面的褶皱将她的皮肤挫得钻心地疼。 三四楼的高度,倒像是万丈深渊,她好几次滑了手,手心被挫破了,鲜血顺着铁索往下流。 还有多久啊,她在心中默念,往下张望,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谭光赫和夏兮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轰隆”一声闷响,面前的电梯门忽然开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一脸凶狠,身上的病号服破破烂烂,乍一看简直就是丧尸,吓得白小舟又要尖叫,但她始终忍住了,蹬着铁索快速往下滑。那个病人却没给她逃走的机会,尖叫着扑过来,她吓得花容失色,手一松,朝下跌去。 她终于没忍住,尖声大叫起来,不会吧,她没被这些疯子杀死,却摔死了,说出去多丢人啊。 “啪。”她重重地摔在铁盒子上,全身的骨头都快摔散架了,左脚脚踝剧痛,她弓起身子,抱着自己的脚,浑身颤抖不休。 痛,好痛,她的脚断了。 咦,她没死? 她抬头看了看自己掉下来的地方,还好已经下到底楼了,不过两三米的高度,捡回了一条命。 四周传来震耳欲聋的闷响,那个精神病人也摔了下来,她能够清晰地听见骨头的断裂声,但这个人像感觉不到疼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掐住她的脖子。她用右手抓住他的手腕,毒性依然没有出现,难道夏兮连她身上的毒都能解吗? “救……救……我。”精神病人的力气都大得可怕,何况是这种精神崩溃、完全疯癫的精神病人。谭光赫哪里去了,怎么不来救她? “为什么要离开我?”精神病人双目如死鱼,混浊黯淡,喉咙里像堵了一口痰,发出咕噜噜的沙哑声响,“我那么爱你,为什么要跟别的男人跑了?连我们的孩子也带走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白小舟愣住,难道这个人是因为老婆被人跑了,受了太大打击才精神失常? 她抬起胳膊,指向他身后,拼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看,你老婆……在……在那里……” 她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驱使着这个精神失常的男人转过头去。在那黑漆漆的墙壁上,他仿佛看见了一扇门,门缓缓而开,里面光亮如白昼,一位美丽的妇人在里面走动,将一盘做得精美的菜肴放在桌上。 “素华……”男人喃喃低语,死白的双眼似乎有某种晶莹的东西闪烁。 “老公。”女人抬起头,朝他甜甜地笑,“快回家,吃晚饭了。” 孩子欢快的笑声传来,他看见一个小男孩绕着女人的脚跑跳,拉着她的裙子撒娇。 “青青。”眼泪滑过男人的脸颊,将他满脸的血刷出一道道痕迹。 男人低声念着女人的名字,朝那扇门缓缓走过去,那里是他曾经幸福的过去,只要他走进去,就能重新找回他的幸福。 近了,越来越近了,他几乎能听到孩子叫爸爸的喊声。他朝那扇门伸出手,露出一道欣慰的笑容,忽然脚下一空,跌了下去。 原来刚才他们掉下来的时候砸开了电梯顶上的小门,精神病人在电梯间里怒吼,用力撞着钢铁墙壁,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疯兽。白小舟从背包里掏出一只纸包,拆开,往电梯里一撒,不消片刻,下面就安静了。 白小舟终于松了口气,靠着冰冷的墙壁休息,左脚脚踝已经高高肿起,青紫一片,她轻轻按了按,痛得钻心。 不知道她左手的力量对自己有没有用处。她咬了咬下唇,用左手盖住伤口,想象中的黑线并没有出现,放开手,伤痛还在。 果然,对自己没用。 “意念操纵?” 白小舟抬起头,看见谭光赫带着夏兮从铁索上滑下来,用冰冷的目光盯着自己,连夏兮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恐惧。她怒道:“你刚才怎么不下来救我?就为了看我究竟有什么异能?” “051的人,果然名不虚传。”谭光赫目光锐利,意味深长,白小舟察觉到其中的危险味道,后脊背一阵发凉。 第二部 第二十三章 宿仇 哗啦。 下面的电梯门开了,谭光赫侧过头朝下面望了一眼。白小舟乘机拉住夏兮,身子一滚,跳进了电梯。 一双强壮的手从电梯门外伸了进来,临空抱住二人,身子一转,退了出去。谭光赫纵身而下,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用一把92式手枪指着自己的额头。 “你是谁?”那人眼神冰冷,谭光赫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嘴角一咧,笑了:“你就是司马凡提?果然和你父亲长得很像。” 白小舟坐在地上,夏兮扶着她,两人都很惊讶。即使地下室里到处都是碎尸块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但这里干净亮堂,头顶上亮着灯,到处都是精密仪器。瞿思齐和朱翊凯并排坐在角落,龙初夏拿着一只杯子,杯中有些红色液体,正给他俩灌下去。屋子正中有一座解剖台,上面躺着一具尸体,秦哲铭穿着白大褂,正在解剖。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个被解剖的人又是谁? 司马凡提诧异地看着谭光赫,端枪的手微微下垂:“你是……谭大哥?” 白小舟脑中灵光乍现,惊叫道:“我想起来了,谭光赫,我在卷宗里看到过你的名字,你是第九号研究所的老大!可是,可是十年前你已经死了啊!” “谭大哥,你还活着?”司马凡提难以抑制眼中的惊讶,激动地说,“这么多年,你到哪里去了?” “我已经死了。”谭光赫缓缓走进来,步伐沉稳,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方位。龙初夏一眼就能看出,他所站的位置十分精妙,无论是攻击还是撤退都是最好的地点。 果然是高手。 “我十年前就死了,和我的战友们一起,死在秦家村了。”这个中年壮汉的眸中闪过一丝隐痛,他微微眯了眼,“我回来,只是想知道真相。” “没有人知道真相。”司马凡提放下枪,“这种灵能病毒究竟从何而来,又是谁将你的那个下属——林晨送到比武大会去,这些都成了谜。” “事情发生了,就一定有缘由,我不能让我的战友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一定要追查到底!”谭光赫加重了语气,白小舟看到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知道他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当年的事,想必对他的刺激很深吧。 身体忽然腾空而起,白小舟侧过头,看见龙初夏将自己横抱起来,轻轻地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给她检查脚伤。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小声问,“什么是灵能病毒?” “说来话长,待会儿慢慢给你解释。” “你以为我不想知道真相吗?”司马凡提咬着牙,低吼道,“我的父亲就死在当年的比武大会上。那个背后黑手,是想将我们全都一网打尽!” 谭光赫抬起眼睑,细细地盯着他,像在看一个怪物:“我听说,你是当年比武大会的唯一幸存者?”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白小舟压低声音问:“老师,什么比武大会?” “这是研究会的传统,每年举办一场比武大会,五十个研究所都要派精锐参加。每个研究所都不过五六个人,最多十人,所以每次比武大会几乎都是倾巢出动。” 白小舟倒抽了口冷气,难道十年前致使研究会成员精锐丧尽,从而关闭各研究所,令研究会名存实亡的大事件,就是这种“灵能病毒”吗? “不,我不是唯一的,还有我父亲和李叔叔。”司马凡提顿了顿,有某些情绪在他眼睛里蔓延,他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不过父亲因为伤势过重,没撑过两年,也过世了。” 谭光赫看他的眼神微微有些变:“为什么你们能活着?据我所知,中了这种毒的人,先是出现幻觉,有严重的暴力倾向,精神崩溃,到最后会脑死亡。” 司马凡提皱起眉头,眸中射出精光:“那么,你为什么又能活着?”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如刀剑交锋,一时间气氛降到了冰点,剑拔弩张。白小舟紧张得汗毛直竖,要是真打起来,子弹乱飞,她要往哪里躲? “可恶!”秦哲铭忽然怒喝一声,“又失败了!” “你在干什么?”白小舟不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具尸体,“躺着的那个人是谁?” 秦哲铭焦头烂额,完全顾不上正剑拔弩张的司马凡提和谭光赫,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实验仪器收拾一番,重新开始实验,连头也不抬:“割喉天使。” “啊——”白小舟一声惊叫,她的声音极具穿透力,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着她。秦哲铭说:“人都死了,不用反应这么大吧?” 白小舟满头大汗,眼里噙满了泪水:“老师,你给我接骨的时候说一声好吗,痛死了。” 龙初夏用铁板给她固定好伤口,站起身。“小丫头的事情解决了,现在来解决你们这两个大老爷们儿的事情。你——”她指了指司马凡提,“你想给父亲报仇,想要查明真相对吗?你——”又指了指谭光赫,“你想给死去的下属报仇,找出幕后真凶,对吧?既然如此,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还把关系搞得这么僵干什么?我们不是该并肩作战,同生死共进退吗?” 两个男人互望一眼,没有说话。 “好吧,你们要斗就继续斗吧,最好能打一场,我们还能赌赌输赢。” “我赌阿凡……司马老大赢。”白小舟插嘴,“赌十块。” “喂喂,你们能不能干点正事儿!”秦哲铭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几十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令他已经到达崩溃的边缘,“老大,血用完了,快流点儿血给我。” 谭光赫蓦然一惊,仿佛有什么情绪冲破视网膜,落在司马凡提的身上:“你的血?” “没错,我的血。”司马凡提似乎也没想再隐瞒,“当年的比武大会变成了修罗场,所有人都在互相残杀,只有我还有理智。我想要阻止他们,但那个时候的我只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我父亲想杀我,他用他的刀砍伤了我的胸口,血喷在他和李叔叔脸上,他们的动作变得迟缓,然后倒了下去。我把他们拉到隐蔽处藏好,躲了一天一夜,一直到外面没有任何声息,我才扶着他们出去。在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他们才总算活过来。” 白小舟暗暗吃惊,原来司马凡提的血也能治疗这种病毒?不过看起来效果很差,必须将血涂在中毒者的身上才有效。 她低下头看着夏兮,这么说来,这个男孩还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宝物呐。 “我父亲后来带我去问过龙大师,我的血难得一见,可以化解污秽之物。” 白小舟侧过头去看了看秦哲铭,他身后的桌上有一台电脑,这间地下室应该有自己的发电机,司马凡提叫他来,是让他用他的血,来研究特效药吧。 “别TM废话。”秦哲铭快要急死了,“快点儿流点儿血来。” “等等。”白小舟将夏兮往前推了一步,“这个孩子也能化解污秽之物,只要靠近他一定距离,就能从幻觉中醒来,我和谭光赫能活着走到这里,就是全靠了他。” 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这个十几岁少年的身上,他一脸惧意,转过身抓着白小舟的衣摆乞求:“姐姐,他,他们要用我做实验吗?我不要做实验,我怕,我不想被解剖。”说到后来,已是泪水盈眶,白小舟连忙安慰他:“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我们只需要你的体液。”秦哲铭看起来很兴奋,他一兴奋起来表情就很猥琐,像个诱拐小正太的科学怪人,“你的血、你的唾液和你的精……” “那东西就不用了吧!”白小舟瞪了他一眼,他一副“你不懂”的表情:“这孩子也不小了,很正常吧?”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别吵了。”龙初夏打断他们,“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在‘彻底消毒’之前研究出特效药,否则我们谁都不能活着出去!”她按住夏兮的肩膀,夏兮本能地退了一退。她说:“孩子,我相信,你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 夏兮像受了极大的惊吓,抬眼瞪着她。她继续说:“上天把你安排在这里,可能就是为了帮助我们,研究出治疗这种灵能病毒的特效药。现在我们都等着你拯救我们,你愿意救我们吗?” “我,我……”少年嚅嗫道,“我怕疼。” “我保证,一点儿都不疼。”龙初夏站起身,让秦哲铭拿一根针过来,刺了一下自己的手,血珠子立刻涌出来,“你看,一点儿都不疼。” 夏兮回头去看了一眼白小舟,白小舟冲他点了点头,他咬着下唇,也跟着点了点头,秦哲铭高兴地将他牵过去提取体液。 谭光赫看着面前的这个团队,眼底那一丝悲伤和怀念又浮了上来,他放下枪,静静地走到一旁坐下,一声不吭。 越安静越危险,司马凡提也走到一边坐下,目光始终锁定在他身上。 “老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白小舟低声问。龙初夏说:“当年秦家村事件发生后,谭光赫的团队被派去解决问题,却一个都没有回来。上峰发现那座村子弥漫着一种灵能病毒,为了不让它扩散,上峰决定,对它进行彻底消毒。” 白小舟惊道:“不救第九号研究所的人吗?” 龙初夏沉默了一阵才说:“有的时候需要作出选择,谁都不是救世主,没有人能够拯救所有人。”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谭光赫冷笑了一下。 “比武大会上发生了什么?” “那年的比武大会进行到了一半,主席台下面忽然发生了爆炸,刚开始以为是恐怖袭击,研究会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后来,他们发现炸出来的并不是铁屑,而是血肉。后来的事,想必你都能想到了。杀戮过后彻底消毒,司马他们能够活着出来,已经是奇迹。上峰本来想将他们三个彻底隔离,恐怕连杀他们的心思都动过。不过在他们三人身上并没有发现那种病毒,我师父出面和上峰的人交涉,才终于为他们赢回了自由。”她忽然嘴角上扬,眼角溢出一丝自嘲的笑意,“可是现在,我师父不在了。” “这么说……”白小舟睁大眼睛,“岂不是他们一开始就打算牺牲你们?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要让我们来?” 龙初夏侧过头来看她,沉默一阵,两人异口同声道:“灭口!” “我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两人齐齐回头,看到站在身后的朱翊凯。 “凯子,你醒了?” “妈的,痛死了。”瞿思齐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说,“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浑蛋把我揍成这熊样,我非宰了他不可。” 其实就是朱翊凯,白小舟在心里说,还是不要告诉他比较好。 “十年前他们可以牺牲我的小队,十年后就能牺牲你们。”谭光赫冰冷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没有人会丢了西瓜去捡芝麻,我们就是被抛弃的芝麻。” “如果我们算是芝麻。”司马凡提怒道,“小舟他们又算什么?他们本来可以不用来。” 龙初夏冷笑道:“如果我们失踪了,凯子他们一定会追查到底。现在不比十年前了,将一整座精神病院彻底消毒的事情一旦传出去,后果会怎样?” 司马凡提站起身,众人能够感觉到他身体里所涌出来的强烈怒意,像火焰一般灼热,地下室的温度都好像上升了好几度:“这些到底是研究会的意思,还是更高层的意思?楚先生知道吗?” 楚先生?白小舟诧异地看着他,楚先生是谁?等等,好像凝华学园的名誉校长就姓楚,不会是他吧? “这些问题,还是等着出去之后问吧。”龙初夏耸了耸肩,“我们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活下去。” “可恶,又失败了。”秦哲铭又开始抓狂,他将烧杯里的粉色液体倒进水槽,“夏兮,再给我一点你的血。” 夏兮有些害怕,但还是颤巍巍地将手伸了出去。白小舟朝水槽里看了一眼:“这水怎么变成绿色了?” 秦哲铭疲惫的眸中忽然射出一道精光,激动地扑到水槽前,用吸管吸起几滴残留的液体。果然是绿色的,他高兴得手舞足蹈,比得了诺贝尔奖还兴奋,大叫:“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你找到特效药了?”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秦哲铭点头:“不过现在需要进行人体试验。” “我来吧。”龙初夏说。 “不行,你们喝了老大的血,身上没有病毒,不合适。” 白小舟往电梯里一指:“那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嘛。”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电梯里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人。 “他还活着?”瞿思齐表示怀疑。 司马凡提走过去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大动脉:“他还有一口气。”说罢,将他扛上肩,正打算往外走,谭光赫忽然动了,他步伐极快,冲到电梯口,按下电梯按钮,电梯门轰然合上;又几步冲到秦哲铭面前,一掌将他打晕。他把弱小的夏兮搂进怀中,用手枪抵着他的太阳穴,对冲过来的众人道:“别动!” “谭光赫。”龙初夏沉声问,“你想干什么?” 谭光赫冷笑一声,举起格洛克17对着桌上的实验用具连开数枪,玻璃器皿被打得粉碎,各种液体四处流淌。 正好司马凡提打开电梯门冲出来,看到一脸凶相的谭光赫,怒道:“谭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谭光赫锐利的双眸折射出悲愤与痛苦,“因为你父亲!当年他是研究会的会长,就是他下令将秦家村彻底消毒的!” 第二部 第二十四章 白鳞妖龙 “这和我父亲无关,那是高层所下的命令。” “还记得我们加入研究所时所立下的誓言吗?对战友不抛弃不放弃!你父亲做了什么?当高层下命令的时候,他为我们挺身而出了吗?他力保我们了吗?如果不是那个人将我和林晨救出来,(贼吧txt80.com电子书)我们全都成了炮灰!林晨才二十二岁,刚刚订婚!他就死在我的怀里!”谭光赫像头受伤的凶兽,高声怒吼,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白小舟忽然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问:“难道……当年将林晨的尸体放到主席台下的人,是你?” “同甘共苦,这也是当年的誓言,我只是让他们兑现自己的诺言罢了。”谭光赫扬起下巴,眼神阴冷,“我说过,我不能让我的下属不明不白地死了。” “你……”司马凡提想要冲上去,被龙初夏拦住了:“谭光赫,我且问你,当初是谁救了你?” “这和你无关。” “这种病毒是不可能自动消失的,如果你没死,救你们的那个人必然给了你解药。”龙初夏的语气咄咄逼人,“怎么,你还猜不到那个人是谁吗?” 谭光赫沉默一阵后说:“我找了他十年,我原本以为,在这里可以见到他,看来,我失望了。你想说我被人利用?如果老司马能真的做到对我们不抛弃不放弃,我又怎么会被人利用?”他掐着夏兮的脖子,少年的脸上泛起一层青紫。白小舟心疼地说:“快放开他,你快把他掐死了!” 谭光赫充耳不闻,拉着少年往后退到角落,那里有一扇通往外面的门。 “再见了各位。”他朝门锁开了一枪,踢门出去,“当年的事情,我永远不后悔。” 门轰然合上,众人想追,龙初夏举手制止道:“不必追了,你们真的以为,他能逃得出去吗?” 谭光赫扛着夏兮,跑过一条长长的通道,头顶上出现了一道门,他将门打开,让夏兮先探出头去,见没有动静,才钻出通道口,外面一片寂静,天空晦暗。 他刚走了两步,四周突然多了近百名军人,无数把03式自动步枪对准了他。 地下室里的众人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枪声,像放鞭炮一样久久不息。 “夏兮!”白小舟脸色煞白想要追出去,腿痛得像再折断了一次,跌倒在地。朱翊凯连忙过去抱住她,“小舟,你不能救所有人。” 白小舟放声大哭,许久以来所积累的恐惧和压力全都释放出来,化作涕泗滂沱。 龙初夏拍了拍瞿思齐的肩:“别不爽了,谁叫你动作没人家快。” 瞿思齐沮丧地扶着额头,懊悔怎么每次都让他抢了先。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秦哲铭抓着自己的头发,“研制解药的器具都没了,难道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 “怕什么,我们有金甲菊。”朱翊凯说,“还剩下六片花瓣,足够我们出去了。” “对啊,我们的金甲菊还没有用掉。”瞿思齐从口袋里掏出花瓣。龙初夏摇头道:“金甲菊只有五分钟,而五分钟不足以让我们逃走。何况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是什么?” “它无法隐藏气味,受过训练的猎狗会闻出我们,到时候迎接我们的会是枪林弹雨。” 一直沉默的司马凡提检查了枪里的子弹,头痛地捂住自己的头:“看来我们只有硬闯了。” “不行!”龙初夏毫不犹豫地打断他,“不到迫不得已,绝对不能‘硬闯’。” 白小舟和朱翊凯、瞿思齐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龙老师的话里似乎有些更深层次的意思,难道司马所说的硬闯,是指大开杀戒吗?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朱翊凯环视四周,“我引起一场小型地震,地震能够让动物狂躁,本能会驱使它们逃走,我们可以乘机逃出去。” “这是个好主意,可是逃出去之后呢?”司马凡提问,“这种灵能病毒在十年里发生了变异,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找到我们,将我们杀死,而我们接触过的人,他们都不会放过。” “出去后的事情,出去后再说。”朱翊凯道,“我们总不能等着他们‘消毒’吧。” 他的衣襟被一双大手抓住,司马凡提看着他的眼睛,狠狠道:“小子,我知道你有一个势力庞大的家族,但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说不定你的亲人会为了自保将你交出去。所有人都怕死,背着病毒携带者的名号,这世上不会有你的藏身之处。” 朱翊凯咬着牙,知道他说得没错。 “刚才你不也说硬闯?”瞿思齐急道,“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司马凡提、龙初夏和秦哲铭的脸色都有些变,他们之间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白小舟想起司马凡提跟秦哲铭说的话,他们是不同的。 究竟什么地方不同呢? “谁还有更好的方法,不妨说出来。”朱翊凯望向龙初夏,“龙老师,您以为呢?” “我同意凯子的主意。”秦哲铭拿着一支试管,里面有红色的液体,“我还保留了一点那孩子的血,如果能够回到研究所,我就能做出特效药。” 话还没说完,数道想杀人的目光齐齐刺在他的身上。瞿思齐咬牙切齿道:“浑蛋,你不早说?” “你们没给我机会说啊。” “既然决定了,就开始行动。”龙初夏道,“凯子,你的地震在多大的范围之内?” 朱翊凯沉思片刻:“方圆两百米之内。” “很好,不过,我希望外面那些人最好不要有伤亡,否则到时候不好向楚先生交代。” 朱翊凯皱起眉头,这是个最大的难题。 “地下室的出口外面肯定戒备森严,此路不通。” “前门呢?” “第七号是个谨慎的人,如果外面他说了算,前面的防守不会比地下室出口差。”司马凡提说,“现在我们最好的办法,是另开一条出口。” “另外挖一条路?”瞿思齐惊道,“时间恐怕不够了吧。” “不用挖,这楼里就有另外一条出口。”龙初夏嘴角勾起一道神秘的笑,“你们知道我们是在什么地方找到‘割喉者’的吗?在一条挖到一半的密道里。这个精神病人花了数年的时间,从他所住的房间往外挖,那条路已经挖了百分之八十。病毒爆发之后,他将抓到的人都拖进地道里虐杀,我们为了阻止他,不得已将他杀死。哲铭进来之后,发现他血液里的病毒含量很高,好像不是间接感染,所以才用他来做实验。” “那条路通往什么地方?”朱翊凯问。 “应该是病院后面那个小树林,从长度来看,已经在树林里了,我们只需要再往前挖个几米,就可以出去。” “现在叫我们到哪里去找挖地道的工具?”白小舟问。 龙初夏往角落一指,那里靠墙立着几把铁铲:“这座地下室其实是一处秘密实验室,是用来做什么实验的,想必不用我多说。为了埋尸体,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地道很窄,只容得下一个人爬行通过,司马凡提身体最壮,力气最大,挖密道这种事只能落在他头上。六个人一个接一个地趴在地道里,往外传挖出来的土。 “这要挖到什么时候?”瞿思齐说,“第七号说三天后才完全消毒,不过他的话我可不信。” 司马凡提很不爽地侧过头来,气喘吁吁地说:“要不你来?” “那得挖到明年。”瞿思齐很有自知之明。司马凡提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一定要治治他那张嘴。 又接了一箩筐泥土,瞿思齐累得直喘粗气,无意间往自己的手腕上看了一眼,正好上午十点,他有些发愣。忽然大地一阵颤抖,他侧过头去吼:“凯子,地道还没挖通呢。” “不是我!”朱翊凯大声道。 “糟了!”排在更后面的秦哲铭喊,“他们提前消毒了。” “什么?快,快挖!”瞿思齐催促前面的司马凡提。司马凡提停下手中的活儿,眼中的恐惧如泄洪的河流:“来不及了。” 熊熊火焰迅速从洞口尽头弥漫过来,裹挟着强烈的热风,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尖叫声中,火焰吞没了身后众人,朝他扑过来,他大吼一声,猛然醒转。司马凡提还在挖土,一切都很平静。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还差十五分钟十点。 “思齐,你看到什么了?”朱翊凯忽然抓住他的脚腕,沉声问。瞿思齐满头冷汗,脸色苍白:“快,快逃出去!他们要消毒了!” “别慌。”龙初夏喊,“什么时候的事?” “十点!” 龙初夏看了一下表:“来不及了,司马,赶快往上挖,把土凿开。” “太近了,恐怕会被他们发现。” “没办法了,先逃出去再说吧。” 司马凡提挥起铁铲,用力往上挖,挖到一半,忽然听到“当”的一声:“是水泥!这上面有水泥。” “还有五分钟。”瞿思齐看着表,急得满头大汗。 “让我来。”朱翊凯将瞿思齐挤到一边,快速爬过去,用拳头捶了几下水泥块,“水泥层不厚,应该没问题。” 司马凡提抓住他的手:“现在不是能不能打破水泥层的问题,是如何打破水泥层却不被他们发现,凯子,你行吗?” 朱翊凯看了看头顶的水泥,沉默一阵:“我可以在他们‘消毒’的同时打破水泥层,爆炸会掩盖水泥崩塌的声音。火焰蔓延过来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们能够逃出去。” 别无他法,司马凡提只能表示同意。他用铁铲将周围的空间挖得大一些,然后退到一旁,留朱翊凯一人在洞口之下。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六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窄小的空间之中,只能听到秒针走动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短短的几分钟,就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咔哒”秒针停在数字12上,众人的心脏跟着停跳了一秒。猛然间,大地抖动起来。就是现在!众人将菊花花瓣吞下去。朱翊凯以手支撑着头顶的水泥板,暗暗用力,水泥层猛地炸开,砂石乱飞。瞿思齐按住白小舟的头,以免她被炸伤。 从头顶上透下来一道光,朱翊凯大喜:“成功了!”他身子往上一蹿,冲出了地面。他们在树林边沿,不远处的精神病院还在持续爆炸,大火冲天,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灼热气浪。 “快,快出来。”他将下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拉上来。走在最后的是龙初夏,她转过头去,看见尾随而来的大火,深吸了一口气,跳将出去。朱翊凯以念力驱动旁边的一块巨石,压在洞口,火焰过来,气浪差点儿将石头掀飞。 “趁他们没发现,快走。”龙初夏低声道,地上的杂草中现出凌乱的脚印,朝树林而去。 精神病院对面有一个小帐篷,算是指挥部,第七号站在帐篷前,望着面前不断崩塌的大楼,火焰在他的眸子里跳动,若有所思。 “报告,消毒已经成功。”有士兵过来报告,他有些不放心:“没有人出来吗?” “没有。” 第七号还是不放心:“将医院周围再仔细搜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其他地道。” “是。” “首长,有情况。”帐篷里走出来一个技术人员模样的人,手中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精神病院十点钟方向刚才有微弱的地层波动。” 第七号猛然一惊:“糟了,还是被他们逃了。他们逃不了多远,留下几个人留守,其余人等都随我去追那几个幸存者。” 另一个士兵过来,满头大汗道,“我们去处理那两个从地下室逃出来的人的尸体,可是那个小孩的尸体不见了。” “什么?”第七号大怒,“他还活着?” “不可能啊,我们检查过,他中了很多枪,必死无疑。” 第七号沉吟片刻:“再派几个人去找那个男孩,绝对不能让他逃出去。” “他们追来了。”龙初夏回过头去看向茫茫森林,“他们的脚程很快,离我们只有十五分钟不到的路程了。” 白小舟脚有伤,一路上由朱翊凯和瞿思齐交替背着,她抬起身子说:“你们把我放下,快走吧。” “胡说。”瞿思齐皱着眉头说,“我们绝对不会扔下你。” “再这样下去,我们都逃不了。”白小舟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不要再犹豫了。” 不远处的林子发出沙沙的声响,似乎有一群野兽在渐渐靠近。 朱翊凯说:“我往西边跑,引开他们,你们赶快带小舟和秦哲铭回去。” “我也去。”瞿思齐也不甘落后。 “都住口!”司马凡提忽然厉声吼,转过头去看了看龙初夏,眸如深潭,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留下来。” “司马!”龙初夏还想说什么,司马凡提没有给她机会:“现在已经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是你们的队长,我有义务和权利保护你们。”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带他们走吧。” 说罢,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她。龙初夏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有星辰闪烁。只迟疑了片刻,她朝众人点了点头:“走吧。” “需要我帮忙吗?”秦哲铭问司马凡提。他的左手手腕上戴了一条白银手链,一直藏在衣袖里,平时很难得见。他抚摸着那条手链,郑重其事地说:“我的血,也开始沸腾了。” “你给我滚!”司马凡提微微侧过半张脸,目光变得凶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宰了你,给我回去研究解药!” 两人的目光交击,秦哲铭心头生寒,咬了咬牙:“好吧,你要逞英雄你就逞吧,别到时候求我救你。” 白小舟三人看得云里雾里,一齐望向龙初夏。龙初夏头疼地扶着额头:“走吧,待会儿你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五人顺着下山的路而去,司马凡提立在丛林间,几十步之外,高可及腰的杂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被风吹过一般,快速朝他的方向倾倒。进入二十步之内时,一群士兵从草丛中站起。司马凡提嘴角斜斜地翘起一道笑容,目光变得阴冷。 他捋起右手的长袖子,一条白银手链滑了下来,款式和秦哲铭手上的那条一模一样。他用左手食指勾住手链,喃喃自语道:“真漫长啊,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白小舟趴在瞿思齐的背上,忽然听到一声长啸,众人齐齐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庞大的身影冲上天空,在树林上方盘旋。 “那是……”白小舟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龙!”朱翊凯睁大眼睛,“竟然是龙!” “别回头看!”龙初夏说,“不要停,赶快回研究所去。” 白小舟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她一直以为龙只是传说中的生物,并不真实存在,但今天她的世界观崩溃了,原来世上真的有龙,而且,很美。 在外国的传说中,龙是一种狰狞恐怖的动物,但在传说中,龙却高贵优雅,光彩照人。今日一见,诚不我欺。 那熠熠生光的白色鳞片,像一块块清澈动人的玉石,白小舟被那如水一般潋滟的波光所吸引,移不开眼睛。 “别看。”龙初夏捂住她的眼,在她耳边低声说,“再看灵魂会被吸走哦。” 白小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山林之中。她心中大为奇怪,龙老师他们到哪里去了?这里是哪儿?她又是怎么来这里的?裤脚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她低下头,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一尺来高,胡子长得在地上拖了一圈:“小姑娘,你又来了。” 白小舟诧异地看着他:“你认识我?” “你是君上的外孙女嘛。”老头捋着胡子,“我是这里的土地。” 君上?外孙女? 脑袋里嗡的一下炸了,她抓住那老头的胡子,急切地问:“我外公在哪儿?” 第二部 第二十五章 窈窕淑女 “他不在山里。” “那在哪儿?”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白小舟拽住他的胡子,恶狠狠地说:“不说我就把你的胡子一根根拔掉!” “喂喂,小姑娘,不要以为你是君上的外孙女我就不敢打你!”土地怒气冲冲地吼,“君上命小神来交给你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土地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拿着这个,不到生命危险的关键时刻,不要打开。” 白小舟猛地坐起,才发现自己做了一场梦。 “小舟,你终于醒了。”朱翊凯递了一杯茶给她,那茶水黑黝黝的,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儿:“这是什么?” “老师给你调的药,你差点儿就被吸走魂魄了。” 白小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研究所里。龙初夏和秦哲铭坐在桌子旁一边喝酒一边悠哉游哉地看书。瞿思齐罩着口罩,拿着一只杀虫剂样的罐子在屋子里喷东西,也不知道喷的是什么,有一种淡淡的兰花味儿。 “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急切地抓住朱翊凯的手,“司马老大呢?解药呢?” “别着急。”朱翊凯按住她的肩膀,轻声说,“回来已经一天了,一直没有老大的消息,老师让我们不要担心。至于解药,你以为思齐在喷的是什么呢?” 白小舟松了口气:“研究会那边呢?摆平了吗?” “小舟,恭喜你,你刚进社没多久就可以见到大名鼎鼎的楚先生了。”瞿思齐忽然取下口罩,长出了一口气,“喷完了。” “楚先生?” “凝华学园名誉校长,咱们研究所的最大的BOSS。当年就是他力主重建051。”秦哲铭说,“龙老师已经将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向他做了汇报,他说他会跟研究会高层商谈,让我们不要出研究所大门一步,一旦有了结果,他会亲自来告诉我们。” 话音未落,“咔哒”一声,大门发出一声轻响,然后无声无息地开了。 “说曹操,曹操到。” 白小舟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走进来的那个人,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也就二十六七岁吧,身材高大,长得非常英俊,气度非凡。他在桌旁坐下,仿佛将普通的塑料凳子都坐成了皇座。 “他就是楚先生?”白小舟拉了拉朱翊凯的袖子。朱翊凯轻声道:“他叫楚云飞,以前凝华学园的名誉校长和研究所最大的BOSS都是他父亲,一年前由他全权接管。” “楚先生,您父亲身体可好?”龙初夏微笑着问候。楚云飞笑道:“他老家人身体好得很,和我妈一起到马尔代夫度假去了。” “他老家人身体果然硬朗。”龙初夏继续寒暄,“尊夫人身体可好?” “飒儿怀孕了。” “恭喜,弄璋还是弄瓦?” 楚云飞眼角闪过一丝担忧:“现在还不知道。言归正传吧,这次的事我已经问过研究会了,也与更高层谈过。更高层并不知情,是研究会几个大佬自作主张,为了免责,他们甚至都没向更高层报告此事。现在,那几位大佬已经提前退休了,由我暂代会长一职。” “恭喜。” “没什么好恭喜的。”楚云飞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我对权力有所眷恋,就不会在这里了。不过,那些士兵的事儿,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白小舟忍不住插嘴问:“他们怎么了?” 楚云飞抬起头来看了看她,似乎有些惊讶:“你是……” “她叫白小舟,是我的学生。”顿了顿,龙初夏又意味深长地说,“也是卫先生的外孙女。” 楚云飞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那些士兵在森林里昏迷了三天三夜,现在终于醒了,不过他们都失忆了,好几个精神还有些错乱。” “错乱是暂时的,几个月就能痊愈。”白小舟拿起桌上的啤酒瓶,灌了一口酒,“不过这个失忆嘛,恐怕治不好了。至于是谁做的,我可不知道,我们几个也没这能耐。”她转过头去问其他几个人:“你们知道吗?” 四个人一齐摇头。 “你看,我们都不知道。” 楚云飞的身子往前微微一倾:“听说那天晚上天空中出现了龙?” “龙?世上哪里有龙?”龙初夏耸了耸肩,回过头去问,“你看到龙了吗?” 四人继续摇头。 “好吧,算你狠,死无对证。”楚云飞似乎也没想过要深究,“这次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不过,解药和配方必须上交,你们也需要做严格的检查。” “可以。”龙初夏回答得很干脆,朝秦哲铭点了点头。秦哲铭有些不甘,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拿了一份文件和一份样本给他。他打了个响指,随即便有一群身穿防化服的人带着各种仪器进来:“不用紧张,他们只是给你们做个身体检查罢了。” 真夸张,白小舟翻了个白眼。身体检查很彻底也很顺利,结束后楚云飞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 “你们可以各自回家休息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龙初夏点上一根烟,悠哉游哉地走出门。白小舟心想,莫不是去找司马老大吧。 话说,司马老大竟然是龙,是龙也就罢了,还能吸人魂魄?古籍中记载的龙能吸人魂魄吗?莫非他是变异品种? “思齐,凯子,你们对司马老大到底了解多少?”她侧过头去,却看见瞿思齐和朱翊凯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秦哲铭活动了一下筋骨:“刚才体检的时候就睡着了,你昏迷的时候他们俩也没睡上一场好觉。” 白小舟心中一热,走过去扶起朱翊凯。秦哲铭好奇道:“你要干吗?” “扶床上去,你快来帮忙。” “喂,那张床是我的!” “床那么大,你也可以过来一起睡啊。” “恶心,我还是去找我的美人儿们好了。” 白小舟将二人扶上床,为他们盖上被子。做完了一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好像缺了点儿什么。 缺了点什么呢? 心头一道灵光闪过,她恍然大悟:叶不二哪里去了? 夜色朦胧,山野寂静,松涛阵阵,一切都祥和安宁,仿佛几天之前所发生的那些都不过是场梦境。 龙初夏扒开一堆藤蔓植物,峭壁之上现出一个半人高的大洞。她猫腰钻进去,里面空间极大,各种钟乳石雪白晶莹,宛如冰雪世界,是西南地区典型的溶洞。 粗重的喘息声在洞穴里回荡,她循着声音找过去,看见司马凡提跪在地上,佝偻着身子,抱着双臂,全身不住地颤抖。 龙初夏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胳膊,结虬的肌肉上生着一层鳞片。司马凡提像受了炮烙一般跳了起来,他瞳孔泛着红光,目光凶狠。 “司马……” 司马凡提扑过来,将她压倒在地,按着她的肩膀求欢。龙初夏抬手一掌打在他的人迎穴,他低呼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抱着自己的头,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这不是你本意。”龙初夏说,“不必道歉。” 《酉阳杂俎》 中记载,龙性最淫,故与牛交,则生麟(麒麟);与豕交,则生象;与马交,则生龙马(驹);即妇人遇之,亦有为其所污者。岭南人有善致雨者,幕少女于空中,驱龙使起,龙见女即回翔欲合,其人复以法禁,使不得近,少焉,雨已沾足矣。 “如果,如果当时我不吃那东西就好了。”司马凡提似乎很痛苦,浑身抖如筛糠,手臂上、胸口上、大腿上都生出一大团白色的鳞片。 “别怕。”龙初夏抬起他的下巴,“我可以帮你。” 她凑到他面前,微微张开嘴,一股白色雾气从他的口中溢出来,被她缓缓吸进去,他身上的鳞片一片片褪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已完好如初。 “这,这……”司马凡提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已经吃掉了聚集在你身体里的龙气,可以暂时保你平安。”龙初夏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不过,你体内的龙魂还在,如果下次再次驱动它,你的身体恐怕会不堪负荷,被它所吞噬。” “我知道。”司马凡提捂着额头,“如果不是迫不得已……” 龙初夏叹了口气:“走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司马凡提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他认识她已经四年了,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四年来,她似乎没有任何改变,身材窈窕,长发披肩,身上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刚才受龙气驱使,碰触她时所感受到的体温还留在手心,他的脸不由得开始发烫。 “你多大了?”龙初夏忽然侧过头来问他,让他猝不及防:“呃……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二十七岁的大男人,看到女人竟然会脸红。”龙初夏一脸鄙夷,“你不会还是处男吧?” 司马凡提立马变成了一只立正站好的番茄:“我……没谈过恋爱。” “二十七岁还没谈过恋爱,你果然是难得一见的极品纯洁男啊。”龙初夏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司马凡提后退一步,激动地摇头:“我,我不是随便的人。” 龙初夏怒道:“你妈的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肩膀上有只水蛭!” 司马凡提侧过头看了看,肩膀后面果然趴着一只水蛭,吸饱了血,涨得老大。龙初夏掏出打火机,用火苗在它身上扫了扫,它立刻蜷成一团跌落。司马凡提一低头就能闻到她头发上所散发出来的香味,不禁心神荡漾。 “初夏,我……”话还没说完,龙初夏忽然抬起头,吻上了他的唇。他的胸口像被重重击了一拳,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不会是你的初吻吧?”龙初夏促狭地一笑,司马凡提脸飞红霞:“我……” “好了,走吧,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司马凡提抚摸自己的唇,觉得死都值了。 瞿思齐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这一觉睡得很香,他觉得很惬意,翻了个身,打算再赖会儿床,却一眼看见朱翊凯那张熟睡的脸。 呆了半秒,一声尖锐的惨叫划破苍穹,坐在桌旁托着腮打盹的白小舟吓了一跳,一个没坐稳,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大清早的鬼叫什么啊?”她不满地吼,“想吓死爹啊?” “我,我怎么会跟他睡在一起?”瞿思齐指着朱翊凯的鼻子。凯子被他吵醒,睁着惺忪的眼,一脸不爽。 “昨晚你俩都睡着了,我就把你们都送上床咯,总不能让你们在椅子上睡一晚吧?”白小舟无辜地耸了耸肩膀。 “你还不如让我睡地上!”瞿思齐激动地跳下来,“为什么要让我和这讨厌鬼睡?” 朱翊凯被他吼得耳朵痛:“你以为我想跟你睡?你那一身汗臭,我要去洗一万遍澡。” “你们俩都是男人,这么讲究干什么?”白小舟不满地说,“斤斤计较,跟娘们儿似的。我就把你们放一起了怎的?打我一顿吗?” “你要补偿我!” “怎么补偿?” “为了弥补我受伤的心灵。”瞿思齐抓住她的手,殷切地盼望着,“小舟,请我吃早饭吧。” “没出息。”朱翊凯毫不留情地嘲讽,“小舟,走,别理这个疯子,我带你去吃黑安格斯西冷牛排。” “一大早吃什么牛排啊?小心消化不良。”瞿思齐连忙挡在二人之间,“小舟,我们去吃油条豆浆吧。” “你就不怕地沟油吗?” “你们在说相声吗?”白小舟扶着额头头疼极了,“都别想着吃了,我问你们,谁知道不二哪里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 谁都不知道叶不二哪里去了。 “咔哒”,门忽然开了,一个人提着行李走进来说:“你们都在啊?” 三人看着他足足愣了半分钟:“叶不二?” “呃……有什么事吗?”叶不二被三人的表情吓到,瞿思齐冲过去,狠狠拍了拍他的肩:“你死哪里去了?” “家里出了点事儿,我回家去了。”叶不二茫然地说,“龙老师不在,我只给学校递了假条。怎么?出什么事儿了吗?” 三人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说:“果然傻人有傻福,你真幸运。” 叶不二如坠雾中。 一辆普通的BMW在盘山公路上行驶,银白色的车身在阳光下弥漫着淡淡的光。 “小少爷,这次精神病院之行好玩吗?”开车的司机抬起头看了看后视镜里的少年,那少年望着窗外,嘴角微微挑起一道若有似无的笑容。 “不虚此行。”少年说,“我还见到了那个人。” “谁呢?” “大哥的未婚妻。”少年抱着双臂,饶有兴味地笑,“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呢。” “能得到您的称赞,真是不容易啊。”司机说,“夏兮少爷。” 树影婆娑,新月如钩。 山林之中有一座孤立的别墅,屋内没有开灯,万籁俱寂。一队全副武装的特警来到屋外,神情紧张。 队长朝自己的下属比了个手势,一脚踢开大门,闯了进去。 屋内很暗,空气里充满着一股腐朽的味道,特警们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雷鸣般的心跳。 队长以手势告诉队员,分为两队,一队搜索楼上,一队搜索底楼。队长亲自带队,刚一踏上二楼的楼道,便听到一声极低极沉的呜咽。 众人一惊,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端好了枪,小心翼翼地接近那间房。房门没有关,队长缓缓推开门,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依稀可以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 特警冲进去,用枪对着他:“站起来,把手放在脑后!” 那个人听话地缓缓站起,手中拿着一根棒球棍,缓缓地转过身。 特警们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枪声惊破长空,几只飞鸟从黑夜中腾空而起,扑棱棱冲进苍穹。 再无声息。 天气晴朗,秋高气爽,正是约会的《“文》好时节。秦哲铭《“人》黑着一张脸,跷着《“书》二郎腿,坐在研究《“屋》所里看报纸。半个小时前,他接到老大的电话,把他从名模艾丽的床上挖了起来,自然心中十分不爽。 “说什么十万火急,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秦哲铭狠狠地道,“如果让我发现只是芝麻绿豆的案子,司马老大,就算你是我老大,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话还没说完,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司马凡提领着两个人闯了进来。那二人抬着个担架,担架上放着一个裹尸袋。秦哲铭将报纸一扔:“这是谁的尸体?” 抬尸体的人不说话,面无表情地将袋子放在解剖台上,然后鱼贯而出,消失无踪。 “老大,你表情怎么这么难看?” 司马凡提朝裹尸袋点了点下巴:“你看看就知道了。” 秦哲铭倒是一时来了兴趣:“真奇了啊,你什么没见过啊,怎么今天怕成这样?也罢,我就来看看,这是具什么尸体。” 他拉开拉链,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瞳孔蓦然一缩,大惊失色,差点儿一屁股坐到解剖台下去。 “不,这不可能。”他惊得双眼圆睁,“这不可能是真的!” 法医系的解剖课总是最不受欢迎的课程,虽然学生都希望能多看尸体,增加动手能力,但每一次解剖都是对他们正常心灵的荼毒。 白小舟却好像对尸体完全免疫,这次四五个同学分到了一具男尸。一路解剖下来都很顺利,直到解剖刀来到男尸的某物前,几个男同学都颤抖了一下。她说:“解剖台有些宽,这样不好观察,割下来研究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同组另一个女同学的同意,两人说干就干。 白小舟仔细观察后说:“这个人生前很有可能患有前列腺疾病,是纵欲过度吧?你们说呢?”她抬起头,却看见男同学们站在角落里,脸上露出物伤其类的表情,瑟瑟发抖。 “你们干什么?”她不明白地问,“尸体很珍贵的,不要错过了好机会啊。” “不,不用了,我们远远看着就行。”男生们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心里却暗暗道:“不愧是法医系的怪胎,这外号实在是精辟。” “隔那么远,能看清细节吗?”白小舟耸了耸肩,也没有多想,继续研究。忽然听门外有人喊道:“白小舟,有人找。” “让他等一下,我把课上完就出去。”话未说完,一个人就快速走了进来:“小舟,有急事,快跟我走。”突然,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中的东西:“小,小舟,这是什么?” “从尸体上割下来的。”白小舟将某物小心地放回去,“凯子,什么急事?” 朱翊凯额头开始冒汗,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孩比他想象的还要彪悍。“老大急令,让我们赶快去研究所一趟。” 白小舟还是第一次听到急令这个词,莫非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她连忙洗手换衣,和朱翊凯一起回到研究所,解剖室里挤满了人,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出了什么事?”白小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龙初夏朝解剖台上一指:“来看看吧,你的世界观会崩溃。” 解剖台上躺着一具男尸,尸体胸口有几个弹孔,没有头。但奇怪的是脖子处并不是血淋淋的断口,而是长着皮肤,包得好好的,就像它从一生来就没有头似的。 第二部 第二十六章 无头刑天 “是有点儿奇怪,脖子断口处的皮肤是从哪里来的?”她摸着自己的下巴问。秦哲铭黑着半边脸,将天花板上的灯全打在尸体上:“好好看看。” 白小舟俯下身仔细看,忽然猛抽了口冷气:“他,他胸口上有眼睛!肚脐上有嘴!” 秦哲铭戴着橡胶手套,拨开男尸那双长在双乳处的眼睛,眼皮之下竟然真的有眼珠,那张长在肚脐处的嘴巴,也牙齿舌头俱全。 “刑天。”白小舟不敢置信地说,“这不可能!那只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世上不可能真有刑天存在!” 《山海经·海外西经》 记载:“刑天与天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我们都不愿意相信,但它真的存在。”龙初夏双手环胸,“事实证明,神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具尸体从何而来?”朱翊凯问。 司马凡提脸色阴郁地说:“几个月前,西南大地震,有座山峰被完全震塌,有人在山峰的废墟之中发现了一座上古城邦遗址,数千年前的地震将它沉入了地底,这次地震,地壳变动,又将它抬出了地面。山路还一直没通,有两位考古教授私自租了直升机前往调查。几天前,其中一个教授回来了,听说还带回了一口大箱子。警方派了警察前去了解情况,警察没有回来。最后不得不派出特警,以牺牲了五个特警为代价,才终于将它杀死。” 秦哲铭显得很兴奋:“能解剖刑天,真是太刺激了,什么时候开始?” “且慢。”司马凡提看了看白小舟,欲言又止,白小舟说:“老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做?” 司马凡提不敢看她:“上边的意思……是想做‘濒死体验’。” “不行!”龙初夏怒道,“你疯了吗?让小舟和这个妖怪做濒死体验?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司马凡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龙初夏咄咄逼人地说:“你又想说什么预算之类的吧?上峰就知道用预算来要挟我们,到现在为止我们的工资还没有涨!” “龙老师,我想试试。” 龙初夏回过头去看白小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可怕:“你觉得很好玩是吧?想找死早点儿说啊,我送你一程。” “龙老师。”白小舟很认真地看着她,“我真的想试试。” 龙初夏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侧过头去看瞿思齐三人:“你们也同意?”朱翊凯把瞿思齐往前一推:“何必让小舟去,这里不是有个炮灰吗?” “你才炮灰,你全家都炮灰!”瞿思齐表示不满,“我去就我去,但我是勇士,不是炮灰!” “我已经决定了,我去。”白小舟的语气很坚定,“龙老师,如果我成功了,我就是千百年来第一个和战神刑天交流的人,光想想就让我热血沸腾了。我能够看到它生前所看到的景象,说不定我还能看到炎黄二帝,看到上古时代的风物人情,甚至看到仙境。”她越说越激动,“龙老师,求你成全我,我一定要试试。” 年轻的女老师觉得头很痛,法医系的人不是都叫这孩子怪胎吗?我看她不是怪胎,是傻大胆,什么都敢做。 “好吧,就算我答应你,死者至亲的血液怎么办?”龙初夏说,“没有那个,我们根本不可能施法。” “初夏,你曾说过,死者至亲之血只是权宜之计,真正最好的是死者本身的新鲜血液。”司马凡提将一只航空材料制作的手提箱放在解剖台上,打开,里面冒出缕缕白色的雾气。他戴起手套,将里面的一根吸管取了出来,“这是刑天的血液,做了保鲜处理,应该好用。” 连新鲜血液都准备好了,上边的人看来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吧? “小舟。”她回过头去问,“你确定要试吗?” “我确定。” 女老师叹了口气:“好吧。我也豁出去了,陪你们疯吧。凯子、思齐,准备机器,我们要开始了。” 不到半小时,一切准备妥当,白小舟躺在刑天的尸体旁边,心中既不安又激动,不知道她将看到什么样的景象? “准备好了吗?”龙初夏问。 白小舟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吧。” 淡红色的烟雾从香炉中涌出来,异香扑鼻,龙初夏口中念念有词,白小舟的神志开始模糊,身体仿佛飘了起来。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一座废墟,到处都是乱石和杂草。她提着一只箱子,在废墟中穿行。 废墟的年代很古远了,石柱上雕刻着怪异的古老图腾,她在一块雕刻着猛虎的石像前停下来,俯下身观察。 “钱教授。”她听到有人在叫她,转过身去,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兴冲冲地跑过来。“快跟我来,我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四周的环境变了,就像是从电影的一个镜头跳到另一个镜头,这里已经不是废墟了,而是一座别墅。她好像在害怕着什么,从书房跑出来,连滚带爬地往大门跑,就在快要跑到的时候,一个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她吓得瑟瑟发抖:“求求你,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想死啊。” “你非死不可。”那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手中多了一只沙漠之鹰,对准了她的额头,她满脸恐惧,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恐惧更加浓烈,她回过头去,看见一个人影朝自己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把菜刀,朝她高高举起。 那个人,没有头。 “不,老章,住手!” 她尖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瞿思齐迫不及待地问:“小舟,怎么样,你看到仙境没有?” 白小舟脸色惨白,坐着不说话,像受了莫大的惊吓。众人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问题,她疯掉了。瞿思齐连忙过去,抓住她的肩膀一阵猛摇:“小舟,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白小舟一把将他推开,朝他怒吼:“别碰我!” 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愤怒,都大眼瞪小眼。龙初夏问:“小舟,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白小舟将贴在身上的线都扯掉:“老大,那两个考古学家姓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回来的那个姓钱,另一个姓章。”司马凡提说,“钱教授失踪了,我们还在找他。” “不用找了,他就在这里。”白小舟侧过头去,看了看那具刑天的尸体,“他就是钱教授。” 众人大惊,朱翊凯首先提出疑问:“人怎么能变成这个样子而不死?小舟,你确定他就是钱教授吗?” “我所看到的记忆,全都是钱教授的,他被另一个刑天砍断了头。如果不信,你们可以去做DNA检验。” 司马凡提惊道:“还有一个刑天?” “那个刑天,应该就是章教授。”白小舟说,“他们一定是在废墟里遇到了什么,章教授变成了刑天,钱教授将他装在大箱子里带了回来。而变成刑天的章教授砍掉了钱教授的头,又将他变成了刑天。” 司马凡提一脸不敢置信:“太匪夷所思了。” “老大,赶快去找章教授,他恐怕还会再杀人。” 司马凡提立刻给小林打电话,在别墅所在的山区寻找另一个刑天。打完了电话,他一脸严肃地问:“还看到别的了吗?” 白小舟脸色有些怪异,摇了摇头:“他的记忆很破碎,我怀疑变成刑天让他丧失了智力和大部分记忆。” “真的没有别的?”司马凡提追问,白小舟有些不耐烦:“你要不信,自己去问他呗。” 司马凡提被她一句话堵得无话可说,让秦哲铭准备解剖尸体。白小舟的脸色还是很难看,惨白如纸,似乎很疲倦。 “小舟,我送你回去休息会儿。”朱翊凯正想扶她,被她躲开了:“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回去,你们还是在这里帮忙吧。”说罢,也不等朱翊凯答话,起身就走,众人看着她的背影,都有些疑惑。 “龙老师,你不觉得小舟有点儿不对劲吗?” 龙初夏沉默一阵:“凯子、思齐、不二,你们仨轮流看着她,千万不要让她出事。” 屋里的光线很暗,白小舟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发呆,钱教授记忆里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她不敢相信,心里却非常不安,像肚子里生了一团火,将心脏反复地烧烤一般。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刑天有什么关系?他和那座上古城池,又有什么关联? 侧过脸,她看到外公所留下的笔记本。外公,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快要崩溃了。她将笔记本紧紧抱在怀中,想要从中找到力量,但却感觉越来越无力。 不行,她不能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收拾了一些东西,背着一个登山包,敲开了叶不二的门。叶不二本来已经睡着了,看见她吓了一跳:“小舟,你要出远门吗?” “我要去一个地方,想请你陪我去。”白小舟诚恳地说,“不二,你愿意帮我吗?” 叶不二睁大眼睛问:“你不是还有课吗?去哪儿?” “我已经打电话请假了。”白小舟犹豫了一下,说:“我要去一趟那座上古城池,路还没有通,你是山魈,只有你能带我进去。” 叶不二眼睛睁得更大:“你去那里干什么?很危险的。” “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但你必须保证谁也不说,包括龙老师和思齐他们。” 叶不二有些为难,见她很认真,只得点头:“好,我发誓。” 白小舟深吸了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一字一顿地说:“在钱教授的记忆中,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谁?” “我父亲。” “不是叫你们看着小舟的吗?她怎么不见了?”龙初夏大发雷霆,“她不见就算了,怎么不二也不见了?私奔啦?” 瞿思齐大怒:“他们要是私奔,我不宰了叶不二……”话还没说完,就被朱翊凯捂住了嘴,凯子的认错态度良好:“龙老师,这是我们的错。不过,现在的头等大事,是把他俩找回来。” 龙初夏的太阳穴在一跳一跳地痛,司马凡提风风火火地进来,脸色还是很凝重:“章教授找到了,如小舟所说,他已经变成了刑天,没有人类的记忆,见人就砍,我们不得不将他击毙。” 秦哲铭也拿了验尸报告过来给大家传阅,他满身都是血,却一脸兴奋:“他的细胞是人类的,但身体结构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要小看长在肚脐上的嘴巴,它真的可以进食。这简直就是本世纪的最大发现,我要深入研究,写一篇论文,我有预感,下届的诺贝尔生物学奖必定花落我家。” “你死了心吧。”司马凡提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上边下了死命令,这个案子属于绝密,如果泄露出去,别说诺贝尔奖了,你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还是两说。” 秦哲铭顿时石化。 “初夏,看来两位教授在古城遗迹发现了什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小舟在钱教授的记忆里也发现了什么,她现在应该往遗迹去了。”司马凡提说,“你准备一下,我们明早就出发,去查明真相,顺便把那两个孩子带回来。” “我们也去。”瞿思齐和朱翊凯异口同声,龙初夏回过头来看了看他们:“思齐一起去,凯子留守。” “为什么?”朱翊凯很不服。龙初夏瞥了他一眼:“051全体出动,是想被团灭吗?何况那一带余震频繁,地壳极不稳定,你要是去了,说不定一不小心引起大地震,不知又有多少人遭殃。” 朱翊凯知道她说得没错,但心里还是不甘心。瞿思齐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小舟有我呢。”凯子毫不给情面地回敬他:“有小舟保护你,我就放心了。” “司马,你最好也留守。”龙初夏很认真地说,“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我这身体绝对没问题。” “真的?”龙初夏拖着长长的尾音,显然不信。司马凡提脸色一沉:“你们女人就是啰唆,赶快收拾行李,直升机已经准备好了。” 秦哲铭望着司马的背影,像发现了新大陆:“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大都敢跟龙老师顶嘴了,这不是想跪搓衣板嘛。”说还没说完,就遭到了龙初夏“剖腹挖心眼”的袭击,只得一边望天一边吹口哨走开。 安排好051的事务,龙初夏回家收拾东西。电话忽然响了起来,那是她平时不常用的手机,知道这个手机号的人,都不是简单人物。 她拿起手机,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她喜道:“安东尼,是不是有白修谨的消息了?” 对方没有回答,话筒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她发觉有些不对:“安东尼,发生什么事了?安东尼?” “初夏,”对方说的是英文,嗓音听起来疲惫不堪,“小心白修谨。” 龙初夏脸色一变:“安东尼,你是不是查出什么了?” “记住,小心白修谨。”说罢,对方“啪”的一声挂断电话,话筒里只剩下机械的嘟嘟声。她看着手机,想起安东尼曾说过,白修谨卷入了一宗恐怖连环凶杀案之中,难道他已经查出了真相,而这个真相,对白修谨不利吗? 说起白修谨,她只见过一面,那年他来问师父借一件东西,在她的印象中,他是个神色阴郁、容貌极为俊美的男人,但他的身上有种令人不敢接近的冰冷气质。 但她觉得,他不是个坏人。 难道,她错了吗? 她心中猛然一动,能让白小舟如此惊慌,连招呼都不打就往危险的地方跑,只有一个原因:她在钱教授的濒死记忆中看到了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而这个人,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难道,这个案子,和白修谨有关? 风在耳边呼啸,四周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尸断木。地震之后,这一带的地形地貌都改变了,不时有石头从头上滚落,叶不二很灵敏地避开。这里根本就没有路,地势陡峭,但他却如履平地,连过了两个山头都不累。白小舟趴在他的背上,轻声说:“谢谢你,不二,如果不是你,我一个人肯定不能进常羊山里来。” 叶不二挺不好意思:“你是我的好朋友嘛,有什么谢不谢的?不过,你为什么不告诉龙老师他们?有他们帮忙不是更好吗?” 白小舟抓着他的衣服,犹豫了好一阵才说:“我爸和钱教授的死有关,我不想他们把他当成嫌疑人对待。我要找到他,亲口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就知道他在遗迹里面?” “他是我父亲,我有预感,他就在这里。”她抬起头,此时叶不二正在攀爬一座悬崖,身下便是万丈深渊。因为地震的缘故,方圆百里之内应该了无人烟,可就这一抬头的工夫,她便看见峭壁上有个山洞,一张脸从山洞里伸出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悚然一惊:“不二,上面有人!” 第二部 第二十七章 猪身人面怪 那人似乎受了惊吓,缩回到洞中。叶不二向上看了看:“不可能吧,这里怎么可能有人?” “这座山里以前好像有几个村庄吧?”白小舟说,“会不会是幸存者?” 叶不二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加快了脚步。爬到那山洞口,里面黑漆漆的,勉强够一个人通过。里面传来细小的婴儿哭声,叶不二奇道:“难道里面还有个婴儿?” “那更得救人了。” 二人走进去,用手电筒往里照了照,看见那人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只露出一张脸。 “你是附近的村民吗?”白小舟走过去,“没事了,我们来救你,在哭的是你的孩子吗?他还好吧,有没有生病?” “小舟,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叶不二在身后嚅嚅道。 他话音未落,那人便走了出来,然后,白小舟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那不是人,它只是长了一张人脸,却是猪的身体,浑身黑黄,只有一条尾巴是红的,猩红。这怪物一张嘴,从口中吐出婴儿的哭声,惟妙惟肖。 白小舟猛地抽了口冷气,大声喊道:“快跑!”同时,那猪身人面的怪物也动了,以极快的速度朝二人扑过来。二人拔腿就往外跑,洞口近在咫尺,叶不二往前一扑便跳了出去,白小舟一个没刹住,也跟着跳了出去。 外面,是万丈深渊。 她向下坠去,那一声惨叫还没叫得出口,右手腕一紧,身子便猛然一停,悬在半空。惊魂未定的她往上看,叶不二攀在峭壁上,一只手死死抓着她:“小舟,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刚要松口气,忽然看到那猪身人面的怪物站在洞口边沿朝自己猛挥爪子,与她不过几寸的距离,眼看着就要被抓到。 “不二,快,快往上爬!”她连忙催促,叶不二咬着牙,左手和双脚在悬崖上攀爬,看起来略微有些吃力。越爬越高,那怪物还在原地跳跃吼叫,似乎很不甘心。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两人都累得满身大汗。 “那是合窳。”白小舟喘着粗气说,“我在 《山海经》 里看到过,是上古时代吃人的怪物。” “我听说过合窳,不过它们不是在上古时代就已经灭绝了吗?”叶不二上气不接下气,白小舟思酌一阵说道:“别忘了,刚刚有一座上古遗迹现世,说不定那些当年被地震带到地下的怪物,也跟着出来了。” “不可能吧?它们能活这么久?” “也不是不可能,以前曾有过类似的报道,考古队打开一座古墓,从墓中跳出一只已经灭绝很多年的蛤蟆。很多动物在没有氧气的情况下可以呈假死状态,沉睡千年,一旦呼吸到氧气就会苏醒。”说到这里,她忽然看到叶不二的左手,五个指甲破了三个,鲜血淋漓。 她连忙拿出纱布给他包扎,愧疚地说:“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连累你……” “没关系。”叶不二憨憨地笑道,“这不算什么,只要你没事就好了,反正一点儿都不疼。” 眼圈红了,白小舟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你这样是没办法爬山的了,好在路不远,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我们找条好走的路过去吧。” 月满空山,山林中万籁俱寂,连蛇虫飞鸟的声音都没有,简直像一座死域。两人支起了帐篷,钻进睡袋,累了一天,头一沾枕便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帐篷外忽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叶不二猛然惊醒,竖起耳朵四下听了听。 “小舟。”他推了推身边的女孩,“小舟,外面好像有人。” 白小舟睡得跟死猪一样,怎么都叫不醒,他不得不拿起防身的西瓜刀,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天上的那一轮新月大如弯钩,泛着淡淡的红色,新月的同时又是红月,正是阴气大盛,阳气衰减之时,各路蛰伏的妖魔鬼怪,都要出来了。 一丛低矮的灌木丛中沙沙轻响,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肌肉紧绷,死死抓着西瓜刀大声问:“谁?” 没有人回答,他鼓起勇气,快步冲过去,用西瓜刀扒开草丛,眼睛蓦然睁大。 白小舟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谁在叫她,好容易醒过来,有气无力地问:“不二,你在叫我?” 一转头,却看到一个空荡荡的睡袋。 她的瞌睡立刻飞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发现放在身边防身的西瓜刀也不见了,心头立刻凉了半截。钻出睡袋,四周一片死寂。 “不二?”她低声喊,没有人回答,“不二,快出来,别吓我。”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迅速转身,一把掐住来人的喉咙。那人吓了一跳:“小舟,是我。” “不二?你到哪里去了,吓死我了。” “小舟,我找到了一户幸存者。”叶不二兴冲冲地回过头去,对身后那灌木丛说:“出来吧。” 一个衣着整洁的小男孩跑了出来,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她。白小舟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似乎有些害怕,往叶不二身后躲。 “你叫什么?”白小舟问。 “孙浩。”小男孩怯怯地说。叶不二一脸高兴:“他的家就在山头的那一边,我们把他送回去吧,还可以去讨杯热水喝。” 白小舟看了小男孩一阵,点了头。三人翻过山头,看见一座小平房立在山坳间,窗户里还亮着灯。孙浩撒欢儿跑回去,将门拍得震天响:“爷爷,我回来了。” 等了许久,门终于开了一条缝儿,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回来啦?三更半夜的,以后别再出去溜达了,很危险。这两位是?” “你好,我们是路过的,”白小舟很有礼貌地说,“不知道能不能借宿?” 老头将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你们是来驴行的吧?来,进来坐。” 屋子里很干净,一点儿都不像刚刚经历过地震。老头很热情,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叶不二拿起水杯正要喝,却被白小舟偷偷踢了一脚:“老人家,你们家就你和孙浩两个人啊?” 老头拿出一根烟杆,点上叶子烟,悠哉游哉地抽烟:“儿子儿媳都出去打工去了,孙浩也大了,明年该出去上小学了吧。唉,到时候就我一个老头子了。” “老人家,这常羊山里有没有什么恐怖的传说啊?”白小舟问,老头子磕了磕烟杆问:“你们这些城里人啊,就喜欢听这些鬼故事。咱们这块的确有些传说,刑天爷爷,你们知道吧?” “知道,神话里那个没有头的神仙。” “传说上古时代,刑天爷爷和黄帝爷爷在我们这常羊山里大战,后来刑天爷爷败了,被砍掉了头,他的肚子上长出了五官,蛰伏在咱们山里,等着有一天能够重新上天庭,打败黄帝爷爷。我的爷爷跟我说过,绝对不能往常羊山人头峰那边去,刑天爷爷就在那里,他会砍掉所有闯进去的人的脑袋,安在自己的脖子上。”顿了顿,他睁大眼睛,“你们不是要去人头峰吧?” “听说那边有个遗迹……”叶不二说到一半,又被白小舟偷偷踢了一脚。少女笑嘻嘻地说:“我们就随便问问,人头峰那么高,我们哪里翻得过去啊。” “不去就好,多危险呐。”老人点头,“如果真要去,千万不能吃那边的任何东西,记得啊,任何东西都不能吃。”他站起身,“你们走了一天也累了吧,浩浩啊,带他们去休息吧。” 孙浩把二人带到一间干净的房间,白小舟拿出睡袋,钻了进去。叶不二有些奇怪:“这里有床有被子,你还用什么睡袋啊?” “山里冷,这样暖和嘛。”白小舟逼着他也睡了睡袋,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地下,就这么一觉到天明。日上三竿的时候,叶不二醒了,睁开眼,他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明晃晃的天空。 他猛然坐起,举目四望,看到的全是碎石和杂草。 奇怪,他昨晚不是睡在孙浩家里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醒啦?”白小舟坐在旁边的岩石上,递了一袋压缩饼干给他:“吃点东西,我们好上路。” “这是哪儿?”叶不二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问,“孙浩爷孙俩呢?” 白小舟看了他一眼,叹息道:“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叶不二看了看四周:“房子在哪里?” “在地下。地震的时候,就已经塌了。” 叶不二这才明白其中的道理,脸色顿时大变,嘴巴张得老大,闭都闭不上:“你,你的意思是……他们是……”贼吧Zei8。COM电子书下载 白小舟似乎看到了什么,从岩石上跳下来,扒开几个小石块,将一件东西捡了起来。 一根烟杆。 白小舟看着上面斑驳的血迹,脸色有些黯然:“孙浩始终没能到城里去上小学。”叶不二眼睛有些酸,吸了吸鼻子,怪不得小舟昨晚不许他喝孙老头给的水,原来她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二人将烟斗埋在灌木丛下面,继续往人头峰的方向走。叶不二疑惑地问:“既然你一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跟他去?” “他们没有恶意的,只是灾难来得太快,连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到而已。孙老太爷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一定知道些什么。” 有这个胆量跟“他”打听消息,不愧是小舟。叶不二暗暗想,真是越来越有龙老师范儿了。 “不过,好像他也没说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嘛。” “不,他昨晚说的话,对我们来说有无上的价值。”白小舟竖起食指,得意地说,“他说,人头峰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吃。” 叶不二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了,盯着白小舟的身后。白小舟正要回头,叶不二立刻将她抱起,跳下旁边的峭壁,悬在峭壁之上。 “发生什么事了?”白小舟用口型问。 叶不二朝她摇了摇头,不到五分钟,便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几个高大的男人穿着迷彩服,在极为陡峭的山路间快步走过。 “咔嗒”,叶不二左脚所踏的几块石头崩裂,向下滚落。那几个男人大惊:“有人!”冲到悬崖边,向下张望良久,只看见深不见底的深渊。 “邢队,你太紧张了。”其中一个说,“地震过后,这里恐怕只剩下虫了。” “司空,小心驶得万年船,就算不是人,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脖子上有个子弹疤痕的中年男人冷着脸说,“走吧,天黑之前一定要到达遗迹。” 众人远去,悬崖上所生长的一丛灌木中钻出两个人来。 “好险,差一点儿就被发现了。”叶不二爬上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白小舟觉得有些奇怪:“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那个叫司空的人叫那个中年男人‘邢队’?难道他们是警察?” “警察到这里来干什么?就算来抢险救灾,也是军队来吧?” “总之我们一定要小心。”白小舟说,“见机行事。” 走了整整五个小时的山路,终于看到了人头峰。峰如其名,那座山峰从远处看,就像一颗人头,眉眼五官无所不有。 “按照地图显示,翻过这座山峰,就是遗迹了。”叶不二指着那颗“人头”说。 人头峰非常陡峭,比别处危险十倍不止,那几个穿迷彩服的男人带着专业登山工具,攀岩而上,有沙石不断从他们身边滚落,他们却毫不畏惧。尽管为了躲避他们,让白小舟绕了远路,却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勇气和毅力。 攀上人头峰,山谷中的情形一目了然。一座古老的城池遗迹静静地躺在那里,四周都是悬崖峭壁。或许是因为完全沉入地底的缘故,这处遗迹保存得十分完好,尚有数十间房屋未倒,不过那看起来像宫殿的地方倒是倒得十分彻底,只剩下一些断壁残垣。 人头峰上有一处泉眼,流淌下去,形成一条小河,绕城而过。地图显示这里是没有河的,想必是因为地震的缘故。 迷彩服一行在山顶休息吃饭,那个叫司空的年轻人到泉眼边打水,叶不二想起孙老人说的话,有些担心,捡起一块石头,振臂一扔,正好打在司空面前的水面上。司空一惊,拔出手枪,朝叶不二所在的位置走过来。 两人躲在峰顶的树丛中,与他们相距甚远,原本以为不会被发现,哪里知道叶不二见义勇为,暴露了行藏,急得白小舟额头冒汗。后面就是悬崖,无任何可遮挡之处,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忽然间,头顶响起翅膀扑棱声,白小舟抬起头,看见一只大鸟俯冲下来,扑向司空。司空大惊,一边躲避飞鸟一边胡乱开枪。听到枪声,邢队冲过来,拔出92式9毫米手枪,只开了一枪,大鸟惨号一声,在空中挣扎乱飞,最后跌落在地。 “妈的,哪里来的鸟,真他妈倒霉!”司空脸上被鸟爪抓出几道口子,上身所穿的灰色背心也被扯坏,他怒气冲冲地将衣服脱下来丢到一边,然后朝那只鸟狠狠踢了一脚。 另一个队员叫道:“邢队,这鸟长了一张人脸!” 邢队神色一变,将那只大鸟提起来。它和水鸭子一样大小,白色脑袋很小,却长了一张人脸,五官怪异,身体下长了三只脚,每个爪子都很锋利。 “司徒,你看的书多,说说这究竟是什么怪物。”邢队侧过脸去问一个年轻队员,他似乎是混血儿,高鼻深目,有些高加索人特征。 “是瞿如。”那个叫司徒的人说,“ 《山海经》 中记载:‘东五百里,曰祷过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犀、兕,多象。有鸟焉,其状如䴔而白首,三足,人面,其名曰瞿如,其鸣自号也。’这是神话传说中的上古怪鸟。” “果然不出上边所料,这次地震,震出了很多幺蛾子。”邢队把鸟放进塑料袋里密封,“司空,这个你拿着,带回去交给国家生物研究所研究。” 国家生物研究所?白小舟和叶不二互望一眼,他们果然是警察。 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大家都休息好了吧。”邢队环视众人,“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谷。” 下山的路比上山还要艰难,众人缠着铁索,攀岩而下。白小舟和叶不二打算等天黑之后再动身,时值傍晚,夕阳西下,阳光如金,将整座山谷都笼罩在一片金色之中。 “这里的夕阳真美。”叶不二感叹。白小舟哪里有心思欣赏景色,只盼着太阳赶快下山。 “小舟,那是什么?”叶不二突然指着太阳的方向,白小舟举目望去,余晖之中现出一群黑色的小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是瞿如!”白小舟惊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数只白鸟飞来,以迅雷之势扑向挂在悬崖上的众人,峭壁之上响起惊叫声和枪声,暗灰色的羽毛四处飞舞。叶不二想也不想就要往下冲,被白小舟一把拉住:“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救人。” “你下去不仅无法救人,还得把自己的性命给搭上。”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白小舟抓着自己的头发,急得来回踱步。叶不二向下张望,见其中一个队员被瞿如啄去了眼睛,满脸是血,惨叫不止,一咬牙,纵身冲了下去。 “不二!”白小舟觉得脑袋一下子炸了,疯了,这小子疯了! 怎么办?一定要想到办法救他,一定要。 瞿如有没有什么弱点,仔细想, 《山海经》 里有没有提到它的天敌。那段的原文是什么样的? 东五百里,曰祷过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犀、兕,多象。有鸟焉,其状如鵁而白首,三足,人面,其名曰瞿如,其鸣自号也。泿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海。其中有虎蛟,其状鱼身而蛇尾,其声如鸳鸯,食者不肿,可以已痔。 对了,虎蛟,它与瞿如生活在同一个地方,而鸟又是吃鱼的,莫非虎蛟是瞿如的食物吗?不管了,一定要试一试。 她从衣带里掏出写好的符纸,撕成虎蛟的模样,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用火点燃,用力扔出去:“拜托了!一定要奏效!” 飞舞的纸灰在半空中幻化成鱼的模样,俯冲进瞿如之中。飞鸟们仿佛看见了至宝,眼睛都绿了,不再攻击众人,反而争先恐后捕捉虎蛟。虎蛟在空中飘浮,宛如游于水中,朝远处而去,瞿如们也跟随其后,直到完全消失在苍穹之中。 奏效了。 白小舟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消耗殆尽,一屁股坐下来,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 “小舟。”叶不二爬上来,他脸上被抓了一道,正汩汩地往外冒血,“小舟,那条鱼是你做的吧?太棒了!你是怎么想到的?” “别问那些了,你还活着就好。”白小舟为他止血,“那条鱼只是幻术,跟龙老师学的,瞿如发现被骗之后说不定会回来,咱们还是赶快下山谷的好。” 瞿如虽然被击退,但更大的难题摆在二人面前。当二人踏上山谷的土地时,几把92式9毫米手枪齐刷刷地指着他们的脑袋。 “你们是谁?”邢队冷冰冰地问。 “你们又是谁?”白小舟反问。 邢队没有回答她,反而继续提问:“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你们又到这里来干什么?” 司空上前一步,用枪抵着她的额头:“说,你到底是谁?” 第二部 第二十八章 上古遗迹 “在下只是小小驴友一枚,路经此地,看到诸位有难,仗义出手相救。”白小舟说得煞有介事,叶不二在心里道,小舟什么时候也变得满嘴跑火车了? 司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你耍我。” 白小舟的脸色一变,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司空没有动:“如果你要耍花招,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司空!”邢队的脸色也变了,“你的脖子!” 一只虫子附在他的后颈处,正在慢慢变大,虫身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司空的脸色越来越差,嘴唇泛白:“老大,我怎么……头有些晕?” 名叫司徒的男人毫不犹豫地拔枪射击,虫子已经如篮球一般大,鲜血炸开,将他的身体染得通红。他身体一软,缓缓地倒下去。 “司空!”邢队冲过去,将他抱住,“快,快拿血浆过来。” 一个队员连忙打开装备,从里面拿了一大袋血液出来,正要给他输上,却听到四周传来嗡嗡的声音,像有无数只蜜蜂朝众人所在之地飞来。 但那不是蜜蜂,是蚊子,像马蜂一般大的蚊子。 “是吸血蚊!快跑!” 无数蚊子如同一张密密的网笼罩下来,众人四散逃窜。叶不二拖着白小舟想跑,少女挣脱开:“怕什么,有我在。” 蚊子所织成的网在白小舟周围生生停下,不敢再前进半步。白小舟往前走一步,蚊子就往后退一步,与她始终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都别跑!”白小舟大声冲四散奔逃的人喊,“全都到我身边来。” 众人连忙聚过来,附在他们身上的蚊子立刻散开。邢队一掌拍死自己脖子上的蚊子,对身后的队员道:“上官,快动手。” 那个叫上官的年轻人从背包里掏出一枚紫色的药丸,用打火机一点,然后往天空一扔,药丸在半空中爆开,紫色烟雾弥漫,蚊虫成群结队地逃离。待烟雾散去,原本铺天盖地的吸血鬼已逃得无影无踪。 我倒忘了,叶不二在心里想,小舟还有这个绝招。 “也许我该用点儿小花招,让你招供。”邢队饶有兴味地看着白小舟。白小舟笑嘻嘻地说:“那实在是不划算的买卖。我已经证明了我对你们有用,不带着我们是你们的损失。” “她说得有道理。”司徒表示同意。 司空已经输上的血浆,有气无力地说:“至少不用再被蚊子咬。” “他们俩来历不明,是隐藏的危险。”上官冷冰冰地说。 邢队沉默一会儿说:“司徒,把他俩铐上,这两个孩子交给你看着,别让他们给我们添乱。” “抱歉了,委屈二位。”司徒看起来彬彬有礼,白小舟微笑道:“没关系。” “小舟。”叶不二在她耳边低低说,“你和龙老师越来越像了。” 白小舟翻了翻眼睛:“有吗?” “不愧是老师的学生。”叶不二补充。 白小舟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也变得油腔滑调了?”叶不二挠了挠头,想了半天,傻笑道:“可能是近墨者黑吧。” ——此刻坐在飞机上的瞿思齐不禁打了个喷嚏,不满地皱眉:“哪个浑蛋在背后念叨我?” 遗迹比想象的还要大,每条街道都四平八稳,两人跟着邢队一行踏上古老的街道,抬头看着城市上空,脸色凝重。叶不二凑过来:“小舟,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好重的阴气。”在白小舟的眼中,整座城市遗迹的上空都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黑雾,“是怨恨,强烈的怨恨。” 城市内杂草丛生,乱石堆中开着白色的小花,它们非常不起眼,却到处生长。 “真是奇怪。”白小舟奇怪地说,“遗迹重现于世只是几天前的事吧?为什么会长出这么多植物来?” “也许它在地底下的时候,就已经开满了花了。”司徒在她身后轻声说。 “那应该是喜阴植物,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不会枯萎吗?” “救命!” 白小舟步子一顿,回过头去:“不二,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是从那个房间里传出来的。”山魈的听力是普通人的数十倍,自然听得十分清楚。邢队说:“上官、欧阳,你们过去看看。” “他们怎么都是复姓?”叶不二低声问。 “应该是代号吧。”白小舟也不敢确定。 两人拔出枪,小心翼翼地接近目标,当他们冲进去的时候,只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和开满整片地板的白色小花。 “邢队,这里没人。”他们对着对讲机说。 “很好,出来吧。” “奇怪,我明明听得很清楚。”叶不二挠了挠头,白小舟压低声音道:“也许呼救的根本不是人,这里邪门得很,我们一定要小心。” 宫殿已经塌得七七八八了,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8*0*.*c*o*m 没什么看头,邢队一行人的目的地是在另一座高大的建筑。这座建筑在城市的另一边,隔着整座城和宫殿遥遥相望,门前立着两个造型古拙的石像,像某种怪兽。 “就是这里了。”司徒说。 邢队举起手,示意众人停下步子:“天色已晚,今天不能进去,大家在旁边的屋子里扎营休息,等明天天亮之后再行动。” 司徒、司空和白小舟二人被分到了一组。司徒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扫掉了地上的石块,支起两个帐篷,三个男人睡一起,另一个给白小舟。 “你说,他们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吃干粮的时候,白小舟低声问叶不二,叶不二想了想:“他们是来考古的?” 白小舟觉得头疼。“不二,别犯傻了好吗,卖萌也要有个限度。” 叶不二又想了半天:“卖萌是什么意思?” 白小舟觉得很无力。 这些疑似警察的人自然是奉命而来,他们是奉谁的命令来找什么呢?这座埋葬在地下数千年的史前文明,隐藏着什么秘密? 她忽然一惊,难道,他们也是来找刑天的? 刑天是绝密,何况已经交给051来查了,又怎么会另找了一群人来遗迹?难道高层有分歧? “你们是警察吗?”叶不二忍不住,终于问出了口。司徒和司空同时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看他。不二脸一红,说:“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问?” 二人沉默了一阵,司徒突然问:“你们多大?” “二十一。”叶不二指了指小舟,“她二十岁。” “这么年轻。”司徒笑了一下,“还是学生吧?哪个学校的?” 叶不二又想实话实说,被白小舟阻止了,模糊地回答:“我们是大学生。” 司空低声嘀咕:“鬼才信。” 司徒站起身,朝她走过来。叶不二连忙挡在她面前,警惕地说:“你要干什么?” “这女孩不简单。”司徒说,“安全起见,只有委屈她了。小子,让开,别逼我拔枪。”白小舟拍了拍不二的肩膀:“你让开。” “我不让,我要保护你。”叶不二倒也有些犟脾气,司徒突然出手,在他手臂上拍了一掌,他立刻感觉到半边身子都麻木了,动弹不得。司徒推开他,掏出钥匙,解开白小舟左手的铐子,往墙壁上一铐。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墙上有一个生锈的铜环,她就被铐在那铜环上。铜环边有个石墩子,司徒朝石墩子一指:“今晚就要委屈你睡这里了。” 白小舟扯了扯手铐,纹丝不动,不由得在心底骂了这个人一千遍一万遍。叶不二连忙安慰她:“没关系,有我保护你,我就睡石墩子下面。” 虽然是夏夜,但这座城很凉爽,没有比这样的天气更容易睡着的了。白小舟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猛然间醒了过来。 其他人也醒了,司徒和司空拿了枪快速跑出去。叶不二站在那里不动,白小舟急道:“你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出去看看。” “我怕你出事。” “你要是不出去看我才会出事呢。”白小舟推了他一把,“快去,看到什么都回来告诉我。” 叶不二只好出来,看见邢队的人都围在某处,气氛有些怪异。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上官躺在地上,光着身子,皮肤上划满了刀口,一条条,像无数条水蛭爬在身上一般。有的地方连皮都撕下来了,看起来异常惨烈。 司空拿起他的右手,发现他手中拿着一把军用短刀,刀上满是血迹,一比对,竟然和他身上的刀口一致。 “邢队。”司空脸色沉重地说,“以现在的情形看,上官是自己割的。” “放屁!”邢队怒道,“他为什么要自杀?就算真是自杀,也不会把自己割成这样,还一点儿声都没有吧?要不是欧阳出来撒尿,还发现不了呢。” 司空有些为难:“邢队,我也不敢相信,不过事实的确如此。”他又拿起死者的另一只手,指甲全都破了,血淋淋的,“你看,他割自己的时候忍着很大的痛苦,一边割一边抓旁边的岩石,把指头全抓烂了。” 邢队蹲下身子,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悲痛:“上官,你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我要怎么跟你新婚的老婆交代?” “邢队,”司徒按住他的肩膀,“请节哀。” 邢队为他闭上眼睛:“不要再休息了,这里邪门得很,赶快把东西找到,早点儿离开。”他回头看了看叶不二,“司空,你留在这里看着他们。” 司空很不满:“邢队!” “这是命令。” 司空一脸不爽,拿着把军用刀削木头。白小舟听了叶不二的话,想了半天:“那个上官,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司空冷哼:“他训练有素,怎么会随便吃野地里的东西。” “水也不能喝。” 司空一惊:“难道在峰顶朝我扔石头的是你们?” “不是我,不是我。”叶不二连忙摇头。白小舟翻了个白眼:“我们救了你,人头峰的东西绝对不能吃。先不说有毒无毒,阴气这么重,长不出什么好东西。” 司空冷笑道:“看你年纪轻轻,原来是个神棍。” “你才是神棍。”白小舟怒道,“我说的是实话。”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声闷响,司空拔枪来到窗户边,警惕地朝外看,眼睛蓦然睁大。转身冲出门去,叶不二也忙跟出去,躺在街口的上官尸体已经没了头,脖子断口处非常齐整,像是被利器切割。 “刑天。”叶不二低低地说。忽然听房内的白小舟大喊:“小心!” 二人觉得后背生寒,齐齐回过头,看见一个人从屋子后面缓缓地走出来,手中提着一把劈柴刀。一双乌黑的眼睛大如铜铃,嘴里呼出的浊气如同硫黄烟雾。 但那一双眼和一张嘴,都长在肚子上,脖子上反而空空如也。 “刑……刑天。”二人目瞪口呆。那刑天往前走了两步,胸口的眼睛一转,瞪向二人。司空悚然一惊,拔出手枪,朝它射击。它猛然跳起,一刀砍下来,司空将叶不二一推,躲过这一刀。那看似平常的砍柴刀落在地上,坚实的地面震开蜘蛛网似的裂缝。 司空跳起的同时,在空中翻过身,朝它连连开枪。他举起刀,子弹尽数打在刀上,撞出几个凹槽。司空落在地上,翻身滚进旁边一间房屋,更换弹夹。 白小舟急得头冒冷汗,想要冲出去,却无奈手被铐住,只得大喊:“不二,快躲开啊!” 叶不二扯下自己的上衣,瘦弱的身体在月光下渐渐变化,变得高大壮实,背后生出一层黑糊糊的绒毛。他一跃而起,扑向刑天,趴在他的背上,双手钳住他的双臂,双脚攀住他的双腿。刑天力气虽大,却挣脱不得,叶不二叫道:“那个……李……司空,快开枪啊,开枪!” 司空从屋中出来,将一弹匣全交代在刑天身上,刑天的胸口顿时变成了筛子。它身体摇晃了一阵,轰然倒地。 白小舟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心说早知道你这么有本事,我就不用担心你了。 “你没事吧?”叶不二朝司空走了两步。司空迅速后退,举枪对着他:“别过来!” “我,我只是担心你。” 司空看着叶不二那张俊美得过了分的脸,心中却生出一丝寒意:“你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 建筑之内地形犹如迷宫,邢队一行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欧阳的步子有些慢,似乎在身上挠着什么。司徒侧过头去问:“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欧阳脸色有些难看,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司徒也没有疑心,穿过一条走廊,他忽然发现了什么:“邢队,欧阳不见了。” 邢队往回走了两步:“欧阳?” “邢队……”走廊转角处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众人连忙过去,看见欧阳缩成一团,手中拿着一把军刀,正在自己身上割。他一刀下去,在左臂上划出一条口子,然后将拇指和食指伸进去乱抠。 “欧阳,你疯了吗?” “别过来!”欧阳大吼,“谁都不要过来!” 众人步子一顿,邢队发现有些不对劲儿,皱起眉头:“欧阳,到底出了什么事?” “邢队,你等等我,我马上就要把它清理干净了。”欧阳的眸中透出一丝疯狂,他的指头像是在肉里抓住了什么东西。用力一拉,竟然真的拉出一件东西来,他哈哈大笑:“扯出来了,扯出来了!” 他将那东西扔在地上,众人俯下身仔细看,那竟然是一根绿色的植物,看起来像花茎。 司徒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吸了口冷气:“难道……” 欧阳忽然张大了嘴巴,满脸惊恐,似乎想要惨叫,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浑身颤抖不休。邢队用手电筒照他,发现他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欧阳的身子忽然往前一倾,朝他爬过来,众人都吓得连忙后退。他朝众人伸出手,像在求救,又像是哀泣,喉咙里发出“咕咕”的轻微声响。 司徒咬牙,朝他举起枪。邢队连忙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帮他解除痛苦。” “你敢!”邢队怒吼,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打得一个踉跄,“你还是不是个警察!我们的枪,怎么能对准自己的战友?” “邢队,你忘了上官吗?”司徒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渍,“你忘记他死得有多痛苦吗?” 欧阳不再向队友求救,重新拿起那把军用刀,往身上割。邢队抬脚将刀踢飞:“欧阳,别自残了,你再忍一忍,我们找到了东西,就带你回去,一定能把你治好!” 欧阳摇头,忽然双眼睁大,瞪着他们的身后。司徒猛然回头,看见一个人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把菜刀。 那个人,没有头。 第二部 第二十九章 夺魂白花 “司空,快跑!”白小舟忽然喊道。叶不二脸色一变,朝他扑过去。他大惊之余开枪。叶不二抱住他的腰,往旁边一滚,一把军用刀刺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地面裂开蜘蛛般的裂纹。 “上官……”司空看见被砍掉头的上官缓缓站了起来,胸口长出一双眼睛,肚脐也变成了嘴巴,呼呼地呼着硫黄味的气息。 白小舟却像疯了一般大声喊:“不二,你没事吧?不二!” 不二本来趴在司空的身上,身子一翻,躺倒在地,胸口上中了一枪,汩汩地往外冒着血。司空心中愧疚,他救了他,而他却打伤了他。 “快,快跑。”叶不二有气无力地说,“他,他过来了。” 白小舟急得快哭出来了,转身去扯手铐,哪里扯得开。她叫道:“司空,快把钥匙给我!” 司空抱起叶不二,朝白小舟所在的房间跑过来。无头上官拿起枪,朝他连连射击,他步伐很快,躲过几枪,扑进屋内。 “快把钥匙给她!”叶不二喊,“再晚就来不及了!” 司空从腰间解下钥匙,扔给她。她慌忙打开手铐,手腕已经被磨出血痕,她顾不得痛,将叶不二扶起来。他的胸口已经被血染红了,枪口还在不断冒血。司空给手枪换子弹:“你来照顾他,外面那个,我去对付。” 说罢,纵身跳出门去,门外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声。 “小舟,我是不是要死了?”叶不二艰难地说,“我觉得好冷,不要离开我,好冷……” “说什么傻话,你才不会死。”白小舟抹去腮边的泪,看了看四周,用左手按住他的伤口,压低声音说:“有我在,你死不了。” 那只纤纤素手漫起黑色的蛛网,顺着每一根毛细血管朝上蔓延,一直到手腕处才开始变淡,足足过了五分钟,黑色才渐渐退去。她将一颗变了形的子弹丢在地上,觉得身体一下子被掏空了,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 “不二,快醒醒。”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踢叶不二一脚,叶不二挣扎着坐起来,摸了摸胸口,伤口已经不在了。 “太好了,我还活着。”叶不二喜极而泣,“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司空突然出现在门边,手中还紧紧握着枪,叶不二刚想说些什么,他忽然直挺挺地倒下来,少年忙将他扶住:“司空,你,你怎么了?” 司空捂着肚子的手松开,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叶不二忙将他放平,是刀伤,正好刺在胃部,胃已经被刺穿了,胃液外流,会腐蚀其他器官和肌肉,他会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你……”司空嘴里往外涌着血沫,惊讶地看着叶不二,“你,你的伤……” “放心吧,我的伤已经好了。”叶不二说,“小舟会治好你的。” 白小舟抓起一块石子扔在他脑袋上:“别胡说八道。”叶不二有些委屈,揉了揉脑袋。白小舟支撑着身子来到司空身边,朝他脸上吹了一点白色的粉末,他头一歪,立刻睡了过去。 “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的异能。”白小舟说,“否则后患无穷。” 叶不二想了想,表示同意。 白小舟深吸了口气,将左手覆上司空的伤口,这次她浑身都在颤抖,头上满是冷汗,黑色一直蔓延到手肘处,脸色异常苍白。 她软软地倒下来,司空的伤口是好了,小舟却像是死了,一点儿声息也无。叶不二吓得手足无措,摸了摸她脖子上的大动脉,还好,虽然微弱,却还有心跳。他在自己的行李里翻了一阵,找出一个小盒,盒中有一颗紫色的小丸。这是爸爸给他做的补血养气的丹药,里面加了七七四十九种珍贵中药材,在极度疲劳之后吃最有效果。他用矿泉水将药丸化开,给白小舟灌下去,小舟苍白的脸才渐渐有了一丝红润的色彩。 叶不二长长地松了口气,靠着墙壁坐下来,不知道进入神殿的人怎么样了,希望他们平安无事才好。 邢队踢了地上的无头尸体一脚,语气里有些兴奋:“真的是刑天。” “太好了,邢队。”一个队员说,“明明这里是我们的辖区,就因为之前那两位教授是C市人,白白被C市的同行抢了。之前抓住的刑天我们连看都没看上一眼,这下好了,这具尸体可以带回去好好研究,也是我们的大功一件。” 邢队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你小子就知道抢功,功夫都练到这些邪门歪道上去了。” “邢队。”蹲在欧阳身边的司徒喊道,“他快不行了。” “欧阳。”邢队连忙过来,司徒道:“邢队,不可以碰他。” 欧阳脖子上被砍了一刀,血如泉涌,他看着邢队,似乎想说什么,但声带受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邢队这个硬汉此时也不禁动容:“欧阳,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冲过去挡那一刀?” 欧阳咧了咧嘴,似乎想笑,但比哭还要难看。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目光越来越直,到最后完全凝固成死灰。 邢队痛苦地咬紧牙,站起身,他的身影在这阴暗的古老宫殿里显得尤为落寞。 “邢,邢队。”一个队员有些担心地说,“你没事吧?” “司徒、南宫、公孙、巫马,继续完成任务,接下来一定要万分小心。”他一字一顿,郑重地说,“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 白小舟做了一个古怪的梦,她梦见一座繁华的城市、一座灯火辉煌的宫殿和一座美轮美奂的神殿。而她站在神殿之中,抬头仰望苍穹,天际之间,落下一颗星辰,降落在神殿后面。画面转换,一种白色小花开始在城中蔓延,百姓都患上了古怪的病,就像是被某种植物附了体一般,国家开始混乱,为了平息混乱,国王下令砍了几个乱民的头。画面再次转换,她看见几个无头的刑天手拿大斧,冲进城来,见人就砍,专砍人头颅。被他们砍断头的人经过一段时间,也变成了刑天,很快整个城市都变成了刑天之国,到处都是怪物。 她伤心欲绝,穿过怪物肆虐的神殿,来到这座金碧辉煌建筑的最深处,打开一扇雕刻着怪兽的石门,缓缓走了进去。 她脖子上所悬挂的木雕挂件在火把的光芒下熠熠生辉。 白小舟睁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叶不二松了口气,“你昏迷了整整三个小时。” “这次才昏迷三个小时?”白小舟觉得不可思议。 “谢谢你的药。”司空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说,“听说那是你家祖传的药?才不过一两个小时,我受的伤就完全好了,这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 药?她回过头去看叶不二,叶不二向她竖起两根手指,她头痛欲裂:“不要做这个动作,我知道你很二。” “你的队员回来了吗?”她问司空。 司空看了看电子表,已经坏掉多时了。叶不二说:“电子产品在这里好像不能用,我刚才打过电话了,不仅没有信号,连手机系统都乱了。” 司空拿出对讲机,呼叫邢队,没有人回答,对讲机里只传来沙沙的响声。 “我们跟去看看吧。”白小舟说,“这么久都不出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司空皱眉,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枪。白小舟连忙说:“我们和你一起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司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叶不二,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 三人踏进神殿的门,门口长着一丛白色小花,司空本来想踩上去,被白小舟拉住:“不要碰那些花。” “怎么?” “这些花太诡异,说不定有毒。”白小舟说,“小心为上。” 司空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小心地绕过去。殿内的装饰和陈设都与中原有很大不同,神坛上供奉的是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看起来非常威严。 “这里怎么供了个怪物?”司空说。叶不二纠正道:“这不是怪物,这位是传说中赫赫有名的炎帝。在最初的神话记载中,神祇都是半人半兽,伏羲女娲是人首蛇身,炎帝则是牛头人身。刑天是炎帝之臣,因为炎黄大战之后,炎帝落败,他不满黄帝的统治,才与其争神,最后被砍掉了头。这样算起来,就能对上号了。” 司空似乎若有所思,沉默了一阵,继续往里走。这座神殿就像迷宫,有数不清的走廊,地上满是瓦砾,生长着一丛丛白色的小花。 “司空。” 司空停下步子,环视四周:“谁在叫我?” “我好像也听见了。”叶不二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再无任何声响,司空更加警惕:“别管那声音了,赶快走。” 三人加快了脚步,叶不二眼睛尖,忽然步子一顿:“前面有人。” “在哪儿?” “就在前边,躺在地上。”三人忙过去,用手电筒一照,司空惊道:“是欧阳。” “别碰他。”白小舟伸手将他拦住,“你看他的身体。”司空将手电光往下移动,看清欧阳的身子时,他瞳孔蓦然一缩,惊得说不出话来。 从欧阳壮实的身体里长出一蓬白色的小花,开得十分鲜艳动人。 “这,这不可能。”司空的世界观受了很大的打击,“人的身体里怎么会长出花来?人的血肉根本不具备植物生长的条件。” “不要用世俗的眼光来看这里的东西,它们不属于这个世界。”连白小舟都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龙老师,或许龙老师说得对,她们是同一类人。 叶不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种花能够寄生人的身体里,就像寄生虫一样。你们还记得之前在街道上欧阳和上官所检查的那个房间吗?里面开满了这种白色的小花,可能就是在那里,他们沾到了花的孢子,孢子寄生在他们身体中,一旦时机成熟就长出来。” “妈的。”司空低声咒骂,“这里简直就是地狱。” “说是地狱,也不过分。”白小舟表示同意。 司空怀里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他连忙打开,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司空,司空,我是公孙,听到请回答。” “公孙,我是司空,你们在什么地方?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司空,我们遭到了袭击,请求增援,请求增援。我们在门上刻有巴蛇的房间。”说罢,无论司空怎么问,那边都没有了任何声音。司空很担心,三人顺着走廊往里走,大概过了一刻钟,对讲机又响了起来:“司空,司空,听到请回答。” “是邢队。”司空一喜,“邢队,我马上就到。” “快,再转过一个拐角就到了。”邢队说。 司空答应着,忽然愣了一下,邢队怎么知道他的方位?电子产品不是全都失灵了吗?白小舟似乎也发现了:“司空,有点儿不对劲儿。” 司空的步子慢了下来,握紧了枪,小心翼翼绕过转角,果然看见一扇刻着巴蛇的石门。那扇石门看起来很厚重,虚掩着,从里面透出一丝淡淡的光来。 是手电筒的光! 三人慢慢接近,到了门边,司空碰了一下石门,石门竟然自己开了,无声无息。 借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三人看到满地的白色小花,开得灼灼其华,没有风,那些小花却在摇曳,看起来甚为美丽动人。 但是在那片花丛之中,躺着一个男人,他的手电筒滚落在身边,还亮着光,他的额头上有个弹孔,一丛白花从他身体里长出来,映照着他惊恐的脸,为这美丽的景色添上了浓郁的恐怖色彩。 司空脸色大变:“那是公孙!” “不能过去!”叶不二和白小舟一左一右将他拉住,“过去你也会变成那个样子的。” “等等。”司空突然说,“刚才是谁在对讲机那边说话?” 白小舟举起手电筒朝屋内照了照,邢队并没有在房间里,而对讲机好好地别在公孙的胸前。 “司空,司空,听到请回答。”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三人都愣住了。 难道,是死人在说话? 长在公孙身上的白花在不停地抖动,发出邢队的声音:“司空,往前一步。” 三人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缓缓后退。 花,竟然会说话! 花,突然动了,公孙的身体就像一个被操纵的木偶,动作机械地朝三人爬过来。 “还愣着干什么?”白小舟大叫,“快跑啊!” 三人撒腿就跑,公孙越爬越快,白花摇曳,发出尖利的声音,宛如人类的笑声。司空从装备中掏出一件东西,朝公孙扔过去,那东西喷出一股浓烈的烟雾,将它完全笼罩。 “烟幕弹?”白小舟边跑边问,“有用吗?” “我哪知道。”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三人停下步子。司空往后面看看,松了口气:“好像起作用了,它没有跟过来。” “我在想一个问题。”白小舟说,“究竟是谁枪杀了公孙。” 司空的神色有些变,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枪:“那个弹孔是9毫米手枪造成的。” 白小舟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杀死公孙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队友:“或许是公孙被妖花附身,他们不得已才将他杀死?” 司空不置可否,只是说:“不管怎样,先找到他们再说。” 三人刚要动身,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天花板上簌簌地往下掉石子和灰尘。三人脸色大变,叶不二一把拉起白小舟:“是余震,快,快往外跑。” 穿过这条走廊就是一个小花园,三人一阵狂奔。大地摇晃得十分剧烈,白小舟几乎站不稳,但求生的意志驱使着她不停地跑,跑。 就在快要跑出去的时候,前方的天花板忽然塌陷,叶不二将她往地上一按,挡在她的身上,巨大的声响震得她耳膜都仿佛要破裂了,头晕目眩。 在这晕眩之中,她仿佛又看到了这座城池毁灭前的景象,她跪在一座高大的雕塑前,大地在摇晃,而她胸前的木雕配件异常耀眼。 她睁开了眼睛,耳朵里还有些杂音。她艰难地爬起来,叶不二就趴在她的身上,似乎晕过去了。她连忙将他摇醒,他也有些晕头转向,好在没受什么伤。 “司空呢?”叶不二看了看四周,瓦砾之中,一堆碎石动了动,满身尘土的司空爬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骂娘:“压死老子了,幸好跑得快,要不然非死不可。” 白小舟愣了一下,呆呆地看了看他身后,整整一条走廊都塌了,就他们所站立的这个位置还有两根石柱子撑着天花板,也是摇摇欲坠。 真不知道该说命大呢,还是该说巧合? “咱们之中一定有人修了几辈子的阴德。”叶不二拍着身上的尘土,憨憨地笑:“我爸说,好人有好报,看来我们仨都是好人。” 白小舟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人我不知道,但你一定是好人。”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说些客气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笑。 三人踩着天花板走到花园,白小舟觉得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司空,快来看!” 司空一个爽利的跳跃,落在她面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巨石堆中伸出了一只手,朝天空无助地张着五指。 “这是谁?”白小舟问。 司空脸色凝重,缓缓蹲下身子:“是南宫,他小指上的戒指是他女朋友送给他的。” 叶不二忽然回过头,看着花园深处:“有人。” 司空的枪被压坏了,从腰间拔出另外一把,示意白小舟和叶不二躲起来。脚步声渐渐近了,竟然是一只人面猪身的怪物。 是合窳。 第二部 第三十章 巨蛇之劫 白小舟捂住自己的嘴,示意司空不要轻举妄动。合窳爬到瓦砾堆上,围着那只手嗅了嗅,大口啃咬起来。司空大怒,一个箭步冲出去,朝合窳一连开了数枪。合窳发出婴儿一般的惨叫,在地上打滚,殷红的血喷涌而出,抽搐了一阵,不动了。 “妈的。”他朝合窳踢了一脚,“你咬啊,你倒是咬啊?” 白小舟听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回过头去,赫然对上一张人脸,她心脏漏跳了一拍,忍不住失声大叫。那张人脸冲她露出一道诡异的笑容,朝她扑了过来。叶不二一跃而起,将那只合窳扑倒,一口咬向它的脖子,也不知他的牙口怎么会这么好,竟然一口就咬断了。他满口的血,忽然呆住,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跳起来不停地呕吐。 白小舟这段时间因在051兼职的缘故,看了不少古人的志怪笔记,在古籍记载中,山魈是跑得比豹子还快,可徒手撕裂虎豹,以野兽为食的怪物。 以野兽为食! 难道合窳也是他的食物不成? 枪声在她身后蓦然响起,她吃了一惊,回过头,见一只中了枪伤的合窳正在地上挣扎。司空跑过来,气急败坏地说:“你们俩还愣着干什么,想被这些怪物吃了吗?” 白小舟举目四顾,十几只合窳围了过来,那一张张丑陋的人脸怪笑不休,婴儿哭声此起彼伏,在这空寂的孤城中显得尤为可怖。 “走!”司空举枪射击,带着二人一路杀过去,也不知从哪里来了许多合窳,在后面紧追不舍,屡杀不绝。 “前面有座建筑!”叶不二喊道。 白小舟抬头,看到一座熟悉的建筑物,是她梦里的那个地方,有着高大雕塑的小神殿。只这一晃神的工夫,一只合窳已经扑了上来,咬向她的后颈。 一声枪响,血“蓬”的一声炸开,淋了她一身,她却不敢停。一个穿迷彩服的男人此时正站在小神殿门前,大声喊:“快过来!” 三人扑到门边,合窳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全都停了下来,围着小神殿打转,却不敢往前一步。 白小舟吓得不轻,靠在门上瑟瑟发抖;叶不二似乎也受了很大的惊吓,脸色有些苍白。但是,最震惊的还要数司空,他看着刚才开枪救他们的那个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司空,你怎么进来了。”那个人说,“邢队不是让你在外面看着他们吗?” “你……”司空惊得连话都说不清了,“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不过……”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竟然哭起来,“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司空像被人凌空打了一拳,激动地抓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谁死了,你说清楚。” 那汉子抹去脸上的泪水:“邢队疯了,他打死了公孙,又杀了巫马,我和司徒逃出来,跑散了。” “不可能。”司空叫道,“邢队怎么会杀人?” “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汉子继续说,“你们从那边过来,应该已经看到巫马的尸体了吧,他就死在花圃进口。” “什么?花圃进口那个是巫马?”司空急道,“为什么他手上戴着你的戒指?” 白小舟一惊,他的戒指?难道这个人是南宫? “是我给他的。他死的时候说,他还没有女朋友就死了,太不值了。我就把戒指给他戴上,也当他有了女朋友。”南宫的声音又开始哽咽。司空相信了他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说:“别哭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邢队是怎么疯的。” 南宫靠着石门坐下,红着眼圈说:“欧阳死后,我们继续往里走,听到有人喊救命。邢队让我们原地待命,他和公孙一起去查看。去了半天都没有回来,我们有些担心。司徒说他去看看,刚去了没一会儿,就跑回来了,说邢队疯了,杀了公孙,还要来杀我们。我们本来不信,哪里想到邢队真的过来了,朝我们举着枪。巫马想过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邢队竟然真的开枪了,就打在巫马的胸口上。司徒开枪还击,让我带着巫马快跑,我扶着巫马跑到花圃的时候他就不行了。”他年纪最轻,看起来还像个孩子,用袖子擦了擦泪,“我一直在这里等,我不知道来的会是邢队还是司徒,不管是谁我都高兴,可是他们一个都没有来,可能……可能他们已经……” “别灰心,我们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他们的尸体,说不定他们还活着。” “如果……如果邢队来了,要杀我们,我们该怎么办?”他抬起头来问,司空阴沉着脸不说话,只是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枪。 叶不二忽然抓住白小舟的手:“我……我好饿。”白小舟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和一包饼干给他。他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肚子还是如同擂鼓:“不解饿。” 他抬起头,看着守在外面不肯走的合窳,吞了口口水。 白小舟头皮发麻,按住他的肩膀:“不二,你不会……不行,吃了你会拉肚子的。”叶不二脸色有些发白,低着头不说话。 四个人并排坐在门前,谁都没有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白小舟肚子也饿了,拿出巧克力果腹,刚吃到一半,突然觉得身边有股寒气,侧过头去看了看,叶不二已经现出了原形,头发一根根飘了起来。 “不,不二……”话音未落,叶不二已经跳了起来,朝外面扑过去,一口叼住了一只合窳,其他合窳受了惊吓,四散奔逃。叶不二低头在自己的猎物身上猛咬,白小舟捂住额头,不二啊不二,就算你真的要吃,也不要在他们面前吃啊。 南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呆了几分钟,拔枪对准了叶不二。白小舟连忙跑过去挡在他面前:“住手!” “他是个怪物!” “他不是。”顿了顿,白小舟又补充道,“就算是怪物,也是个好怪物,至少你现在不用担心被合窳吃了。” “南宫,把枪放下。”司空按住他的手,“他救过我的命。” 南宫犹豫了一阵,拿枪的手缓缓地垂了下去。叶不二吃掉半只合窳,酒足饭饱,才终于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满身的血,又看了看地上的残羹剩饭,脸色惨白:“小舟,我,我刚才做了什么?” “吃都吃了,别后悔了。”白小舟安慰他,“反正你也不是人,吃点儿奇怪的东西也不会吃坏肚子的。” 很显然她的安慰不仅没有让叶不二安心,反而更让他害怕了。 “如果我以后一直要吃这怪物才会饱怎么办?” “这个……”白小舟很纠结,“吃豺狼虎豹之类的充数吧。” 司空瞥了她一眼说:“那些都是保护动物。” 白小舟又觉得头开始痛了:“回家问龙老师吧,她总能找到办法的。” 折腾了一个晚上,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四人都有些累了,白小舟靠着石门,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她又开始做古怪的梦,梦见自己在那高大的神像之上摸索了一阵,神像滑开,露出一条地道,她缓缓地走了下去。 大地摇晃得更加剧烈,整座城市都向下沉去,无头刑天和仅剩的百姓四散奔逃,天空晦暗,宛如末日。 “小舟,快醒醒。” 白小舟揉了揉眼睛:“好累,让我再睡一会儿。” “别睡了,出事了。” 白小舟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三个穿迷彩服的男人互相用枪指着,剑拔弩张,气氛压抑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邢队?”白小舟看着那个多出来的人,略微有些吃惊。 “司空。”邢队大声说,“不要相信南宫!” “邢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司空完全糊涂了。邢队紧盯着南宫,沉声道:“南宫已经死了,是被那些人脸猪身的怪物给咬死的,就死在花园入口,你们过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的尸体吗?” 司空脸色一变:“那不是巫马的尸体吗?” “巫马被一条大蛇吃了。”邢队瞪了司空一眼,“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司空,不要相信他的鬼话。”南宫端着枪,大声说,“他已经不是邢队了,他已经被某些什么东西控制了,是他杀了巫马和司徒!” “胡说!”邢队怒吼,“南宫,你死了我们都很伤心,为什么要来害我们?难道你是恨我们没有救你?还是想找替死鬼才能投胎?” “你才投胎!我活得好好的。”南宫对司空说,“我有下巴,也有脚,如果你还不相信,过来摸我的肉,还是热的。” 司空一个头两个大,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他一手拿了一把枪,一把对准邢队,一把对准南宫:“都给老子闭嘴!” “小舟,南宫真的是鬼吗?”叶不二低声问。 白小舟皱着眉头,看了看邢队,又看了看南宫,脸色有些阴沉:“他们都是人,但,仅仅是‘人’罢了。” “什么意思?” “他们都不是他们自己了。”白小舟看着他们的头顶,在他们的头上,盘旋着浓烈的黑气。叶不二忙问:“他们是不是被那些白花附身了?” 忽然之间,从邢队身后的瓦砾堆中钻出一条巨大的蛇来,浑身赤黑,脑袋却是青色的。它速度极快,不过顷刻之间便来到邢队身后,人立而起,张开大嘴,朝邢队咬下去。 司空惊得大喊一声,连忙朝它射击。白小舟已经动了,快步冲过去。但邢队已经被巨蛇咬住上半身,在空中挣扎不休。白小舟顾不得其他,扑过去抱住蛇身,以右手按住蛇的皮肤,蛇身寒冷刺骨,她觉得连自己的骨头都被冰冻了,像有千万根针在刺,钻心的痛。 拜托了,一定要有效! 她的右手弥漫起黑色的线,顺着每一根毛细血管游走,蛇皮发出吱吱的轻响,冒出阵阵青烟,巨蛇吃痛,将邢队一口吐了出来,一甩尾巴,将白小舟甩了出去。小舟重重地摔在石头上,浑身的骨头都仿佛散了架,痛得她半天都起不来。 司空连忙跑到邢队面前,挡住自己的队长,朝蛇头连连射击,子弹打在蛇身上,就像打在钢板上一般。叶不二喊道:“朝它眼睛开枪!” 司空顿时了然,抬起胳膊,瞄准了它的眼睛。一枪过去,巨蛇的头上爆开一蓬血雾,身子一扭,在瓦砾堆中快速爬行,不过片刻便消失无踪。 叶不二连忙过去扶起白小舟,少女身上满是擦伤,痛得嘶嘶抽冷气,在他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来到邢队身边。“司空,他没事吧?” 司空摸了摸邢队的气息:“还有一口气在。”说罢,按住他的胸口,做心肺复苏,并给他做人工呼吸:“拜托,邢队,你一定要醒过来!” 大约做了十几分钟,邢队忽然猛地咳嗽几声,醒了过来,大声地喘着粗气:“我,我这是在哪儿?” “太好了,邢队。”司空松了口气,“你还活着,太好了。” “他头上的黑雾不见了。”白小舟低声对叶不二说。 “我当然活着,你小子才死了呢。”邢队骂道,“对了,那几个小子呢?” 司空看了看四周,南宫已经不见了,遂皱起眉头:“邢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邢队艰难地站起身,走了几步,体力有些不支,靠着石门坐下,细细回想:“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我只记得听到有人呼救,就让其他人原地待命,公孙和我一起去看看。我记得那个房间门上刻了一条蛇,我们推开门,没有看到人,只看到满地的花。花里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白小舟忍不住问。 “好像是……是一个盒子,石头盒子。” 司空一惊道:“难道是……”话说到这里,后面的字被他生生地吞了回去,有意无意地朝白小舟二人看了看。白小舟自然是心中了然,他们果然是来找东西,就是不知道他们找的到底是什么。 “盒子被一把大铁锁锁死了,公孙是开锁的专家,忙活了好一阵都打不开。那把锁和我们现在所见到的所有锁都不一样。我不得不用金属切割机把它切开。” 司空忙问:“盒子里有什么?” “盒子打开之后我就晕过去了。”邢队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醒来之后就在这里。” 白小舟和叶不二交流了一下眼神,看来南宫说的才是真的。不过,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他身上弥漫的黑气从何而来? “看来老子是着了道了。”邢队低声咒骂,“对了,巫马他们没事吧?” 司空愣了一下,心里有些痛,邢队平时十分体恤下属,说爱兵如子也不为过。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失去理智,将属下杀死,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只得含糊答道:“他们……他们都牺牲了。” 那是白小舟第一次看见一个七尺男儿流泪,他强忍着泪水,在司空的搀扶下站起来,沉默良久:“司空,你带这两个孩子回去。” 司空愣了一下:“邢队,你说什么?” “任务由我一个人去完成,你把这两个孩子安全带回去。” “邢队,你知道我不可能抛下你一个人回去。” “我需要有人回去将这里发生的事向上峰报告。”邢队一字一顿,“这是命令。” “这样的命令,我不会服从!”司空大声说,“队友们都死了,我一个独活,你叫我怎么面对他们的家人?怎么面对我自己?” “这也总比全军覆没强。”邢队按住他的肩膀,“如果我们都没有回去,上峰必定会派出搜救队,他们对这里一无所知,到时候势必会有更多的人死掉。如果有人向上峰报告了这里情况,就算再派人,至少也对这里有个了解。”他郑重地说:“司空,你回去,不是懦夫,而是在救更多的人。” “既然如此,邢队,你回去,我继续完成任务。” “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要我说,你们两位都很死心眼。”白小舟插话,“到底是什么任务,都死了好几个人了,你们还争着去送死?” 两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是机密,你不该问。” “你们根本就不该到这里来。”白小舟说,“不知道是哪位给你们下的命令,但这个人必定知道这里有多危险,你们根本应付不了,应该交给专业人士解决。” 邢队的眸中透出奇异的光彩,他一把抓住白小舟的肩膀:“你是051的人?” 白小舟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居然知道051?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她自然是装傻,可惜她说谎的本事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邢队冷笑了一声,眼神变得危险:“你果然是051的人。说,你的任务是什么?难道你们也是来找那件东西?” 白小舟心中光电急转,打定了主意:“没错,我们也是来找那件东西的。既然上峰把刑天交给了我们,这里的事就由我们全权处理。你们是哪个单位的,跑到这里来找东西,和我们领导通过气了吗?” 邢队皱紧了眉头,眼中露出一丝凶光。白小舟丝毫不害怕:“怎么,还想杀人灭口?不过这倒是个好主意,这里危机四伏,就算你把我们杀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邢队大怒,真的举枪顶住她的头,叶不二和司空连忙过来一人拉一个,把二人拉开。 “邢队,你怎么跟一小姑娘一般见识?”司空说。 “不如这样吧。”叶不二一脸诚恳地说,“我们开诚布公,互通身份,协同合作,你们看怎样?” 司空又劝了一阵,邢队总算是松了口。司空说他们是S市特警,隶属于XX市XX总队,至于是谁下的命令,自然是机密。 既然已经开诚布公,白小舟认真地问:“那件东西,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们只知道它在这里,至于在哪里,我们并不清楚。” 白小舟沉默了一阵,转身走到那扇紧闭的石门前,门上雕刻着怪兽,怪兽四周雕刻着日月星辰,每个星辰周围还有些类似于文字的符号。这些古老的文字她自然是不认识的,但梦境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细细回忆梦中所见,按照顺序将那些凸出来星辰按下去。怪异的是,表面上看起来坚如磐石的浮雕,竟然被轻而易举地按了下去。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第二部 第三十一章 星辰之门 咔嗒。 巨大的石门沉重地、缓慢地开了,一股浓烈的腐败气息伴随着灰尘迎面而来。四人连忙后退几步,捂住口鼻,等待里面封闭了数千年的浊气散尽。 过了大概个把小时,司空从装备中拿出防毒面罩,点了个火把进去。火把燃烧得很旺,想必浊气已经四散殆尽。但为了保险起见,邢队还是戴了防毒面罩,而叶不二和白小舟则把以前龙老师给的石子儿含在嘴里,据说能够防止毒气入身。 殿内依然供奉着炎帝像,供桌上还摆放着供盘,只是里面的食物已经完全朽坏了。神像背后的墙壁雕刻着精美的浮雕,造像多达五百余尊,气势恢弘。下部为人间的亭台楼阁、人间百事,以及各种各样的上古怪兽的雕塑。上部则为仙境图,赤裸着身子的美丽天女环绕,天宫楼阁精巧至极。从下部到上部,有一条长长的阶梯连接,似乎意喻修了大功德的人们,能够通过这条天梯通向天堂,修炼成仙。整个构图,在建筑、人物布局上缜密巧妙。 “真是壮观。”四人都看傻了眼,数千年前竟然就有如此精美的雕工,不得不让人感叹这逝去的文明,曾经有多么光辉灿烂。 神殿不算很大,两侧有几间房,四人兵分二路,挨个检查。白小舟和叶不二推开门上刻有怪兽的房门,门里到处都是瓦砾,尚有石桌一张,石凳数张,都雕刻着古拙的花纹。 “小舟,你怎么知道开门的机关?”叶不二轻声问。 “做梦梦到的。” 叶不二有些奇怪,看了看司空二人,将声音压得更低:“你做了什么梦?” 白小舟看了看四周,凑到他耳边将梦境粗粗说了一遍。叶不二想了一阵,煞有介事地说:“你的意思是,你梦见自己是远古时代的某个人,看到了她临死前所看到的某些片段?小舟,你有没有觉得,和某件事很像?” 白小舟猛然一愣,侧过头来看他:“你的意思是……” “濒死体验。” 白小舟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可能吧,濒死体验需要有很多条件,而且相当危险啊,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我看见了?” “你不是一直都能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吗?甚至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闻到他们的气味,那么和他们交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吧?按照科学的解释,那个女孩留在这里的脑电波和你的脑电波吻合,从而使你能看到她所看到的一些场景。” 白小舟细细想来,倒觉得很有可能,拍了拍叶不二的肩膀:“不二,没看出来啊,你头脑不错啊。” 叶不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也只是瞎猜的。” “你还猜到了什么,不妨都说出来,咱们合计合计。” 二人在石凳上坐下,叶不二说:“我一直在想,那两位教授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之前说是乘坐直升机来的,但进入这个区域之后任何电子设备都会失灵,直升机怎么飞得进来?他们又没有特警的身手,要徒步进来更是难于登天。” “你的意思是……” “是有人带他们进来的。”叶不二认真地说,“这个人比我要厉害得多,他能够带着两个人自由来去,保护他们不受到处出没的怪物伤害。” 白小舟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令她脊背发凉:“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这就不得而知了。”叶不二说,“不过,很有可能跟邢队他们要找的东西有关。对了,在来之前,我查过那两位教授的详细资料,他们都是世界知名的考古学家。这位钱教授,一向以研究西南地区上古文明而闻名遐迩,曾参与过当年三星堆的发掘。我在网上搜到了他的一篇采访,他在采访中透露,自己正在研究一个上古文明古国,这个国家比三星堆还要古老,与刑天的传说有关。但是这个国家不见于任何史书,只存在于一些小地方的县志里。他相信这个国家的遗址就在Y市的某处,已经在募集资金,准备组织考古队了。” “关于这个国家,县志里说了些什么?” “这个就不知道了,得去人家县里图书馆查。”叶不二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特警队里的某个人有些异样。” “谁?” 叶不二刚想说,邢队忽然推门进来:“你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我们有些发现,出来看看吧。” 二人连忙出来,跟着他绕到神像后面,神像背后雕刻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神像,似乎就是 《山海经》 中所记载的各种怪兽,不过似乎比 《山海经》 中所记载的还要详细。 “你看这些浮雕。”司空说,“似乎并不是直接在神像上雕刻出来的。” 叶不二和白小舟忙凑过去细看,虽然小神像与大神像严丝合缝,但还是依稀能看出是镶嵌上去的。 “或许这些浮雕就像密码盘一样,一旦输入密码,就能打开某扇门。”司空说。 白小舟想起梦中所见,神像的下面,似乎还有一条通道,通往深不可测的地底。不过,梦里并没有告诉她密码。 司空看着她问:“你知道密码吗?”她摇头,司空和邢队自然不相信。叶不二沉默了一阵:“会不会跟我们遇到的那些怪物有关?” 众人恍然大悟,司空在浮雕中寻找到之前所遇到的几种怪物,然后按照顺序一个个按下来,当按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地下传来机栝的转动声,天花板上簌簌地往下掉灰尘。不知是不是受了这机栝的影响,大地也开始颤抖,邢队大叫:“不好!是余震,快,都快出去!” 四人撒腿就跑,扑倒在花园之中,身后传来石头崩溃的巨响。有一些石块飞过来,砸在众人身上,足足震了十几秒,山川终于安定。四人从瓦砾中爬出来,抖落满身的灰,回过头去,见小神殿也塌了,只有那尊雕像和它身后那堵雕刻着天堂的墙壁依然屹立。 神像的位置有了些微移动,露出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入口,有缕缕青烟从洞口处冒出来,蒸腾而上,仿佛洞中极为寒冷。 四个忙一脚深一脚浅地过去,凑到入口往下看,里面漆黑一片。邢队拿出一根荧光棒,往里一扔。里面并不深,好像是一间避难所,依稀能够看见石桌、石椅之类的东西。 “我下去看看。”白小舟一时冲动,被司空拦住。他用火把试了试,虽未熄灭,火焰却小了一大截,再拿出来时上面还凝了一些冰晶:“下面冷得有些奇怪,我先下去。” “哪有送死还争的?”白小舟将他拦住,“我去。” “你们不如去外面打一架。”邢队瞥了二人一眼,“我去。”话没说完,已经跳了下去。司空有些担心:“邢队,小心点儿。” 邢队刚将手电筒举起,就听他叫道:“下面有人!” “谁?”三人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石室的角落里有一个石椅,有人坐在石椅上,安安静静的。邢队用手电筒照了照,那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和活人毫无二致,穿着远古时代才有的服饰,脖子上戴着好几串贝壳或者兽牙项链。 “是个活人!”邢队小心地走上前两步,警惕地问:“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那个女人就像是睡着了。 邢队来到她面前,感觉不到她有呼吸,但她的肌肤还很红润,怎么看都不像已经死了。他心中非常疑惑,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胳膊,看她到底是死是活。 “邢队,别碰她!”白小舟喊道,但为时已晚,邢队碰到了她手肘处,被他碰触的肌肤开始腐烂,这种速度十分惊人,迅速蔓延开来,顷刻间手臂已经朽化变成白骨,然后便是躯干、头颅、双脚。 邢队惊得连连后退:“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哗啦”一声,美女的身体彻底崩坏,散落在地上,成了一地骨灰。 “是尸解。”叶不二喊道,“这个姐姐已经羽化成仙了。” 司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他脸颊泛红:“是古代笔记小说里说的,那些得道成仙的人遗弃肉体而仙去,就叫‘尸解’。有一本笔记小说里提到过这样的女尸,说的是个樵夫在林中遇到个女道士,女道士面目如生,他上去一碰,摸哪儿哪儿腐烂……”司空拦住他。“行了,这个可以以后再解释。”他冲下面喊,“邢队,你没事吧?” “我没事。”邢队走到那堆骨灰前,除了衣物之外,还有一地的首饰。他捡起那些首饰看了看,从包里拿出一只塑料袋,将项链都放了进去。 只有白小舟发现,那些首饰里并没有她梦中所见的木制佩件。 难道,在千百年的岁月中,那件首饰已经化成齑粉了吗? “找到那件东西了吗?”她高声问。 邢队没有回答,似乎还在下面寻找。白小舟没多少耐心,跳了下去,谁知着地时踩到了一枚石子儿,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司空没忍住,笑了出来,白小舟臊得满脸通红。脚上剧痛,掀起裤脚一看,脚踝处拉了老长一条口子,一动就痛。 叶不二见状,也忙跟着下来,从包里拿出绷带和药物给她止血。邢队嗤笑:“小丫头还是在家里上网遛狗的好,不要来这种危险的地方,给别人增加麻烦。” 白小舟愤愤地看着他,不说话。 四周墙壁上雕刻着各种各样的怪兽,密密麻麻,足有一千多个,每一个都雕刻得极为精美,惟妙惟肖。叶不二以为还是密码盘,便按照之前的顺序按了一遍,可惜一个都按不动。 叶不二将白小舟扶到刚才尸体所坐过的椅子上,白小舟小心地收着脚,以免踩到了人家的骨灰。 “小舟,我觉得这座上古遗址很奇怪。”叶不二在她耳边轻声说。 “怎么个奇怪法?” “我们一路走过来,除了各种各样的石器和腐朽了的木器之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金属制品。” “这也没什么奇怪吧。这个城市十分古老,年代非常久远,说不定是处于新石器时代?” 叶不二环视四周:“你看这些雕工,不像是用石头工具雕刻成的。何况作为家庭生活用品来说,我们之前所看到的木器和石器不嫌太少了吗?” 白小舟想了想,在她的梦境中,似乎也曾看到过有人用青铜做的兵器,这些金属制品都到哪里去了呢? 邢队不满地说:“你们有时间在那里说悄悄话,不如过来帮我找。” “小舟,他们究竟要找什么?”叶不二继续和白小舟咬耳朵,“你的梦境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白小舟沉默了片刻,用极低的声音说:“木牌。” “什么?” “一块圆形的木牌,雕刻着古拙的图案。”那件木制佩件在她的梦境中多次出现,必然不是偶然,或许那就是邢队一行要找的宝物。 那件宝物,会和这里发生的一切诡异事件有关吗? “喂!”邢队警惕地吼,“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那些无头的刑天。”叶不二这次反应倒是很快,往前走了两步,对邢队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们手里拿的都是农家用的东西,比如砍柴刀、菜刀一类。” 邢队皱眉:“你的意思是……” “他们很有可能就是附近的村民。地震之后幸存下来,误入这座遗址,不小心碰到了那些白色的花……” “等等。”邢队打断他,“你是说,他们是人变的?” 白小舟连忙说:“我们不是亲眼看见上官被砍掉头之后,也变成了刑天了吗?” 邢队皱紧了眉头,回过头去看了看洞外。司空在洞口点头,他沉默了一阵:“你们确定和白花有关吗?” “我猜测,白花是传染源。”叶不二继续分析,“所有碰过它的人,都会被孢子寄生,在身体里生长。刑天会砍掉他们的头,传染就算完成了。” 白小舟插嘴说:“如果他们的头没有被砍掉就死了,超过一定时间,长在他们身体里的花就会开出来,继续充当传染源。” 邢队的眼神有些阴沉,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良久,他阴郁地说了这句话,问:“你们对这些雕像怎么看?” 叶不二去看观察那些石雕去了,白小舟闲不住,也想去看。在站起来的刹那,忽然一个踉跄,又差点儿摔倒。她觉得有些不对,双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吸住了,无法动弹。她回过头去,看见骨灰全都会聚在自己的脚下。 不可能啊,她明明很小心,没有踩到骨灰啊。 那些骨灰仿佛有生命,像蚂蚁一样爬上她的双腿,一直往上蔓延。她失声尖叫,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骨灰一瞬间便包住了她的身体,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远古的女孩,她取下脖子上的木制佩件,一口吞了下去,然后整了整衣冠,缓缓地坐在石椅上,闭上了眼睛。 “小舟,快醒醒!” 她尖叫着睁开眼睛,看见叶不二担心地看着自己,她粗重地喘着气,浑身都是冷汗:“发,发生什么事了?” “我还想问你呢。”邢队说,“只看见你闭着眼睛乱号。” 白小舟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低头看脚下,骨灰都还在原地,脚虽疼,却还是能够移动。 难道,她真的能跟死者交谈吗? 叶不二和邢队继续寻找机关,司空原本在外面放风,见毫无进展,也进来帮忙。白小舟乘三人不注意,假装俯下身查看伤口,然后在骨灰中一阵乱摸,竟然真的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连忙拿起来,塞进袖口里。 奇怪,之前邢队找得那么仔细,怎么就没发现这块木牌? 忙活了一阵,众人都有些泄气。司空说:“邢队,不如我们先回去,向上峰报告这里的情况,请上峰派专业人士处理。” “你是要半途而废?”邢队瞪了他一眼。司空皱眉道:“邢队,我知道你完成任务的决心,不过这些事情是不是应该由考古人员来做?我们对这个遗迹的历史一无所知,这次来,说难听点儿其实也只是探路。就算耗在这里再久,也没用。” 叶不二表示同意,插嘴道:“考古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好的,有些人花了十几年都没挖出什么好东西呢。” 邢队沉默不语。 “邢队……”司空还想说什么,邢队举手止住:“我听你的,我们先回去,将这里的事情上报。” 叶不二转身来扶白小舟,白小舟低声说:“我不想走,我还没有找到爸爸。” “你爸爸不一定在这里,要是在,看到你有危险,他早就出来了。”叶不二安慰他,“我们还是先回去,别的再从长计议。” 白小舟虽然有些不愿意,却也没有再反对。叶不二搀扶着她往外走,刚到出口,叶不二忽然身子一软,摔倒在地。白小舟大惊,回过头去,有某样东西迎面而来,打在她的锁骨处。她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光了,天旋地转,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司空和邢队拿着麻醉枪,脸色阴沉。 她太大意了。 司空走过来,从她袖子里拿出那块木牌,又从她背包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玻璃盒子,将木牌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对不起。”他说,“我们必须带这件东西回去交差,你们先在这里等一阵子,我们回去之后立刻叫人来救你们。” 他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几瓶水和几袋压缩饼干,放在白小舟身边,爬了出去。他们害怕将石像移回原处之后会造成石室缺氧,只搬了一块大石头将出口堵住。 司空还是有些担心,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邢队说:“我要是你就速度快点儿,早点儿回去早点儿叫人来救。” 司空没说话,跟着他往外走,就在快要走出花园的时候,他步子忽然一顿:“邢队。” “怎么?你想回去把他们放出来?” “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圆形的台子,看起来像一个养鱼的小池子。司空绕到池子后面,脸色大变:“邢队,快来看!” 邢队连忙过去,看见地上躺着一个军用背包和一套迷彩服,还有一张人皮。 第二部 第三十二章 吞人古井 两人互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和恐惧。 邢队俯下身,将那张人皮拿起来反复看,看到脸部的时候,脸色骤变:“这不是司徒吗?” 两人再次对望,气氛有些诡异。 “邢队,司徒不是我们队里的人,他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他的资料是机密。上峰只是说,派个懂考古的人来协助我们。”邢队顿了顿,眉头深锁:“难道……他根本就不是司徒?” 司空沉着脸说:“他伪装成司徒混进我们的队伍里来,也是想要那件东西吗?” “有可能,那件东西如果真如传说中说的一样,将会成为一件可怕的武器,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得到它。”邢队看了看四周,“此地不宜久留,赶快走。” 二人刚要动身,忽然一个人从瓦砾堆中跳了起来,朝二人开枪,二人毕竟实战经验丰富,反应迅速,身子伏地,转身一滚,便躲在了障碍物的后面。 “南宫,你要干什么?”司空大喊,“你要杀了我们吗?” “我知道你们拿了那件东西。”南宫朝二人所在的障碍物开了几枪。“把东西交出来,我就让你们活着回去。” 邢队大惊,怒吼道:“他妈的,你被谁收买了?” “别傻了,邢队。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队友死了这么多,结果怎么样?东西拿回去,是上边的功劳,我们还不是只能拿那点死工资?”南宫的面目有些狰狞,“邢队,你说,我们的工资和补贴,有多少年没涨了?他妈的,什么都涨就工资没涨!我和我妈还窝在几十个平米的小房子里,我未婚妻为了这个要跟我分手!这种日子我一天都不想过了!邢队,把东西拿出来,黑市上能卖不少钱,我们三个平分,怎么样?” 邢队检查自己的弹夹,已经没有子弹了,他看了看司空,司空的子弹也所剩无几。 “邢队,司空,怎么样?考虑清楚没有?” 邢队朝司空使了个眼色,大声道:“别开枪,南宫,有话好好说!”他将手枪小心地放在南宫能看到的地方,举起双手,缓缓走了出去:“南宫,我们认识五年了,你一直是个正直的人,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南宫冷笑:“正直?就因为我正直,所以现在才活得这么惨。我未婚妻不要我了,邢队,你知道吗?她不要我了,就因为我买不起新房子!” “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邢队安慰他说,“一个能够为了钱离开你的女人,你能指望她一辈子跟你?” 南宫脸上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看起来特别狰狞可怖。邢队觉得他已经不正常了,难道因为未婚妻离开的事情,他受了太大打击,已经疯了吗? “只要我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南宫狰狞地笑了,“邢队,嫂子还病着吧?你儿子要出国留学,你也缺钱不是吗?我们把那件东西拿到黑市上卖了,远走高飞,他们只会当我们死在这里了。” 乘着邢队跟南宫说话拖住他,司空从重重叠叠的断壁残垣慢慢绕到他身后去,想要将他一举擒获。 这个时候,邢队却看见他脸上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就好像皮肤下有一条细细长长的虫子在游走。他深吸了一口气:“南宫,难道你……”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南宫的身后,手中拿着一柄砍柴刀,刀刃磨得贼亮,闪烁着冰冷嗜血的光。 是刑天! 那刑天肚脐上的嘴唇往两边一咧,像是在嘲笑,眼睛里满是讥讽的味道,对准南宫的脖子,举起了砍柴刀。 “南宫,小心!”他大吼一声,脑袋一热,想也没想就扑过去,将南宫往旁边一推。砍柴刀落了下来。 然后,他听到血肉模糊的声响,鲜血四溅,将他的浑身染得通红。 邢队以为自己死定了,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脑袋还在。再看那个刑天,他的手臂被砍断,鲜血从他的断臂处涌出来。他嘶吼一声,回过头去对着背后那人举刀就砍。那人手中拿着一柄断剑,断口处有光芒射出来,将它补成了一把完整的剑。拿剑的青年一跃而起,迎头砍下,从刑天断裂的脖子入手,一直劈到胸口,鲜血四溅,如一蓬血雾,将邢队和南宫淋了个透心凉。 刑天哀号一声,直挺挺地倒下去。青年一脚踏在尸体上,将断剑扛在肩膀上,嘿嘿笑道:“战斗力只有五的渣,被我一剑就撂倒了。” 南宫回过神来,正想跑,后脑勺一凉,被一把92式9毫米手枪抵住后脑。一个阴沉的声音在后面说:“放下武器!” 南宫皱了眉头,迟疑半晌,还是将手枪丢在地上。那人一脚将枪踢出去老远,拿出一只手铐,将他铐了起来。 一个年轻女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看了看瓦砾堆:“那边那位躲起来的,可以出来说话。” 司空只能出来,手中还端着枪。女人也不理他。邢队回过头,看到那个将南宫铐起来的人,惊道:“司马凡提?” “邢敏安。”司马凡提将南宫推到一边,“这个遗迹归我们051调查,请问你们是来做什么?协助我们?” 邢队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们也是听令行事。” “听令?谁的命令?跟我们的上级沟通过了吗?”司马凡提冷着脸,毫不退让,“为什么我们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司马,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够处理的。”邢队说,“你让我们安全回去,然后再让上边的人自己去解决,怎么样?” “让你们平安离开没问题。”龙初夏说,“东西必须留下。” 邢队和司空的脸色都有些变,龙初夏笑道:“其实我们跟着诸位很久了,诸位的一言一行我们都看在眼里。包括你们伤了我们的人,把他们关在地下室。我很想请问诸位,你们这种行为算什么?” 二人脸上浮现一丝愧疚:“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他们很安全。” “很安全?你们怎么就知道地下室很安全?”龙初夏咄咄逼人,“如果他们出了意外,你们就是杀人凶手!” “老师……”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看见一个光着身子的人站在一根断了半截、仍然矗立的石柱子后面,不敢出来。 众人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在这里?” “小舟,快醒醒。”白小舟被人摇醒,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很酸麻无力,脑袋痛得快要裂开了:“不二?” 叶不二将她扶起来,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从兜里拿出一只鼻烟壶来,放在她鼻子下面,让她闻了闻。她只觉得一股强烈的香味冲进鼻孔,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脑中顿时一片清明,肌肉的酸麻感也在渐渐消退。 “浑蛋!那两个浑蛋!”白小舟大声咒骂,“我们救了他们,他们居然这么对我们!真是好心没好报!” “别埋怨了,埋怨也没有用啊。”叶不二把鼻烟壶放进兜里,“来,我背你出去吧。” “洞口不是被封死了吗?”白小舟总觉得那个鼻烟壶很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有我呢。”叶不二过去,一掌打在石块上,石块骨碌碌滚到一边,有光泻下。他转过身来将白小舟背起,身子一蹿便跳出了石室。 哗啦,数把枪对准了二人的额头。白小舟举头四顾,见龙初夏等人,又是高兴又是奇怪:“龙老师,你们这是干什么?” “把小舟放下!”司马凡提对叶不二怒目而视。白小舟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怎么了?他是不二啊。” “小舟,他不是不二。”龙初夏侧过头去,“不二,快出来!” 另一个叶不二穿着司马凡提的衣服走了出来,那件外套对瘦弱的他来说显得特别大,也特别滑稽。 白小舟惊得说不出话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边的不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叶不二挠了挠头,“这座神殿倒塌的时候,好像有谁在我脑袋上打了一下,之后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小舟,你听见了吗?这个人不是叶不二,快过来。”瞿思齐举着剑喊道。白小舟相信了他们的话,往前走了一步。身边的‘叶不二’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回身边。 众人紧张起来,大叫:“放开她!” “把那件东西给我。”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军用匕首,架在白小舟的脖子上,“要不然我就割破她的喉咙。” 白小舟用右手抓住他的胳膊,手背上浮起黑色的血丝。他在她耳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你真的要杀我吗?” 白小舟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仿佛要窒息了,脑中一片空白。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 “你要杀就杀吧。”龙初夏高声说,“小舟别怕,你如果牺牲了,我一定报告上级,给你评个烈士头衔,将你风光大葬。” 白小舟说不出话来,龙老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那人挟持着白小舟往前走,众人投鼠忌器,也不敢开枪。 站在他后方的瞿思齐忽然一跃而起,举剑朝他后脑刺来。他连头都没有回,将那把军用刀往后一挡,剑尖正好刺在刀身上。瞿思齐觉得这一剑像是刺在石头上一般,虎口震得迸裂,鲜血顺着剑柄淌下来。 那人将军刀一翻,瞿思齐感觉好像有一股很大的力量在拉扯着他的剑,加之虎口肉痛,忍不住放开了手,剑脱手而飞,刺进神殿后面的山体里。 瞿思齐滚落在地,爬起来,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鲜血淋漓。 龙初夏的脸色有些变:“难道你是……” 忽然之间,他将白小舟往众人面前一推,大地猛然间剧烈抖动起来。 又是余震? 众人抬头,看见那把光剑所刺的山体裂出一道道深深的裂痕,如同一个巨大的蜘蛛网,有碎石从峭壁上滚落下来,裂缝在不断增大。 “是山崩!”司马凡提喊道。 “快走!”这次从那人嘴里吐出的是低沉的男音。听到那个声音,白小舟觉得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小舟,快走。”龙初夏拉起她,往外拖。她哭喊道:“爸爸!告诉我,为什么!” 爸爸?龙初夏深吸了口气,果然是他。 那人缓缓撕下脸上的假面皮,露出一张极为俊美硬朗的脸,和白小舟有几分相似之处,一双眼睛深不可测。 “爸爸,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小舟喊道,“妈妈哪里去了?” 白修谨没有回答他,抬起眼睑对龙初夏说:“快带她走!” 山体的裂缝更加巨大,龙初夏二话不说,将白小舟扛在肩上,快速往外跑去。白小舟被泪水模糊了眼睛,四周仿佛变得安静了,时间也好像静止了,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哭喊声。 她闹腾得太厉害,龙初夏没办法,只得一掌拍在她后颈处,将她拍晕。 “来不及了,我们跑不过山崩的。”司马凡提看了看众人,目光落在龙初夏的身上,龙初夏明白他的意思,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们给我听着,接下来你们看到的任何事情,都要忘掉。”他抬起右手,用食指勾住白银手链,用力一扯。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庞然大物横亘在众人面前,特警三人组惊得说不出话来,嘴巴张得老大还是闭不回去。 龙初夏一马当先骑在龙身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是想死在这里吗?” 大地摇晃得更加剧烈,众人如梦初醒,连忙爬上来,白龙腾空而起,冲天而去,众人只觉得耳边呼呼生响,冷风刮在脸上像刀一样。 瞿思齐往下看,只见整座山都垮塌了,巨大的石块像洪流一样从山顶滚落,尘雾飞扬,不过顷刻之间,便将那座遗迹掩埋,仿若世界末日一般。 “好壮观。”他感叹道。叶不二坐在他身后,脸色有些阴郁:“那个人……真的是小舟的爸爸吗?” 瞿思齐心口一痛,山体崩塌,没有人能逃得出来,不知道小舟醒过来之后会多难过。她一直期待能再见到父亲,哪里知道这一见,竟然是永别。 “啪。”有东西落在他脸上,他用手一摸,竟然是鸟屎。或许是因为山体崩塌的缘故,林中的鸟类都飞了起来,在天空中盘旋。 飞过了人头峰,又飞过了山路险阻的几座山脉,司马凡提冲进一座山坳,落地时幻化为人,滚落在地,手臂上显出一层密密麻麻的鳞片。龙初夏将他拉起来,拖进草丛中。司空不明所以:“他们要去干什么?” 话音未落,瞿思齐忽然一挥手,白色的粉末在三人面前蒸腾。三人连忙屏住呼吸,去摸腰里的枪,但为时已晚。 瞿思齐看着纷纷倒地的三人,得意地说:“不肯给,我抢还不行吗?”他在三人的背包里翻了一阵,搜出那只玻璃盒子,可惜摆弄了半天也打不开。 正好龙初夏和司马凡提完事儿出来,年轻的男警察精疲力竭,一脸疲倦,走路都不稳,龙初夏却神采奕奕,走路带风。 “给我看看。”她从瞿思齐手中拿过玻璃盒子,“你费那劲儿干什么,秦哲铭总能把它打开。” “啪。”又一坨鸟屎落在瞿思齐的脸上,他气急败坏地说:“妈的,这些鸟怎么老跟我过不去?” 阳光有些耀眼,龙初夏抬头,用手背挡着强光,看着漫天飞舞的鸟类。在遥远的天际,她似乎看到了一只特别大的鸟。 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年轻的女老师嘴角上翘,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不二,把小舟背起来,我们准备回家了。” “根据县志记载,那个文明古国的名字已经无考,所存在的年代大概在炎黄二帝时期。据说当年刑天与黄帝争神,大战之后人头落在该国,该国发生瘟疫,举国皆灭。”朱翊凯拿着一本县志的影印本说,“传说该国有一件宝贝,可以化掉所有金属,但只有该国的大祭司才能催动它,而且需要用生命献祭。” 瞿思齐恍然大悟:“看来那个石室里的女尸,就是大祭司了。” “那么我们找回来的,不就是可以化掉金属的宝贝?”朱翊凯笑道。 “怪不得那些人要冒着大风险去找,原来是件大宝贝。”瞿思齐夸张地大笑,“我们这次发了。” 龙初夏却没有高兴的意思:“小舟怎么样了?” 众人脸色一变,气氛变得有些悲伤。朱翊凯说:“她这几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也不见人。再这样下去,身体恐怕要垮掉。” 瞿思齐叹气道:“昨晚我本来想爬窗户给她送吃的,她竟然把我从阳台上推下去了。” “深夜爬女孩的窗户,没被打一顿已经算很好了吧?”朱翊凯瞥了他一眼。 司马凡提推门进来:“玻璃盒子处理得怎么样了?” “秦哲铭还在努力。”龙初夏问,“那些特警的事怎么样了?” “楚先生已经处理好了。”司马凡提说,“他们的确算是特警,不过他们之前告诉不二他们的队伍编制都是假的。” “很正常。”朱翊凯说,“他们都经过训练,撒起谎来比心理学家还要厉害。” 正说着话,秦哲铭兴奋地捧着玻璃盒子跑出来,小心地放在桌子上:“我成功了!”众人连忙围过来:“快,打开来看看。” “等等。”司马凡提侧过头去对门外说,“都进来吧。” 门开了,两个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手中提了一个大玻璃箱子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们是谁?”瞿思齐问。 “上峰派来的,来带走这件宝物。” 众人心有不甘,却又无话可说,龙初夏道:“带走是可以,不过,我们毕竟辛辛苦苦往那山里跑了一回,至少要让我们看看这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子吧?” 司马凡提看了看两人,两人没有说话,就当他们默认了。秦哲铭戴着手套,将盒盖轻轻地打开。众人将脸凑过去,看见一只木头佩件,雕工粗糙,品相实在普通。 众人都有些失望,瞿思齐说:“这东西真能化解金属?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工艺品嘛,雕得这么难看,连工艺品都算不上吧?” 那两个西装革履的人走过来,郑重其事地将木制佩件放进玻璃箱子中,转身离开,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 龙初夏忽然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众人诧异地看着她:“龙老师,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她掏出一根烟点上,“我去看看小舟,我有枚可以治病的灵丹妙药,保证让她起‘死’回生。” 桃蹊园中鸟语花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安宁静谧。忽然间,一个年轻女人撞破某座别墅的窗户,跳了进去。路过的人大惊失色,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报警的报警,叫保安的叫保安,一时热闹起来。 “小舟,还在睡觉啊?”龙初夏踩着碎玻璃碴子过来。白小舟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她,小声嘟囔:“龙老师,你就不能走前门吗?” “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走前门哪有惊喜?”龙初夏将一张照片递给她,“刚才有人来把那块木头佩件拿走了,这是研究所的摄像头拍下的佩件,你要不要看看?” “我没兴趣。”白小舟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真的?”龙初夏贱贱地笑,“不看你会后悔的哦。”说着掀开被子,将照片放到她面前。白小舟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猛地坐了起来,拿着那张照片,惊得双眼圆睁,像是马上要夺眶而出:“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你认出来了吗?” “当然认出来了,这不是我在石室里拿到的那一枚。”白小舟激动地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那几个特警把它调换了?” “当然有人把它调换了,是谁调换的呢?”龙初夏笑意盎然,“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白小舟愣住,她细细回想,在那个石室里面,伪装成叶不二的爸爸将她扶起来,他所扶的正是她的右手,那只藏有木制佩件的手! 难道……是爸爸? “令尊真是厉害啊。”她笑嘻嘻地说,“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样的一个人,会那么轻易地就死去吗?” 白小舟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中有一股喜悦和激动蔓延上来:“龙老师,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都没有说。”龙初夏掏出一根烟,潇洒地点上,吐出一口烟圈,“我得走了,要不然待会儿警察会把我带走的。”说罢,一个箭步跳上窗台,消失在窗外。 白小舟紧紧握着那张照片,极度的惊喜过后又陷入深深的恐惧当中。爸爸为什么要拿走那件东西?为了钱?钱教授和章教授是他送去遗迹的吗?他乔装改扮潜入特警队伍里是为什么?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掠过,惊恐更加浓烈,难道……爸爸是要用那些人做牺牲品,用他们的死,来验证白花的效用和那些怪异生物的攻击力吗? 不,不可能的。 印象中的父亲,是个话不多,但很和蔼的人。每次外出回来,总会给她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和爸爸在一起,她觉得很快乐。 难道,那些都是假象吗? 她抱住自己的头,爸爸,你不是这种人,我不相信! 我什么都不相信! 她将那张照片揉成一团,狠狠扔到角落里,眼泪汹涌而出。 第二部 第三十三章 腐烂的巨人 爸爸,你真的还活着吗?如果你还活着,我一定要找到你,问个清楚,倘若你真是那种人,我会亲手把你送进监狱。 城市的夜色弥漫着一股暧昧的味道,灯火明媚,闪烁不定。J市某个繁华地界,有一座刚修建好的写字楼,楼中还亮着灯,几个女职员正在加班,对着电脑屏幕,一脸苦相。 一个年轻女职员打了个寒战:“李姐,这还没到十月呢,怎么这么冷啊?” “是有点儿冷。”李姐是个中年女人,从柜子里拿了件长袖衫披上,“我看这新写字楼有点儿邪乎,大白天的,外面热得快把人烤熟了,里面却连空调都不用开,还冷得很。别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年轻女职员有些害怕:“李姐,别吓我,我胆儿小。” 李姐阴恻恻地说:“小郑,我告诉你,其实咱们这块儿以前是座大宅院,半年前才拆掉。” 小郑有些奇怪:“这个路段是J市最繁华的地段,寸土寸金,怎么还一直留着个老宅子不拆迁啊?” “说起来这里面有个缘故。”李姐煞有介事地说,“那座院子以前是巡抚宅邸,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像那样的大户人家,总有个冤案什么的吧,比如哪个丫鬟被逼得跳井了啊、哪个姨太太上吊啊之类的。久而久之,开始有闹鬼的传言了,据说解放前最后一任主人是个大地主,当年那叫有权有势啊,咱们这整个省的鸦片生意都是他的。就在解放前夕,本来他是要逃到国外的,船票都买好了,可是就在走的前一天,你猜怎么着?” 小郑听得津津有味:“发生什么了?你别大喘气行不行啊,快说快说。” “他啊,掉井里去了。” 小郑一愣:“莫非就是咱们写字楼后面那口井?” “没错,就是那个。”李姐说,“听说那口井很邪门,死过不少人,从很早以前开始就用石头把洞口堵住了。” 小郑皱眉问:“那怎么不干脆把井给填了啊?” “据说当时是要填的,但是后来出了事。” “什么事儿?”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保安本来巡逻到这一层,现在正急急忙忙地往下跑。小郑跑出去问:“老金,发生什么事了?” “出事了。”保安喊道,“有人掉到井里去了。” 女职员吓了一跳,李姐说:“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咱们刚说井,就真有人掉井里了。” “不对啊,李姐,那井口不是用大石头堵了吗?那么大的一块石头,用水泥跟井口浇在一起了,谁能弄得开?” 李姐想了想,也觉得奇怪:“走,咱们去看看。” 两人跟着保安下了楼,古井就在楼后不远,几人远远地看见井口的石头不见了,一个年轻保安站在井边,死死地盯着井口,一动也不动,就像灵魂被吸进去了似的。 “楚越,”老金喊道,“谁掉进去了?” 楚越没答应,老金连忙跑过去,朝井内看了看,里面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 “楚越,”他推了推年轻保安,“你没事吧?到底谁掉进去了?你倒是说话啊。” 楚越脸色惨白,眼睛瞪得宛如铜铃,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老金也被吓到了,抓住他的肩膀猛摇:“楚越,你这小子,别吓我。”李姐跑过来,递了一瓶风油精给他:“他可能是被吓着了,用这个给他闻,掐他人中。” 老金把风油精放到他鼻子下面,然后猛掐他的人中。都快掐出血来了,楚越猛地吸了口气,终于回过神来,尖叫道:“有人!井里有人!有人!” “楚越,镇定点儿!”老金给了他一耳光,“快说,谁掉进去了?” “董总,三楼的董总掉进去了!” “是谁把石头弄开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楚越几乎哭出来,“我看见董总跳进去了,我跑过去想救他,听到,听到……” “你听到什么?” “井里有人在说话!”楚越哭喊,“那声音很可怕!很可怕!” 老金回头对两个女职员喊:“快,快报警!” 警局的法医办公室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白小舟戴着一只口罩,穿一件白大褂,拿着一个记事本,看着解剖台上的巨大尸体。尸身通体泛青紫,膨胀得匪夷所思,肚子高高隆起,仿佛马上就要爆炸了一般。 “这就是腐败巨人观。”警察局的法医老张给她讲解,“体征为膨隆,四肢肿胀变粗,胸部隆起,腹壁紧张,肠管胀满,阴囊膨大数倍呈球形,皮肤颜色变为绿色,整个尸体肿胀膨大成巨人,颜面极其肿胀,眼球突出,嘴唇变厚且外翻,舌尖伸出,难以从尸体外观辨认生前容貌。” 白小舟仔细地记在笔记本上,还没写完,司马凡提便推了门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被刺鼻的气味熏得又退了出去。 “老大,有什么事吗?”白小舟问。 “你快收拾一下,有个案子,需要我们051去看看。”司马凡提捂着口鼻说。白小舟跟老张打过招呼,十分钟后上了司马凡提的车。 司马凡提奇怪地看着她:“你身上怎么没有尸臭?说起来奇怪,老张以前最头疼的就是尸臭,怎么这几天也没有臭味?” “我在外公的笔记里发现了一个可以消除尸臭的方子,做了一瓶除臭剂,很有用。”白小舟说,“我送了张叔一瓶,他才同意让我来观摩尸体解剖。” “这么有用?也给我一瓶。”司马凡提说,“不如申请专利,批量生产吧?” “这个……有点儿困难啊。” “为什么?难道药材很贵?” “贵倒不是很贵,就是很吓人,估计也通不过检测。”白小舟岔开话题,“老大,我们这是去哪儿?” “J市,虽然是外省,好在不远,最多五个小时车程就到了。” “龙老师和凯子他们呢?” “只是小案子,说不定都跟灵异没什么关系。”司马凡提笑道,“就不用惊动他们了。我本来想一个人去的,既然你在警局,就顺便带你一起去。” 白小舟觉得有些新鲜,单独和老大一起出去办案,还是第一次。 五个小时的高速公路,终于到达J市,J市虽然没有C市繁华,却也能算得上人潮涌动,车流如织。 车子停在一栋写字楼的后面,两个警察过来打招呼:“是司马警官吗?” “我是。” “你们可算来了。”警察们自我介绍,“我叫曹建国,他叫黄宇。” 司马凡提问:“是什么案子?” “昨晚有人掉到井里去了。”曹建国指了指远处,那处草地上搭了一个帐篷,帐篷外拉了警戒线,“看,就在那里。” “人救出来没有?” “就是这个奇怪。”黄宇说,“井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有消防队员下去救人,半天没动静,我们只得将他拉上来,但他好像受了很大的惊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怎么叫都没反应,已经送到医院去抢救了。” 白小舟抽了抽鼻子说:“好重的油味。” 两个警察奇怪地看着她,都用力地呼吸了几下,并没有闻到油味。 “掉下去的是谁?”司马凡提继续问。两个警察带着他们往帐篷处走:“他叫董进,是大明文化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就在三楼。我询问过他的员工,说他下午就下班回家了。九点多钟的时候,保安楚越发现他在井边往里看了一会儿,掉下去了。本来他想过去救,却听见井里面有怪异的声音。”说着,黄宇掀开帐篷,枯井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 油味更加浓烈,白小舟皱了皱鼻子,怎么有股炸肉的味道。 司马凡提凑到井边看了看,里面一片漆黑,深不见底。“这里怎么会有口井?” “以前这里有座老宅子,本来是省级保护单位,一直没拆。后来取消了,就拆了建高楼。不过,”曹建国顿了顿说,“本来当时是要填井的,里面也早就没有水了。可是出了些怪事儿,开发商害怕了,就没有填,只是在原本填井的大石头上浇了水泥,和井口合一块儿了,要是不费一番工夫,肯定打不开。我们问了周围的人,都说没见过大机器响,也不知道这井是怎么打开的,石头到哪儿去了。” 白小舟忽然插嘴:“保安说听到井里有声音,是什么声音?” 两个警察互望了一眼,黄宇说:“说是像锅里的声音。”他想了想措辞,又说:“像是油沸腾了一样。” 果然是油! “当时都发生了些什么怪事儿?”司马凡提问,黄宇说:“当时施工的工人都做了个怪梦,梦见被一个声音叫到井边,说如果填井,必定家败而亡。你也知道,现在的包工头、开发商都信这个,还请了道士来做法事,后来只好把井口封了了事。” 白小舟探着身子看了半天:“我想下去看看。” 此话一出,把几个大男人吓了一跳,曹建国说:“这位女同志,下面太危险了,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还是慎重一点儿比较好。” “还是我下去吧。”司马凡提把外套脱下来,“小舟,你帮我拿着。” 曹建国和黄宇觉得这两人疯了。 “司马警官,要不要再考虑一下?”黄宇说。 “比这凶险千万倍的地方都去过,还怕这个?”司马凡提对白小舟说,“我轻拉绳子三下,你们就拉我上来。如果我很久都没有动静,你就打电话给初夏,让她赶快过来。” 白小舟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曹建国二人见他坚持,也没怎么反对,想来051的人必然很厉害,便拿了专业的绳子过来,拴在他的腰上,将他往井中徐徐放下。 白小舟有些紧张,抓着那根比两根手指头还粗的绳子,手有点儿发抖。 忽然绳子一紧,仿佛有一股很大的力量在往下拉,白小舟大惊,连忙将绳子抓牢:“出事了,快来帮忙!”两个警官连忙过来帮着拉,一个井上,一个井下,就像拔河一般,两相拉扯。忽然下面一轻,三人甩了个四脚朝天。 “绳子那头拴了东西,可能是司马警官,快,快拉上来!”黄宇喊道,三人手忙脚乱地往上拉,拉了半天,终于拉上来了,三人都变了脸色。 绳子上坠的是一块石头。 白小舟大惊失色,扑到井边,大喊道:“老大!老大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白小舟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掏出手机给龙初夏打电话。龙初夏可能喝多了,还在睡觉,好半天才接电话,声音慵懒:“小舟啊,什么事啊?” “龙,龙老师,出大事了。”白小舟急得头冒冷汗,“老大进一座井里去了,然,然后失踪了。” 龙初夏的酒立刻醒了一半,鲤鱼打挺般坐起来:“你说什么,说详细些。” 白小舟将井的来历以及案子仔仔细细说了一遍,龙初夏听完,沉默了一阵:“听着,你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就留在那里等我们来,让警方准备对讲机和摄像头。” “我知道了。”白小舟急忙答道。 “听清楚,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白小舟咬了咬下唇:“我明白,我不会私自下去。” “很好,我不希望同时失去两个人。”龙初夏挂断了电话。白小舟深吸了口气,对黄宇二人说:“这个案子有些棘手,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待支援,还有些东西需要你们去准备。” 两个警官表示同意,留下黄宇看着,曹建国则去准备东西。白小舟趴在井边,深深地望着井底,一种强烈的不祥感从心底爬了上来。 谁也不知道,井底到底有什么。 下面是天堂,还是地狱? 第三部 第一章 漂亮搭车人 夜,大雨倾盆。 这样的夜里,能见度极低,公路上很少有车辆,甚至无法看清雨丝,只能听见雨点打在树叶上所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国道上传来引擎的轰鸣,两道亮黄色的车灯光直勾勾地照射过来,那只是一辆很普通的比亚迪车,白色的车身上沾满了泥点子。一个年轻男人开着车,音响里正在播放着轻柔舒缓的歌曲,年轻人也在跟着小声哼歌儿,显得非常轻松惬意。 忽然间,他看到车灯光的尽头有人影晃动,心下不禁奇怪,这么晚了,荒郊野外的怎么还会有路人? 他放慢了车速,离那人影越来越近时,才看清那是一个年轻女人,打扮入时,一头卷发十分漂亮,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路旁不停地招手。 年轻人将车缓缓停下,摇下车窗,对着外面的女人说:“大姐,你要搭车吗?” 那年轻女人见开车的人比自己还要年轻许多,微微有些诧异,随即高兴地笑起来:“小兄弟,我就住在前面不远的村子里,本来是打车回家的,但那个浑蛋司机见我住得偏远,要我加钱,我不肯,他就把我扔在路边了,我等了好久才等到你这一辆车,求求你了,送我回家吧。”说着,她从自己的黑色皮包里掏出一把钱,“我可以付油钱。” 年轻人热心肠地说:“上车吧,我把你送回家。” 年轻女人高兴地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座上,车子重新上路,二人开始攀谈起来,年轻人始终压低声音,也让她说话小声些。 “今天真是多亏你了。”女人长得很漂亮,媚眼如丝,“我姓李,你就叫我李姐好了。” 年轻人侧过头来对她微笑:“我姓瞿。” 这个年轻人长得很英俊,只是眼中有些痞气,李姐的语气变得暧昧起来,渐渐地开起了黄色玩笑,似乎有勾引的意思,年轻人也不拒绝,顺着她往下说,二人聊得十分投机。 “你为什么要载我?”李姐将一只手搭在他的大腿上,“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你怎么就敢上我的车呢?”年轻人笑道,“难道就不怕我是坏人?” “你这么帅,怎么会是坏人呢?”两人目光交会,李姐的媚眼将他的眼神紧紧抓住,在空中交缠。年轻人嘴角带着异样的笑意,似乎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女孩的惨叫声袭来,他神色剧变,立刻刹车,二人身子往前一倾,随即便安静下来,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我、我好像轧到了人!”年轻人紧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李姐拉着他的胳膊,也很害怕。“不、不会吧,这么晚了,哪里会有小女孩在外面瞎逛,一定是兔子、野狗什么的。” “我听到了惨叫声,是个小女孩!一定是!”年轻人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我轧了人了,我这辈子完了。” “你、你别着急,我下去看看。”李姐慌慌张张地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李姐?”年轻人小声地喊,没有人回答,他又提高音量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答。他更加害怕,握紧了拳头,咬牙推开门,弓着身子往前走了几步,车轮下果然轧了个小女孩,身上还穿着花裙子。他惊慌失措地扑过去,可是当他摸到那小女孩的脸时,他猛然间愣住了。 那根本不是真人,而是一个洋娃娃! 他后脑忽然一痛,直挺挺地倒下去,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李姐带着三个高大的男人走过来,低头冷冷地盯着这个昏迷的年轻人。 “李姐,今天这个油水不多啊!”三个男人分工合作,一个检查后备厢,一个掏年轻人的口袋,一个拿着棒子,给李姐打伞。“开个几万块的破比亚迪,穿的也是地摊货,身上的现金也才一百多块,妈的,是个穷鬼啊,比咱哥儿几个都穷,就这张脸蛋能看。” 李姐笑道:“我看这张脸蛋就有用,我都不想杀他了。” “这不行!”打伞的男人说,“他记得你的样貌,他不死,我们就要死。” 李姐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把他抬过去,坑挖好了吧?” “早挖好了。”三个男人正准备去抬,却齐齐愣住,原本躺在地上的年轻人不见了,只剩下一摊被雨水稀释了的血迹。 “不好,被他跑了!” “还不快追!”李姐急道,“雨下得这么大,他跑不远!” “等等,李姐,你看这辆车!”一个男人指着白色的比亚迪说,“这不是辆报废车吗?” 那辆刚才还崭新的车子刹那间变成了一辆破车,油漆斑驳、保险杠脱落、车座破烂不堪,这样的车,恐怕连引擎都无法发动。 四个匪徒脸色都变了,荒郊野岭、消失的青年、破败的小车,他们不是遇到鬼了吧? 咔嗒。车后座的门缓缓地开了,一双穿着红鞋子的美腿从车内伸出来,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落在地上,然后,一个穿白裙子的少女身子一挺,直直地站了起来,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半边脸庞,而露出的另外半边脸苍白如纸,眼圈深黑,宛如鬼魅。 “鬼!”四人惶恐地大叫,转身想跑,忽然看到那个姓瞿的青年站在身后,额头上满是鲜血,笑得阴险:“李姐,不打声招呼就想走吗?” 李姐吓得差点儿晕过去,三个男人倒也胆大,挥着棍棒就扑了上来。青年将手一抬,异香弥漫,四人眼睛一翻,一个个跌倒在雨里,没了声息。 “哈哈。”青年大笑,“逗这几个傻瓜真好玩,小舟,快去拿几根绳子来,把他们捆上。” 少女抹开长发,掏出纸巾将脸上画得浓浓的烟熏妆擦干净:“我一定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跟你一起玩这么无聊的游戏。” “无聊吗?我们可是轻轻松松就抓住了在这一带横行数月、杀人越货无数的抢匪集团,至少立了个二等功。” 想得美,少女在心里想,回去你能不被司马老大骂,就算是幸运了。 二人找来绳索,将四人捆了个结结实实,扔在车后座上,坐不下,便抬了一个扔进后备厢。比亚迪继续开动,在雨中安稳地行驶。 第三部 第二章 井下地狱 青年名叫瞿思齐,少女名叫白小舟,二人都是051号研究所的成员。 051号研究所是一个神秘的组织,以研究灵异事件为主,常协助警方勘察灵异案件,其成员都拥有某方面的异能。 “思齐,你是怎么让车子变得像破车的?”白小舟坐在副驾驶座上,对着后视镜整理妆容,瞿思齐笑道:“车子没有破,我只是施了点儿障眼法。这种小法术我从小就会,以前常用来搞恶作剧。” 白小舟斜了他一眼问:“那一棍子,伤得重不重?” “哈哈,那棍子下来的时候我躲了一下,只是轻轻碰了下脑袋,那些血都是番茄酱,今晚吃薯条剩下的。” 这个时候白小舟才想起来,在那家加油站里吃薯条的时候,他抓了一大把番茄酱包。“原来你早就‘看到’今晚的这场抢劫了。” 瞿思齐的异能正是“预知未来”,不过这项能力并不怎么好用,他无法控制,有时候行,有时候不行,对此他大为苦恼。即便如此,在051研究所之前所遇到的那些危险万分的案件中,他的预知能力依然帮了大忙。 “如果今天我们不绕远路来抓他们,会怎么样?”白小舟漫不经心地问。 瞿思齐沉默片刻道:“会有一对父女在这里被他们杀害,埋在路边的坑里。特别是那个小女孩,死得很惨,细节我就不跟你详细描述了。” 白小舟打了个寒战,沉默着不说话。良久,她忽然说:“看过美国电影 《死神来了》 吗?” 瞿思齐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那部电影他当然看过,剧情说的是几个年轻人乘坐飞机前往巴黎,在飞机起飞前男主角出现了预知未来的幻觉,看到飞机即将爆炸。他大吵大闹,带着几个同学下了飞机,他的预言成真,飞机真的爆炸了,他们认为已逃过一劫,哪里知道那不过是灾难的开始。死神不甘心失败,设下了种种可怕的死亡陷阱,将幸存者一个个残忍地杀死,最后,无一幸免。 白小舟此时提起这部电影,其话里的深意二人都心知肚明。 “这样的事,我从来都没遇到过。”瞿思齐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电影只是电影,否则你们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所以没什么好怕的。”说最后这句话时,他的语气特别重,仿佛是在说给她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白小舟拍了拍他的肩:“有什么好怕的,我们不是刚到地狱走了一趟吗?” 她所提起的是几天之前他们所遇到的一桩奇案。J市一所文化公司的总经理董进半夜落入了公司后面的一口枯井里。那枯井说起来也有些来历,民国时那地方住了个大地主,无恶不作,在解放前夕意外落入了井中,从那之后,枯井就被封死了。六十多年过去,地主的宅子被拆了,建了高楼,只有那井因种种原因还留在那里。董进莫名其妙地落入井内,消防队员下井救援,却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上来时神志已经有些不清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治疗。枯井的种种诡异传说又被重新提起,J市警方请求051号研究所前去调查。研究所的老大——警官司马凡提认为不过是小事,只带了白小舟前往。到了现场,他自告奋勇下井查探,白小舟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出来,心里很是恐慌,立刻打电话向研究所里求援。当时只有瞿思齐一个人在,他联络不上其他人,只得孤身一人前来。二人站在井边,正研究对策,却听到井内传来液体沸腾的声响,夹杂着呼救声和惨叫声,他们终于坐不住了,绑上绳子,一起入井。 井很深,非常深,下坠的过程很漫长,二人几乎产生了错觉,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可是,井底并不是另一个世界,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枯井,空间比外面看到的要大,而井底正中,摆放着一只巨大的锅子,里面满是滚烫的油,下面有火,咕噜噜地冒着泡。 司马凡提就站在油锅前,手中握着一只女鞋,目瞪口呆地盯着有两三米高的大铁锅,神情略微呆滞。 “老大。”瞿思齐推了他一下,“你没事吧?” 司马凡提仿佛做了一个噩梦,猛然转醒,瞪着二人大吼:“你们下来干什么?这里是地狱!地狱!”(文*冇*人-冇-书-屋-贼吧Zei8。COM电子书) “老大,你在说什么?这里怎么会有口锅?”二人吓了一跳,还以为司马凡提也和那消防队员一样,精神失常了,却忽然听见哗啦一声,一个人头出现在油锅边缘,那是一个小女孩,睁着一双大眼睛,面色僵硬,就像一只毫无生气的洋娃娃。 还没等二人回过神来,另一个头颅出现在小女孩身边,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面目狰狞:“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说罢,他拼尽最后一点儿力气将女孩往外一推,女孩从油锅里滚出来,跌落在众人面前,白小舟只看了一眼,便失声尖叫起来。 那个女孩自脖子以下已经全都化为了骸骨,白森森的骨架看起来就像解剖室里那些立在橱柜中的骨骼标本。 “为什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瞿思齐抓住司马凡提的衣襟,“老大,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上刀山,下油锅。”司马凡提脸色阴沉,“我已经说过了,这里是地狱。” 瞿思齐呆若木鸡,转过头去看着大铁锅,里面还在不断地沸腾,却没有油烟冒出。“不、不可能,这一定是谁的阴谋。” “还记得 《聊斋》 里 《酆都县令》 中所讲的故事吗?”司马凡提看着他说,“地狱在井下,这里就是井下。” 白小舟捂着自己的嘴,脸色苍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这里真的是地狱吗?如果是,董进和他的女儿,为什么要遭受这等酷刑? “我不管这是什么地方。”瞿思齐紧张地将绳子套在司马凡提的身上,“先出去再说。” 原本白小舟认为自己身陷险境,但出去的路异常顺利,他们被拉出井口,惊魂未定。J市的警察问他们井底究竟发生了什么,司马凡提沉默良久,告诉他们董进已经死了,为免更多人遭遇不测,还是封井为妙。 警察们以为他们疯了,但随即发生的事,却令他们不得不相信。 井中传来清晰的热油沸腾声,众目睽睽之下,滚烫的油冲天而出,幸而枯井周围已被封锁,没有人受伤。在那热油之中,躺着一地散碎的骨头,一大一小两颗头骨并排立在井沿上,黑洞洞的眼眶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骷髅的目光宛如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J市警方重新封死了枯井,经过调查,更多的真相浮出水面。事业有成的董进竟然曾经是一个杀人越货的抢劫犯,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在抢到了足够的钱后,他来到J市改头换面重新生活,娶了妻子,还生了个可爱的女儿。 那天晚上,他如往常一般回到家,妻子告诉他女儿到公司找他去了,他连忙赶到公司,将公司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女儿,正在焦急的时候,他在枯井旁看到了一只女鞋,那是他女儿的鞋子。 他捡起鞋子,仿佛被某种力量所召唤,跳进了枯井。 等待着他的,是油锅地狱。 油锅地狱乃十八层地狱之第九层,卖淫嫖娼,盗贼抢劫,欺善凌弱,拐骗妇女、儿童,诬告诽谤他人,谋占他人财产、妻室之人,死后打入油锅地狱。 比亚迪还在公路上行驶,白小舟看着窗外的雨景,低声说:“董进的确死有余辜,但那个才十几岁的小女孩,有什么罪,竟也与他一同入地狱。” “那个女孩眼角边有颗黑痣,曾经被董进杀死的一个女性受害者眼角也有颗黑痣。” 白小舟抽了口冷气,后面的她不敢去想象,那会颠覆她的世界观。 “真像梦一样。”良久,她长长地叹息一声,岔开话题,“老大说他要回家看看,他家不是没什么人了吗?” “谁说的?”瞿思齐说,“老大的外婆还在,他每个月都要回去看望。” 白小舟微微有些吃惊,随即释然,虽然一起共事了两年,但她并不真正了解这些朝夕相处的朋友。 忽然嘎吱一声,比亚迪急刹车,白小舟差点儿撞在玻璃上,后面的劫匪一个个滚下来,摔得四仰八叉。 “你做什么?”白小舟怒道。 “我看到一个人。”瞿思齐吞了口唾沫,“不会真撞了人吧。”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满脸是血的人扑到车窗上,脸贴着玻璃,显得异常狰狞。 第三部 第三章 死神游乐园 “救、救命啊!”那人拼命拍打着窗户。瞿思齐差点儿哭出来:“我真的撞了人,我下半辈子完了,明天报纸头条会报道:富二代离家出走抓捕劫匪过程中撞死无辜路人。我会被网友发帖人肉搜索,我会成为千古罪人!” “够了!”白小舟打开车门,“快救人!”她将那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女人扶起来检查伤口,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是利器伤!”她按住伤口,急匆匆问道,“谁伤了你?” “杰森。”女人口齿不清地说,“求求你们,报警,我们被人追杀。” 瞿思齐见不是自己撞的,松了口气,摸出怀里的手机,但显示对方不在服务区。 “先上车再说。”白小舟将女人拖上车,女人抓着白小舟的衣襟不肯放手:“他们在游乐园,救救他们。” 游乐园?白小舟怀疑女人失血过多已经神志不清了,这荒郊野外,怎么会有游乐园? “开到最近的一处县城。”白小舟对瞿思齐说,“救人要紧。” 瞿思齐发动汽车,刚走没两步,车子发出一声轻响,熄火了,他又试了几次,还是没能将车发动。 “不会吧。”瞿思齐小声嘟囔,“真是人倒霉了连喝水都塞牙。” “她快撑不住了!” “你不是法医系的高材生吗?”瞿思齐急道,“先替她处理一下伤口。” 白小舟白了他一眼:“就是因为我是法医系,所以我只会处理尸体。” “那你就当她是尸体好了,先缝合伤口,止血要紧。”瞿思齐从后备厢里找出急救箱,“龙老师吩咐我们每次出门必带这个,果然大有用处。” 白小舟没办法,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她按照书上所说的处理伤口,好在没有伤到内脏,缝合的时候她的手不停颤抖,在活人身上下针和在死人身上完全不同,她甚至能感受到伤者血管的跳动。 忙了整整一个小时,血终于止住,吃了药,女人陷入了沉睡。瞿思齐让她平躺在后车座上,脱下外套替她盖上,就在这时,一个纸团从女人口袋里跌落。 瞿思齐一时好奇,捡起来看了看,心猛然一凉。 那竟然是一张海报,游乐园的海报,画面上的园子与普通的游乐园并无不同,却让人毛骨悚然。 游乐园门前挂着一块极具哥特风格的牌子,上面用血红的油漆涂着几个大字: 死神游乐园。 海报中的背景与周围景色很相似,瞿思齐看了看四周,雨势减小,依稀能够看到山川轮廓。 “不会真有座游乐园吧?”他对白小舟说,“你在这里看着他们,我到那边去看看。” “小心些。” 瞿思齐穿过林子,走了大概二十分钟,眼前豁然开朗,林子后面是一片草坪,水草茂盛,草坪的尽头矗立着建筑物群,哥特风格,墙壁被藤蔓植物包裹,似乎废弃已久,像恐怖小说里的布景。 瞿思齐觉得这座建筑像在哪里见过,冥思苦想了半晌,忽然一拍脑袋,九十年代初有一部很有名的恐怖电影,里面就有这座游乐园,看来这是当年修建的布景,可能打算拍完电影后就做主题乐园,但生意太差,就被荒弃了。 那个受伤的女人说里面还有人,瞿思齐在想,该不该进去看看呢? 身后传来汽车引擎声,瞿思齐惊诧回头,看见自己的比亚迪从林中钻出来,不由得张大了嘴。 白小舟开门下来,看着面前的景色,感叹道:“真壮观。” “车不是熄火了吗?” “我试了试,又能开了。” “你、你会开车?” “会一点点,不过没驾照。” “那你还敢开车穿林?”瞿思齐在心里小声嘀咕,“比我还不要命。” 那座哥特建筑映在白小舟的眸中,黑雾弥漫。 “好脏的地方,还有一股子血腥味儿。”白小舟的异能之一,便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瞿思齐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咬破食指,用血画了一道符,叠成千纸鹤的形状,用打火机点燃,一团火飞上天空,化为一只黄鸟,往C市的方向飞去。 “龙老师他们能收到你传的信吗?”白小舟说,“现在雨意绵绵,符纸飞不到C市的。” “我知道,但值得一试。”瞿思齐转过头来看她,“小舟,我要是说,让你留在这儿,我一个人进去,你会怪我吗?” “我会揍你。”白小舟用力关上车门,“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你也不会。”二人相视一笑,有时候同生共死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瞿思齐从后备厢拿出一个背包,背在背上,二人一齐来到游乐场门前,那黑底红字的招牌看起来尤为可怖。 不知为何,瞿思齐忽然打了个冷战,仿佛有什么人从自己身后走过,身上的汗毛一根根都立了起来。 一声尖叫刺破寂静的雨夜,二人一惊,互望一眼,冲进园中,朝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那是一条小巷,巷内垃圾遍地、瓦砾成堆,瞿思齐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断剑,在手中一转,断裂处射出剑光,凝成一把完整的宝剑。 二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一步一步,“咔嗒”,瞿思齐脚下踩中了一颗石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个人影猛然间从巷子深处冲出,挥舞着铁棍朝二人冲过来。瞿思齐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白小舟面前,武器相格,擦出一串火花,那人拿着铁棍后退几步,虎口震出了一条口子,往外渗血。 瞿思齐冲过去抓住那人的衣襟,用力往地下一翻,将他放倒在地,剑尖抵上了那人的喉头。 “不、不要杀我。”那人带着哭腔求饶,“我不想死,我妈还在病床上。” “说,为什么要袭击我们?”瞿思齐恶狠狠地问,“是不是你用斧子伤了那个女人?” 那人闻言,诧异地看着他们:“你们……不是杰森?” 又是杰森? “难道你不是?”瞿思齐挑了挑眉。 “当然不是,我叫裴庆东。”那人将瞿思齐二人上下打量,“你们又是谁?” 瞿思齐从怀里掏出协警证。“我们是警察,你怎么在这里?”他环视四周问,“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警察?”裴庆东一喜,“你们来了多少人?”随即脸色又暗下去,“不会就你们两个吧?” 瞿思齐点头。 裴庆东又问:“你们是不是曾经死里逃生?” 二人互望一眼,没有答话,就当是默认了。 裴庆东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来你们也和我们一样,都是在劫难逃。” “什么意思?” “跟我来。”裴庆东带着二人从巷口出来,指着前方一座建筑物,那是一间鬼屋,门前的招牌上画着一个巨大的骷髅头。“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二人摇头。 “那是游乐园的入口。” “什么?”瞿思齐大惊,举目四望,从四周的景色来看,那里的确是入口,可是大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低矮的、充满了恐怖味道的房屋。 第三部 第四章 猛鬼街 “我们进来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出口了。”裴庆东说,“四周都是很高的墙壁,墙顶上有铁丝网和碎玻璃碴子,张岱曾试着翻墙出去,却被玻璃割破了喉咙。” 白小舟问:“既然如此,那个女人是怎么出去的?” “你是说林娜吧?”裴庆东脸色有些复杂,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我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出去的,一个小时之前她和秦来恩一起失踪了。你们看到秦来恩了吗,一个很胆小的男生?” 二人摇头。 “至少有人逃出去了。”瞿思齐说,“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裴庆东眼中燃起一丝希望:“是啊,一定有办法的。我先带你们去见几个人。” 游乐场比想象中还要大,裴庆东带着二人在建筑群中转来转去,最后来到一座小屋前,那小屋很隐蔽,被葱茏的树木包裹。他在紧锁的房门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一只眼睛凑到猫眼前看了看,随即打开门。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穿得很朴素,但气质非凡,令人过目难忘。“你终于回来了,你去了那么久,我们还以为你……”她看到裴庆东身后的二人,眼中浮现一丝警惕,“他们是谁?” “同道中人。” 瞿思齐二人进了屋,这小屋看起来像是一间宿舍,有几张上下铺,两男一女坐在床上,满脸狐疑地将二人上下打量,看得白小舟很不舒服。 瞿思齐给他们看了自己的协警证,算是得到了信任。众人互相介绍,那个脸上有伤的高大少年名叫萧景德,据他自己说是个厨师学校的学生;那个穿格子衬衫,长得还算好看的年轻人名叫梁秋,据说是个白领;而那个穿着校服,戴着眼镜,梳着辫子的女孩名叫苏叶,是十三中高二的学生;那个开门的美丽少女名叫李安然,是艺校的学生。 “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瞿思齐看着这些平时不太可能聚在一起的年轻人,“谁在追杀你们?” 沉默了片刻,萧景德打破了寂静:“这要从一个月前说起。我在十三中后门外的一个小餐馆实习,挣点儿钱交学费。那天不知道怎么了,店里的煤气罐明明还有气,炉灶却怎么都打不燃。正是饭点儿,人很多,老板叫人又送了一罐来,我端了一盘青椒肉丝给她。”他伸手朝苏叶一指,“她突然就发起疯来,说店里要出事,叫店里的人都赶快走。我们老板很生气,认为她是故意来捣乱的,叫我把她赶出去,我赶她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梁秋和裴庆东的桌子,他们也很生气,找我理论,我怕影响生意,就让他们到外面去说话。” 李安然接过话头:“我那天是去看林娜和秦恩来的,他们是我初中同学,张岱喜欢林娜,主动要请我们在那个饭馆吃饭,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觉得晦气,没胃口,结了账刚一出门,厨房里的煤气罐就爆炸了,我还记得气浪把我抛出去好远。” “是那半罐煤气惹的祸。”萧景德说,“煤气罐坏了,又放得离炉灶近了些,就炸了,当时店里还有好几个客人,包括厨师和老板,都被炸死了,只有我们幸免于难。” 瞿思齐诧异地看向那个辫子女孩:“这么说,你能预言未来?” “我不能。”苏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看到了爆炸的场面,当时我吓坏了,都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梁秋冷笑一声道:“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与其在这里担惊受怕,当时还不如炸死了,还死个痛快。” 裴庆东推了他一下:“别说丧气话,林娜出去了,说明我们还有希望。” “你们又是怎么到这里的?”白小舟追问。 “我在家里吃饭呢,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游乐场里了。”李安然说。另外几人的遭遇也都差不多,原本做着日常事务,莫名其妙地睡过去,醒来时就已经在这个可怕的地狱之中了。 “到底是谁在追杀你们?”白小舟又问,“杰森是谁?” 众人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变得惨白。“你都不看美国恐怖片的吗?杰森是 《黑色星期五》 里的杀人狂魔,戴着一张曲棍球面具,手里拿一把大砍刀,把每一个接近水晶湖的人杀死。这座游乐场中就隐藏着一个杰森,他到处杀人,张岱就是被他逼上围墙而死的。我们在逃难的时候和林娜他们走散了,既然你们没有看到秦来恩,看来他也没能逃脱厄运。” 白小舟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 《死神来了》 。” “妈的,一部电影而已,竟然应在我们身上。”萧景德紧张地走过来,抓着瞿思齐说,“林娜有没有说她是怎么出去的?” “她只说让我们来救你们,之后就昏过去了。” 萧景德脸上一黯,颓然地坐回去,脸色苍白如纸,嘴里还在喃喃念着什么。李安然还算镇定:“折腾了一天,大家都很累了,先休息吧,我们轮流守夜。” 众人似乎都很疲惫,相继睡下。白小舟怎么都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真的有死神吗?那个杀人的杰森,会不会只是某个对美国恐怖片痴迷的变态杀人狂? 第一个值夜的人是萧景德,他手中拿着一根生锈的铁棍,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累了,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白小舟猜他睡着了,还没有到交接时间,她不忍去打扰他,便睁着眼睛代他值夜。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猛地打了个冷战,觉得有什么东西进屋里来了,像一阵风,朝萧景德刮去。她警惕地坐起来,仔细观察萧景德,只见他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好像看到了很可怕的事,嘴里还在小声地嘀咕,只是听不真切。 是做噩梦了吗?白小舟刚想躺回去,萧景德忽然站起身,动作僵硬地往门边走,双手在半空中举着,手掌向上,就像个提线木偶,被人用丝线缠住了四肢。 “萧景德!”她高声大叫,将众人惊醒,裴庆东打开电灯,看见萧景德满脸痛苦,紧闭着双眼,喉咙里发出咕咕的低吼声,正往窗边走去,用额头去撞窗玻璃,李安然惊道:“快,快拦住他!” 瞿思齐和梁秋冲上去,将萧景德扑倒在地,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猛扇他耳光,他却不醒,双眼依然紧闭,四肢朝上举,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裴庆东也去帮忙,但三个男人竟然按不住他:“这小子怎么这么大力气!” 白小舟看着萧景德腾空的四肢,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思齐,快,砍断绑在他手脚上的线!” “哪里有线?” “你别管,只管砍就是了。” 瞿思齐从靴子里拔出断剑,剑光凝聚,他挥手朝虚空中一砍,萧景德的四肢立刻垂了下来,像个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地。 “景德,快醒醒。”梁秋使劲掐他的人中,他挣扎了一下,睁开眼睛,像是刚刚跑完了一万米,憔悴疲惫,却像只受惊的小鸟般跳起来。“救我,救救我!一个脸上到处都是伤疤的怪人要杀我,他、他手上有铁指甲,他把我的手筋脚筋都拔出来,操纵我往前走,去撞玻璃,他要杀了我!” 众人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得很可怕。 “怎么?”萧景德惊惶地看着众人,“你们不相信我?” “弗莱迪……”苏叶睁大双眼,“是噩梦杀手弗莱迪!” “什么杀手?”萧景德显然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李安然黑着一张脸说:“弗莱迪是美国恐怖片 《猛鬼街》 里的噩梦杀手,他因为猥亵儿童被人烧死,死后化作厉鬼,进入孩子的梦中,将孩子们残忍地杀死。你刚才所说的杀人方法,他在 《猛鬼街3》 里曾用过。” “开什么玩笑!”梁秋叫道,“先是杰森,现在又来个弗莱迪,难道美国恐怖片里的杀人狂全都穿越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众人齐齐盯着他,眼中写满了惊恐。 他们都知道,梁秋很可能说对了。 第三部 第五章 逃杀 苏叶忽然指着窗户尖叫,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窗玻璃上赫然映着一张阴森恐怖的面具,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下面是一双闪烁着鹰一般目光的眼睛。 “杰森!”众人尖叫,房门剧烈抖动,仿佛有人在用力撞门,想要破门而入。 “这扇门抵挡不了多久。”裴庆东说,“快,快从后门走。” 众人尖叫着往后面跑,后门的门锁似乎卡住了,怎么都无法打开,撞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天花板上有灰尘簌簌而下。 “门锁撑不住了!”李安然大叫,“快把后门打开!” “快撞门!”梁秋身材高大,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后门撞过去,门猛然开了,因为惯性,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抱着自己的小腿尖叫:“我的腿断了!” 前门安静下来,但这种宁静,反而让众人担惊受怕,萧景德和裴庆东扶起梁秋,一行人跌跌撞撞地跑,瞿思齐拿着剑断后。 刚跑出树丛,李安然一抬头,赫然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面前,曲棍球面具下的眼睛睚眦欲裂。 她失声尖叫,退回去的同时撞到了梁秋三人,四个人跌成一团,裴庆东压到了梁秋受伤的腿,骨骼脆响,他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那根腿骨断得更厉害了。 杰森扒开树丛,举起手中的砍刀,众人惊慌莫名,避无可避。 砍刀落下的刹那,一把泛着光的剑刺过来,兵器交锋,金属摩擦的声音刺痛了众人的耳朵。瞿思齐侧过头来喊:“还愣着干什么?小舟,快带他们走!” 白小舟来不及犹豫,将梁秋拉起来就跑。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们的。”瞿思齐瞪着杰森,“我不管你是谁,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得逞。” 杰森怒吼,将刀一挥,他力气极大,瞿思齐被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他挣扎着爬起来,杀人魔却不见了踪影,他神色一变心想:“不好,小舟他们有危险!” 白小舟一行穿过榆树林子,来到旋转木马前,梁秋实在走不动了,众人只得把他放在木马上,替他查看伤势。 那条腿肿得老高,白小舟抓住他的脚踝:“如果骨头不接上,你这条腿就废了,会有些痛,你忍着点儿。” 梁秋满头冷汗,脸色苍白地点头。白小舟咬了咬牙,用力一拧,梁秋发出凄惨的号叫,仿佛被人砍了一刀似的,差点儿背过气去。 裴庆东找到两块木板,白小舟细心地给他包扎好,动作熟练。李安然问:“你是医生?” 白小舟瞥了她一眼:“我是学法医的,这是我第一次给人接骨。” 梁秋的脸色顿时青碧碧、绿油油,活脱脱成了苦瓜色,裴庆东自嘲地笑道:“有趣啊,如果当时我们被炸死了,肯定会有法医来给我们验尸,现在我们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也来了一个法医,看来这是我们的命运,没有办法更改。”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在哪个区的警察局任职?” “我还只是个大二的学生。”白小舟说,“不过我在东城区警察局见习。” 众人瞪大了眼睛,裴庆东神经质地笑道:“我果然没有说错。十三中就在东城区,如果我们当时死了,你会给我们验尸。那个姓瞿的协警也是东城区的吧?说不定原本他该来给我们收尸。这就是命运,我们无法逃避的命运!” “我不相信命运。”白小舟认真地看着他,“我曾经多次死里逃生,如果真有什么‘死神来了’,不用等到今天,我早就该死了。” “也许你本来就命不该绝。”苏叶抱着自己的头说,“你以为自己是死里逃生,其实只不过是有惊无险,根本不在死亡名单上。”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在白小舟的心口上,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明白,怔怔地看着这个高中生,觉得她有些与众不同。 她和思齐一样,都是先知吗? 这个时候,裴庆东的脸色变了:“白小舟,小心后面!” 白小舟头皮一阵发麻,来不及回头,身子一沉,蹲了下去,一股寒风带着血腥气从她头上划过,割断了几根发丝。 杰森! 她低身一滚,逃出数步外,众人撒腿就跑,梁秋也挣扎着跑了几步,但伤腿剧烈疼痛,他摔倒在地,惨叫道:“别丢下我,求求你们!” 白小舟转过身来拉他,杰森已近在咫尺,手中的砍刀闪着寒光。梁秋大叫一声,将白小舟往他刀下一推,刀直直地落下来,白小舟还没回过神,那把刀便擦着她的手臂刺下去,插进了梁秋的胸膛。 鲜血飞溅,喷了白小舟一脸,她胸口一片冰凉。 杀了梁秋的杰森又举起刀,朝着白小舟的脸刺过来。白小舟心一沉,抓住他的手,用冷森森的语气说:“电影里说你是不死的,我倒要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她的右手弥漫起黑色的丝线,仿佛有墨汁注入了她的血脉,随着她手上的每一根毛细血管游走。 杰森的手开始糜烂,冒着一颗颗烂疮,沿着他的胳膊一直往上游走,他仰头发出一声怒吼,手一挥,将白小舟抛出去。白小舟摔进灌木丛中,挣扎了好一阵才爬起来。而杰森全身都被糜烂的腐肉所包裹,发了疯似的挥舞着砍刀,见物就砍。 “小舟!”瞿思齐提着剑追过来,白小舟忙喊道:“快,快趁这个机会杀了他!” 瞿思齐纵身跳起,手中的剑带着凛冽的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劈来,杰森回头的刹那,头颅猛然飞起,在空中划下一道完美的弧度,落在白小舟的脚下,如皮球一般滚动。 白小舟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手腕一转,黄符无火自燃,她揭开曲棍球面具,将燃烧的符纸塞进杰森的口中,杰森的五官冒出一缕缕白烟,然后萎缩下去,直到完全化为一摊腐肉。 她终于松了口气,双腿一软,跌坐下来,浑身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 “小舟,你没事吧?”瞿思齐过来将她扶起,“刚才你用的是驱魔符吗?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上个星期看外公的笔记,在里面找到了几种符,就照着画了几张,没想到真的有效。” 只不过是照着画就能有这样的效果?瞿思齐张大了嘴,龙老师常常称赞他天赋高,只是不用功,如今看来小舟天赋比他还要高,不愧是卫先生的外孙女。 身后传来痛苦的低吟,白小舟一惊,忙转身去扶梁秋,他浑身是血,但还有一口气在:“对不起……” “别说话。”白小舟按着他的伤口,“你流了很多血。”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死。”梁秋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几乎低不可闻,目光也变得呆滞,直到完全凝固成冰。 “他死了。”瞿思齐在他眼睛上轻轻一抹,“可惜我晚来了一步。” 白小舟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梁秋用她当挡箭牌,以为能逃过一劫,没想到仍然死于非命,难道这真是他的命吗? “小舟,别再想了。”瞿思齐按住她的肩膀,“其他人呢?” “他们往那边去了。”白小舟看向几十米外的哥特城堡,青灰色的墙砖有一种异样的美感。“杰森死了,弗莱迪还在,还不能掉以轻心。” “你真的相信有弗莱迪?”瞿思齐说,“或许那只不过是萧景德的一场梦而已。” 白小舟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嗤笑,她愣了一下,回过头去,身后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你听到了吗?”她问,瞿思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听到什么?” “笑声。” 瞿思齐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什么都没听到。 “也许是我听错了。”白小舟并未细究,二人背好背包,走进那座哥特城堡。这座建筑物做得很逼真,高高的穹顶、漂亮的彩色玻璃、高悬的青铜吊灯,白小舟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回到了中世纪。 瞿思齐从地上捡起一枚水钻胸针,是李安然的东西:“他们应该是躲到哪个房间里去了,我们一层层地找。” 一阵阴风在白小舟后颈扫过,她打了个冷战,回头张望,依然什么都没有。 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第三部 第六章 死神来了 裴庆东四人坐在某个房间的地板上,相顾无言,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文》“我们……不该丢下他们的。”苏叶抱着自己的双膝,低声说。 《“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裴庆东说,“我们只是不想死。” 《“书》“别说丧气话。”李安然说,“说不定他们还活着。” 《“屋》屋子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李安然垂下头,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很快就轮到我们了。”萧景德拉扯自己的头发,脸色苍白,“我不想死啊,不想死啊。”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林娜,林娜知道活下去的办法,我们要找到她。” “她不是已经出了死神游乐场吗?” “她是出去了,但秦来恩还在游乐场里,他们俩一直在一起,他一定知道林娜为什么能得救。” “如果他已经死了呢?”裴庆东说。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叶忽然发出一声尖叫,众人吓得脸色骤变,紧张地抓住武器。“发生什么事了?” “窗、窗外有人!”苏叶指着那扇彩色玻璃,侧过脸去不敢看,“是个小孩。” 裴庆东抓紧铁棍,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朝外面看了看,这里是四楼,墙壁上没有任何可供攀爬的东西。 “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看错了?” 苏叶紧张地说:“我没看错,真的有张小孩的脸!” 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李安然、裴庆东,你们在哪儿?” “是白小舟。”裴庆东一喜,忙去开门,“他们还活着,太好了。” “等等。”李安然按住他的肩膀,“你不能开门。” “为什么?” “她说得没错。”萧景德瞪着一双眼睛,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你怎么知道那就是白小舟?就算是她,你又怎么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裴庆东感到后脊背上蹿起一股寒意,握住门把的手渐渐垂了下来。李安然推开他,凑到锁眼儿边上往外看。西方中世纪的锁孔都是贯通的,可以当猫眼用,这座哥特城堡完全复原古时候的建筑风格,连这样的细节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仿佛直接从东欧移过来似的。 白小舟还在门外呼唤众人,因视野受限,她什么都看不见。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李安然的每一根弦都绷得紧紧的,她很期待看到门外的人,又害怕看到,双腿开始不住地颤抖。 呼唤声已经近在咫尺,仿佛就在门外,但李安然还是什么都看不到,这令她毛骨悚然,她后退了一步,睁圆了眼睛,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我看不到她,她不是人,是鬼。” 门外的人似乎听到了声音,停下了步子,捶打着门板:“李安然,是你吗?你在里面吗?” 李安然捂着自己的嘴,浑身簌簌发抖,怎么办,白小舟发现自己了,她一定恨大家丢下她逃跑,她会杀了大家。 她一句话都不敢说,从口袋里摸出防狼喷雾剂,呼吸变得粗重急促。 “李安然,赶快开门。”门外的人急切地说,“我和思齐已经杀了杰森,但是还有其他杀手,你们有危险,我们能保护你们。” 杰森死了? 众人心中喜悦莫名,都不禁松了口气,裴庆东说:“真的是她。” “愚蠢。”李安然瞪了他一眼,“就算他们是警察,但杰森是不死的,又怎么会死在这两个瘦弱得连我都打不过的年轻人手里?” 裴庆东眉头深锁,盯着那扇被敲得微微抖动的门,不知道该相信谁。 “鬼啊!”苏叶指着窗户,“又出现了,是个小孩,是鬼,一定是鬼!” “住口!”李安然厉喝,“别出声!” 但为时已晚,门外的人敲得更用力,语气也更急促:“真的是你们,快开门啊,你们很危险。” 苏叶不顾一切地朝门边跑去:“那个小孩模样的怪物太可怕了,我要走,你们别拦我。” “住手!”众人扑过来按住她,“你想死随你,但别把我们给拖累了。”话音未落,一个矮小的人影撞破窗玻璃,猛地跳了进来,众人惊慌回头,都睁大了眼睛,嘴唇大张,像活活吞进去了两颗乒乓球。 那竟然是一个玩具娃娃,大概有六七岁小孩那么高,穿着一条牛仔背带裤,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刀锋闪着刺眼的寒光,黑暗之中,这个面容凶狠的娃娃显得尤为可怖。 “不,这不可能。”萧景德后退了几步,像踩在棉花上,“鬼娃杀手?” 《鬼娃回魂》 是美国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所拍摄的恐怖片,讲述的是一个连续杀人犯查尔斯·李·雷被警察迈克·诺里斯追到了一家玩具店后,发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而且身中枪伤,无奈之下他念出魔咒将自己的灵魂附到旁边的一个安仔玩具身上,从而化身鬼娃杀手,到处杀人的故事。 “快躲开!”裴庆东猛然大叫,那个面目狰狞的娃娃举着水果刀飞扑过来,身手敏捷矫健,连体力较好的萧景德都自愧弗如。 锋利的刀子落下时,正好插在躲闪不及的裴庆东身上,在他右臂上留下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血液一下子涌了出来,将他的衣服染得通红,然后滴在青石地面上,绽出一朵朵妖艳的桃花。 裴庆东捂着伤口,直往床底下钻,玩具娃娃冲上去抓住他的脚,将他往外拖。他自然挣扎不已,一人一怪互相角力,聪明强壮的那一个,必然是赢家。 萧景德大吼一声,一铁棍打在玩具娃娃的身上,娃娃一下子飞了出去,他还没来得及叫床下的人出来,玩具娃娃又杀了回来,刀光一闪,准确无误地切断了他的左手。他痛得大叫,捂着自己的伤口,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便摔倒在地,剧烈的疼痛已经令他失去了知觉。 玩具娃娃发出桀桀的低笑,一步一步接近众人,众人退一步,它就进一步,不知为何,它手中的刀在饮了血之后更加锋利无比、寒光逼人,众人都不约而同觉得浑身的肌肉疼痛起来。 苏叶忽然冲到门前,猛地打开了门,一个人闪了进来。 进来的那个人,竟然真的是白小舟。 玩具娃娃受了惊,转头就向白小舟冲过来。白小舟手里拿着一根生锈的铁棍,也顾不得瞻前顾后,用力往前一刺,竟然刺进了玩具娃娃的胸膛。娃娃发出一声低沉的,宛如野兽的怒吼,挥刀砍断铁棍,手臂一挥,刀气割过来,在白小舟左腮处留下了一道几厘米的口子,血珠如同红玉珠子一般滚落,白色肌肤配上殷红鲜血,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这部片子我看过。”裴庆东缩在床底下喊,“它的要害在心脏,快,快刺它的心脏!” 白小舟看了看手中的铁棍,被那一刀削得很齐整,已经没办法当刺刀使用了,玩具娃娃的刀已经刺了过来。就在这危急时刻,身后有人道:“低头!”白小舟身子一缩,刀擦着她的头皮过去,身后的瞿思齐一剑迎上来,插进玩具娃娃的左胸,顿时鲜血飞溅,玩具娃娃四肢一软,如同断线的木偶一般,不再动弹。 众人松了口气,瞿思齐将娃娃从剑上拔下来,扔在地上。萧景德发了疯似的冲过来,对着娃娃一阵乱踩,血不停地从他的断臂中流出来:“浑蛋!敢砍老子的手,老子踩死你!” “别乱动,你的手还在流血。”裴庆东过来拉他。这个时候,娃娃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一跃而起,举刀刺进裴庆东的脖子,鲜血就像断裂的水管,喷射而出,将周围几个人的脸染得通红。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娃娃已经从窗户跳了出去,瞿思齐追到窗边,外面什么都没有,安安静静,像一座死城。 白小舟按住裴庆东的脖子,对李安然说:“快,快把衣服脱下来,给他捂伤口!” 李安然将自己的外套使劲按在裴庆东的喉咙上,但血还是不停地往外冒,她急了:“你不是法医吗?快想办法啊!” 白小舟脸色凝重,朝她摇了摇头,其实大家都知道,割破了喉管和大动脉,哪怕现在躺在手术台上,好几个医生一起抢救,都无力回天了。 如今能救他的,只有她的左手。 白小舟的右手有剧毒,能让人浑身腐烂而死,而她的左手,却能医治伤口。这是她的异能,可谓天赋异禀,但每次使用了左手之后,白小舟就会全身虚脱,治疗的伤越重,她的精力就会消耗得越多。如果她因为救治裴庆东陷入了沉睡,不是就成了思齐的累赘了吗? 但她不能见死不救。 白小舟咬了咬牙,脱下左手的手套,却被裴庆东一把抓住了。他艰难地转过头,抬起手,指向白小舟。白小舟连忙问:“你是不是想说什么?”他张了张嘴,声带坏了,只能发出咕咕的怪响,血液从他嘴里喷出来,他无声地扇动着嘴唇,白小舟看懂了他的意思,猛地抽了口冷气,李安然问:“他说什么?” 裴庆东眼中的目光凝固成灰,再也没有声息,白小舟颤抖着手,替他抹上眼睛:“他说……他说‘死神’。” “死神?”李安然不明所以,“难道他临死前看见死神了?” 白小舟没有回答,将捂在裴庆东脖子上的外套轻轻覆盖住他的脸,转身去为坐在身后的萧景德包扎断臂。她从背包里拿出止血药和纱布,一层一层地悉心包裹。萧景德脸色煞白,有气无力地说:“有止疼药吗?” “有是有,不过止疼药有镇静的作用,你会睡过去的。” “妈的,痛死我了,睡就睡吧。”萧景德骂骂咧咧地说,“弗莱迪算什么,与其这么活受罪,不如被他杀死算了。” 白小舟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药瓶递给了他,他往嘴里倒了好几颗,目光渐渐变得涣散。 苏叶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说:“为什么瞿思齐明明刺中了鬼娃的心脏,它却没有死?” “没错。”李安然紧张地说,“这一点与电影里不一样,难道我们所遇到的这个鬼娃比电影里的那个要厉害?这么说,我们不是死定了吗?” “ 《鬼娃回魂》 不是有好几部吗?后面几部说的是什么?”瞿思齐想了想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顾无言,那部电影年代很悠久,后面几部他们谁都没看过。 “这下好了。”李安然气急败坏,怒气冲冲,“这个鬼娃无敌了,我们都要死在他手里,你、你,还有你!”她用食指一个一个地指他们的脸,“这一切都是死神为我们准备的,我们就像它手里的木偶,它玩弄我们,它的乐趣就是看着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惨死。” “够了!”白小舟打断她的话,“不要再说了,现在说这些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我们一定要想到逃出去的办法。” “去找秦来恩。”苏叶低声说,“找到了秦来恩,我们就能找到林娜活着出去的原因。” 瞿思齐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你们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记得那天走散的时候,他们往海盗船那边去了。” “我去找他。”瞿思齐说,“小舟,你留在这里照顾他们。” 白小舟看了看满屋子的伤员和女孩,说:“小心些。” 瞿思齐将她拉到身边,压低声音说:“不要轻易在别人面前使用你的异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白小舟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让别人知道她左手神明、右手恶魔的异能,她将永无宁日。 白小舟点了点头:“你也不要逞能,打不过就跑。” 瞿思齐哈哈一笑:“放心吧,我有不死鸟一般的生命力。” “是蟑螂吧。”白小舟在心里偷偷想。 瞿思齐背好背包,又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白小舟一眼,出门而去,白小舟用铁棍闩上门:“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钉子、木板,我们要把窗户都钉上。” 夜色苍茫,瞿思齐看了看表,他们进来已经有四五个小时了,天还没有亮,雨倒是停了,漆黑的天空高挂一轮明月,整座游乐场都仿佛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霜露。他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衣服,走进了挂着海盗船牌子的小院落。 院落正中立着一个巨大的架子,架子上挂着一艘铁制的船,船身上涂着血红的骷髅头,船身正一前一后不停地摇动。 在那摇晃的海盗船中,坐着一个人,看起来像个男人,只是天色阴暗,看不真切。 “是秦来恩吗?”瞿思齐高声问。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低着头。瞿思齐握紧了剑柄,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一步一步小心地接近。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钻进他的鼻孔,他心头发凉,轻轻地碰了那人一下,那人身子一歪,头颅从脖子上咕噜噜滚了下来。 瞿思齐吓得差点儿叫出声来,忙捂住自己的嘴,打开手电筒,那是个年轻男生,被利器砍断了脖子,面色惊恐、愤怒,仿佛看到了世上最可怕、最不敢置信的情景。 是谁杀了他?杰森? 瞿思齐侧过头,检查那无头的躯干,秦来恩穿着白色的衬衣,背后印着两个血手印,仿佛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不会是林娜推的吧?为了活下来,她将他推到了杀人狂的刀下。 瞿思齐皱起眉头,人在面临生死的时候,总是会做出一些平日里不敢想象的事情,他可以理解林娜想要活下去的求生意念,但无法认同她的做法。用别人的死,来换取自己的生,就算一时苟活,这一生也会不得安宁。 法国神学家约翰·加尔文曾说过:因内疚所遭受的折磨是活生生的灵魂的地狱。 瞿思齐叹了口气,站起身,刚想往回走,却突然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凄清的月光之下,有一人一马从游乐场深处疾驰而来,他极目远眺,凭借着一点五的视力,看到了那个骑在马上的骑士。 瞿思齐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那个骑士,没有头。 第三部 第七章 无头骑士 无头骑士!瞿思齐转身就跑,他看过那部由约翰·尼德普演出的哥特电影,无头骑士手拿一把锋利的斧头,在沉睡谷里奔驰,将所有挡在前面的人斩首。 他还年轻,还不想死在斧头之下。 无头骑士追赶而来,马蹄声犹如催命符,瞿思齐在瓦砾遍地的游乐场里飞奔、飞奔,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跑起来能够这么迅捷。 即使如此,两脚依然跑不过四蹄,无头骑士追了上来,手中的大斧带着凌厉的风,从半空中横扫下来。瞿思齐身子一沉,斧头擦着他的头皮而过,割下一片发丝,在空中飞舞。 那匹马非常高大,瞿思齐只到它的背部,他拔出剑,朝马的后腿削去,马腿竟然跳起,一脚踢在瞿思齐的胸口上,他被踢出去好几米远,撞在铁栏杆上,差点儿把肩骨摔裂。 可恶,瞿思齐在心中低咒一声,摸出一道黄符,无头骑士骑马朝他冲过来,他口中念念有词,将符纸挑在剑尖,往前一递,符纸飞起,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在马头上。马像受了炮烙之刑,符下的肌肤发出吱吱声响,冒出缕缕青烟,马儿吃痛,人立而起,骑士从马背上跳下,丢下斧头,拔出腰中长剑,朝瞿思齐刺来。 兵器交锋,一人一妖身躯贴近,瞿思齐闻到骑士身上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有虫子从他断裂的脖子里钻出来,爬进衣服里。 瞿思齐拼命忍住胃里翻涌的汁水,捏着鼻子与他交战。打了几个回合,瞿思齐只能勉强支撑,无头骑士武功高强,力气出奇地大,瞿思齐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骑士的对手。 瞿思齐虚晃一招,将骑士逼退,转身逃跑,这次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能够最大程度地发掘出自己的潜能。如果现在让他去跑一百一十米栏,瞿思齐一定能把刘翔远远地甩在后面。 瞿思齐跑进管理人居住的小屋,用扫把闩上门,焦急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断头谷》 那部电影他看过,快想一想,无头骑士究竟有什么弱点?无头骑士不畏刀剑,也不怕枪支,但不能踏入教堂,这个死神的游乐园,哪里会有教堂? 等等,无头骑士并不随便杀人,他被邪恶的女巫偷走了头颅,女巫以头颅相威胁,操纵他杀人,如果找到他的头颅,他就能回地狱去。 只要找到他的头颅! 对,找他的头! 玻璃轰然碎裂,无头骑士挥着剑冲了进来。瞿思齐大叫一声,举剑刺过去,正好刺中无头骑士的胸膛,无头骑士的剑也随之而来,刺进了瞿思齐的肩窝。 就在这刹那之间,瞿思齐看到了一幅幅惊心动魄、怪异至极的景象。 难道……不,不可能!他惊得头皮发炸,糟了,小舟很危险! 白小舟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李安然看起来很累,却不敢睡,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苏叶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萧景德失血过多,看样子是昏过去了。 “我有奇怪的预感。”苏叶凑过来,低声说,“死神就在这里。” 白小舟后颈窝里蹿出一股凉意。“别自己吓自己了,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叶抓住她的手腕,抓得很用力,“我觉得死神就在我们当中,他变化成人的样子,混在我们中间,想要近距离地欣赏我们垂死挣扎的样子。” 她说得很笃定,脸色幽暗。白小舟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按住她的肩膀说:“你别这么想,我们需要互相信任。” 苏叶推开她的手说:“你和那个姓瞿的男生是后来才出现的,你们和我们的故事无关,或许你们就是死神。” “你在胡说什么?”白小舟皱眉,“是林娜求我们来救你们的。” “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或许林娜已经死了,就是被你和那个姓瞿的杀死的。” “那我为什么要救你们?”白小舟急道,“如果刚才不是我们出手,你们已经被鬼娃娃杀死了。” “那是你的计谋!”苏叶站起身来,瞪着她说,“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会读唇语,裴庆东死前所说的话,我看懂了。他对你说:你是死神!” 白小舟猛吸了口冷气,她又想起那个濒死的男人,他翕动着嘴唇,带着恨意和恐惧,说:“你是死神。” “这是真的吗?”李安然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你真的是死神?” “裴庆东死前的确说我是死神,但我不是。”白小舟从腰间拔出随身的小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我也像你们一样流血,我不是死神。” “谁会割自己一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苏叶咄咄相逼,“你就算不是死神,也是个冷血的杀手。” “我是法医学员。”白小舟上前一步,盯着她的眼睛说,“我经历过很多次生死,所以我可以这么镇定。” 二人剑拔弩张,李安然不知所措。就在这个时候,萧景德凭空飞了起来,重重地撞在天花板上,在他的惨叫声和三个女孩惊讶的目光中,他在屋子里撞来撞去,就好像有一只手抓着他,将他扔来扔去一般。 “是弗莱迪!”苏叶抱着自己的脑袋尖叫,白小舟扑过去抱住萧景德,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大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 “别去!”苏叶拉着李安然说,“她是死神啊,这是陷阱!” 被木板钉死的窗户猛烈地抖动,有人在窗外用刀子砸木板,白小舟听到刺耳的奸笑声,脸色大变:“是鬼娃!快找东西把窗户堵住啊!” “不要相信她!”苏叶继续拉着李安然,“过去你就中计了。” 木板被刀子戳出了个洞,眼看着就要被砸断,白小舟大怒,高声吼道:“你们要是不来帮忙,等鬼娃进来,我们都得死!” 李安然咬了咬牙,冲过去将柜子推到窗户前,鬼娃又砸了一阵,似乎放弃了,没了声息。苏叶害怕地退到门边,颤抖着说:“不要去,不要去,是陷阱……”忽然血肉模糊的声音响起,她的目光凝固如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不敢置信地倒了下去。 门外响起刺耳的笑声,木门被刀子戳穿了,这一刀,几乎要了苏叶的命。 “不!”白小舟大叫,就这一晃神的工夫,萧景德猛地将她推开,胸膛上出现四个猩红的爪印,他尖叫着朝墙壁撞过去,然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白小舟急匆匆地跑到苏叶面前,检查她背上的伤口,李安然忽然捡起铁棍,瞪着她说:“别碰她!” “我要给她止血。” “她怀疑你是死神就被杀了。”李安然尖叫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白小舟觉得无法跟她解释,也就不费神去解释了,只低头查看伤情,幸好那一刀刺偏了,没有刺中心脏,她忙找出止血的药,撒在伤口上。李安然大叫一声,挥舞着铁棍扑过来,白小舟太专注于疗伤,被一棍子敲在背上,跌倒在地,痛得半天都站不起来。 “我要活下去,我不会让你把我杀死的。”李安然握紧铁棍,一步一步靠过来,白小舟努力抬起头说:“你要相信我,如果我是死神,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你打倒?” “你是不是死神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知道了活下去的办法。”李安然吞了口唾沫,“ 《死神来了》 一共有五部,我都看完了,在电影里,如果想要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不该死的人杀死,这样就能得到她剩下的寿数。” 白小舟心口一片冰凉,李安然的脸色变得狰狞:“林娜一定也是用了这个办法,她杀了秦来恩……” “秦来恩也是要死的人啊!”白小舟打断她。 “如果他不是呢?”李安然叫道,“我们吃饭的时候,林娜撒娇,要秦来恩出去给她买烟,算起来煤气罐就是在他出去之后爆炸的,他本来就不该死。” 白小舟知道已经无法说服她了,一个身陷绝境的人,一旦相信如何做能让自己逃脱,就会不惜一切代价。 “你死,好过我死。”李安然再次举起了铁棍,忽然,她的目光直了,铁棍从她手中滚落,她倒了下来,失去了知觉。 白小舟愣愣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中拿着砖头的萧景德。这个男人喘着粗气,将砖头丢开,跌坐在地。“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白小舟,我又见到弗莱迪了,他要杀我。”他扯开自己的上衣,“你看,这是他留在我身上的伤口,如果我下次再入睡,他就会要了我的命。他侵入所有人的梦境中,把我们都杀死。我们逃不出去了,我不想再受苦了,给我个痛快吧。” 他用下巴点了点白小舟手中的小刀:“用那把刀,割断我的脖子。” 白小舟盯着他,不说话。 “还愣着干什么,来动手啊!”萧景德喊道,“你不是法医吗?切割人这种事,平日里做得很多吧?” 白小舟的目光始终停在他身上,缓缓地站起,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萧景德嗤笑道:“你拿那个有什么用?哈,难道你还是个道士?失敬失敬啊。” “你真的梦到了弗莱迪?”白小舟问。 “这还有假吗?” “刚才我也睡着了,可我没有梦到他。”白小舟缓缓往后退,“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梦到了他,我记得电影里不是这样吧?” 萧景德道:“你想说什么?” “裴庆东死的时候,对着我说‘你是死神’,或许他并不是对我说的呢?”白小舟皱起眉头,“或许他是对我身后的某人说的呢?” 那个时候,在她身后的人,正是萧景德。 “你是见习厨师,活下来的人当中,只有你靠近过煤气罐。虽然是苏叶看见了未来,但这些人却是因为你才能存活,是你亲自挑选了他们,挑选了你的玩偶。”白小舟的眸子里映出萧景德的影子,他的身上有黑雾缭绕,“虽然你一直很小心,但是刚才,就是你打倒李安然的那一刻,你没能掩饰住自己身上的死亡之气。” “你果然能看到。”萧景德站起身来,神清气爽,气势非凡,完全不像一个受了重伤的病人,“你和那个姓瞿的年轻人,神秘的闯入者,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难道不是你把我们带进来的吗?” “我不记得带过你们这两个异能者来。”萧景德往前走一步,白小舟就警惕地往后退一步,“不过你们的到来令游戏更有趣了。” “你想怎么样?” “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萧景德朝地上的两个女孩一指,“杀了她们,我就放你们走。” 白小舟的脸色刹那雪白如纸。 “怎么样?我的条件并不太糟,对吧。从法律上来说,你的行为只是‘紧急避险’,根本算不上犯罪。”萧景德笑道,“你不是第一次杀人吧?这对你来说不算难。” 白小舟不再退却,往前一步来到他面前,和他四目相对:“如果我不肯呢?” 萧景德张开双手:“那就在这个死亡之城中和我的妖怪们战斗,这里没有食物,你们很快就会慢慢衰弱,然后被杀死。” “也许我们可以不用那么麻烦。”白小舟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他的喉咙,手背上黑线弥漫,萧景德的脖子也开始发黑,他瞪着眼睛,喃喃道:“恶魔之右手?” “你该回地狱去!”白小舟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萧景德的身躯化为一团黑雾,从白小舟身上掠过去,然后在她身后重新凝聚成形:“也许你天赋异禀,但你还不是我的对手。我说过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既然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门猛地被炸开,手拿利刃的玩具娃娃跳了进来,在空中划下一道完美的弧度,朝白小舟刺过来。 这个时候,一把泛着荧光的剑从半途刺过来,刺穿了玩具娃娃的脑袋,将它钉死在地上。娃娃四肢猛烈地挣扎了一阵,血从它的脑袋里流出来,在地上蔓延出一朵鲜艳的曼陀罗。 “它的心脏不在胸膛里,在脑袋里。”瞿思齐转过身,取下身上的背包,将一颗已变成骷髅的人头举起来。白小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此时的瞿思齐气势惊人,宛如一个得胜的将领,脚下踩着敌人的尸骨,他的身后仿佛有千军万马、狼烟遍地,势不可当。 原来一直喜欢耍宝的瞿思齐,也有这般帅气的时候。 “我找到了无头骑士的头颅,现在他已经听命于我。”瞿思齐大步挡在白小舟面前,“而且,我还知道他是谁。” “他不是死神吗?”白小舟插嘴。 “他当然不是死神。”瞿思齐冷冷地盯着萧景德,“他也是一个异能者,一个拥有侵入别人头脑之异能的普通人类,他的爱好,就是侵入无辜之人的脑中,让他们做同一个噩梦。” 白小舟猛吸一口气,难道这个死神游乐场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它只是一个梦境,是由这个叫萧景德的人所创造出来的虚拟世界? “为什么你会知道?”萧景德双目圆睁,瞳孔里全是惊诧,“难、难道你是……” “小舟,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进来吗?”瞿思齐侧过头问她,“因为我们俩的精神能力都很强。那个叫林娜的人,也有很强的精神力,她的肉体一定离我们车子所在的公路不远,所以她逃出了梦境,而我们在阴差阳错之中接收到了她的精神力,受其影响,才会卷入这场游戏之中。” “果然是因为林娜。”萧景德一脸悔意,“我本来以为她的精神力只是比旁人强一点儿而已,没想到生死关头,她竟然能跑出去,真是失策。” “这就是天意。”白小舟说,“你以为自己拥有点儿异能就能为所欲为?连天都不能容你。” 萧景德嘴角抽搐了两下,换上一副笑容。“也许我们该做个交易,我将你们安然无恙地送出去,你们就当不认识我,如何?” 瞿思齐帅气地勾了勾唇角:“你忘了,我们是警察。” 白小舟上前一步,二人并排凝望着他,萧景德顿时觉得一股强大的精神压力迎面扑来,压得他胸口发闷,喘不过气。而四周的景色也开始崩溃,墙壁的砖块一块块崩落,崩陷的地方都只剩下一片漆黑。 “不!”萧景德撕心裂肺地怒吼,“我苦心经营的幻境!” 然后白小舟便看见他被抛了起来,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睁开眼睛,阳光慵懒地照在白小舟的脸上,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白小舟立起身子,发现自己仍然坐在破旧的比亚迪里。后车座上的劫匪还在昏迷,看来瞿思齐下的蒙汗药有些过量,希望他们醒了之后不要精神失常才好。 青天白日,瞿思齐怕别人看见这几个人被捆得结结实实会误会,便将他们都塞进了后备厢。 “果然是做了一场梦。”白小舟叹息道,“真像 《盗梦空间》 啊。” “是很像,但原理完全不同。”瞿思齐发动汽车,自嘲地笑了笑,“这个萧景德一定是个宅男,生活、工作不如意,只知道躲在屋里看恐怖电影,结果走火入魔了。” 白小舟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你说,我们能造一个这样的幻境吗?” “不知道,谁有那闲工夫?”车子刚开出去数米,忽然有一个人影从林子里蹿了出来,扑到车子面前,瞿思齐吓了个半死,连忙刹车,将头伸出去骂道:“你干什么?不想要命了?” “实在抱歉,能让我搭个便车吗?”那是一个女人,连连道歉,白小舟抬起头与她对望,倒吸了口冷气。 这个人,是林娜! 瞿思齐显然也认出了她,对她点了点头说:“上车吧。” “请问,我见过你吗?”林娜看着白小舟,疑惑地问。 “呃。”白小舟迟疑了一下,“为什么你会这么问?” “说出来怕你笑话。”林娜说,“我本来是来驴行的,昨晚下大雨,我就在那边的林子扎营。睡着后我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我不知道怎么进了一个游乐场,被美国电影里的杀手们追杀,后来好不容易逃出来了,还受了重伤。好像……”她偷偷瞄了一眼白小舟,“好像就是你救了我,还帮我包扎。” 白小舟与瞿思齐相视一笑:“是吗,那还真是缘分啊!” 林娜舒舒服服地靠在柔软的车垫子上,惬意地笑道:“那个梦很真实,真实得都快让我精神错乱了,呼,幸好只是一场梦。” 白小舟不置可否,她抬头望着那些被树叶筛下来的阳光,笑容明媚。 或许,噩梦的意义就在于醒来之后,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所带来的快乐吧。 第三部 第八章 不祥之兆 西南某山区,山川明媚,草木茂盛,时值深秋,正是柑橘成熟的季节。老赵吃过老婆做的哨子面,心满意足地背起背篓,今天要去果园里多摘些柑橘,他们村盛产柑橘,家家户户都种了好几亩,每到这个季节就摘了背去城里卖。他们的橘子皮薄肉甜,城里人很喜欢,昨天他摘了几十斤,全卖光了。 他哼着小曲,心情愉快地往山上走,刚翻过一个山头,忽然愣住了。 漫山遍野一片雪白。 下雪了?他抬头看了看天,不可能啊,这还不到下雪的季节呢。他瞪圆了眼睛仔细看,这一看非同小可,原来那并不是雪,而是白色的果实,眼睛所能看到的所有山头都结满了这种白色的果实,仿佛橙色的柑橘一夜之间全部变得雪白。 别是橘树生病了吧?他吓得双腿都在打战,这片果林是他全家的希望,他的儿子在读大学,要是今年的收成没了,儿子明年的学费可就交不上了啊。 他撒开脚丫子朝果园狂奔,一路跑到林子里,早就有很多同村的村民们赶来了,一个个都脸色煞白,眼中是掩饰不了的焦急。 老赵从树上摘下一颗白果子,怎么看都不像柑橘,又不敢吃,对旁边的村民说:“老李,这还真是邪门了,请农机站的老王来看看吧。” “恶果啊!”一声炸雷般的尖叫吓得众人一激灵,齐齐回头,看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乞丐拄着拐杖叫道,“这都是恶果啊,大祸就要临头了!” 老赵认识那个乞丐,他解放前是跳大神的,“文革”时被批斗,疯了,平日总能看到他蹲在街头,吃着别人施舍给他的剩饭剩菜,一边说着些奇奇怪怪的话。 “老傻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村长怒喝,“大家都急成这样了,你还来捣乱!快滚!” 老乞丐忽然嘿嘿笑个不停,睁着他那双泛白的眼睛,摘下一个白果子,一边吃一边走远,嘴里还在不停地喊:“恶果结九日,九日之后,将有大灾!大灾啊!” 不知道为什么,老赵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也许,老乞丐说的并不是疯话? 警察局法医办公室里的灯亮着,散发着惨白、冰冷的光,金属解剖台上躺着一具白骨,上面的肌肉组织清除得很干净,干净得就像医学院里的塑料教具。 “这是一具女性尸体,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白小舟的目光落在尸体的胯部,脸色有些凝重,拿起桌上的尺子,量了一下耻骨之间的距离,法医老张转过头来问:“发现什么了吗?” “耻骨之间分离了四毫米,她至少怀孕十周以上了。”白小舟把玩着尺子,“看来情杀的可能性很大啊。” “别轻易下结论。”老张说,“那是警察的工作,不是法医的。” 门开了,瞿思齐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说:“小舟,我打听到消息了。”白小舟忙脱下白大褂走出来。瞿思齐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我托人查了裴庆东他们的境况,在梦中幻境里死了的人,在现实中也死了,心脏病发作,猝死。苏叶和李安然活下来了,不过她们似乎受了点儿惊吓,请假回老家去了。” “萧景德呢?” “我查过,没有这么一个人。”瞿思齐说,“他用的是化名。” 白小舟眉头皱得更紧:“他不会放过我们的,总有一天,他会找到我们,来找我们的麻烦。” “怕什么?”瞿思齐仰起头,伸出大拇指往自己脸上一指,“有我呢,他那点儿雕虫小技,在我面前简直不够看。” “又在自吹自擂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出现在他的身后,瞿思齐的脸色顿时一黑:“朱翊凯,你是不是每天非要损我一顿才开心?” 那男生身穿英伦风的立领风衣,模样俊美,笑容明媚,正是051号研究所成员之一——朱翊凯。 “翊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我们?”白小舟问。 朱翊凯耸了耸肩说:“龙老师到处找你们,让你们赶快回研究所,有要事相商。” 白小舟三人回到051号研究所的时候,楚先生坐在龙初夏刚买的红木太师椅上,与龙老师对坐品茗。桌上的紫砂茶壶弥漫着淡雅的茶香,连白小舟这种不懂茶的人都能闻出这是少见的好茶。木桌的上首还坐了一个人,五十多岁,穿着普通的西装,乍一看只不过是个平凡的大叔,但只要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他气势非凡,举手投足间领袖气质缓缓流露。 “稀客啊。”瞿思齐笑嘻嘻地说,“什么风把楚先生吹来了?” “恕我直言。”朱翊凯毫不客气地说,“楚先生每次出现,都没有什么好事。” 那长者闻言大笑:“初夏啊,你这几个弟子果然非同凡响啊。” 龙初夏自顾自地饮茶:“首长谬赞了。” 首长?白小舟吃了一惊,这位长者是军人? “柳伯伯。”楚云飞说,“还是开门见山吧,毕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长者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拐弯抹角。”他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屏幕上出现漫山遍野的白,宛如山川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镜头拉近,众人才看清,那根本就不是雪,而是果实,这座山脉所有树木都结着同一种果实,形状像猕猴桃,却通体雪白,迎着阳光,白得透明,仿佛只有果肉而没有果核一般。 “恶果!”白小舟睁大了眼睛,呆呆地从喉咙里吐出这两个字,长者惊喜道:“小姑娘知道恶果?” “我在档案里看过,1965年,某地结出过这种果实,摘后会立即长出,其味甚苦,难以下咽,古时候人们称它为‘恶’,‘恶果’一词便是来源于此。”白小舟脸色煞白,“当年恶果生长的地方风水奇特,是少见的龙脉,龙脉结出‘恶果’乃大不吉,一年之后,国必有大难。” “这段视频拍摄于九天前。”长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此地的风水较之1965年的山川更加重要,几乎可以说是中华命脉,恶果在中华命脉上肆虐,这意味着什么,想必不需要我明言了吧?” 白小舟浑身发冷,恶果只结九日,九日过后凋落无踪,没有人能阻止它们,一旦它们出现,所有人就只能绝望地等待灾难来临。这些灾难,或许是天灾,亦可能是人祸,2012临近,恶果的出现莫非与之有某种隐秘的联系?这样算起来,天灾的可能性更大。 “我们能做什么?”朱翊凯郑重地问,他明白其中的利害,或许如今已到了民族存亡的关键时刻。 “恶果的出现是天意,没有人能逆天而行。”楚云飞侧过头来,斜睨了三人一眼,“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端着茶杯的龙初夏抬起眼帘:“你们找到了‘件’?” “‘件’是什么?”白小舟忍不住问。 “‘件’是一种传说中的生物,据古书记载,它是神的使者,它们常常在家畜中诞生,模样奇形怪状。它们诞生的时机总是在灾难横行的年代,出生之后会说人话,但只说一句,这句话就是消除灾难的唯一办法。”长者叹息道,“天不亡我中华,就在昨日恶果凋零之时,我们在离长出恶果的山川九十里外找到了一颗鸡蛋。那颗鸡蛋是一只普通的母鸡诞下,蛋壳上浮现一张悲戚的人脸,传说,那是神明悲悯世人的容颜。” “‘件’诞生了吗?”龙初夏身子微微前倾,迫不及待地问。长者淡淡地笑了一声说:“我们将鸡蛋送进了专业的机构,想将它孵化,但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依然无济于事。不过,今天凌晨五点,专业机构的系统中被人种入了木马,有人利用这个木马给我们传递了信息。”他的目光在三个青年的脸上扫过,目光犀利如刀,“能够让‘件’孵化的人,只有‘先知’。” 听到“先知”二字,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瞿思齐的身上。瞿思齐被大家看得全身发毛:“你们看我干什么?我的确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预言能力,不过你们也都知道,这异能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我根本无法控制。” “整个中国,有预言能力的异能者用十个指头都能数得过来。”长者看着他道,“其中要数你的能力最强。现在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等等。”龙初夏打断他,“首长,请恕我直言,你们就这么相信那个侵入者的话?或许这只是个陷阱。” “我们的技术人员彻查过系统漏洞,完全找不到木马的来源,或者说,完全找不到它侵入进来的物理途径。”长者微微皱起眉头,“我们的技术人员都是最尖端的科技人才,他们若是找不到漏洞,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木马病毒并非来自某个技术人员,而是来自某个能力强大到可怕的异能者,甚至于——”他顿了顿,似乎不太能接受这种说法,“神明本身。” 白小舟不相信什么鬼神,不过这条信息的出现也绝不是偶然。或许这位首长已经有了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准备。 瞿思齐沉默了半晌说:“我愿意去试一试。” 龙初夏饮尽杯中残茶,将紫砂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思齐,你要想清楚,事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很危险。” 还没等瞿思齐答话,楚云飞突然插嘴说:“你能够保护他们多久?” 龙初夏一怔,与楚云飞四目相对,这位年轻的楚先生说:“他们三人,还有没到场的叶不二,虽然都只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但他们能力非凡,前途无量,你不能总将他们藏在你的羽翼之下保护起来,你应该放他们自己去闯荡。不经历过危险和失败,雏鸟是不可能变成雄鹰的。” 龙初夏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她不甘心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却实在找不出话来反驳。她知道,他说得没错。 这些学生,需要历练,她不可能在他们身边保护他们一辈子。 “既然如此。”龙初夏无奈地说,“至少要让我知道,他们即将去的地方究竟在何处。” 楚云飞顿了顿,促狭地一笑:“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白小舟不敢相信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 那是一座老旧的仓库,位于偏僻的城区,鲜有人烟,周围一片萧条破败的景象,仓库门口挂着某个公司的牌子,保安亭里坐着一个老人,正靠在椅子上打盹儿。 瞿思齐上前敲了敲玻璃,老人睁着惺忪的睡眼,拿起桌上的名单。“你就是瞿思齐?”又看了看旁边的白小舟,“你就是白小舟?” 二人点头。 “好了,你们可以进去了。”老人按下开关,仓库的卷帘门缓缓升起,“里面有扇门,你们应该知道密码。” 三人刚想动身,老人忽然说:“名单上只有两个人,这位小哥,你不能进去。” 朱翊凯愣住:“你确定?” “确定。”老人瞥了他一眼,“请回吧。” 朱翊凯的脸黑了半边,瞿思齐总算等到了寒碜他的机会,拍了拍他的肩说:“人品太差了,没办法,凯子你还是回去等消息吧。”朱翊凯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说:“小心些。” “不劳挂念。”瞿思齐从来没有如此这般惬意,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白小舟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俩人打情骂俏的工夫日益增长,这是要顺应潮流发展基情吗? 二人进了仓库,卷帘门缓缓关闭,仓库的深处果然有一扇木门,看起来平淡无奇。瞿思齐以特定的节奏将门把拧了几下,把手忽然打开,露出一个密码锁,来之前楚云飞曾告诉过他一个六位密码,他输入密码,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缓缓地开了。 木门不过是假象,那其实是一扇厚达一尺的金属门。 门内是一座电梯,里面早已站了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欢迎,我姓李,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李博士,上面派我来接待你们。”他按下负二十五楼按钮,“首先我必须申明,进入研究中心之后,你们可以看也可以问,但没有我的准许,什么都不能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白小舟试探着问:“这里不是精神病院吗?” 李博士瞥了她一眼:“你电影看多了吧?我们中心是研究非正常人类的,精神病人也是正常人。” 白小舟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出了电梯,眼前豁然开朗,这里竟然是一座大型的研究室,到处都是精密仪器和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二人看得目不暇接,还以为自己进了 《生化危机》 里的蜂巢。 他们所研究的对象,比起 《生化危机》 里的各种生化怪物也不遑多让。 其中一个研究室里坐着一个小男孩,有个女研究员正在跟他说着什么,他侧过头,盯着白小舟,嘴里伸出海参一样长满倒刺的舌头,在空中蛇一般快速扭动了一下,又缩了回去。另一个实验室里绑着一个男人,他赤裸着身子,皮肤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还能眨,扑闪扑闪的,煞是吓人。又一个实验室里,几个保安正全力按住一个浑身黄毛、身高九尺、长着一张女人脸的怪物,而一个女博士正往它的静脉里注射镇静剂。 白小舟忍不住浑身发冷,李博士说得没错,和这些人比起来,精神病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人类。 走过几条长廊,见识了许多模样怪异的“非正常人类”,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迎了上来,李博士说:“萧晨,那颗蛋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女人边叹息边说,“我完全检测不到生命迹象,李博士,恐怕这颗蛋并不是传说中的‘件’。”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李博士侧过头来跟白小舟和瞿思齐说,“这位是我们研究中心非常优秀的研究人员萧晨,‘件’的研究由她全权负责。” 萧晨朝二人点了点头,领着他们走进实验室,摆满各种文件和仪器的桌上有一个架子,架子上端端正正地放着那颗鸡蛋,蛋壳上浮现出一张悲戚的人脸。白小舟和瞿思齐凑过去,盯着看了很久,忽然,那张脸动了一下,吓得二人忙缩了回来。 “我们试过所有办法。”萧晨皱起眉头,“除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悲哀之外,没有任何变化。”顿了顿,她抬起头,看着瞿思齐问道:“听说你能让它孵化?” 瞿思齐苦笑道:“我又不是学生物学的,哪里有什么办法?”话音未落,他目光忽然一窒,眼前如同放电影般浮现出诡异的画面:研究中心里似乎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在惊慌逃窜,警笛长鸣,四处都是尖叫声。在这片混乱当中,萧晨来到一台电脑前,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往电脑里输入了什么,然后嘴角上翘,露出一道阴冷的微笑。 而她身后架子上的鸡蛋,已经破裂,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 第三部 第九章 尕海古墓 画面戛然而止,他深吸一口气,甩了甩脑袋。 萧晨问:“你没事吧?” 瞿思齐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没事,刚才有些耳鸣,可能是突然看到这么多‘非正常人类’,精神有些无法适应。我可以休息一下吗?” 萧晨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对一个正在整理文件的年轻研究员说:“成弼,送他去休息室。” 年轻研究员答应了一声,领着二人出门去了,李博士和萧晨望着二人的背影,眼神复杂。 “你说,他们真的行吗?”萧晨问。 “上面说,他就是‘先知’,或许他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这么说来,我们得加紧行动。”萧晨笑得不动声色,李博士看了她一眼说:“小心些,别露出马脚。” “我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成弼打开一扇门,房间窄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看起来就像监狱。“你们就在这里休息吧,要不要喝点儿什么?” “不用了。”瞿思齐说,“我躺一会儿就没事了。” 成弼指了指床头的按钮:“两位最好不要到处乱走,如果有任何需要,按这个叫我。” 他走之后,瞿思齐警惕地看了看门外,低声道:“我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儿。” “你发现了什么?” 瞿思齐摇头:“我只是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究竟会发生什么,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我总觉得这里的气氛很怪异。” 话音未落,忽然警铃大作,二人大惊,忙推门出来,研究人员们似乎也蒙了,疑惑地四下张望。成弼跑过来说:“不用慌张,应该只是火警演习而已。” “火警演习?”瞿思齐道,“这个研究中心关的都是危险人类,时不时来个火警演习不太妥当吧,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岂不是‘狼来了’?” “不好了。”有人喊道,“那个不死怪人逃出来了。” 成弼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什么不死怪人?”白小舟追问。成弼脸色阴暗,带着两人就往安全地带走,边走边说:“三年前,一支考古队在青海湖周围找到了一处古墓,据说是古城尕海的贵族墓。经过九十天的挖掘,他们在古墓里挖出了一具尸体,尸体并未腐烂,看起来像是变成了木乃伊,全身的肌肉干枯发硬,却没有萎缩,其身材甚至比常人还要高大。青海湖地区并不存在干尸形成的条件,他们以为自己挖到了奇迹,向所属的研究院发送了这些消息,之后便失去了联系。研究院派了另外一支考古队,由军人护送去了墓地,才发现那些考古队员都已经惨死,而杀人凶手就是那具干尸。他拿着自己的随葬品——一把公元前九世纪的青铜戟,残忍地杀害所有他见到的人。跟去的那支军队以牺牲了七个人的代价,捉住了他,将他送来我们中心。我们发现他并没有真正死去,他的细胞能够不断再生,换言之,他是不死的。” “长生不老?”白小舟吃了一惊,想起不久前所经历的一宗案子,有个疯狂的教授妄图用古代的炼丹炉炼制起死回生的丹药,但他失败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成弼苦着脸,“不过他没有七情六欲,只知道杀人,要是长生不老都是这个模样,还不如死了。” 白小舟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传说中的西王母之国是不是在青海湖周围?” 成弼一愣:“你的意思是?” “传说西王母拥有不死药,难道那具干尸是吃了不死药?” “这就不得而知了,倒是个值得研究的课题。不过那具干尸的确是个宝物,如果能够发现细胞不断修复生长的秘密,或许就能够破解不老的密码。”成弼点头,周围研究室里的房门都已经自动紧锁,将研究人员和研究对象都锁在了里面,玻璃是钢化玻璃,门是数寸厚的铁门,要想闯进去比登天还难。 “我们不去‘件’的研究室吗?”瞿思齐问。 “一旦发生研究对象逃出的重大事故,所有研究室都会自动锁门,走廊的尽头有一间避难屋,我们要躲到那里去。” 身后传来鞭炮一般的枪声,听得人心里发毛,简直就像美国恐怖电影里的剧情。而且,那声音在渐渐逼近。 一声惨叫传来,一个全副武装的保安飞了过来,跌落在白小舟脚边。白小舟连忙去扶,却发现他胸口被刺了一个大洞,鲜血喷涌。 “快给他止血!”白小舟脱下自己的外套,捂住他的伤口,受伤的保安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快跑!” 沉重的脚步声和惨叫声不断传来,成弼大惊:“糟了,他过来了,快走!” 瞿思齐连忙拉起白小舟,三人朝着走廊尽头飞奔,眼看着避难屋就在眼前,里面已经躲了不少人。就在他们快要冲进去的时候,屋内的人脸色变了,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身后,脸色煞白,想也不想便关上了房门。 三人因惯性作用,全扑在玻璃门上。这间避难屋呈半圆形,三面是玻璃,一面是钢铁墙壁,三人拍打着玻璃墙,要屋内的人开门,屋内的人满脸惊恐,退到墙边,说不出话来。 白小舟觉得后背发凉,缓缓回头,看见一个高大的人迎面走来,那人皮肤干枯,却肌肉虬结,如同树皮一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依稀能够看到曾经英武过的痕迹。 他的左手抱着一个保安,确切地说,是半个保安,因为保安的下半身已经被齐齐切断,不知丢在了何处,鲜血将干尸身上所穿的白大褂染得几乎变成红大褂。而他的右手则拿了一把青铜大戟,上面染满了鲜血,还挂着一些类似于人肉组织的物件。 简直就是一个魔鬼! 成弼贴着玻璃墙,吓得双股战栗,几乎尿了裤子。瞿思齐本能地去摸自己的剑,但摸了个空,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是不允许携带任何武器的。 只能靠我了。白小舟咬了咬牙,脱下右手的手套,径直朝干尸跑去。瞿思齐吓了一跳:“小舟,你疯了?!”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干尸将手中的保安一扔,将大戟在空中一舞,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白小舟刺来。莽撞的白小舟惊得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这具干尸的力道和武艺如此之强,她根本无法躲避。 没有任何机会,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戟朝自己的胸膛刺来。 就在这个时候,大戟忽然在她胸前生生停住,但带来的力道依然如同一记重锤打在她的胸口,她闷哼一声,朝后跌去。 成弼冲上去接住她:“白小姐,你没事吧?” 白小舟胸口剧痛,她用手轻轻摸了摸,应该是断了一两根肋骨。 “我没事。”她咬牙说,抬头看了看干尸,对方正将大戟缓缓收回去,凝望着白小舟刚才所站立的地方出神。白小舟像是想到了什么,侧过头去,看见瞿思齐握紧了拳头,死死地瞪着眼睛,额头上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白小舟忽然想起龙老师曾说过,思齐拥有很强的精神力,他的异能并不仅仅是先知而已,甚至可以侵入对方的意识,营造幻境,但这样做会造成很重的精神负担,而且他并不能将自己的能力运用自如。 难道是刚才的危急令他发掘出了隐藏在身体深处的秘密吗? 白小舟咬紧牙关,忍着剧痛站起来,这是瞿思齐为她争取到的宝贵机会,她绝对不能错过!这次她跑得更快,甚至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能跑得如此之快,短短几秒便扑到干尸面前。干尸似乎看不见她,但能够感觉到有人靠近,再次挥舞起大戟,不过却像是在迟疑着什么,不肯砍下。 白小舟乘机抓住干尸的手臂,五根指头上的毛细血管弥漫起一丝丝交错的黑色。干尸发出一声怒吼,挥手将她甩开,身体从被她抓过的地方开始,肌肉开始长出脓疮,一寸寸腐烂。他将大戟往地上一杵,支撑着自己的身躯,摇摇欲坠。 此时正好大批武装保安赶到了,朝干尸的脑袋射出数支强效麻醉剂。干尸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如泰山崩。 白小舟和瞿思齐终于松了口气,跌倒在地上,浑身的骨头都仿佛散了架。 “小妹,你没事吧?”保安们围上来,白小舟哭丧着脸说:“我需要普鲁卡因,快给我来一针,我快痛死了。” 普鲁卡因是镇痛剂,当治疗肋骨断裂的时候,需要将它注入骨折肋骨下缘进行痛点封闭。 干尸被拖了下去,白小舟瞥了一眼,干尸身上的脓疮和腐肉已经开始慢慢痊愈,看来成弼说得没错,他的细胞可以自动修复和再生。 这东西如果用在化妆品里,简直就是爱美女性的福音啊。 打完封闭,白小舟被抬到医疗室治疗,瞿思齐本想跟去,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跑向萧晨的实验室。钢化玻璃门只能从里面打开,此时实验室里一片狼藉,桌上的蛋已经破了,如他幻觉中所见,里面的东西已经不翼而飞。 他的心一片冰凉。 难道真的是萧晨做的?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天啊!”随后赶来的成弼抱着自己的头,脸色惨白,“‘件’孵化了,不见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个时候,瞿思齐好像发现了什么:“你看,那桌子下面是不是躺了一个人?” 成弼仔细一看,果然发现桌子后面伸了一只手出来,一动也不动。 那是一只女性的手。 二人后背一阵发凉,瞿思齐急道:“怎么才能打开门锁?” “李博士有门卡。”成弼说,“我去找他。” 去了大概几分钟,他便带着李博士和几个保安赶来。李博士的脸色也不好看,从怀里掏出卡,打开了门,众人进去,看见萧晨倒在桌后,面容极为狰狞,仿佛看到了世上最恐怖、最不可置信的景象。 李博士摸了摸她的颈动脉,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瞿思齐觉得萧晨的胸前有些奇怪,正想去碰,李博士说:“别动,小心。”说罢,捡起一个文件夹,将萧晨的衣服缓缓扫上去,露出她的胸膛。 所有人都吸了口气,她的胸口印着一个深紫色的五指印,但那指印非常奇怪,不像是人类,倒像是某种大型食肉动物。 “难道袭击萧晨的,不是人类吗?”瞿思齐自言自语,李博士看了他一眼说:“未必,或许是一个长了野兽爪子的人类。” 瞿思齐本想说那还算是人类吗?但想想这里是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便也释然了。“难道中心里有这样的人?” “没有。”李博士接过保安递来的警棍,在那五指印上按了按,肌肉和皮肤立刻塌陷进去,“肋骨几乎全都断了,这一掌要了她的命。” 听起来倒像是武侠小说,瞿思齐抬头四望:“李博士,这实验室里应该有摄像头吧?” 李博士凝望尸体一阵,眼神复杂,良久,才对成弼说:“把她送到法医科去,做个解剖,我要详细的报告。”说罢,又对瞿思齐道:“跟我来。” 瞿思齐被他带进了保卫科,这里有许多屏幕,每一个屏幕都映出某一间实验室里的景况,可谓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走廊上的摄像头昨晚坏了,人手不够,还没来得及检修。”执勤的保安说,“所以只有室内的视频。” 博士让他调出当时的录影,警报响起之前,萧晨一直在作研究,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警报响起,她惊诧地看了看,正想出去,玻璃门却猛然关上,她试着打开门锁,但失败了,只得回到桌边坐下,拿起电话,似乎是想打给谁。可是电话还没有拨通,她忽然抬起头,看向玻璃门外,门外似乎有个人,但摄像头的角度拍不到那人。萧晨认识那人,抬头对着他比画着什么,然后走到门边,刚一靠近玻璃,她整个人就飞了起来,撞翻了盛放蛋的架子,跌落在桌子后面,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那颗蛋滚落在她的身旁,咕噜噜地转着圈,然后屏幕便变成了一片刺眼的雪花。 整个视频就像一部恐怖电影,却真实得可怕。 两人静立在电脑前,默不做声,气氛变得更加压抑。良久,瞿思齐说:“有人隔着玻璃门打了她一掌,杀了她。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有这等隔山打牛的本事,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武侠小说里的情节。” “我们中心没有这样的人。”李博士顿了顿,说,“除非某个人隐瞒了自己的功夫,不过,这个人究竟是如何偷走‘件’的?门锁上之后,就算危机解除,电脑自动解除禁制,也只能从里面打开。若要从外面打开,需要门卡,门卡只有两张,一张在萧晨的身上,一张在我身上。” 瞿思齐抬起头来看他,眼中有一丝怀疑,李博士皱眉道:“怎么,你怀疑是我杀了她?”瞿思齐没有否认,却岔开了话题:“博士,你不觉得奇怪吗?从视频来看,萧博士明明撞翻了放鸡蛋的架子,为什么我们进来的时候,架子和蛋壳却好好地摆在桌上?小偷不会干这种事吧?” 这时候保安忽然叫道:“博士,你快来看这个。” 二人连忙围过去,保安指着屏幕说:“这是危机解除后四十二号实验室的摄像头所录下的影像,你们看这里。”他指了指画面中的玻璃门,正好有人从门外快速走过。 那是一个很熟悉的女人。 萧晨。 “不可能!”李博士叫起来,“按时间来算,这个时候萧晨已经死了。” 瞿思齐觉得一股凉意如同蛇一般沿着自己的脊梁骨往上爬,死人自然是不能爬起来到处走的——呃,那个干尸不能算死人——那么,这个和萧晨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又是谁呢? “凶手!”他和李博士异口同声,某个人杀死了萧晨,又假扮成萧晨的模样,便可以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带着“件”走出去。 李博士立刻拿出对讲机:“保安科长,立刻封锁所有出口,绝对不能让这个假萧晨逃出去。”又对保安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一旦发现假萧晨的行踪,立刻通知我。” 瞿思齐抬头望着如同蜂巢般的屏幕,想起自己所看见的那个幻象,幻象里的那个人,莫非就是假萧晨吗? 白小舟躺在床上,虽然打了封闭,但胸口还是痛得像要裂开一样,一个年轻漂亮的护士给她打好点滴,低头看着她的右手,她本能地将手缩进被子里:“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护士笑道:“这里的病人都是非正常人类,你已经算是很正常的了。” 话音未落,警笛声又响了起来,白小舟吓了一跳:“又是谁逃出来了?” “你待在床上别动,我出去看看。”护士走了出去,房门虚掩着,这次系统并没有直接将房门锁死,想必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护士回来了吗?白小舟尽力仰起头,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门边。 “萧晨博士?”白小舟说,“你怎么来了?” 萧晨阴沉着脸,缓缓来到她身边坐下,直愣愣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博士?”白小舟觉得不对劲儿,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声,萧晨还是不说话,眼神冰冷,像在看着一具尸体。 白小舟浑身都冰冷了,面前的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和之前的那个萧晨完全不一样,就像是个……是个怪物。 “李博士。”瞿思齐叫住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李博士回过头来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瞿思齐理直气壮地说:“直觉。” 李博士不怒反笑。“有预言能力的人果然不一样。”他示意屋子里的人都出去,“昨天晚上我们接到了线报,说我们研究中心里有别国的情报人员混了进来,想要偷走‘件’。” 瞿思齐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偷走了“件”,找不到化解危机的办法,自然就能陷中国于灾厄之中。近年来,中国日益强盛,很多国家自然坐不住了。 “关于这个间谍,有眉目了吗?” 李博士摇头。“我们还在排查,不过这个假萧晨一定和间谍有关。”他顿了顿,看着瞿思齐说,“不如用你的预知能力,看看这个人究竟是谁?” 瞿思齐苦笑道:“我当然愿意效劳,不过我这本事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的,恐怕帮不了什么忙。” 李博士想了想:“一般有预知能力的人,接触到某个相关的物件时,能够引发他的能力,不如试一试?” “可以试一下。”瞿思齐来了兴趣,“什么物件?” “萧晨的尸体。” 当瞿思齐来到萧晨尸体旁时,打了个冷战,他不是没见过尸体,比这恐怖千百倍的他都见过,不过这个完全没有外伤的尸体不知为何分外吓人,他紧了紧衣领,将手伸出去,轻轻放在尸体的额头上。 静。 良久,李博士问:“怎么样?” 瞿思齐摇头,李博士不死心:“试试摸她身上的掌痕。”瞿思齐转过头去看她身上的青紫色掌痕,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犹豫了好一阵才伸手过去,就在碰触掌痕的刹那,眼前猛然现出几幅画面。 萧晨抬起头,看见一个人站在玻璃门外朝她招手,她脸上露出笑容,兴高采烈地走过去,却被那人一掌打在玻璃门上,玻璃门毫无破损,她却飞了起来。就在她落地的刹那,镜头转向了门外的人,将门外那人的脸显露无余。 瞿思齐像受了炮烙一般将手缩回来,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李博士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了?” “我看到那个人了。”他脸色阴沉,眉头深锁,“是成弼。” 李博士脸色骤变,问身边的保卫科长:“成弼在哪儿?” “自从四十二号干尸事件之后,就再没见到他。” “去找,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瞿思齐盯着尸体身上的掌痕出神,沉默良久,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叫:“不好,小舟有危险!” 第三部 第十章 非正常人类 碍于肋骨的伤痛,白小舟动弹不得,只能抬起头来警惕地看着萧晨:“萧博士,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萧晨还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她被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按墙上的呼叫按钮,萧晨明明看到了她的动作,却没有阻止她。 这个时候,白小舟感觉到她的目光在缓缓下移,一直移动到自己的手上,盯着她的手出神。就在一刹那,萧晨的眼神变了,从之前的冰冷毫无表情变成了——食欲。 没错,就是食欲。 白小舟毛骨悚然,按下了呼叫按钮,然后,她看见萧晨笑了一下,嘴唇上勾,勾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那是正常人都无法做出的表情,像一张被扭曲得过了度的小丑面具。 那一刻,白小舟终于明白,面前的这个人,不是萧晨。 她忍着剧痛坐起身来想要跑,一直静如雕塑的萧晨也动了,以极快的速度扑过来,朝她的手咬下去。就在这时,门猛然打开,成弼冲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把枪,想也不想便朝着萧晨一连开了五枪,枪声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尤为刺耳,来回轰响,要不是这墙壁有些微吸音功能,白小舟的耳朵一定聋了。 萧晨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惨叫,扑倒在地,鲜血从她的身下蔓延开来,如同弥漫的藤蔓植物。 “你没事吧?”成弼过来拉白小舟,白小舟摇了摇头。“萧博士疯了吗?还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其实萧博士已经……”成弼的话还没有说完,几个全副武装的保安便冲了进来,用枪指着他的头,大喝道:“成弼,放下武器!” 成弼脸色煞白,一抬头便看见李博士和瞿思齐从门外进来:“你们……” “成弼,放下武器。”李博士冷着脸说,“你被捕了。” “李博士,您听我解释。”成弼惨白的脸化为铁青,语无伦次地说,“这都是误会,不,我、我这是在抓杀人凶手啊!”他往地上一指,“这个假萧晨杀了真正的萧博士,又攻击白小舟,所以我才开枪的。” 李博士冷笑道:“你哪里来的枪?我记得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员工手册里清清楚楚地写着:研究人员未得特别允许不得佩带任何危险性武器。” 成弼看了一眼手里的枪,忙将枪一扔:“这、我、这个研究中心太危险了,我藏着这把枪只是为了防身,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有没有别的意思还是对警察说吧。”李博士朝身边的保卫科长点了点头,“把他带下去,先问清楚情况,然后再通知上级,赶快派人来调查。” 保卫科长将枪插回枪套里,拿出一副手铐,走过来抓成弼,成弼倒也没有反抗,一边被他拉着往外走一边喊:“我真的是冤枉的,你们要相信我啊!” 瞿思齐看着他的背影:“李博士,你觉得他真的是间谍吗?” “你觉得不像?”李博士笑道,“不像就对了,间谍都是最会撒谎的人,要说他们个个都是心理学家也不过分,他们能够揣测对手的心思,想尽办法骗过对手,这是他们吃饭的本事。要是谁看起来就像间谍,那么他一定不是间谍。” “李博士不愧是李博士,说话这么有哲理。”在人家的地界,瞿思齐自然得适时地拍拍马屁。李博士笑了笑,转身对白小舟说:“让你受惊吓了,实在抱歉。” 白小舟苦笑道:“我已经习惯了。不过,这位萧博士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说来话长,还是让思齐跟你详细说吧。”他让两个人将假萧晨抬出去,瞿思齐说:“这倒是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假萧晨就是成弼,原来只是同伙。” “堂堂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竟然混了两个间谍进来,真是耻辱。”李博士面有怒容,“看来需要整顿整顿了。” 正说着话,护士端着换点滴的药品走了进来,奇怪地看了看众人:“不是叫我来换药吗?发生什么事了?这、这里怎么有血,谁受伤了?” “小王啊。”李博士说,“好好照顾小舟,别的事就不用管了。” 话还没说完,那两个抬假萧晨尸体的保安便脸色苍白地冲进来,惊慌失措地说:“博士,不好了,尸体失踪了。” “什么?失踪了?”李博士闻言脸色大变,跟着他走了出去,这么劲爆的消息,瞿思齐自然不想错过,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白小舟本来也满腹好奇,却不得不躺回床上,在王护士给她换药的时候,她回想起那个假萧晨,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她不像是人类。 但是,她的身上没有黑气,也不像是妖魔鬼怪,那么,她究竟是什么呢? “我们把假萧晨的尸体送到解剖室里,就放在萧博士的旁边。”保安解释道,“可是刚转了个身,尸体就不见了,真TM邪门,那尸体不会是被人下了什么药,人间蒸发了吧?” 李博士瞪了他一眼:“净胡说,还下药呢,我说过多少次了,武侠小说里的东西不要拿到现实里来,更不要当借口。” 保安被他骂得没脾气,只得说:“博士,我们发誓真没离开一步,就在门口说了一会儿话。” “没人进来过?” “别说是人了,连苍蝇也没有。” 瞿思齐抬头看天花板上的通气口,李博士说:“别看了,这里的每一个通气口都上了锁,除了检修队队长,没人有钥匙。” “这就奇了。”瞿思齐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此人懂得穿墙术?” 李博士一边苦笑一边摇头:“连茅山术都出来了,茅山术的传人都快死绝了,穿墙术失传有五百年了吧,要真有这么一位高人,我倒是很想会一会。” 瞿思齐摸着自己的下巴,压低声音继续自言自语:“不愧是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净是无法解释的怪事,才进来没一会儿,我都要以为自己不正常了。”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又跳过了一分钟,白小舟闲极无聊,忽然想起外公的笔记,她从包里掏出那本古老的笔记本,原本只是想当小说随便看看,可是翻着翻着,竟然翻到了“件”,她一下子来了精神。 那是民国二十二年,河南有个猎人上山打猎,打到了一只奇怪的鸟,它的形状像猫头鹰,却长着一只脚,生着猪尾巴。猎人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便提着它回了家。正好外公卫天磊到山里找一种珍惜的草药,到他家讨口水喝,一进门便看见屋里挂着这只鸟,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连忙问这鸟是在哪里打到的。猎人自然如实相告,卫天磊越听越心惊,叹道:“可怜啊,天下将有大祸。”猎人吓了一跳,再加上卫天磊本来就气质非凡,宛如世外高人,他自然不敢怠慢,忙跪下求问原委。卫天磊摇头说,那只鸟在 《山海经》 中有记载,是一种上古怪鸟,名叫趾踵,是一种不祥之鸟,传说它一旦出现,天下必将有大瘟疫,而打死它的人,全家必有大灾,甚至可能死无全尸。猎人吓得连连磕头,求问解决之法,卫天磊连连摇头,说无法可解,转身就往外走。猎人抱着他的双腿不许他离开,两相争执之下,院子里的老母鸡竟然孵出了一只小鸡,但它像是受了惊吓一般逃开了。卫天磊朝鸡窝里一看,窝里有一只半鸡半狗的怪物,还长了一张人脸,不由得大喜,对猎人说,你真是走运,“件”竟然诞生在你的家中,你家乃至整个天下的灾厄都能破解了。并问附近的村子里有没有算命算得特别准的人,猎人说正好有一个,是个瞎子,卫天磊叫他立刻请了来,一见到那瞎子,“件”便开始说话了:“趾踵沉于天麻水中。”说完便死了。卫天磊忙上山采了几棵天麻,熬了一大锅水,将趾踵扔进锅里煮,一直煮了三天三夜,几乎把那只怪鸟煮化了方才罢休。之后,猎人将怪鸟汤泼在门前的地上,那块地立刻隆起一个包,草木皆枯,再也长不出任何植物。 这个故事讲完之后,外公还在下面附了“件”的简略介绍,白小舟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大变,将笔记本一合:“难道……” 瞿思齐靠在单面玻璃窗边,看着里面正在受审的成弼,这个年轻的研究员抓着自己的头发,紧张得几乎要崩溃了,一直重复着同样几句话:萧晨不是他杀的,假萧晨他不认识,枪只是用来防身的。 保安科长是个很高大的中年男人,隔着厚厚的制服都能看到他身上隆起的肌肉。他站在瞿思齐身边,目光锁定在成弼身上,若有所思。 “胡科长,你觉得他真是间谍吗?”瞿思齐试探着问。 胡科长沉默一阵说:“现在还无法下定论。” “如果他是间谍,为什么要杀死假萧晨?又是谁偷走了假萧晨的尸体?”瞿思齐自言自语道,“真是扑朔迷离。” 瞿思齐觉得自己走入了一个迷宫,左右奔突,却找不到那条出去的路。 “科长。”一个保安走进来,脸色有些难看,胡科长瞥了他一眼问:“什么事?” 那保安看了看瞿思齐,凑到胡科长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胡科长脸色骤变,抬起头来看了看瞿思齐,看得瞿思齐像被人大冬天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小哥,”胡科长说,“跟我来。” 他的表情太严肃,瞿思齐不知道该不该跟过去,不会一出这门,就被一群五大三粗的保安一拥而上,按在地上了吧。 但他还是去了,也没有想象中的危险。胡科长将瞿思齐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小心地关上门。瞿思齐注意到那门上除了电子锁之外还有一把古锁,叫不出名字,但非常复杂,胡科长用一把奇形怪状的钥匙给它上好了锁,转过身来冷冷地盯着他。 “胡、胡科长,你带我来这里有什么重要的事?”瞿思齐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胡科长说:“别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你用异能看见成弼打死萧晨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不妥?” “对。”胡科长加重了语气,“仔细想,任何你觉得奇怪的事,都说出来。” 瞿思齐歪着脑袋想了半晌:“要说奇怪,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之前我从来没有靠接触尸体看到过幻象。” 胡科长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打开电脑中的一个软件,看起来像心电图。“我们中心关押着几个精神力很强的异能者,曾经发生过异能者以精神力操纵研究人员大开杀戒的事件,从那之后我们就安装了一种监测器,专门监测精神力。这条稳定的波浪线就是你的精神力,而同一时刻在那个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在使用精神力,他控制得很好,几乎与你的精神力重合,但在快要结束的时候,他还是露出了马脚。” 瞿思齐凑过去,果然看到波浪线快要结束的时候有另一条线跳了一下,他像被当胸打了一拳,胸闷气短,惊得说不出话来:“难道我所看到的幻象并不是真的,而是有人故意让我看到的?” “当时解剖室里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两个研究人员,你能想到是谁吗?” 瞿思齐抬起头,满脸不敢置信:“那个人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我的大脑中,除了是个精神力极强的高手之外,还必须是个我极其信任、对他毫无防备的人。” 两人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诧异。 李博士! “李博士。”白小舟拿着吊瓶架子,来到解剖室门外,屋子里只有李博士一人,他正拿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切割着萧晨的肌肤,像在画布上作画。 “你不好好休息,来这里做什么?”李博士的衣服上染了血,看起来有些面目可憎,“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那个假萧晨的尸体呢?”白小舟急切地问,“还在不在?” “被偷了。”李博士说,“我们正在排查,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找不到了。”白小舟笃定地说,“我刚才记起,以前曾在外公的笔记中看到‘件’的详细记载。‘件’这种怪物,总是伴随着灾难诞生,它们在出生之后会对‘先知’,也就是有预言能力的人说出一句话,这句话就是解决灾厄的关键,说完很快就会死去,死后不足一刻钟,尸体就会消失无踪。” 李博士一愣:“你是说,那个假萧晨是……” “我认为她不是什么间谍,她就是‘件’。” “不可能!”李博士说,“我从来没听说过‘件’的样子长得像人类。” “‘件’并没有自己特定的形状,它会模仿着自己还在卵中时,身边常见之物而形成。它通常在家禽中诞生,所以样子一般都是鸡、鸭、狗之类的四不像。但是这个‘件’刚生下来就被带到了研究中心,身边常出现的生物只有人类,确切地说,只有萧晨。”白小舟看了看解剖台上赤裸的女尸,“这样一切都可以解释了:‘件’的下落;滚落在地的架子又回到了桌上;只能从里面打开的门被打开;所有的一切都串成了一条线。” 李博士皱着眉头,来回踱步,良久,他忽然转过头来看她,眼神有些怪异:“如果你的猜测是正确的,‘件’为什么来找你?难道你也是‘先知’?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来找我。但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白小舟急着解释,“要不然我早告诉你们了,还用等到现在?” “这就说不准了。”李博士的语气变得有些阴阳怪气,“你虽然是051号研究所的成员,但你进研究所的时间并不长,你的母亲失踪,父亲似乎背着一些耸人听闻的案子,你叫我如何信你?” 白小舟急了:“如果我真要骗你,何必来跟你说这些?” “我们迟早会知道假萧晨就是‘件’,你半真半假地做一番解释,就能打消我们对你的怀疑?”李博士冷笑道,“小姑娘,你还太嫩了。” 白小舟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危险的味道,转身想走,被他一把拉住,扯到了胸内的伤口,痛得她满头冷汗。 “说,‘件’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李博士激动地抓住她的双肩,“否则我就只能把你交给保卫科长审问了,他是狱警出身,有得是办法对付你。” “放手。”白小舟被他抓得仿佛肩膀都要脱臼了,刚刚接好的肋骨像是立刻就要散架,“痛,放手!” 一声闷响,李博士的表情猛然一窒,缓缓地倒了下去,他的身后站着那位年轻貌美的王护士,手中拿着一个镇纸,吓得脸色惨白。 镇纸从王护士手中滑落,她惊恐地说:“我打了李博士,我完了,我一定会被炒鱿鱼……” 白小舟拉了她就往外走:“你先回护士站去,我会跟上级解释的。” 王护士只能不停地点头。 “你知不知道思齐在哪里?” “好像听说被保卫科胡科长叫去了。” “保卫科在哪儿?” 王护士往西边一指:“你要去保卫科?不怕被抓个正着?” “我怕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白小舟仗着有051号研究所和楚先生这个后台,胆子颇大,与王护士分手之后,刚走了没多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步子一顿。 奇怪,王护士为什么要帮她?萧晨死后研究中心里到处都是间谍的传闻,难道王护士不怕她是间谍? 第三部 第十一章 谁是间谍 想到关键处,白小舟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转身就往回走。正好胡科长和瞿思齐到了,白小舟匆匆向他们说明了实情,待回到解剖室时,王护士正手拿针筒站在李博士身边,脸上布满阴霾。 胡科长本想冲上去将她制伏,她却灵巧地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微型手枪,对准三人:“别过来,我的宝贝可没长眼睛。” “你对李博士做了什么?”胡科长脸色冰冷。 “我和他是志同道合之人。”王护士笑道,“你们失去了‘件’,也没能得到预言,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胡科长从她眼中看到了决绝,以极快的速度冲上去,身手矫健,几下便将她手中的针筒和枪夺了下来,她哈哈大笑:“太晚了。” 说罢,头便垂了下去。 胡科长摸了摸她的颈动脉,摇头道:“她已经死了。”又去摸李博士的脉搏,“没有心跳了,快去叫医生来。” 抢救了两个小时,李博士始终没有救活,他就是间谍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在研究中心里像瘟疫一般蔓延,人心惶惶,不知道有多少机密泄露了出去,或许这个研究中心已经不安全了。 胡科长及时向上面汇报了这件事,上面将研究中心暂时交给他全权处理,很快便会派接管的人来。成弼因此洗清了嫌疑,胡科长准许他回自己的实验室,却不许他随意走动。 “你的伤没事了吧?”成弼关切地问。白小舟躺在病床上,心中不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真是倒了大霉了,龇了龇牙,没好气地说:“多谢关心,还死不了。” 成弼松了口气,挠头道:“没事就好,李博士竟然会是间谍,真让人不敢相信。”顿了顿,他又解释道,“因为之前那把枪是我父亲的遗物,我才随身携带,可惜现在不能拿回来了,我还要被炒鱿鱼。” “以你的才学,在哪里不能得到重用?”瞿思齐在一旁跷着二郎腿,一边喝咖啡一边说,“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作为。” 成弼苦笑道:“这里虽然危险,但是有很多可研究的对象,对于每一个研究人员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机会。”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可惜,‘件’死了,我们还是没有得到预言。” “何必在乎什么天灾和预言?”白小舟说,“这些事情往往是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向来不赞成这种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做法。” 成弼耸了耸肩:“在这里工作久了你就会发现,世上真的有很多事情无法用科学去解释。” “这可不像科学家说的话啊。” “历史上有很多科学家到最后都变成了神学家。”成弼眼神灰暗,“正是因为他们对这个世界了解得越多,才越明白自己有多渺小,才越了解自己对这个世界知道的有多少。他们往往比一般的愚夫愚妇更加尊崇自然。” 白小舟看着他,良久,问:“那你相信有鬼吗?” “鬼?那要看你怎么解释这个‘鬼’了。”成弼笑道,“对于未知的东西,我从不轻易下结论。”他站起身,“好了,不打扰你休息了,我也要去收拾东西,等新领导来了,问清楚情况,我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待他走远,瞿思齐放下咖啡,附在白小舟的耳边说:“小舟,那个‘件’临死前,很可能留下了预言。” 白小舟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曾经看到过幻象。”他说,“我看到警笛轰鸣的时候,萧晨在电脑里面写了些什么,或许我所看到的根本就不是萧晨,而就是‘件’。” 白小舟激动地说:“那留在电脑里的不就是……” “预言!”瞿思齐一字一顿,声音虽轻,语气却用得很重,白小舟奇怪地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告诉胡科长?” “你觉得胡科长可信吗?” “这……”白小舟迟疑了一下,谁也不知道研究中心里究竟有多少个间谍,他们只能谁也不信。 “你打算怎么做?”白小舟问。 “找到‘件’留下的预言,出去后咱们亲自告诉楚先生。” 白小舟想了想,这是唯一的办法:“好,不过你可要小心些,别让人当间谍逮起来。” 瞿思齐哈哈笑了两声,拍胸脯说:“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白小舟嘴角抽搐了两下,鉴于他以往的斑斑劣迹,她还真不能放心。 瞿思齐从病房里出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朝萧晨的实验室快速走去。没走几步,便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说:“瞿思齐,你要去哪儿?” “胡科长。”瞿思齐马上换上一副笑脸,“我这不是闷得慌嘛,所以想到处走走,见识见识所里的‘非正常人类’。” 胡科长板着脸,他那张脸上仿佛永远都不会有第二种表情:“跟我过来。” 瞿思齐只得乖乖跟他去了办公室,胡科长阴沉着脸说:“监控系统坏了,技术部正在检修,在监控修好之前,所有人的行踪都将记录在案。” “什么?”瞿思齐吃了一惊,“监控系统坏了?什么时候的事?” “李博士被杀之前就坏了。”一说起这个人,胡科长的脸色就很难看,“一定是那个女间谍干的好事。不过不用担心,最多还需要半个小时,监控系统就能完全恢复。” 瞿思齐若有所思,抬起头望着窗户上所放的那一盆仙人球,它顶部有一团小小的红,看起来像开出的美丽花朵。 他突然露出一个笑容说:“您放心,不会出什么事的,就算真出了什么事,还有我们呢。” 实验室里的灯似乎坏了一个,发出丝丝的电流声,明明灭灭,给这间原本就染了血的房间更加增添了一层恐怖色彩。 灯光明灭之中,一个身影扯掉黄色警戒线,走进一地狼藉的实验室,打开了桌上的电脑。他的十指在键盘上跳跃,似乎在硬盘中搜索着什么,屏幕的蓝光映照着他的脸,显得有些狰狞。 “你在找什么?” 那人被这清脆的女声吓得魂飞魄散,蓦然回头,看见白小舟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自己。 “成弼,你到底在找什么?”白小舟重复着自己的问题,成弼笑道:“原来是你,吓死我了。我是来找一些文件的,那些都是我的研究成果。” “但这里禁止进入。”白小舟指了指门上悬挂的指示牌。 “如果让他们知道,他们肯定不会让我带走那些文件。”成弼哭丧着脸,“但那些是我半辈子的心血,我不能没有它们。小舟,拜托你,你就当没看见好吗?我拿了资料就走。” “原来你是在找研究资料,我还以为你在找‘件’留下的预言呢。”白小舟点头,“那你找吧,我就不打扰你了。”说罢转身欲走,却又像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说,“其实之前思齐就趁着监控系统损坏,把电脑里的预言都删了。那东西放在电脑里,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件’真的留下了预言?”成弼惊诧地说,“她都说了些什么?” “抱歉,这是机密。”白小舟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都记在这里呢。放心吧,丢不了。” 成弼望着她,眼中迸出一丝凶光。 “胡科长,你说那段有问题的灵力监察系统会不会出错?”瞿思齐坐在旋转沙发上,一边转着圈儿玩一边问。 “绝对不可能出错。”胡科长认真地说,“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 “如果有人刻意更改了内容呢?” 胡科长沉默,眼中的色彩更加阴沉。 “而且监控系统坏得太及时了不是吗?”瞿思齐伸出脚,在桌上一蹬,沙发刷地一下往后滑了过去,正好抵在门上,胡科长急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瞿思齐不理他的愤怒,自顾自地说:“我一直在想,当时到底有没有人侵入我的意识?我得到了两个结论:一、的确有人侵入了,李博士是间谍;二、根本没人侵入,其实我当时看到的,正是事实,萧晨是成弼杀的,成弼就是间谍。” 胡科长沉吟片刻:“你有几成把握?” “本来我一成把握都没有,但是刚才你叫住我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九成把握。”瞿思齐身子微微往前倾,“或许混进来的间谍,不是两个,而是三个,这最后一个,或许拥有着所有监控系统的管理权限,可以轻易让它‘坏掉’?” 静。 气氛忽然变得很怪异,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对望着,就像两大高手在比拼内力,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良久,胡科长忽然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小伙子,你的想象力倒是不错。不过,证据呢?没有证据,谁会相信你的话?” “口说无凭,自然没有人会相信。”瞿思齐说,“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如果那台仪器真的被人做了手脚,应该是能查出来的吧?到时候请工程师自己检查一下,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胡科长微微眯起眼睛,眼中有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弥漫,瞿思齐感到一股压力迎面而来,面前像忽然多了一道无形的水泥墙。他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得仿佛一触即断。 忽然,胡科长笑了:“既然如此,就让他们来查吧,真金不怕火炼。” 瞿思齐愣住,他没有想到胡科长会是这样的反应,难道是他猜错了,胡科长根本就不是间谍? “小伙子,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也难怪你会胡思乱想。”胡科长看着他,淡淡地说,“这次我可以既往不咎,不过我不希望有下次。你可以出去了。” 瞿思齐深深地望着他,默然不语,良久,他站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门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说:“胡科长,你觉得成弼能够顺利拿到‘件’留在电脑里的预言吗?” 胡科长的脸色蓦然一沉,眼中迸出一丝杀意。 成弼从宽大的白色大褂下面拿出一只手套,那手套制作得就像是野兽的爪子,他无声无息地将手套戴上,身形跃起,一掌朝白小舟的后背击来。 就在掌风带着千钧之力袭来之时,一个人影忽然从旁边闪了出来,那一掌正好打在那人的胸膛上,那人被强大的冲击力抛出去,重重地撞在钢铁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后,一群人猛然间拥进来,十几把九五式突击步枪齐刷刷指着成弼的胸膛,他惊诧莫名,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些仿佛神兵天降的武警。 “凯子,你没事吧?”白小舟惊慌失措地扑过去,将为自己挡了一掌的朱翊凯扶起。朱翊凯忍着痛,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解开外套,露出里面贴身穿的一件马甲,那马甲很厚,看起来像是用某种竹子劈成细细的丝编织而成。“这一掌好厉害,幸好我穿了家里祖传的避水衣,不然,吾命休矣。” 武警缓缓朝成弼靠过去,大声命令他不要轻举妄动。成弼忽然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嘴角流出一丝血渍,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不好,他服毒了!”武警们一拥而上,“快,快叫医生。” 白小舟正想过去施救,被朱翊凯一把拉住,压低声音说:“他不值得你为他暴露左手。”白小舟皱了皱眉,缄默不语。 几个医生正紧张地对成弼施救,白小舟静静地看着他们,良久才道:“不知道思齐那边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司马老大早就候在门外了,出不了差错。” “喂,思齐,醒醒。”司马凡提用力拍打瞿思齐的脸。瞿思齐努力睁开眼睛,觉得浑身没有一处肌肉不痛:“胡科长呢?” “这就要问你了。”司马凡提提着一把九五式,蹲在他面前,“我们听见你惨叫了一声,就冲了进来,你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而那个姓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瞿思齐仔细回想,刚才他说完最后一句话,胡科长就动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变化,身体就挨了重重一击,飞了起来,撞翻了实木制作的柜子,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瞿思齐看了看四周,这房间虽然有窗户,但外面的城市风景不过是假象,用来缓解长期在地底下工作的压力,换言之,这是一间彻彻底底的密室,而门外,司马老大早已等候多时。 胡科长究竟是怎么出去的? 瞿思齐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难道胡科长会穿墙术不成? “看来这个姓胡的是个厉害人物。”司马凡提拍了拍他的背,“你能活着已经很不错了,不用太自责。” 瞿思齐并不自责,他只是很想知道,为什么胡科长没有杀了他。 其实,在进入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之前,他们就已经知道这里隐藏着间谍,这个间谍可能是任何人,所以他们谁都不能相信。 瞿思齐摸了摸手腕上的那块表,这是司马老大交给他们的特殊通信器,以使他们和外面始终保持着联络。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他们设下了局,将间谍一个个地引了出来。 只可惜,牺牲了李博士。这在他们的预料之外。 瞿思齐从办公室里出来,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之中,周围来来去去的每一个人都像是放慢了镜头的电影,无声、默然。 这种感觉很糟糕,会使人无法信任身边的每一个人,陷入巨大的阴谋与猜忌,他第一次深刻地感觉到做卧底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只要走上了这条路,便永无宁日。 “思齐。”朱翊凯和白小舟走过来,“听说胡科长跑了?” 瞿思齐没有回答,耳朵里有些耳鸣,仿佛长鸣的警笛,连小舟二人所说的话都听不见,只看见二人一开一合的嘴唇。这种感觉令他非常烦躁,也不知是从哪来的怒火,只觉得像要把自己燃烧成灰烬。 “思齐?”白小舟察觉出他的异样,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你没事吧?” 瞿思齐粗重地喘息,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都听不到。天地忽然开始旋转起来,他双膝一软,跌倒如玉山倾。 “思齐!”二人脸色骤变,忙将他扶起来,却看见殷红的鲜血自瞿思齐的鼻孔和耳朵里流出,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划下一道道刺目的鲜红。 二人的心都凉了一截,朱翊凯连忙抱起他就跑,发了疯似的到处找医生。研究中心的医护人员将他推进了手术室,二人颓然地坐在对面的空实验室里,心急如焚。 “不要担心。”司马凡提说,“这里有全中国最好的医生。” 白小舟抬起头来看他,司马凡提的额头仿佛短短几个小时就多出了一条皱纹,眼中的焦急比谁都要炽烈。 作为051号研究所的老大,他背负了太多东西,这个时候如果连他都垮了,那就真的没救了。 医生推门出来,三人连忙围上去问:“大夫,怎么样?” 医生戴着个黑框眼镜,脸色凝重:“伤得非常重,五脏六腑都有或多或少的破损,我们会尽力,但是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三人的心仿佛一下子浸在了冰水里,那一掌竟然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震破了,这个人的实力究竟有多可怕? 司马凡提一拳打在墙壁上,刚毅的脸颊覆盖上一层冰霜:“可恶,我不该让他去冒险。” “老大你无须自责。”朱翊凯沉着脸说,“何况这种时候,自责也没有用。” 白小舟咬了咬下唇,径直朝手术室走去,朱翊凯一把拉住她:“你要干什么?” “救思齐。” “别冲动。”朱翊凯压低声音说,“等手术做完。” 头顶上的日光灯散发出惨白的光,白小舟站在冰冷的灯光下,觉得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而那扇近在咫尺的手术室门,此时看起来却很遥远,远得仿佛隔绝了生死。 她翕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能够听到自己在说什么。 她在叫着他的名字。 思齐。 “后来怎么样了?”051号研究所里,龙初夏跷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问。朱翊凯耸了耸肩,端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杯,用茶盖细心地将漂浮在茶水上的茶叶扫开:“医生说,伤得太重,救不活了。” 茶香缭绕,将龙初夏的面容映出一种神鬼莫测的神采。“哦。”她喝了一口茶,又问,“预言呢?” “在电脑里找到了,现在的妖怪不得了啊,都会玩电脑了。” “妖怪也要解放思想,与时俱进嘛。” “是啊。” 二人悠哉游哉地喝着茶,坐在一旁的瞿思齐终于看不下去了:“喂喂,你们有点儿同情心好吗?虽然小舟救了我一命,但医生说我还需要半年才能完全恢复,现在我每一个内脏都在痛!” “怕什么,你不是有小强一样的生命力吗?这点儿伤算什么。” 瞿思齐咧了咧嘴:“我不跟你们说,我找小舟去。”说罢,转身进了休息室,白小舟躺在床上,打着点滴,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一种神秘的美。 她已经昏迷了整整五天了,左手力量的使用非常耗损体力,但沉睡这么久,却还是第一次。 瞿思齐体贴地为她掖了掖被角,哭丧着脸说:“小舟,快醒醒吧,你再不醒,我就晕了来陪你。” “思齐。”朱翊凯靠在门边,叹息道,“医生说了,她体力耗损过度,恐怕还要睡上个十天半个月。” 瞿思齐倒吸一口冷气:“那么久?” “这还只是保守估计。”朱翊凯紧皱了眉头,“不过我跟家族里的一位长辈要了个方子,他是老中医,说只要喝几服药,就能醒过来。” “那你还等什么,赶快去中药店抓药啊。” “这些药有些难搞。” 瞿思齐一把抓过药方:“什么,黑狗血一盅?虱子25克?蚂蚱十只,还要水田里的?” “而且这十只蚂蚱必须都是母的。” 瞿思齐一咬牙:“好,我去捉!你照顾好小舟,等我回来!”说罢,他夺门而去,朱翊凯立刻换上了一副奸计得逞的笑脸,在床边坐下。一直沉睡的白小舟忽然坐了起来:“我们这样戏弄他,不太好吧?” “谁叫他逞能,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朱翊凯说得理直气壮,“让他长长记性也好。” 白小舟想了想,表示同意。 可怜的瞿思齐,接下来的几天都泡在水田里,忍受着嗡嗡乱飞的蚊子,拿着个碗口大的网,到处捉蚂蚱。 第三部 第十二章 七具女尸 深夜,明月皎洁,校园中已经熄灯了,但依然能够看到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寝室走,洋溢着青春的魅力与热情。 八个打扮时尚的女生有说有笑地走进宿舍楼,她们刚刚庆生回来,身上弥漫着刺鼻的酒味,有个似乎喝醉了,被另外两个女生扶着。宿管阿姨没有过问,这栋楼里天天有人过生日,总会有那么几个烂醉如泥的,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女生们回到寝室,将喝醉的那个放在床铺上,都累得仿佛散了架一般,匆匆洗漱完毕便睡下了。 这个夜晚比平日里要安静,连蝉鸣都很少听到,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像某人踩在满是枯叶的草地上所发出来的声响。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喝得烂醉的女生醒了,她酒意还没有退去,朦胧之间仿佛看见对面床铺的女生从床上站起来,动作僵硬地往门外走去。 “莎莎,你要去哪儿啊?”她模糊不清地问了一句。那女生停下步子,似乎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径直开门出去了。 睡意太浓,她并没有深究,翻了个身,又睡了。这一次,她睡得很沉,一直到天亮。 她是被撞门声吵醒的,一睁开眼便看见学校的保安带着警察冲进来,她不解地揉着眼睛:“一大早的,什么事啊?” 所有人都用恐怖的眼神盯着她,她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睡意去了大半,环视四周,看到一片刺目的红。 血。 到处都是血。 这间小小的寝室里,到处都溅满了鲜血,就像泼上去的油彩似的,而她的身上也溅满了血,甚至将她的被子都浸透了。 恐惧如同炸弹一般在她的胸膛里炸开,短短的一个晚上,她便落进了地狱里。 阿鼻地狱。 白小舟穿着白大褂,手中抱着一个笔记本,一边看着解剖台上的尸体一边做记录。这次法医系又有一批尸体进来,堆得跟小山似的,男生们都被叫去搬尸体了,教授便吩咐女生们在教室里做解剖记录。 “喂,你们听说了吗?江南音乐学院出事了。”八卦是女孩子们的天性,周围的女生们忙问:“出什么事了?好像是死人了,对吧?” “死了七个。”挑起话头的女生用七根指头比画了一下,“我表姐是那学校的老师,她跟我说的,一个寝室的女生,死了七个,都死得非常惨,也很诡异。据说她们躺在自己的床铺上,身体被切成好几块,但是却没有抵抗过的迹象,尸块也放得非常整齐。” “哇,那简直就是行为艺术啊!” “可不是嘛。不过,最离奇的是,那寝室里还活了一个,这个幸存者那天晚上明明也在寝室里,却没有发现其他人被杀,还是警察把她给叫醒的。” “她不会就是凶手吧?” “一个女孩,一夜之间将七个女孩分尸,不太可能吧?” “这件事,邪门就邪门在这里了,江南音乐学院虽然宿舍管理得不严格,但是这楼上楼下可都是住了人的,将七个女孩分尸,怎么也要弄出点儿声响吧,可就是没人听到任何动静。” “是死后分尸吗?” “NO!”那女孩做了个夸张的手势,“我姐跟宿管阿姨很熟,阿姨告诉她,那几个女孩都是活生生被分尸的,说不定分尸的时候还是清醒的呢。” “那她们怎么不喊啊?” “要不怎么说这事儿邪门呢?”那女生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过头来问,“小舟啊,你平时不是就喜欢这些血腥离奇的事儿吗?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白小舟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给了她们这样的印象,她似乎从来没跟她们提过研究所里的事吧。 “这个……没看到现场和尸体,不好说。”她话还没说完,女孩们又开始唧唧喳喳聊起别的话题,譬如哪个商场又打折了,哪个牌子的唇膏又便宜又好用之类。白小舟和她们聊不到一处,只能继续观察尸体,可是就在低头的刹那,解剖台上的尸体变成了一个被肢解的女人,面部表情极为扭曲,手脚都从肘关节和肩关节处截断,躯干也从腰部被砍断,伤口整整齐齐,不像是切肉,倒像是切的土豆。 白小舟悚然一惊,后退两步,再看时尸体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哪里有什么被肢解的女尸。 幻觉? “小舟。”白小舟回过头,看见风风火火闯进来的瞿思齐,瞳孔蓦然一缩。他的身上缠绕着黑色的雾气,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你刚才去过哪里?”她劈头就问。 瞿思齐一愣,压低声音:“回051号研究所再说,有新案子。” 当看到051号研究所解剖台上的尸体时,白小舟感到浑身发冷。 那具年轻的女尸被肢解,面容扭曲,身体已经被擦洗干净,长长的头发如同水藻一般流泻下来。 她,就是刚才幻觉中所见到的那具女尸。 白小舟揉了揉太阳穴问:“她是?” “听说江南音乐学院的事情了吗?”法医教授秦哲铭坐在旋转沙发上,用烧杯喝着咖啡,“她就是受害者之一,名叫田莉丽。这个案子太诡异,上面决定由我们来调查,另外六具尸体还在警察局里,随时都可以调来。” 白小舟俯下身认真观察尸体,目光被田莉丽的脸深深吸引。田莉丽的脸部肌肉扭曲成不可名状的模样,但表情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没错,就是兴奋,嗑了药之后的那种兴奋。 “她的毒理学检查出来了吗?” “出来了。”秦哲铭从桌上拿起一份资料,“一切正常,除了酒精含量有些高之外。” 白小舟仔细检查了伤口,种种迹象表明,田莉丽被肢解时还活着。一个人在极度的兴奋当中,痛觉会减轻,就算受了伤也可能会浑然不觉。但要让一个人活生生被肢解,那得需要多大剂量的兴奋剂啊! 普通的酒当然不可能让人如此兴奋,白小舟开始相信,这个案子果然很邪门。 “难道是中了某种术?”瞿思齐捏着下巴说,古代中国,方术曾经极为流行,其中以汉唐为盛,后来朝廷明令禁止,才渐渐衰败,但民间依然有许多方术流传下来,有治病救人的术,自然也不乏作祟害人的术。 “我查到一些资料。”叶不二捧着一本又厚又黄的书走进来,“书里记载,南洋有一种降头术,用刚死婴儿的尸油制作头油,抹在头顶,可以让人发狂,或者极度兴奋,曾有人因为中了这种降头,在马路上疾奔三天三夜,最后体力衰竭而死。” 秦哲铭一愣,起身查看田莉丽的头顶,扒开海藻一般的头发,可以看到她头皮上长了一些红色的小点,说:“像是过敏引起的,小舟,拿镊子来。” 白小舟连忙将镊子递过去,秦哲铭取了一些头皮组织做实验,瞿思齐乘机说:“小舟,走,跟我去警察局,见见那位幸存者。” “她在警察局?” “是她自己要求的。”瞿思齐挤了挤眼睛,“自从案发过后,她的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了。总说有人要害她,只有警察局里是安全的,赖在警局不肯走,要是硬拉她,她就寻死,再加上她的爷爷曾是个警察,因公牺牲,警方没有办法,就暂时安排她住在杂物间里。” 白小舟一下子来了兴趣,一个寝室八个女生,死了七个,剩下的这个,不是积了八辈子的阴德,就是凶手,不知道她是哪一种? “你们说话注意一点儿,别刺激到她。”司马凡提领着二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角落里的一扇房门前,敲了敲门,好半天里面才传来细若蚊蚋的嗓音:“谁?” “是我。”司马凡提轻声说。 “司马警官?请进。” 司马凡提推开房门,房里很阴暗,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一个女孩缩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双腿,瑟瑟发抖:“他们是谁?” “他们是我的同事,有些事想要问你。”司马凡提尽量放柔音调,将一瓶可乐递给她,“这是你要的饮料,喝点儿压压惊吧。” 女孩接过可乐,猛地灌了一大口,用猜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二人:“你们想要问什么?” “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女孩往膝盖里缩了缩,“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死,半夜只醒过一次,看见一个人影从徐莎莎的床上起来,出门去了。”说到这里,她的身体抖得更加剧烈,“那人一定就是凶手,是他杀了她们,可是他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她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他究竟想要什么?” 司马凡提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别怕,这里是警察局,警察叔叔能保护你。” 白小舟瞥了他一眼,还警察叔叔呢,人家又不是哄三岁小孩。 “孟瑜蔻。”白小舟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想起这女生的名字,实在是太拗口,“那天晚上你们很晚才回寝室,是去做什么了?” 孟瑜蔻像被电击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她,眼中满是惊恐:“我、我们只是出去聚会,那天是我生日。” 白小舟想了想,说:“我记得你的生日是八月份吧?” 孟瑜蔻目光有些闪烁:“八月份放暑假了,没办法庆祝,所以那天补上。” “你们去了哪个餐馆?” 孟瑜蔻摇头道:“我记不得了,那天发生了好多事,大家都死了,死了。”她的目光有些涣散,茫然地盯着虚空,嘴里喃喃道,“只剩下我了。” 司马凡提朝二人使了个眼色,带着二人出来。“别再刺激她了,她的精神很不稳定。” “她的话前后不符,自相矛盾。”瞿思齐说,“你们真的相信她?” “她的体重还不到一百斤,怎么能将七个女孩肢解?何况尸体伤口那么平整,肯定是高手做的,她恐怕连杀只鸡的胆量都没有。” 瞿思齐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司马凡提。“老大,你好像很护着她嘛。”话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拳:“她爷爷是我很尊敬的一个老警察,我当然要多照顾点儿。” 白小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良久,她才低声说:“她身上除了黑雾和血腥气之外,还有一丝腐臭气。” “和尸体共眠了一个晚上,难免。” “不,不是刚死之人的尸体,而是死了很久的腐尸。”白小舟皱了皱眉,“我觉得,现在查出她们那天晚上回寝室之前究竟干了什么,才是问题的关键。” 这个时候,一个穿警服的中年警察带着一个女人走过来,那女人长得很漂亮,身上裹着绿色皮草,化着精致的妆容,满身珠光宝气,一看就是阔太太。 只是这位阔太太满脸的愁容,眼角还带着泪珠。司马凡提迎上去问:“邢队,这位是?” “这位是李澜李夫人,瑜蔻的母亲,来接女儿回家的。”中年男人解释道。 司马凡提松了口气,孟瑜蔻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万一她在警察局出点儿什么事,那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有家人来领,自然皆大欢喜。 门一开,李澜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过去抱住缩成一团的孟瑜蔻:“蔻蔻,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孟瑜蔻像受了莫大的惊吓,将她往外推:“你是谁?走开,我不认识你。” “蔻蔻,我是妈妈啊!”李澜抹着泪,“你怎么连妈妈都不认识了?作孽啊!” 司马凡提看着纠缠的母女,皱了皱眉头:“邢队,那真是她妈妈?” “这还有假?”邢队说,“我跟瑜蔻他爸认识十多年了,哪能不认识他爱人?唉,好好的一个家庭,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把人家孩子一辈子都毁了。” 白小舟看着惊慌的孟瑜蔻,她会是凶手吗?如果她不是凶手,那么这件事将在她的心里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如果她是,那她就太可怕了。 演戏演得如此之真,她的城府得有多深啊? 李澜好说歹说,终于把女儿劝回了家。孟瑜蔻好几天水米未进,连路都走不稳,上车时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白小舟见了,忙上前去扶,孟瑜蔻扶着她的手,乘机将一件东西塞进了她的手中。 “谢谢。”孟瑜蔻侧过头来,对着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白小舟愣住,看着车子疾驰而去,张开手掌,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颗珠子。 那是一颗念珠,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像是用沉香木做的,香味里带着一丝苦,上面雕刻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字,看起来像是某种符咒。 孟瑜蔻将这颗珠子给她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向她传递什么信息吗? “这好像是奇楠沉香嘛。”瞿思齐凑过来,“只是颜色有些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颜色太深了,奇楠沉香没有这种黑得发红的颜色。” 白小舟像是想到了什么,凝神细看,上面缠绕着丝丝黑气,又细细闻了闻,除了香味之外,还有一丝血腥味,只是那味道极淡,被香味一压,几乎闻不出。 “是血。”白小舟惊道,“这珠子在血里浸泡过!” “这好像是降头术里所用的一种符咒。”叶不二在电话那头认真地说,“不过……我忘了是什么符咒了,容我找找。” 白小舟挂断电话,正好下课,学生们从教室里鱼贯而出。看到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妹子,瞿思齐自然不能错过,一马当先迎上去,拦下一个穿着白毛衣的女孩:“请问,你是王鹤吗?” 女孩抬起头,推了推她鼻梁上厚厚的镜片:“请问你是?” “我们是警察。”瞿思齐亮了亮他的协警证,看到“协警”两个字,名叫王鹤的女孩眼中多了一丝疑惑:“呃,我最近没有帮人代考四六级。” “不是为了这个。”瞿思齐额头上一排黑线,“你认识孟瑜蔻吗?” 王鹤神色骤变:“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问她自己吧。”说着转身想走,瞿思齐连忙上去将她拦住:“我们只是想问几个简单的问题,请你配合。” “走开!”王鹤一脸不耐烦,“警察了不起啊,你烦不烦?” 瞿思齐扬起猥琐的笑容:“既然你这么不配合,我只好去请校方出面了,顺便跟校方谈谈你帮人代考的事。” 王鹤的态度一下子软下来,半带哭腔地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听说你本来是住出事那个寝室的,半个月前刚申请换寝室。”白小舟问,“能说说为什么吗?” 王鹤目光闪烁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跟室友处不好。” 见她不肯说实话,瞿思齐吓唬她:“这桩案子的凶手盯上那个寝室很久了,不知道他到底是只认寝室,还是只认人呢。” 王鹤像被电击了一下,身子微微有些颤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我换寝室,是因为那个孟瑜蔻太奇怪了。” “怎么个奇怪法?”瞿思齐趁热打铁,“详细说说。” “本来她挺好的,家里虽然有钱,但不炫富,对人也好,不过自从上次她从缅甸回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都阴沉了。我半夜睡得很浅,很容易醒,有次我醒过来,看见她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也不开灯,双手在胸前比画,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就跟武侠小说里的练功似的。她还有一个小罐子,是搪瓷的,说是从缅甸带回来的好东西,谁都不许碰。” “你知不知道那罐子里装的是什么?”白小舟忙问。 “不知道。”王鹤摇头,“可能是玉石一类的东西吧,她妈妈在缅甸那边做玉石生意,她本人也很喜欢玉石,所以身上总是带着玉石挂件。” “你问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问过,她说她根本没有做过,是我在做梦,还到处去说我的坏话,造我的谣,说我有精神病。”王鹤说,“我忍不下这口气,有天晚上装作睡着了,偷偷地准备着照相机,等她半夜起来‘练功’。我抱着相机等了很久,没想到竟然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什么东西扫在脸上,睁开眼睛一看,才发现孟瑜蔻正蹲在我床头,面对面地看着我,眼神特别阴森,像鬼似的,吓得我差点儿尿了裤子。” “后来呢?”瞿思齐觉得重点来了。 “她跟我说,偷窥没有意思,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然后她就……”王鹤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了,像戴着一张可悲的假面具。 “王鹤?”瞿思齐觉得有些不对,试探着问了一句,她还是没反应。白小舟在心中大叫了一声“不好”,连忙按住她的肩膀,王鹤顺势便倒了下去,软趴趴地像个充气娃娃,落地时连声音都没有。 瞿思齐和白小舟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上去扶起,却发现她七窍流血,浓黑的血液在脸上划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像几条可怕的黑色爬虫。 教学楼外面人来人往,很快就有人围了过来,有胆小的女孩捂着脸尖叫,却不肯走。白小舟摸了摸她的颈动脉,面色铁青:“没有心跳了,快打‘120’。” 早已有热心的围观群众打了电话,瞿思齐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抬头环视四周,四周都是高楼,随着他的目光旋转,让他置身于可怕的眩晕中:“难道有狙击手?” “别胡说。”白小舟将王鹤放平,开始做心肺复苏,但王鹤依然没有任何起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白小舟掰开她的眼皮,瞳孔已经扩散,没有救了。 等等!眼睛里似乎有东西。 她凑过去仔细看,那颗眼球中冒出一颗血珠子,眼睛里有出血点、七窍流血,这是受了什么伤? 正在疑惑,那颗眼球忽然动了,轻轻地转动了一下,吓得她猛吸了口冷气,然后,一条白色的东西从出血点里蠕动着爬了出来。 第三部 第十三章 生死降头 虫!眼睛里有条虫? 一只手伸过来,将那只眼睛捂住,白小舟抬起头,看见瞿思齐纠结得像打了结的眉头。是啊,不能让别人看到王鹤的眼中有虫,否则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谣言。 救护车的警笛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看着面前横陈的尸体,白小舟像落入了迷宫之中,到处都是陷阱和旋涡,让人无法逃离。 秦哲铭用镊子将眼球里的虫取了出来,接着又钻出了一只虫,他愣了一下,拿起手术刀将眼球取出,然后,解剖台边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难以计数的虫从眼眶里钻出来,仿佛解剖台上所躺的,不是个刚刚才死去的女学生,而是具死亡多年的腐尸。秦哲铭皱了皱眉,在死者的肚子上划了一刀,尸虫争先恐后地钻出来,顷刻之间便爬得到处都是。 “快把玻璃罩罩下来。”秦哲铭厌恶地拍打着身上的尸虫,“妈的,又要消毒了。”瞿思齐瞥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朱翊凯,天天跟尸体打交道还有洁癖啊?” “不会又是苗疆蛊术吧?”白小舟一脸愁容,“我下辈子都不想跟蛊术打交道了。” “不是蛊术。”叶不二捧着书过来,“是降头,虫降。” “对了,莉丽的尸体我有新发现。”秦哲铭来到另一个解剖台前,掀开盖在尸体上的青布,“她腰部的脂肪被人取走了一块。我打电话问过警局的法医,他们检查之后,发现每一具尸体都被取走了一块脂肪。” 叶不二翻着书说:“在施降头的时候,需要用到人的尸油,一般是去墓地寻找孕妇的尸体,用火烧尸体下巴,滴下来的油就是尸油。直接取年轻活人腰上的脂肪,那是一种更古老的降头,如果用它施法,效果是死人尸油的两倍。不过每个人身上能用的脂肪只有一小块,不划算,所以很少有降头师愿意为此去杀人。” 白小舟沉默片刻说:“王鹤说孟瑜蔻之前去过缅甸,难道她在那边惹了什么麻烦?” “或者……”叶不二顿了顿,说,“在那边学了降头。” “她的嫌疑果然最大。”瞿思齐往手心里打了一拳,“早知道就不该放她回家。” “无凭无据,有什么理由扣着她?”白小舟说,“我只是觉得奇怪,她要那么多尸油做什么。” “下降头无非是两个原因,一个是为财,一个是为情。”瞿思齐恍然大悟,“她家里已经很有钱了,难道是为情?小舟,走,我们去查查她男朋友。” “我查过了。”白小舟说,“追她的人挺多,但她没有男朋友,她的朋友说,她向来心高气傲,也没有暗恋对象。” “这就怪了,难道是为财?” 瞿思齐自告奋勇去警局找人帮忙查孟家的财政状况,白小舟去教室调查,却看见一个乞丐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远远地望着教学楼发呆。 那个乞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头发像枯草一样耷拉着,脖子上围着一条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毛线围巾,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上面布满了油星子,却没有一丁点儿臭味。不过,他的身上缠绕着一丝丝黑色的气,像一张细密的网,将他的身体包裹起来。 似乎是发现有人在看着自己,乞丐转过头来,他大概三四十岁,长得不像中国人,反倒像东南亚人。 “嘿嘿。”他忽然笑了,笑容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小心,她就要练成了。” 乞丐的口音非常奇怪,像是外国人在学说中国话,白小舟一惊:“你是谁?”乞丐没有回答,反而将目光移到她的右手上,她连忙将手藏到身后。 “污秽之物。”乞丐继续笑,“呵呵,看来这次不虚此行。” 白小舟不敢轻易上前,沉着脸说:“你是缅甸人?女生寝室的那件惨案,是不是你做的?” “小心,小心,小心。”他一连说了三个小心,站起身走了,白小舟不敢贸然去追,用手机拍下他的样子,传给司马凡提。过了一会儿,司马凡提打电话过来:“小舟,这照片是什么意思?” “老大,这个缅甸人很可能与女生寝室惨案有关。”白小舟正要解释,司马凡提疑惑地说:“照片上没有人啊?” 白小舟一惊,打开手机相册,刚才所拍摄的照片里果然没有那个缅甸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不是人吗? 她曾听外公说过,去南洋游玩,一定不要轻易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如果有人给你喝茶,你一定要先摸摸茶杯的底部,如果茶热气腾腾而杯底冰冷,那么茶里肯定被人下了降头。此外,还可以看看茶里能不能照出自己的影子,如果不能,那便是有降头。 难道,不仅下了降头的茶照不出人影,连降头师也没有影子吗? 警察小林查孟家的财政状况去了,司马凡提有别的任务,瞿思齐坐在老大的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玩电脑。一个女警察开门进来,给他倒了杯水,他一双眼睛全在电脑游戏上面,也没细看,端起来就喝,茶香很浓,他抬起头来对那女警察说:“挺好喝的,谢谢啊。”话没说完,却发现面前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走得挺快嘛。”瞿思齐心中得意,这个女警察肯定是暗恋他,也不知道漂亮不漂亮。唉,人长得太帅了也不好啊。 “思齐,我查到了。”小林兴冲冲地跑进来,“孟家果然有很严重的经济问题。” “怎么,他们做玉石生意赔了?” “听他们生意场上的朋友说,孟瑜蔻的父亲孟箫照这次去缅甸赌石,几乎倾家荡产。”小林神秘地说,“另外,我还打听到一点儿桃色绯闻。” 瞿思齐本着八卦的本色,连忙凑过去:“什么绯闻?” “听说孟箫照在缅甸有个女人。” 瞿思齐一愣,都说南洋的女人不能轻易招惹,她们敢爱敢恨,如果谁欺骗了她们的感情,她们就会去找降头师,给负心人和负心人的家人下降头。 难道他一直弄错了,女生寝室惨案不是孟瑜蔻做的,而是那个缅甸女人做的?可是她为什么杀了那七个女生,偏偏留下孟瑜蔻? “那个缅甸女人现在怎么样了?” 小林双手一摊:“我哪里知道?不过,听说半个月前,孟箫照的老婆——就是李夫人和孟瑜蔻一起去了趟缅甸,就是去捉奸的。” “结果呢?”瞿思齐暧昧地笑。 “孟箫照回来了,脸上全是抓痕。”说完,两人一起猥琐地笑起来,笑完了,小林说:“我去查查,看最近有没有缅甸女人来本市。” “多谢。”瞿思齐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案子破了,我请你吃海鲜。” 小林忽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思齐,你最近都没睡好吧?” “怎么?” “你眼睛里怎么都是血丝?脸色还这么难看。” “没有啊,我睡得很好。”瞿思齐脸色蓦然一窒,捂着自己的肚子,“痛,我的肚子好痛。” 小林吓了一跳:“你没事吧?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还是阑尾炎?走,我送你去医院。”他开着警车一路呼啸着将痛得死去活来的瞿思齐送到了医院,急诊科给他做了详细的检查,却没查出任何异常。 “可能是神经官能症。”医生说,“病人的身体没有问题,腹痛可能是心理障碍引起的,我先给他打一针百合清脑静神剂,你们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话还没说完,躺在病床上的瞿思齐忽然大叫起来:“我的肚子!医生,我的肚子鼓起来了!” 二人连忙跑进去,瞿思齐的肚子果然隆起,像怀了四五个月的孕妇似的。疼痛愈加剧烈,他抱着自己的肚子在床上打滚儿,用脑袋去撞墙,医生连忙喊来几个人将他拉住,吩咐护士给他打止痛针。 “医生,”小林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脸色苍白地问,“你真的觉得是神经官能症吗?” “这……”医生也犯了难,“难道是检查出了问题?我会安排再给他做详细的检查。” 小林苦笑,这恐怕不是现代医学能够检查出来的,还是赶快联系龙老师吧。 “思齐怎么样了?”秦哲铭带着白小舟、叶不二两人急匆匆进来,正好看到被绑在床上的瞿思齐,白小舟大惊,想要冲上去,被叶不二拦住。 “为什么会这样?”秦哲铭抓住小林的胳膊,“他中了毒?” 叶不二走过去,掰开瞿思齐的眼皮,脸色骤变:“眼睛布满血丝,有一道黑线,是中了降头。” 在场的医生护士听说过降头,却从来没见过,一时间都变了脸色。秦哲铭转身对主治医生道:“医生,我们是警察,这件事是机密,请务必保密。” 虽然医生们并不相信什么降头,但看到瞿思齐的怪病,却也不便说什么,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思齐中的是牛皮降。”叶不二说,“降头师用降术咒语把整张牛皮缩小炼成微尘状,用时将它放于被落降者的食物或饮料中,使对方不知不觉中吃下肚里。降头师只需念咒,一日催紧一日,对方的肚皮就会因牛皮在肚内逐渐还原而胀大,到后来牛皮便会把肚皮胀破,人也会爆肚而亡。从前就有很多南洋的妇女,因怕丈夫出外一去不返,留恋异地情缘,故在丈夫出行前对他施此降术,着令丈夫如期归来,否则有性命之危,以此作胁。能使用这样的降头术,这个降头师的能力不容小觑。” 白小舟忙问:“怎么解?” 叶不二摇头:“书上并没有提及解牛皮降的方法。” 白小舟侧过头去问秦哲铭:“龙老师呢?她一定有办法的。” 秦哲铭脸色阴沉:“初夏、老大和翊凯去办别的案子了,暂时没法回来。” “什么案子不能放一放?”白小舟急道,“思齐的命要紧!” “你们应该看过新闻吧,五天之前,川西的深山里发生了一起大火。” 白小舟愣了一下:“新闻上说那火是游客的烟头造成的。” “那种偏僻又危险的山林,除了探险的驴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游客。那场大火起得十分蹊跷,当时正好有附近的驻军在山里操练,却毫无预兆地起了大火,川西那么潮湿的地方,火竟然像洒了油一样烧得冲天,连消防队员都不敢靠近。幸好那些军人撤得及时,只牺牲了几个人,要是晚一步,就得全交待在里面。大火烧完之后,军队派人进山查找失火原因,怎么都找不到火源,却看到了漫山遍野的骸骨。” “骸骨?”白小舟忍不住惊呼,“不是说只死了几个人吗?为什么漫山遍野都是?” “从那些骸骨的数量来看,至少有上千人,至于他们从何而来,没人知道。”秦哲铭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后面还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上面说事情十分紧急,让我们赶紧派人过去调查。自从初夏他们走后,手机就关机了,怎么都联系不上,那个案子比我想象得还要难办,初夏是指望不上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白小舟心疼地看着打了止疼药昏睡不醒的瞿思齐,“既然他肚子里有牛皮,能不能开刀取出来?” 小林脸色凝重地摇头:“医院给他做过全身检查,胃镜、肛肠镜都做过了,根本没有发现什么牛皮。” “这是降头术,在撑破肚子之前,是看不到牛皮的。”叶不二合上那本发黄的书,封皮已经破烂不堪,上面依稀可以看见“降头大全”四个字。“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找到下降头的那个人,只有他能解开牛皮降。” 白小舟沉默一阵:“我的左手呢?有用吗?” “这个只有试试才知道。” 小林会意,看了看门外,将病房的门小心关上。白小舟将左手轻轻放在瞿思齐的额头上,黑色的血丝顺着她的指头弥漫上来,瞿思齐胀鼓鼓的肚子一下子瘪了下去,众人大喜,但她的手一离开,肚子又胀了起来。就这么反复试了几次,众人如泄了气的皮球,无可奈何地换上一张苦脸。 “要怎么做才能找到下降头的人?” 小林灵光乍现:“他刚到警察局的时候很正常,这么说来是在局里被下的降头,咱们局里有监控,看录像不就得了吗?” 留下叶不二照顾瞿思齐,白小舟和小林马不停蹄地回到警察局,调出录像,在下午四点左右,一个穿着制服的女警察出现在屏幕上,她的帽子压得很低,头也垂得很低,看不清面目。她手中端着一杯茶,进了瞿思齐所在的办公室,出来时茶杯不见了,还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迅速离开了警局。 “就是她!”小林激动地喊,白小舟忍不住泼他冷水:“她是谁?” 小林将录像送到鉴证科,但这个神秘女人非常小心,始终没在摄像头下暴露自己的面容,最后只能确定这是个身高一米六左右、身材窈窕的年轻女人。 白小舟盯着屏幕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吗?” “你是说……” “孟瑜蔻。” 李澜是个很优雅的女人,她坐在沙发上,穿着丝袜的双腿微微倾斜,容貌保养得当,看起来很年轻。她拿着一条价值不菲的手绢擦拭泪水,哽咽着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孟赌石赔光了家里的积蓄,受了刺激,现在还病得下不了床,蔻蔻又成了这样,我这下半辈子,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小林连忙宽言安慰,白小舟则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细细观察。自从她进入这间房开始,就察觉出了异样,这栋屋子太干净了,别说蛛网,连一粒灰尘都没有,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又脏得可怕,天花板上漂浮着一团团如同黑云的怨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个家果然有问题。 “李夫人。”白小舟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我可以去看望瑜蔻吗?在警局的时候我们很聊得来,几天不见挺想她的。” “那孩子自从回家后就一直躲在卧房里不肯出来。”李澜带着她来到二楼,敲了敲门,“蔻蔻,林警官他们来看你了。”敲了半晌里面也没回应,李澜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她可能睡着了。”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和一声惨叫,三人脸色骤变,李澜发疯似的拍门:“蔻蔻,出什么事了?快开门啊。” “李夫人,请让一让。”小林将她拉到一边,一脚踢开门,三人冲进去,看见孟瑜蔻跪在穿衣镜前,捂着脸呜呜地哭,镜子已经碎了,玻璃碎片散落一地,泛着银色的光。 李夫人冲过去抱住她,心疼地看着她满是鲜血的双手,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蔻蔻,你这是干什么啊?” “她回来了。”孟瑜蔻浑身颤抖,仿佛受了巨大的惊吓,“她回来找我们报仇了,妈,我说过,她一定会回来的。” 李夫人打断她:“你胡说什么!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那些室友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不许再自责,明白吗?”她的语气出乎意料地严厉,吓得孟瑜蔻瞪着眼睛看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林和白小舟互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诧异。他们帮忙将孟瑜蔻送到医院,手上的伤不重,缝了几针。 “你不觉得奇怪吗?”回去的路上,白小舟问,小林点头说:“李夫人好像在隐瞒什么。” “我说的不是这个。孟瑜蔻说‘她’回来了,没有说‘她们’回来了,我觉得她说的不是室友。” “那是谁?” 白小舟想了半晌:“她们不是刚去过缅甸吗?或许跟她们的缅甸之行有关。” 小林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查出孟箫照有个铁哥们儿,叫欧大任,也是他的生意合伙人,两人经常一起去缅甸,也许他知道些什么。”白小舟一听,来了精神,二人立刻掉转车头,赶往欧家。 欧大任有一个卖缅甸玉石的店面,名叫“聚宝坊”,白小舟二人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向顾客介绍一块翡翠,说得是唾沫横飞、舌灿莲花。白小舟看了看那翡翠,玉是好玉,但上面氤氲着一股血气,恐怕来路不正。买主似乎很喜欢,很快就付款买了下来,欢天喜地地走了。 欧大任刚刚做成一笔生意,脸上自然也多了几分笑容:“两位想淘些什么物事?” 小林开门见山,亮出警官证:“我们是来跟你打听个人的。” 欧大任连忙赔笑道:“两位警官是要打听谁?” “你铁哥们儿孟箫照。”小林说,“他在缅甸都认识些什么人?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女性朋友?” 欧大任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开始打马虎眼:“我所知道的就几个生意上的朋友,至于女性朋友,我就不太清楚了。” 小林问了半天他都不肯说,白小舟指了指柜台角落里的一条老银镶翡翠的手链:“这链子不错。”欧大任笑得有些不自然:“这个成色不是很好,警官要是有兴趣,我给你介绍好的。” 小林会意:“这东西和上次一户人家丢的链子挺像啊,有票据和玉器的证明书没有?” 欧大任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警官,这是很老的物件,哪里有票据。”没等他说完,白小舟凑过去:“这缝隙里好像有血啊。” 欧大任脸色大变:“警官,你可别胡说,我做的是正经生意。” “那个案子是入室抢劫杀人的大案,上面压力大,我可不敢怠慢。”小林对白小舟点了点头,“小舟,打电话申请搜查令。” 欧大任一听急了,那条链子其实是从墓里盗出来的,虽说不是杀人抢劫的赃物,真追究起来,他也逃不了干系,何况他这店里来路不正的东西不少,到时候恐怕得进去吃几年牢饭了。“两位警官,别这样啊,我这儿做的绝对是正经生意啊。你们不是打听老孟吗?好说好说,他在缅甸好像的确认识一个女的,好像叫徐芳,是云南人,嫁到那边,也做玉石生意。前几年老公死了,老孟看她可怜,常去照顾她。” 小林心中暗笑,面上还是一脸严肃:“我听说上个月他老婆、女儿也去了那边一趟?” 欧大任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她们是去捉奸的。那次老孟去进货,我没去,也是听别人说的。老孟他老婆特别厉害,把那个叫徐芳的女人修理得很惨,听说她们把老孟带回来不久,徐芳就死了。” “死了?”两人一惊。 “死得还特别奇怪。”欧大任神秘地说,“听说是背上长了怪异的大疮,痛得死去活来,她又不肯去医院,没几天就死了,估计是得了什么脏病吧。” 第三部 第十四章 鬼面降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中了鬼面降。”叶不二一本正经地说,“南洋的女人们为了对付勾引自己丈夫的女人,会请降头师对她们下鬼面降,中了这种降头的人背后会长出一个大疮,像一张鬼脸,疼痛难当,几天之后就会全身腐烂而死。” “下手真狠。”白小舟皱着眉头说。 “孟家母女为了抢回孟箫照,请了降头师对缅甸女人下了降头,女人真是可怕。”小林不寒而栗,“怪不得孟箫照回国后一直生病,肯定是被吓的。” “说不定他也中了降头。” 小林一惊:“不会吧,孟家母女真那么狠,连自己的老公和老爸都不放过?” 白小舟沉吟片刻:“不如去问他本人吧。孟家母女应该还在医院里,家里没有别人,正是大好良机。” 二人走后,叶不二抱紧了怀里的书,转头看了看床上如同身怀六甲的瞿思齐,眉间不由得浮起一丝担忧,牛皮降会是孟家母女下的吗?小舟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忽然,他神情一窒,转过头,看见一个穿得像乞丐的男人站在病房门外,阴沉沉地盯着瞿思齐。 “请、请问,你找谁?”叶不二小心翼翼地问。 “不要再多管闲事了。”乞丐的皮肤略黑,面相像东南亚人,普通话十分生硬,“否则还会有下一个。” 叶不二一惊:“你是谁?是你下的降头?” 乞丐没有回答,转身就走,叶不二冲上去抓住他的袖子,却觉得手中一空,人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一只空荡荡的袖子在他手中缓缓晃荡。 叶不二的心一片冰凉。 白小舟按了半晌的门铃也没人应,她看了看四周,从怀里掏出一把万能钥匙,伸进门洞里鼓捣了片刻,只听咔嚓一声,门开了。 毕竟是私闯民宅,小林不好参与,便在小区外偏僻处抽烟等候,顺便把风。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想,想当年我也当过片儿警抓过小偷,没想到我也有今天啊,要是让老大知道了,非扒了我一层皮不可。 白小舟关上门,天花板上漂浮的黑雾越来越多,这间不洁的屋子隐藏了太多的怨恨,让人心底生寒。这座别墅房间很多,不过孟箫照究竟躺在哪间房,她一点儿也不用担心找不到,上次她就注意到了,二楼尽头的那扇门门缝里总是溢出缕缕黑雾,充满了不甘、怨愤、仇恨与不舍。 她握住门把手,拧了拧,竟然没有上锁。开门的刹那,一股腐臭气迎面扑来,窗帘拉得死死的,屋中很暗,一个消瘦的人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身上缠绕着浓烈的黑雾,有一瞬间白小舟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 但很快她便不再怀疑,因为床上的人动了,那个人从嘴里缓缓吐出一口气,喉咙里迸出沙哑、低沉的嗓音:“水。” 白小舟看了看四周,桌上有水瓶,便倒了一杯递过去。孟箫照慢慢地转过身来,动作极为吃力,白小舟伸手去扶,却正好看到了他的脸。 这一惊非同小可,白小舟惊呼一声,连水杯都拿不住,掉在床上淋了孟箫照一身。 床上的孟箫照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他的脸血红,不,不是皮肤红,而是根本就没有皮肤,只有血淋淋的肌肉和一双白惨惨的大眼珠子。 “你……是……谁?”孟箫照看着她问,被那双眼睛盯一眼,白小舟都觉得浑身像浸在冰水之中一般,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是警察。”也不管他信不信,白小舟急匆匆地问,“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 孟箫照浑身颤抖起来,眼珠子上浮现出丝丝血丝:“冤孽,冤孽啊!” “我的朋友也被下了降头。”白小舟想到正在受苦的瞿思齐,顾不得怕了,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告诉我,到底是谁?” 孟箫照似乎受了惊吓,急促地喘息着。白小舟犹豫了一下,忍着恶心,将左手放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的皮肤竟像变魔术般长了出来,他惊得无以复加,夹杂着欢喜问:“你、你到底是谁?” 白小舟将手缩回来,原本长好的脸又开始腐烂,孟箫照如同从地狱到了天堂,又从天堂生生摔下来,回光返照一般跳起来,抓住她问:“为什么会这样?” “告诉我是谁,我就让你恢复原样。”白小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耐,如果不解除他身上的降头,就算恢复了也会再次腐烂,但她不得不撒谎。 孟箫照咬了咬牙:“是徐芳,是那个女人,她在我身上下了降头,她要我跟老婆离婚娶她,否则,就要我死。” 白小舟倒抽了口气,下降头的人死了,降头就再也无法解开。 而徐芳已经死了。 孟箫照注定要腐烂露骨而死。 “徐芳是怎么死的?”白小舟追问,孟箫照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脸,快速腐烂的疼痛几乎令他晕厥:“是蔻蔻,我没想到蔻蔻竟然懂降头。” 竟然真的是孟瑜蔻!不过,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室友?难道有什么法子能解孟箫照的降头,必须搜集活人的尸油? “徐芳,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要这么害我?”孟箫照语无伦次地大叫,痛得在床上打滚,“如果不是我,你早就饿死了;如果不是我,你还在云南种田!你居然对我下降头!” 白小舟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小林发来的短信:她们回来了。 虽然还有很多事不明白,但再不走她就得进看守所一日游了。白小舟转身往外跑,孟箫照却如猛兽一般扑了过来,死死拽住她的胳膊:“你答应过我,治好我。” “下降头的人已经死了。”白小舟平生最看不起有外遇又推卸责任的男人,看着他的脸,发狠说,“除了老天爷,没人能救得了你。” 孟箫照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一双如同枯槁的手猛地掐住了白小舟的脖子,野兽般怒吼:“那你就陪我一起死!” 白小舟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正在挣扎,忽然听见楼下的开门声,心头大急,从口袋里摸出电棒,朝他身上刺过去。 楼下的孟家母女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大惊失色,急匆匆跑上二楼,打开卧房的门。看见孟箫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还以为他是痛得滚到了地上,母女俩连忙将他抬上床,孟瑜蔻哭哭啼啼地说:“妈,把爸送去医院吧,再这样他会撑不住的。” 李澜红了眼圈:“你以为我不想吗?看着他每天被疼痛折磨,你以为我心肠真有那么硬?但现在出了这么多的事,要是警察问起来我们怎么说?到时候你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孟瑜蔻不敢跟妈妈顶嘴,只是低头哭,李澜叹了口气:“去把杜冷丁拿来,给你爸打一针。” 女儿转身出去了,李澜一转头看见窗户半开着,皱了皱眉,也没多想,关上窗,忙着打针去了。白小舟吊在窗台下,觉得命都去了半条,拼命伸腿去踩一楼窗户的窗框,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站稳,再看双手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 还没等她喘过气来,窗户里便传来说话声,吓得她摔了下来,落在灌木丛里,浑身如散了架一般。窗内的人听到声音,打开窗户探头张望,白小舟缩在窗台底,一动也不敢动。这个时候,灌木丛中忽然钻出一只黄斑猫来,孟瑜蔻见只是一只猫,没往心里去,关上了窗户。白小舟松了口气,蹑手蹑脚逃出去,正好碰见小林。 “你吓死我了。”小林脸色有些白,“没摔着吧?” 白小舟揉了揉有些青紫的手臂:“那只猫是你放的?”小林奇道:“我到哪里去找猫,是你运气好。” 白小舟微微皱起眉头,她从来不相信自己的运气,那么,到底是谁在帮她呢? 那个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她在窗框上留下了一个手印,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孟瑜蔻竟然真的会降头。”听了白小舟的遭遇,小林略有些吃惊,“她一个小女孩,到底是跟谁学的?” 白小舟坐在病床边,看着还在昏迷的瞿思齐:“我不在乎她跟谁学的,我只想知道,怎样才能解开他身上的降头。” “如果能请下降头的人来解降是最好。”叶不二说,“如果不行,就得冒着生命危险搜集齐所有材料,到最后能不能成功……”说到这里,叶不二低下头,十指紧张地纠缠在一起,“依然没有十足的把握。” “哪怕有一分的把握,我们也要做。”白小舟咬牙说,“到底有什么办法,你倒是说啊!” “降头师的血,这必不可少。”叶不二说,“其次,需要找一个法力与她相当的降头师,只有降头师才能解降,普通人哪怕是跟着书学也不行,甚至可能将自己的命搭上。” 白小舟皱眉:“如今我们到哪里去找降头师?” 叶不二沮丧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真没用,如果龙老师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白小舟急得在病房中走来走去,足足走了一刻钟,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让始作俑者来解降。” 白小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再次拜访孟家,小林多次劝说无果,最后只得听之任之,这一次,她必须单刀赴会,再也不会有人来帮她了。 敲过孟家的门,还是李澜开的,一看到她,这位贵妇人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 白小舟笑了笑:“我是来为上次的不请自来道歉的。” 李澜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爽快承认,略有些吃惊:“你私闯民宅,只要我一个电话,就可以让你丢了工作进监狱,你还敢上门来示威?” “那李夫人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打电话呢?” 李澜神色一变,白小舟笑道:“上次来拜访,我恰巧看到了些不该看的,听到了些不该听的,想必李夫人也不想这些秘密传出去吧?” 李澜死死地盯着她,这位贵妇人的眼神就像蛇,阴狠森冷,钻进她的衣领里,在她皮肤上爬,仿佛随时都能咬一口,要了她的命。 连白小舟都很惊讶,自己竟然一点儿都不害怕,就这么与她对视。李澜发现自己的目光竟然被推了回来,她意识到自己小瞧了这个看似天真的小女孩。 她微微侧过身子:“进来吧。” 白小舟走进屋,朝楼上看了看:“孟先生还好吗?” “托你的福,还没有死。一个小时前恢复意识了,正好可以将那位不速之客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清楚楚。”李澜看了看她的左手,嘴角有些抽搐,眼底钻出一丝歹毒与愤怒,但她忍住了,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水。白小舟接过来,摸了摸杯底,开水冒着热气,杯底却冰冷。 雕虫小技。 “李夫人,我就不绕圈子了。”白小舟开门见山,“我这次拜访,是想请令爱给我一个朋友解降。” 听到“解降”二字,李澜脸色骤变,经历片刻的阴晴不定,又恢复了冰冷:“你在说什么?我女儿又不是降头师,哪里懂得解降?” “这么说来,孟先生骗了我?” 李澜脸拉得老长:“他病糊涂了。” “我有个朋友,在查令嫒寝室发生的那件命案,但他却中了降头。”白小舟站起身,来到李澜面前,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他对于我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我不能让他被折磨致死。希望令爱能帮我这个小忙,想必并不困难。” 李澜微微有些吃惊,沉默良久:“也许他不该多管闲事。” “他不过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白小舟又凑近了一分,“难道你不想找到杀人凶手吗?” 李澜忽然长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变得疲惫不已,她扶着自己的额头,有气无力地说:“我累了,你还是请回吧,我们帮不了你。” 白小舟猛地抓住她的胳膊,李澜抬起头,碰上她的眼神,浑身打了个冷战:面前的这个人不再是那个看似有些天真的少女,她满脸的怒气,那是一种近乎于崩溃的怒意,这样的神情她很熟悉,当她听说老公在外面有别的女人的时候,也曾有过同样的表情,这种怒气,足以将任何东西撕碎。 “李夫人,我说过,那个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白小舟抓住她胳膊的右手浮起一条条黑色的血丝,李澜一把将她推开,怒道:“你要干什么?快滚,否则我报警了。” 话音未落,她的脸色就变了,低头看向自己的胳膊,被白小舟抓过的地方浮起一颗颗肿瘤般的疱疹,一寸一寸往外蔓延,疼得像钻子在骨头里打孔,她失声尖叫,恐惧如同梦魇:“这、这是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是苗疆蛊术的一种。”白小舟当然不可能告诉她自己双手的秘密,“李夫人,我也是迫不得已。” “妈!”孟瑜蔻惊慌失措地从楼上跑下来,扶住自己的母亲,触目惊心的大疮令她浑身发抖,“你对我妈做了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有一个请求。”白小舟觉得自己此时此刻一定很可怕,“为我朋友解降,我就消除她身上的蛊术,我保证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母亲。” 当孟瑜蔻跟着白小舟走进病房的时候,小林像见了鬼一样,他将白小舟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你做了什么?”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白小舟朝孟瑜蔻看了一眼,“瑜蔻是明事理的人,当然会帮忙。” 孟瑜蔻的脸色有些难看,将门关紧,打开手中的包袱,青蓝色的棉布下面是一只纯白的搪瓷罐子。白小舟记得王鹤说过,她曾半夜里看到孟瑜蔻抱着坛子打坐。 孟瑜蔻嘴里念念有词,打开盖子,一股奇异的味道满溢而出,在封闭的屋子里游走。小林想看看罐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却被白小舟拉住了。孟瑜蔻捧着罐子,双手直直地递出去,往床铺倾斜,嘴里所念的咒语也越来越急,一只黑糊糊的脑袋从罐子里钻了出来,嘶嘶吐着芯子,朝瞿思齐游去。 蛇! “是缅甸颈槽蛇。”叶不二压低声音说。 那黑蛇刚探出半截身子,孟瑜蔻的双手忽然颤抖起来,白小舟几人大惊,只见她目光呆滞,嘴巴张了老大,猛烈地呼吸,像一条上了岸的鲤鱼,身子直挺挺地往后倒去,搪瓷罐子跌落在地,黏稠的液体洒了一地。 小林冲过去将她扶住,白小舟和叶不二却没有动,目瞪口呆地盯着搪瓷罐,脸色铁青。 那罐子里除了黏稠的液体和蛇虫鼠蚁之外,竟然还有一个婴儿,非常小的婴儿,四肢已经长全了,但并不足月,浑身猩红,看起来就像一团鲜肉。 虽然见惯了尸体,但小林还是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孟瑜蔻身体僵硬,还在不停地抽搐,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快叫医生!” 医生推门进来,看了满地的污秽之物,也吓了一跳,但毕竟人命关天,还是先抢救孟瑜蔻,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人推进了手术室。 也不知小林跟院方说了什么,医院并没声张,只是来了几个警察,将搪瓷罐子里的东西带回去化验。 抢救了足足有三个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孟瑜蔻被推了出来,白小舟迎上去问:“她没事吧?” “中风了。”医生说,“我们已经尽力,不过以她现在的状况,恐怕面临全身瘫痪。” “中风?”白小舟显然不信,“她这么年轻,怎么会说中风就中风。” “引起中风的病因很多。”医生有些为难,“现在的年轻人工作压力大,也不是不可能。你们是她的家人吗?” 白小舟摇头。 “赶快联系她的家人。唉,这么年轻竟然得了这个病,恐怕下半辈子都得在床上度过了。”医生摇着头离开,三人愣在那里,这个节骨眼儿上竟然会中风,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孟瑜蔻被推进了病房,她瞪着一双眼睛,眼珠还能转,但浑身的肌肉都像石化了般,一动也不能动。叶不二见四下无人,俯下身仔细端详她的眸子,轻轻吸了口气:“眼睛布满了血丝,有一道黑线,她不是中风,是中了降头——石降。” “石降?” “书上说,这种降头术会把人的肌肉变成石头,而人不死。她依然有意识,能够听到我们说话,但口不能言,四肢无法动弹。”叶不二白着脸说,“竟然有人会这种降头术,书上说它早就失传了,而且这是一种极高深的降头,很难成功啊。” 白小舟像是想到了什么,惊道:“如果用活人的油制作成尸油,是不是成功率会高一些?” 叶不二抬起头,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她:“你、你的意思是?” “或许我们错怪她了。”白小舟握紧了拳头,声音在发抖,“或许她并不是杀死室友的凶手,也不是给思齐下降头的人。” 李澜看到女儿的时候晕了过去,好容易救醒了,哭天喊地闹个不停,哭够了,转过身来指着白小舟的鼻子大骂:“你为什么要害我女儿?我要到你上司那里投诉你!” “李夫人,请冷静。”小林连忙出来打圆场,“令爱这是中了石降,这种降头术非同小可,需要极高修为,你知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 听到“石降”二字,李澜悚然一惊,脸色霎时惨白如纸:“不可能的,她已经死了,难道是他?” “谁?”小林连忙追问。李澜咬了咬牙说:“老孟在缅甸的时候,那个女人介绍他认识了一个降头师,说是她的师傅,修为很高。难道是他来给那女人报仇了?” 白小舟和叶不二牵动心事,忙问:“那人长什么样?” “我没见过,不过听老孟说,他邋里邋遢,像个乞丐。” 两人脸色骤变,真的是他! 李澜看着二人变幻莫测的神情,心中已猜到了八九分,顿时变了脸色,眼神飘忽,嘴里喃喃道:“他真的来了,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白小舟心道:你们母女害死徐芳的时候不也是赶尽杀绝吗?若没有报应,才是老天瞎了眼睛呢。 叶不二想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问:“李夫人,你知不知道令爱的降头术是谁教的?” 李夫人像受了炮烙一般,浑身一震,连忙摇头:“不、不,我不知道。她、她也没跟我说过。” 白小舟和叶不二互望一眼,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说出孟瑜蔻的师傅是谁,不是就能将其请出,对付那个棘手的缅甸降头师了吗?这个人物竟然能让她如此害怕,看来不简单哪! 不过既然她不肯说,也不好强逼,小林连忙回警局调查缅甸降头师去了。叶不二见白小舟眼窝深陷,知道她肯定几个晚上都没睡好,便劝她回去休息。白小舟头痛欲裂,倒也没有强撑着,回了寝室,头刚一沾床,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白小舟已经好久都不曾做过梦了,但她又梦见了那个曾无数次出现在她梦境中的画面,有个人抱着浑身是血的小女孩在路上飞奔,世界一片猩红。 “师傅,求求你,救救她。” 那个男人跪在茅屋前,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头,将茅屋前的泥地都磕凹了下去。然后,茅屋开了,须发皆白的老者缓步走出,看着被血染得通红的女孩,眸中浮现难以掩饰的哀戚与无奈:“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啊。” 痛,深入骨髓的疼痛,白小舟觉得双手痛得仿佛骨头断掉了一般,就像有人拿着锯子在手腕上来回拉动,要将她的双手生生割下来。 白小舟尖叫着从梦中惊醒,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冷汗涔涔。梦中的疼痛真实得就像亲身经历一般,她挽起袖子,仔细查看自己的手腕,无论怎么看,都找不到一丝一毫缝隙,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这个梦做过太多次了,连她自己都要怀疑,那是不是她幼年时所经历过的真实事件。那个女孩会是她吗?那个抱着她疯跑的男人,就是父亲吧,是不是自己小时候出了什么意外,而外公将自己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呢? 第三部 第十五章 飞头降 一想到父亲和外公,心就像有针在刺一般疼,她知道自己今生今世怕是再也见不到外公了,那么,父亲呢?父亲到底是谁?他在为谁工作?他的目的是什么? 心中焦躁,口内干渴,她失魂落魄地爬起来找水喝,刚从饮水器里接了一杯,要往嘴里送,握杯的右手忽然跳了一下,她愣愣地看自己的手,并无任何不同。 错觉吗? 等等!她悚然一惊,将那杯水拿到窗边,水面清澈,却照不见人影。 降头! 她吓得一松手,杯子跌落在地,清澈的液体洒了一地。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多管闲事吗?” 白小舟大惊,抬起头,看见那个乞丐的脸在窗前一闪而过:“是你!站住!”她打开窗,外面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乞丐。这里是二楼,难不成是飞头降? 所谓的飞头降,是修为高的降头师将头颅与身体分离,以提升自己功力的降头术。降头师刚开始练飞头降的时候,必须先找好一个隐秘的地方,确定不会突遭骚扰,才会在半夜十二点整,开始下飞头降。飞头降总共分七个阶段,每个阶段都必须持续七七四十九天,才算功德圆满。但飞头降不能见阳光,否则将魂飞魄散。 现在还是白天,不可能是飞头降,来去无踪,看来这个降头师果然不容小觑,她必须时刻提防。 桌上的手机惊天动地地响起来,震得白小舟头疼,她暗下决心再也不用山寨机,接通了电话。是小林打来的,他在那头激动地说,找到出事那晚孟瑜蔻和室友们的去向了。 白小舟提起背包就钻进了公交车,大巴在偏僻的小路里七拐八拐,终于停在一座还未完工的毛坯房前,小林已经等待多时。 “这栋烂尾楼的老板卷款逃了,这几个月一直空着。”小林推开工地的铁门,里面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瓦砾,“不少流浪者在这里过夜,昨天下午有个拾荒的流浪老人在外面跟人兜售手机,被片儿警抓住了,以为是偷的,他辩解说是捡的。那天晚上一群女学生嘻嘻哈哈地跑到楼里胡闹,又生火又喝酒,闹得他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他捡啤酒瓶子的时候,还捡到了一部手机。本来这边派出所的人没当回事,就把人放了,后来一查,才发现那手机是彭琳的,而彭琳是孟瑜蔻死了的室友之一。” “那个流浪老人呢?”白小舟问。 “我让片儿警去找了,很快就能带过来。” 那是一个空荡荡的楼层,地上依稀留有篝火烧过的痕迹,二人绕着那团火痕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就在二人心中略有些失望的时候,一个穿制服的片儿警将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带了进来。 其实那不能算是老人,他不过四十多岁,只是因为长时间的操劳和困苦而显得特别老,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笑容有些猥琐,一双眼睛一直在白小舟的胸部和臀部打转。 “你那天晚上都看见什么了?”小林挡在白小舟面前,脸色有些黑,拾荒者说:“俺、俺其实也没看见什么,就是那几个女学生在这里围成一堆,喝了个烂醉,俺心里想,这些啤酒瓶能卖不少钱,怕别人捡了,就一直在那边等着。” “她们就没看见你?” “嘿嘿,俺躲在那边的缝隙了,她们看不到。” 三人一起皱眉,你是在偷窥吧? “她们除了喝酒,还干什么没有?” “她们闹得很疯,唱啊跳啊的,还放音响。”拾荒者挠了挠脑袋,“对了,俺想起来了,有个女学生给她们拿酒的时候,往酒里加了东西。” 众人一惊,小林按住他的肩膀,急切地问:“加了什么东西?” “那俺哪能知道啊,是用小玻璃瓶装的,她在那边偷偷摸摸地放,还以为没人看见呢,哪知道全被俺看见了。”拾荒者颇为得意。白小舟和小林喜不自胜,这个线索极为重要,说不定就是破案的关键。 “我问你,是谁下的药?”小林说,“长什么样儿?” 拾荒者想了半晌:“天太黑,没看清,只记得个子有些高,头发卷卷的,胸脯很高,身材很好。” 卷发?这么说来不是孟瑜蔻? 小林对片儿警说:“带他回去,给他照片让他指认,看到底是谁。” 片儿警刚把拾荒者带走,白小舟的山寨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秦哲铭打来的。此刻这个法医学教授站在研究所里,穿着一袭染血白大褂,将脸上的口罩取下来,眼中满是激动和惊诧。 “小舟,快回来一趟,我这里有重大发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解剖台上的女尸苍白得令人心惊。白小舟仔细打量这个女孩,她长得很漂亮,一头卷发染得微微发黄,身材匀称高挑,是个十足的美女,她不由得有些怜香惜玉起来,暗叹红颜薄命。 “秦教授,有什么发现?” 秦哲铭端着烧杯咖啡,神秘地挑了挑眉:“这是我解剖的第六具尸体,解剖了她,我才知道前面那五具和后面那一具,或许都不必解剖了。” 白小舟性急:“能说得更明白一点儿吗?” “这个叫徐莎莎的女孩有先天性心脏病。”秦教授将盘子里的心脏递给她看,“我查过她的档案,入学体检单说她的心脏很健康。” “你的意思是?”白小舟心中激动,“她不是徐莎莎?那她为什么和徐莎莎长得一模一样?” 秦哲铭来到尸体头部边:“我本来想检查她有没有做过整容手术,没想到让我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说罢,他拿起一把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尸体耳朵边的皮肤。他动作极轻极柔,仔细得就像在剥青蛙卵,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皮肤竟然被他挑起来很大一块,就像尸体的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薄膜。 白小舟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她、她戴了人皮面具?不可能啊,这只是武侠小说里的桥段,现实生活中哪有这种东西?” “本来我也不信,但事实让我不得不信。”秦哲铭说,“你睁大眼好好看着。”说罢,更加仔细地撕面皮,随着他的动作,白小舟的心也悬了起来,脑中电光急转,仿佛这几天所经历的一切都在脑中回放,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忽视了,到底是什么呢? “成了!”秦哲铭志得意满地用镊子将一张比劣质塑料袋还要薄的面皮夹起来,“武侠小说的桥段,果然来源于生活。” 白小舟的目光落在那张更加苍白的脸上,这具女尸终于恢复了她本来的面目,那是一个极普通的女孩,也不漂亮,眉梢眼角依稀有浓妆艳抹过的痕迹。贼吧Zei8。COM电子书下载 竟然真的不是徐莎莎。 等等!她忽然倒抽了口冷气:“我想起来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孟瑜蔻就跟我说过,她半夜醒来,曾经模模糊糊看见对面床的徐莎莎出门去了,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原来真相从一开始就摆在我的面前。” “这并不奇怪。”秦哲铭将面皮小心翼翼地放在盘子里,爱不释手,“很多东西太过明显,反而容易忽略。”顿了顿,他又回过头来说,“我听不二说,那个死了的缅甸女人也姓徐?” 白小舟心中一片冰凉,她一直以为这个案子十分复杂,原来竟是这么简单吗? 瞿思齐的肚子越来越大,仿若十月怀胎,马上就要分娩,剧烈的疼痛令他醒来又晕厥,只能靠打止痛针度日。叶不二焦急得手足无措,将那本 《降头大全》 翻得稀烂,依然毫无办法。 再这样下去,思齐怕是撑不了几天了。一想到平时乐观得天塌下来都能当被盖的好朋友在鬼门关里徘徊,他的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揪紧,又放开,如此循环往复,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吸了吸鼻子,仰起头,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叶不二,你真没用,连最好朋友的命都救不了。 还没等他把眼泪咽下去,瞿思齐忽然睁开眼睛,疯了一样在床上打滚,口中直叫:“痛啊!痛啊!” 又发作了!叶不二急得夺门而出去叫医生,刚转过走廊转角,晃眼便看见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在楼道间一闪而过。 是那个乞丐! 心中天人交战:是去找医生,还是跟踪过去?只犹豫了一瞬,他便打定了主意。如果抓住了这个缅甸降头师,还怕解不开降头吗? 叶不二放轻脚步跟了上去。他原本就是山魈,生于深山野林,先人们为了捕猎,练就了追捕猎物的本事,叶不二虽然从未打过猎,但从祖先遗传而来的天性却绝不含糊。 天色已晚,住院部也安静下来,那乞丐步伐稳健,速度极快,小心避开医护人员,转眼便到了重症区。叶不二心中暗惊,孟家母女不是就住在这里吗?他还真要赶尽杀绝啊。 那乞丐看了看四周,叶不二连忙钻进一间病房躲起来。确定四下无人,乞丐推开了病房的门,叶不二蹑手蹑脚跟过去,趴在门缝上往里看。李澜正趴在床边打盹儿,病床上的孟瑜蔻瞪大了眼睛,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惊恐,她似乎想要提醒自己的母亲,无奈一动也不能动,眼珠子乱转,噙满了泪水。 乞丐低低地叹了口气,用生硬的普通话说:“你还嫌自己造的孽不够多吗?” 李澜猛然间惊醒,惊恐地跳起来,撞翻了木椅:“你、你要干什么?”乞丐盯着她,眼神阴冷,叶不二觉得他不像是在看李澜,而像是在盯着她的身后。李澜也发现了,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缓缓转过身去,身后窗户大开,一张狰狞的脸赫然就在她眼前。 李澜张大了嘴,似乎想要惨叫,但还没等她的叫声从喉咙里迸出来,那张脸已经凑到了她的脖子上,对着她的咽喉一口咬下去。 叶不二胸口冰冷,那是一颗人头,没错,只有一颗人头,从脖子处齐齐斩断,没有流血,但断口猩红,一头微黄的卷发散落下来,像一蓬乱草。 飞头降! 也顾不得许多了,叶不二推开门冲了进去,速度极快,屋中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到李澜面前,一拳打在飞头的太阳穴上。飞头痛得低呼,放开李澜,他乘机揽住她的腰,几个起落退到门边。 李澜的脖子被撕开了,血流如注,叶不二按住她的脖子,抬起头怒瞪那颗飞头,双目浮现出淡淡的绿光,宛如草原上猎食的孤狼。那缅甸乞丐只觉得面前的叶不二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溢出冰冷、森寒的气息,心中大惊,对那飞头说:“快走,他不是人!”说罢,一把揽住飞头,从窗户跳了出去。 叶不二并没有追,已有医护人员听到声音赶过来,七手八脚地将李澜抬进手术室急救。叶不二浑身是血,回到瞿思齐的病房,或许是医生给打了止痛针的缘故,他已经安静下来,只是肚子比之前还要大。 “思齐,”叶不二抬起右手,手心里安安静静躺着一根微黄的卷发,“我找到对你下降头的人了。” “经过那位拾荒老人的指认,徐莎莎就是那晚在酒里下药的人。”小林说,“她来自云南一个小村庄,那个村子离中缅边境非常近。她父母早亡,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他顿了顿,说,“叫徐芳。村子里的人说,徐莎莎之所以能读大学,正是因为国外的姐姐给她出了学费。” 白小舟像是想起了什么:“怪不得孟箫照说‘如果不是我,你还在云南种田’,他说的是徐莎莎,不是徐芳。” “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室友?如果要复仇,她恨的人只有孟家人。” 叶不二轻声说:“这么年轻的女生要练成飞头降,除非她天赋异禀,否则……”白小舟接过话头:“你的意思是,她取活人尸油,是为了提升自己的能力?”叶不二点头:“她本来可以直接杀死孟瑜蔻,但她不想她死,她要让她生不如死。杀死室友,除了取活人脂肪之外,还能从精神上将孟瑜蔻逼入绝境。” 白小舟和小林都打了个冷战,这个徐莎莎简直就是疯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她。”白小舟说,“思齐等不起了。” 叶不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灵符,折出一只千纸鹤的形状,再将那微黄的卷发缠绕其中:“我已经准备好了。” 火焰燃起,淡淡青烟中,纸灰化为一只黑色乌鸦,扑棱着翅膀冲出窗户,小林头上一排黑线。白小舟抱怨道:“你该变个速度慢点儿的动物,至少在夜里显眼点儿。” 叶不二有些不好意思:“能力有限。” 白小舟无奈地摇头:“行了,别抱怨了,你不是有车吗?” 于是破旧的金杯车驶入漆黑的夜色中,黑乌鸦被苍穹所淹没,只有叶不二能够看到它的行踪。它领着众人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来回穿梭,像只没头苍蝇。 “不二,你这只鸟靠谱吗?”小林怀疑地斜了他一眼,叶不二有些底气不足:“呃,我、我这也是第一次,应该不会错吧。” 小林觉得这人从头到脚都不靠谱,而自己居然跟着他一起胡闹,比他还要不靠谱。 乌鸦在空中盘旋一阵,忽然钻进了一栋高楼,叶不二激动地说:“就是那儿!”小林停下车,张大了嘴仰望面前这座烂尾楼:“不会吧,她居然藏身在这里?” 白小舟也暗暗心惊,这不就是昨天刚刚来过的那栋烂尾楼吗?原来徐莎莎一直藏在这里?可恶,昨日大意了,该将整栋楼都仔细搜查一遍。 小林掏出枪,朝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紧跟其后,叶不二按住他的肩膀,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身形一起,落在天花板上,以极快的速度朝楼内奔去。小林张大了嘴,低声问:“他是蜘蛛侠吗?” 白小舟干笑两声,随他上了楼。小林还以为寻找徐莎莎需要费些工夫,哪里知道她竟然生了火,就在女生们曾彻夜狂欢的那一层,火焰跳动,火舌不断舔舐着寂静的夜,将火堆后盘腿坐着的少女照得满脸通红。 她的脖子,比她的脸还要红。 那是飞头降留下的痕迹,仿佛被人斩断了头颅,又接回去了一样,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缅甸男人站在她身侧,冷冷地看着二人:“没想到这么快。” “你们被捕了!”小林举枪喊道,“不许动,手放头上!” 缅甸男人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的警察,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我们从不做交易。” “你放我们走,”缅甸男人继续说,“我替你解开你朋友身上的牛皮降,如何?” 小林握紧枪:“我说过,我们从不做交易。她残忍地杀了七个人,你以为你们能逃得了?” 徐莎莎嘿嘿笑道:“杀了七个算什么?那些贱人,一直看不起我是农村来的,从我入学那天起就欺负我,我早就想杀她们了。老实告诉你,我杀的还不只这几个贱人呢,有本事你来抓我啊,来杀了我啊。” “住口!”缅甸男人怒喝,又对小林说,“我这个徒弟的确做错了事,我自会惩戒她,希望你能放她一条生路。” “自会惩戒?你以为是武侠小说啊?你把我们中国的法律当成什么了?我今天一定要抓你们归案。” “你真的以为能抓得住我们?” 小林冷笑道:“你不是说过吗?我们不是普通的警察。”白小舟在心中暗叹,没想到小林平时看起来傻乎乎的,关键时刻还挺有气势。 忽然眼前一花,缅甸男人已经消失无踪,小林心下大骇,护住白小舟,举枪四顾,忽听白小舟大叫:“小林哥,小心!”他迅速转身,缅甸男人已在眼前。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忽然冲过来,将缅甸男人摁倒在地,缅甸男人抬头,看到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和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 现出山魈原形的叶不二一双手掐在缅甸男人的喉咙上,左脚踩住他的胳膊,微微用力:“别动,我不想扭断你的脖子。” 骨头痛得像要断了,缅甸男人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却一个音都吐不出来。他是降头师,不是降魔师,他有本事让人生不如死,但面对这种古老的非人生物,却无计可施。 “好小子,我欠你一次。”小林掏出手铐,上前将缅甸男人铐在铁栏杆上,转过身的刹那,年轻的警察脸色猛然一变,举枪喊道:“小舟,快躲开。” 白小舟后颈窝一凉,侧过头,看见一张狰狞的脸,是飞头!由不得她多想,身子一矮,小林已经开枪了,却不敢真正打在徐莎莎的脑袋上,如果她死了,瞿思齐就得给她陪葬。原本想用枪声逼她后退,谁知她浑不畏死,一口咬在白小舟的左胳膊上,雪白的肌肤瞬间染上黑色,如同墨汁滴入水中,氤氲开来。 叶不二急了,跳过来抱住飞头,脱下外套一裹,将飞头包了个严严实实,徐莎莎闷声闷气地笑:“哈哈哈哈,又多一个垫背的,我不亏了!有种杀了我啊!” 这个时候,小林终于确定,这个女人是真的疯了。 白小舟按住伤口,这一口偏偏咬在左胳膊上,有治愈能力的左手根本够不着,她该怎么办,就这么被降头杀死吗? 整条胳膊发麻,从刺骨疼痛到毫无知觉,她觉得自己的手臂好像被砍了下来,眼前开始模糊,鼻孔里有温热的东西涌出来,钻进唇中,腥甜黏稠,有铁的味道。 不,她不能死。 眼前晃动着小林和叶不二焦急的脸,她抓住他们的胳膊,拼命挣扎,我不能死,我还要去救思齐。 就在这个时候,她放在怀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急过一声,叶不二本想掏出来挂掉,却看见屏幕上赫然两个字:爸爸。 小舟的爸爸?不就是那个死在远古遗迹中的人吗?一个死人怎么会打电话? 叶不二按下接听键,话筒里传来低沉的男音:“念珠。”说完便挂断了,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念珠?”叶不二自言自语道,“什么念珠?” 白小舟还有些意识,依稀听到“念珠”二字,一把抓住他的手:“念珠……在……口袋……”叶不二手忙脚乱地在她衣服口袋一阵乱翻,终于从角落中摸出一颗黑糊糊的珠子,像是檀香木的,有一股很浓的血臭味。 “这、这要怎么用?” 小林急道:“给她含嘴里试试。” 叶不二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了,直接塞进白小舟嘴中,她脖子一伸,珠子哧溜一声顺着食道滚了进去,吓得两人脸色都变了。叶不二带着哭腔说:“小舟,快吐出来,那不能吃!” “等等。”小林拦住他,“你看伤口。” 原本像墨汁一样的黑色已经蔓延到肩膀,如今却在渐渐退去,白小舟也不再挣扎了,呼吸慢慢变得均匀,两人目瞪口呆:“这东西还真是吃的啊?” “先别管内服外用了,带小舟去医院要紧。”小林让叶不二将白小舟抱起,自己转身去背徐莎莎的身体,却看见铐在铁栏杆上的缅甸男人不见了,手铐还挂在那儿,吊着一只断掉的手腕。 竟然断腕逃生,这人太狠了。 “小林哥,怎么办?”叶不二有些为难,“追不追?” 小林看了一眼徐莎莎的身体,要是天亮前飞头接不回去,她就真的死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按住生疼的太阳穴:“先把她们带回去再说。发文件全国通缉,我就不信他能飞上天去。” 白小舟睡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看到瞿思齐正坐在旁边的病床上吃香蕉,见她醒了,瞿思齐嘿嘿傻笑:“小舟,要不要来一根?” 白痴。白小舟脑子里蹦出这两个字。“你没事了?” “我会有什么事?”瞿思齐拍着胸脯说,“你忘了,我有不死鸟一样的生命力。” 什么不死鸟,是蟑螂吧。白小舟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正好病房的门开了,叶不二提着两只饭盒走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舟,我猜你也该醒了,所以做了点儿吃的,做得不好,别嫌弃啊。” 白小舟打开饭盒,顿时惊得口水都垂下来了,米饭颗颗饱满晶莹;蒜泥、黄瓜、盐分刚刚好,咸中带了一丝清甜;可乐鸡翅烧得鲜嫩酱红;连最家常的番茄炒蛋都鲜香扑鼻,吃进嘴里能把舌头给化掉。 “不二,这都是你做的?” 叶不二点头,瞿思齐捧着自己那碗吃得茄汁横流,口齿不清地说:“不二啊,你要是个女生,我一定娶你,光这做菜的手艺,就秒杀天下所有美女啊。” 这个吃货。白小舟白了他一眼,看着满脸通红的叶不二问:“徐莎莎呢?” “她已经承认那七个女孩都是她杀的了,也不知小林哥跟他说了什么,她答应给思齐解降,但她死活不肯给孟瑜蔻解降,小林哥还在做思想工作。” 徐莎莎对孟家人恨之入骨,要说服那个疯子,恐怕不容易。 “那个缅甸降头师呢?” “已经发文通缉了。” 通缉?中国这么大,每年通缉的人无数,真正能抓到的又有多少呢?何况是一个神出鬼没的降头师,如果让他回了缅甸,要抓就更难了。看来真是隐患啊。 “小舟,”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叶不二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把手机递给她,“你爸爸还活着。” 白小舟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一把抢过手机,看着那条通话记录,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爸爸,真的是爸爸?这个电话号码还是爸爸出国前留给她的,早就打不通了。她想按重播键,手举到半空又缩了回来,她不敢打这个电话,她害怕回应她的不是父亲,而是冰冷而机械的女音。 她一把抓住叶不二的衣襟,激动地说:“不二,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叶不二将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一遍,她惊得瞪圆了眼睛,那颗檀木珠子不是孟瑜蔻给她的吗,爸爸怎么会知道? 难道…… 她疯了一样跳下床,光着脚跑上楼,冲进孟瑜蔻的病房。那个美丽的女孩此时面如死灰,虽然睁着眼睛,但那双眸子里仿佛蒙着一层塑料薄膜,将她所有的感情都封存了起来,形如槁木。 身体的石化会变成绝望,将她的灵魂也变成朽石。 “我问你,你认不认识白修谨?” 听到“白修谨”三字,孟瑜蔻眼中忽然迸出一道锐利的光,刺破了蒙在她瞳孔上的那层灰,仿佛顷刻之间便由一个将死之人起死回生,焕发了生命的光彩。 “你认识?”白小舟抓着她的衣服,将她拉起来,“告诉我,他在哪儿?是不是他教了你降头术?” 孟瑜蔻闭上眼睛,任她如何疯狂摇晃,都不再有任何反应。 “小舟,你冷静点儿。”叶不二和瞿思齐将她拉开,“她现在这个样子,你叫她怎么说?”白小舟被他们连拖带拉地带出病房,她愤怒地推开二人,无力地靠着墙坐下来,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压抑了许久的情感爆发比起泄洪的洪流亦不遑多让,吓得叶不二和瞿思齐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怒了红颜。 她哭得那么用力,仿佛要将这一年多的所有悲伤、痛苦、不安、凄惶都发泄出来。在瞿思齐的心中,小舟一直是个坚强到接近怪物的女孩,但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那些坚强都不过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壳,在坚硬的保护壳下面,是一颗脆弱得如同琉璃的心,哪怕轻轻一碰都有崩塌碎裂的危险。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说些什么话安慰她,但手生生停在半空,怎么都鼓不起勇气触碰她,亦想不起该说些什么话,他平时那么能言善辩,到了这个时候,却变得笨嘴拙舌起来。 他心中焦急,又牵动心事,想起自己的父母,觉得一股腥甜从喉头往上涌,鼻子一酸,索性一屁股坐在她身边,也放声大哭。吓得叶不二呆若木鸡,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两个小孩似的好友。周围病房的医生和病人都走出来围观,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脸颊赤红,恨不得把脸都埋进衣领里去。 至少,哭也得换个地方吧? 第三部 第十六章 连环血案 C市的夏天总是来得很早,还不到六月,已经炎热得只能穿一件短袖了,哪怕现在月上中天,依然暑气不减。草丛里到处都是蛇虫鼠蚁,小指头大的蚊子将潜伏在灌木丛里的两人叮得满头是包。 两个男孩手中拿着照相机,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几十步外的那座林间别墅,眼中闪烁着贪欲的光。 “郭伟啊,你的消息可靠吗?”其中一个压低声音问。另一个说:“绝对没有错,这个左教授是遗传生物学方面的权威,以前因为思想太激进,被研究所开除了。听说现在接受了某个秘密组织的资助,在作些恐怖的研究。” “到底是什么研究?” 那个叫郭伟的看了看四周,凑到他耳边说:“人体研究,据说是用活人做实验。” “太好了,如果能拍到这个大新闻,咱们就红了。” “说不定还能得最佳新闻奖。”两人陷入幻想之中,梦想着自己一炮走红后紧跟而来的财源广进。 “准备好了吗?”郭伟问。 “时刻准备着。”两人嘿嘿一笑,毛着腰,小心翼翼地来到别墅后面,从围墙下面的狗洞钻进去,院子里很静,静得有些诡异,连虫鸣都听不见,仿佛这个喧嚣而炎热的夏夜被一道高高的围墙拦在了院子外面。 两人利欲熏心,这些细节一概不顾,只想着如何爬上二楼,从窗户钻进去。 “喂,高鸣,后门没关。”郭伟激动得话都快说不清了,真是天助我也。两人在门边看了半晌,确定屋内无人,才推了门进去,开门的刹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洪水般涌过来,两人眉头一皱,觉得胃里上下翻腾,差点儿吐出来。 妈的,难道这里是屠宰场吗?高鸣在心里喝骂,这个左教授到底在做什么变态研究啊。忽然脚下一紧,他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谁、谁、谁,我、我们不是强盗,我们是、是……” 郭伟忍不住掏出手电筒,往他脚下一照,看见一个血淋淋的蠕动的人,不,那几乎不能算人了,双腿和右臂都被撕下,只剩下一只左手,正紧紧地抓住高鸣的脚踝。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半张脸已经没有了,狰狞得宛如厉鬼。 “快跑……” 话音未落,黑暗中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千万条蛇在爬行。 在手电筒光的映衬下,两个记者的脸现出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扭曲,仿佛看见了世上最可怕的景色。 惨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夏夜沸腾了,无数飞鸟从林中腾起,拍打着翅膀冲进苍穹。 谁也不知道,这个夜里隐藏了多少血腥与杀戮。 宁楚倩觉得最近运气很背,昨天在公交上丢了一个钱包也就罢了,今天早晨出门又摔了一跤,扭到了脚,虽然没有肿,但脚踝处有一根筋总不对,一走路就疼。最吊诡的是,今天一整天她都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死死地盯着她,盯得她浑身发毛。 不会是遇到变态了吧?她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掏出化妆镜假装补妆,仔细观察身后,发现一个年轻男人行迹鬼祟。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儿连昨天晚上的晚饭都吐出来。那个男人年纪应该极轻,但模样却长得奇丑,脸上满是褶子,还有些红色痘痕,坑坑洼洼如同月球表面,可谓怎么恶心怎么长。 宁楚倩汗毛都竖起来了,现在已是深夜十点,街上行人渐少,这个人跟着自己,难不成是意图不轨?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好在她租的公寓离学校不远,不用去钻深街小巷。 这一路上心里都忐忑万分,好容易到了公寓楼,不知道老天是不是故意和她作对,保安室里竟然没有人,她输入密码,匆匆进了楼,才终于稍稍安心。还好有门禁系统,否则今晚性命危矣。看来一个人住还是不安全,得上网买个防狼喷雾随身带着。 踏进电梯,她忽然打了个冷战。今天这电梯里是不是开冷气了,怎么这么冷?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电梯里还有一个人,是一个穿着长长红裙子的女人。女人很高,头发很长,站在角落里,低垂着头,电梯的灯老早就坏了一个,剩下的那个很暗,宁楚倩看不清那女人的样貌。 奇怪,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进的电梯?是楼下停车场上来的吗?可是她明明记得之前电梯一直停在一楼啊。 一股寒意从心头冒出来,顺着她的脊椎骨蛇一样往上游走,一直钻进她的后脑勺里,让她生生打了个冷战。 不会是不干净的东西吧? 宁楚倩头皮发麻,不敢去看那女人,只盯着楼层灯,盼着赶快回家。 这个时候,五楼的灯亮了。宁楚倩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连手里的提包都拿不稳了。这栋公寓楼用的是新式电梯,电梯上行中,如果外面有人按电梯按钮,只有同样上行才会显示,这说明五楼有人要上楼,但是公寓楼里为什么会有人从自己住的楼层坐电梯上楼呢? 只有一个解释,电梯里混进不好的东西了。 宁楚倩想也没想就按了三楼、四楼的按钮,但奇怪的是电梯居然没有停,一直往五楼去了,她倒吸了口冷气,目光落在光滑的电梯门上。电梯门就像一面稍显朦胧的镜子,映出身后的影像,那个一直垂着头的高个红衣女人正缓缓地抬起头。 随着她的脸渐渐清晰,宁楚倩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跳动如擂鼓,仿佛顷刻之间就能从喉咙里跳出来。 “叮”,一声脆响,电梯停在了五楼,门开了,外面站了个人。看到那人的脸,宁楚倩差点儿哭出来,那一脸的褶子和痘痕,明明就是那个跟了她一天的变态。 “不许伤害她!”丑男对着她的身后大喊,冲进来一把抓住宁楚倩的手,将她拉出电梯,然后朝那个高个女人扔了一把红色的粉末,宁楚倩分明听到一声低低的惨叫,电梯门应声而合。 “快走!”丑男拉着宁楚倩就往楼道里跑,她脑中一片空白,他要干什么,楼道里又黑又暗,难不成是想…… 宁楚倩吓得失声尖叫,想要挣脱开,无奈丑男的力气极大,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法逃离。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丑男将她拖出了楼道,冲出公寓楼,一直来到大街之上,才终于将她放开,急切地问:“你、你没事吧?” 宁楚倩满脸是泪,眼睛都被泪水糊上了,脚踝上的扭伤隐隐作痛,带着哭腔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我叫……”丑男支支吾吾了半天,脸一直红到脖子根,“我是谁不重要,你没事就好。快打电话报警,就说电梯里有人吊死了。” 宁楚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说:“你说什么?” 被她这么一喝问,男生的脸更红了,低下头去不敢看她:“总之你赶快报案就对了,今晚不要回家,到旅馆住一晚吧。”说罢,将一张房卡、一个钱包递给她,转身就跑。宁楚倩愣在当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钱包不是她昨天被偷的那只吗?怎么会在他手里? 难道,就是他偷的?那他为什么要还给自己? 那张房卡是离家最近的一家酒店的,房费不便宜,她呆了半晌,掏出电话报了警,警察显然并不相信什么电梯上吊之类的灵异怪谈,但还是随她去查看,打开电梯的刹那,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那个穿红衣的高个女人还站在那里,警察进去推了一下,她的身体竟然摇晃起来。这个时候,宁楚倩才意识到她并不是个子高,而是吊在电梯里的,细细的尼龙线绕过她的脖子,将她吊起,因光线暗淡,那尼龙线几乎看不见,裙子又长,不仔细看,还真像是个高个儿美女。 警察们连忙将尸体放下来,粗粗检查了一下,后面说的话让宁楚倩差点儿崩溃:“死了可能有五六个小时了。” 那么,一具尸体又是如何抬起头来的? 瞿思齐觉得叶不二最近有些奇怪,平时只要没课,他都会到研究所里整理档案、打扫卫生,可这几天总是不见人,偶尔来一次,还老坐在椅子上发呆,脸上红红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谈恋爱了吧。”秦哲铭品着咖啡慢悠悠地说。 瞿思齐嘴张得老大,不二谈恋爱?他那种见了女孩就脸红,几棍子都敲不出一个屁来的人,会谈恋爱? 白小舟从档案堆里抬起头问:“龙老师他们还没回来吗?” 秦哲铭和瞿思齐都愣了一下,龙初夏、司马凡提、朱翊凯三人去查深山人骨案,算起来有四个星期了,竟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不会出事了吧? 三人都沉默下来,以前他们经常因查案毫无音信,但一去就是一个月,这还是第一次。 气氛一时间沉闷得让人窒息,瞿思齐的手机十分懂得审时度势,以高亢的姿态打破了沉寂,他心神不宁地拿起电话,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比纸页还白。 白小舟紧张地问:“是不是龙老师他们……” “不二被拘留了。”瞿思齐白着一张脸说,“小林哥说是涉嫌谋杀。” 在看守所里见到叶不二的时候,他正低头摆弄自己的指甲,脸颊还红红的,似乎陷入了某种快乐的回忆中。 “不二,你没事吧?”瞿思齐抓着他的肩膀,吓得语无伦次,“你是不是在里面被什么人欺负了?是谁,我拆了他!” 叶不二连忙摇头:“小林哥打了招呼的,我没被欺负。” “那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 “没、没什么。”叶不二将头埋得更低,左手轻轻按在口袋上,似乎想隐藏什么。瞿思齐手疾眼快,抓住他的手,将口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瞿思齐的下巴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那竟然是一个女孩的照片,长得高高瘦瘦,卷发披肩,容颜俏丽,笑起来有两个甜美的酒窝。 “还给我!”叶不二脸红得如同番茄,上来就抢,被看守的警察一把按住。那警察个子很高大,板着一张扑克脸,朝瞿思齐伸出手。瞿思齐只得乖乖地将照片递过去。 “她是谁?”瞿思齐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叶不二沉默了一阵,忽然抓住他的胳膊,万分认真地说:“她有危险,思齐,求你救救她。” “不二魔怔了。”瞿思齐将照片往桌上一拍,气急败坏地说,“居然喜欢这么一个女生,跟了她一整天,为了找回她丢的钱包,把一窝的贼都给揍趴下了,还从电梯里救了她一条小命,她竟然说钱包是不二偷的,电梯里的那个女人是不二杀的,简直岂有此理,好心当做驴肝肺。” 白小舟觉得耳膜被他震得生疼,拿起照片,细细看了一阵:“还是挺漂亮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庸脂俗粉。”瞿思齐不爽地皱了皱眉,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原来这女孩名叫宁楚倩,是凝华学园生命科学院大三的学生。一次迎新晚会上她登台献艺,唱了一首歌,叶不二正好坐在第一排,一眼就喜欢上了,但以他的性格,自然是不敢表白的,只在远方默默地注视就很满足了。昨天一早他偶遇宁楚倩,见她印堂发黑,衰运当头,正是命理术数书里所说的“死相”,心中大骇,连学也不上了,一直跟着她。听说她钱包被偷,竟然什么都不顾了,冲进那群贼的贼窝,给一锅端了,但却鼓不起勇气把钱包还给她,直到发生了昨晚的电梯事件,才终于和她说上了话。可惜好景不长,今天一早警察就上门把他给铐了,怀疑他就是杀人凶手。 秦哲铭听完,一口咖啡“噗”地喷出来:“换了是我,我也会认为他是变态杀人狂。” 白小舟问:“小林哥怎么说?” “好在不二没有杀人动机,案子警方正在查,只要能抓住真正的杀人凶手,不二自然就能出来。”瞿思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自己惹了一身的麻烦,居然还在担心那个女人。” “他想让我们做什么?” “他坚信那个女人还会有危险,要我们寸步不离地保护她。”瞿思齐翻了个白眼,“那小子什么时候又开始学相面了?” 白小舟盯着照片看了半晌,清亮的眸子里映出异样的景象,她睫毛动了动,将照片往兜里一塞说:“我去保护她。” 话还没说完,小林的电话就到了,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警察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全了,还伴随着剧烈的干呕。好半天众人才听清,他所负责的红衣女的案子,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公寓楼的保安,他兴冲冲地带了人去拘人,保安却死了。 如果没有亲眼看到这幅地狱般的景象,白小舟一定不会相信人间竟然还有如此惨剧。 小小的保安室几乎全被血浸染了,就像有人用灌满了血的水龙头彻彻底底洗过一遍似的。血污中夹杂着一些类似于人类残肢的东西,到处都是人体组织,法医可能需要用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分清楚哪是心脏,哪是肝脏。 瞿思齐只看了一眼就出门吐去了,白小舟好歹是学法医的,站在门口目瞪口呆:“这里发生了什么?炸弹爆炸了?” “死了的保安叫沈建国,有人反映,那个吊死的女死者生前曾被他跟踪过。电梯里的摄像头归他管,刚好案发那晚坏了,他有重大嫌疑。”小林捂着嘴说,“本来有两个保安值班,另一个到对面花圃抽烟去了,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就听见一声惨叫,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算起来前后也不过四五分钟,又不是爆炸,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般惨况?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花园那边传来语无伦次的争辩声,声线颤抖。白小舟回过头,看见一个穿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双腿瘫软,仿佛随时都会坐到地上去,他脸色灰白,看样子吓得不轻。 “他就是那个幸存的保安?”她问小林,小林点头说:“不过他坚称什么都没看到,恐怕起不了多大作用。” “这边有安装摄像头吗?” “只有大门那边有一个,还是坏的。” 白小舟不免有些泄气,这时,一个穿浅绿色衬衣的秃头男急匆匆过来,一边走一边用纸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见小林就扑上来握手:“警察同志,你们可一定要抓到凶手啊,我们这小区向来平平安安的,也不知道最近是中了什么邪了,接连地死人。”说着便往保安室里望了一眼,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双腿开始颤抖。 “你就是物管的经理?”小林问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递过来一张名片:“鄙人姓李,叫我老李就行了,有什么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林刚要开口,老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警察同志,我这次过来就是有一件要紧的事儿要说,半个月前我在保安室里安装了摄像头。”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精神一振,老李不敢进屋,朝天花板的角落一指:“经常有业主投诉保安偷懒,我就偷偷安了个摄像头,他们都不知道。”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一盘带子,“这是录像带,只有过去二十四小时的。” “足够了。”小林激动得双眼放光,接过录像带,带着白小舟和瞿思齐进了经理室,电脑屏幕上开始播放录影:案发前死去的那个保安一直在办公室里看报纸,看起来颇为悠闲,另一个保安出去抽烟后不久,一个人走进了办公室。 几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那是个年轻女人,高高瘦瘦,很是漂亮。 宁楚倩! 保安抬起头,似乎想跟她说什么,她径直朝他走去,画面忽然变成了雪花,瞿思齐急了:“怎么回事?”(文*冇*人-冇-书-屋-贼吧Zei8。COM电子书) “可能摄像头出了问题。”李经理按下快放键,过了大概四五分钟,雪花消失了,画面又变得清晰起来,但整个办公室已经沉浸在血海之中,宁楚倩亦不知所踪。 众人面面相觑,为什么最重要的一段不见了?难不成这个杀人凶手知道有个摄像头,用了什么方法使它暂时失灵?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也不是不可能。 “把带子倒回去。”白小舟忽然说,当倒带到摄像头失灵的前一刻,她喊了一声停,“把人脸放大试试。” 李经理的电脑里没有先进的处理软件,放大后画面十分模糊,但依然可以看到宁楚倩那张近乎残酷的俏脸。 众人不知道心里为什么会出现“残酷”这样的字眼,那是一张很美丽的少女脸庞,并无一丝狰狞之处,但就是给人一种可怕的寒意,哪怕隔着电脑屏幕,那种压迫感和威胁感依然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怪物。众人心中冒出这两个字,脸上早已是冷汗涔涔。 “果然……”白小舟低声道,瞿思齐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第三部 第十七章 死亡摩天轮 从经理室出来,白小舟从口袋里掏出叶不二给的照片,用两根指头夹着举到众人面前:“照片里的宁楚倩身上笼罩着一层黑气,里面夹杂着血光,这或许就是不二担心她的原因。” 白小舟的眼睛可以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而叶不二身为山魈,对异类的感觉自然更加敏感,众人变了脸色,恐怕这位宁楚倩并不需要保护,反而需要保护她周围的人才是。 见到宁楚倩本人的时候,白小舟愣住了,她有些怀疑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照片里的那个人,若是论模样,那当然是一模一样,但她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黑气和血光,笑容明媚,哪怕和她对望,也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压迫感。 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学生。 瞿思齐又拿出自己的协警证忽悠人,宁楚倩很显然被忽悠住了,开口便问:“那个叫叶不二的没事吧?” “他现在是嫌疑人。”瞿思齐有些不悦,“还在拘留所。” 宁楚倩皱起眉头:“我都跟你们说了,他不会是杀人凶手,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瞿思齐和白小舟互望一眼:“不是你说他跟踪你吗?” “他是跟踪我,但我相信他没有杀人。”宁楚倩急切地解释,“他一整天都跟着我,哪有时间去杀人啊。” 瞿思齐没想到她这么通情达理,有些发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白小舟忙岔开话题:“请问今天上午十点半左右你在哪儿?” 宁楚倩奇怪地看着她:“今天上午我有课,一直在实验室,十二点半才吃上午饭。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有人能证明吗?” “当然,整个实验室的人都能证明。”似乎察觉出一丝异样,宁楚倩紧张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们那电梯里不会又死人了吧?” “你怎么知道死人了?”瞿思齐问。 “当我没看过电视剧啊?你们是在查我有没有作案时间。”宁楚倩急了,“我告诉你们,我才不是凶手,不信你们去实验室问,我除了上厕所就没离开过一步。” “她没有说谎。”小林带着叶不二走进051号研究所,“我查过了,她的确一直在实验室,其间上过两次厕所,每次不超过三分钟,除非她会瞬间移动,否则不可能犯案。” “不二没事了?”秦哲铭问。 “从保安沈建国家里搜出了很多偷拍的照片,全是女死者的。” “那也不能认定他就是凶手。” “那变态还拍了两张吊死现场的。” “这么说,宁楚倩还是为民除害了?”秦哲铭话还没说完,叶不二就梗着脖子说:“她不是凶手,一定不是。” 秦哲铭愣住,叶不二的性格一直有些怯懦,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急切地替人开脱。看来,这情网陷得有些深哪。 白小舟适时地转移话题:“难道又是易容?或者双胞胎?” “哪有那么多易容。”小林苦笑,“我查过宁楚倩的身世,她一直跟父亲一起生活,不久前父亲刚去世,他们家就她这一个女儿。” “这就奇了,难道世上真的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叶不二很认真地说:“我看过录影带了,那个人一定不是楚倩,楚倩那么善良、温柔,我在拘留所的时候,她还托人给我送衣服和吃的,她说她相信我。” 瞿思齐气得跳脚:“我看你的魂儿都被她勾走了,那个宁楚倩肯定是个专门蛊惑人的妖怪。” 叶不二憋红了脸,冲他大吼:“不许你这么说她!”说完,脸上的红霞更深,转身就往外跑,这还是他第一次向朋友大吼大叫,屋中的人都目瞪口呆。 “不二简直就是疯了。”瞿思齐满脸通红,恨恨地说,白小舟瞥了他一眼:“是你反应过度了吧?要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你喜欢的人的坏话,你难道不生气?” 瞿思齐一怔,要是有人在他面前说小舟的坏话…… “怎么,哑口无言了?” 瞿思齐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我、我跟去看看,免得不二那家伙犯二,干出什么脑残的事情来。” 秦哲铭老神在在地喝咖啡,然后笑嘻嘻地问:“小舟啊,你是聪明人,有些情感你不是感觉不到,他们俩,你到底喜欢哪个?” 白小舟差点儿被咖啡给呛死,翻着白眼说:“秦教授,我第一次知道你这么八卦啊。”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白小舟盯着咖啡杯看了半晌,忽然用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其实……我是知道的。” 这一跟不要紧,瞿思齐又被气了个半死。叶不二回到寝室的时候,宁楚倩正坐在寝室门口的花坛上,她穿了一条浅咖色的连衣裙,白色蕾丝凉鞋,一头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膀上,宛如流泻的阳光,泛着好看的栗色。看到叶不二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如木槿绽放,美好得连瞿思齐心里都打了个突,更遑论叶不二了。可怜的山魈少年双腿像生了根一样一步也迈不动,连正眼看她都不敢。宁楚倩主动跑上来,仰着笑脸,也不知道跟叶不二说了什么,叶不二的脸红成了煮熟的虾子,然后被宁楚倩挽住手臂,亲亲热热地拖走了。 瞿思齐的下巴咚的一声跌落在地,生平第一次看到有美女对叶不二那么主动,叶不二现在的容貌简直可以用车祸现场形容,这位美女眼睛是瞎的吗?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不二这么纯情的社会主义四好少年,绝对不能让他被这个居心不良的女人给引到沟里去。 叶不二和宁楚倩开始成双入对,如果不是有课,两人便成天腻在一起。这对美女与野兽的组合在凝华学园造成了不大不小的轰动,成为本年度最大八卦议题,甚至有人开了赌局,赌两人的关系到底能维持多久。没有任何人看好他们,但两位事主一点儿都不在意背后的闲言碎语和指指点点,也不知有多少人当着宁楚倩的面嘲笑叶不二,但宁楚倩每次都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连白小舟都忍不住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否则的话,这位宁楚倩小姐简直就是上下五千年来第一大情痴,千万女性的楷模啊。 因为担心叶不二,瞿思齐和白小舟轮流盯着二人,到后来连两人都觉得自己有些变态,不过好在并不是完全没有任何发现。 “宁楚倩身上的黑气越来越多了。”白小舟说,“果然有什么东西缠着她。” “我打听到了,明天是周末,他们要去游乐园。”瞿思齐活动着自己的胳膊,“你就瞧好吧,我一定好好看着她,不会让她伤了咱们不二一根汗毛。” 白小舟斜了他一眼,他兴致这么高,根本就不是为了保护不二吧,是看不过连不二都有女朋友了,他却是光棍一条吧。 想归想,她自然不会说出来,何况这件事情的确太过蹊跷,万事小心为妙。 第二天一早,瞿思齐穿上一件不显眼的浅色衬衣,戴上一副墨镜,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始他的潜伏大计。 相比起精神紧张的瞿思齐,叶不二和宁楚倩倒是自在多了,在路边摊吃了早点,转了几次车,兴高采烈地进了游乐园。烈日骄阳催人汗,瞿思齐跟着他们溜达了一圈,又热又累,身上的衬衣被汗水打湿,黏在身上很是难受。他买了只草莓味甜筒,站在遮阳伞下略歇一歇,一双眼睛却还敬业地盯着对面的摩天轮。叶不二和宁楚倩买了票,正手挽手走上去,他舔着冰激凌,心里有些泛酸,乘凯子不在,他一定要带小舟来坐一次,等座舱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小舟会害怕地扑进他怀里……咳咳,实在不行,他扑进她怀里也行啊。 正流着口水想入非非,摩天轮突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竟是一颗要紧的螺丝帽飞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摩天轮的转动开始卡壳,座舱不断地抖动,钢筋开始断裂、崩落,到处都是惊叫声和惨呼。其中一个座舱上的吊索猛地断了,迅速跌落,接着便像是熟透了的果实,座舱一个接一个掉落,鲜血随着破碎的玻璃绽放出妖艳的花。瞿思齐心都凉了,手不由得一软,冰激凌跌落,啪地化开,成了一摊红色的烂泥。 猛然回神,他才发现那摩天轮还好好的,冰激凌也还在手上,叶不二和宁楚倩正挽着手亲亲热热上去。他心中大骇,不好,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的预言能力,当真是害人不浅。 他也顾不得什么了,丢下冰激凌就往摩天轮跑,想要把二人拦下来,但已然迟了,摩天轮开始转动,他急得朝叶不二的座舱一边挥手,一边大喊大叫。宁楚倩朝窗外看了一眼,笑道:“这警察跟了我们一早上了,是不是还怀疑你是凶手,怕你杀我啊。” 叶不二是山魈,最擅长追踪,自然早就发现了这个尾巴,低声说:“他是我朋友。” 宁楚倩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么说,他是怀疑我是凶手,怕我害你?” 座舱升得越来越高,叶不二见好友满脸焦急,心中有些发憷,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瞿思齐叫了半天也没人理,转身就朝控制室跑,一把揪住工作人员的衣襟:“摩天轮要出事,快停下来。” 工作人员吓了一跳:“你是谁?捣什么乱?快放手,再不放手我就叫保安了。”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响,螺丝崩了,瞿思齐预见的惨况开始上演,工作人员急忙去按停止按钮,但为时已晚,瞿思齐脑子轰地一下炸了:不二,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叶不二正在担心瞿思齐那一会儿行一会儿不行的预知能力是不是预见到了什么,座舱就开始抖动起来,惊恐的叫喊充斥着整个游乐场。宁楚倩惊得霍然站起,座舱一阵摇动,又逼得她坐下:“发生什么事了?摩天轮出问题了?” “别担心。”叶不二连忙安慰,举头四顾,“有我在呢。” 宁楚倩死死拽住他的手,脸色惨白,浑身微微颤抖,显然吓得不轻。座舱又是一阵抖动,已经有别的座舱开始断裂掉落,惨叫声此起彼伏,声声催魂。叶不二咬了咬下唇:“楚倩,你抱着头趴在地上。” 宁楚倩不敢多问,扑倒在地,叶不二攥紧拳头,朝座舱玻璃狠狠砸过去。钢化玻璃哪里那么容易破,但好在他也并非常人,一拳接着一拳,直打得拳头鲜血淋漓,玻璃终于裂出蛛网一般的裂纹。他咬紧牙关,拼尽全力一拳打出去,玻璃应声而碎,碎碴儿横飞,头上的钢筋发出尖锐的声响,座舱摇摇欲坠。他一把捞起宁楚倩,从窗户跳了出去,单手抓住了钢柱,悬吊在半空,几乎与此同时,座舱跌落下去,落地时四分五裂。 宁楚倩紧紧抱住他的腰,脸色白得毫无血色,冷汗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和着眼泪,转眼就成了大花脸。 “别往下看。”叶不二双脚用力,攀住钢柱,顺着微微倾斜的钢柱往下滑动,宁楚倩声音颤抖,语不成调:“不二,我们……会死吗?” 叶不二心头像被钢针扎了一下,涌出血来,生生地疼。他侧过脸来,看着她认真地说:“不会的,我们都不会死。我会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 宁楚倩愣愣地看着他,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恬淡又温柔,连那张丑得令人作呕的面容都变得动人起来。 “抓紧我。”叶不二低声说,同时他手脚并用,灵活地往下爬。忽然一根软索断裂,如同铁鞭一般朝二人打来,宁楚倩大惊:“不二,小心!”叶不二双腿用力,奋力跳到旁边的钢柱上,软索正好打在两人刚刚所在的地方,激起一串火花。 “好险!”宁楚倩刚要松一口气,那软索又打过来了,像是通了电一般在空中乱舞。叶不二有些发愣,宁楚倩扯了扯他的衣服:“不二?”叶不二立马回魂,小心躲避软索。 瞿思齐看着这惊魂一幕,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恨不得立刻飞上去将二人救下来,但他深知自己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没有这飞檐走壁的本事,只能急得干瞪眼,在心里骂了一句:消防车怎么还不来! 叶不二不愧是在丛林里长大的山魈,几个起落之间已经滑到了摩天轮的轴心。就在他一脚踏上去的时候,几颗螺丝崩落,钢柱猛地往下一沉,宁楚倩脚下一滑,竟跌了下去。叶不二手疾眼快,侧身一捞,抓住了她的胳膊,一个成年人下坠的力量惊人,他只觉得左手骨骼发出清脆的声响,如瓷器破裂,剧烈的疼痛顺着胳膊上的经脉蹿上来,他忍不住惨呼,却始终都没有放开手。 “不二,你脱臼了?” “没、没关系。”叶不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宁楚倩脸上的妆容已经被泪水冲成一道一道的污垢,她愣了片刻,忽然露出惨然的笑:“放开我吧,你一个人一定能得救。” “不行!”叶不二说什么都不放,指骨关节仿佛要扣进她的肉里,“别说傻话!” 宁楚倩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垂下头低声痛哭起来。 “楚倩,别哭了。”头顶上的叶不二声音兴奋,“消防车来了!我们有救了。” 此时此刻,警笛声听起来虚幻缥缈,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它像一叶孤舟,划破了哭泣和尖叫的浪潮,乘风破浪,带来了希望。 连瞿思齐都差点儿哭了。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液和血的味道,楼道里满是哭叫声,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因为这场灾难而痛失亲人。 小林举着一张照片,上面是几颗粗大的螺丝钉,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你们猜得没错,这不是意外,是有人做了手脚。” 白小舟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几个螺丝钉就能造成这么大的事故?” “那个摩天轮本来就年久失修,再加上螺丝松动,”小林脸色阴沉,“没有完全散架已经是万幸。” “如果真有人做手脚,他的目的是什么?”瞿思齐说,“恐怖袭击?” 话音未落,叶不二就从治疗室里走了出来,手上打着石膏,吊在胸前,宁楚倩搀扶着他,二人你侬我侬,亲密无间,叶不二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瞿思齐迎上去,照准他的胸口就是一拳:“你小子,简直不要命了,手还痛吗?” “还有些疼。”叶不二憨憨地笑,“不过只要我们都没事就好了。”宁楚倩不满地瞥了瞿思齐一眼:“你跟踪我们干什么?” 瞿思齐一时语塞,好在他的脸皮厚比城墙,打定了死不认账的主意:“谁说我跟踪你们了?我就不能去游乐场?”宁楚倩不服,还要争辩,叶不二连忙出来当和事佬:“思齐也是担心我们。” 小林一边摇头一边感叹:“我看不二真是魔怔了,为了那女孩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喂,你说是吧,小舟,小舟?”他推了一下目瞪口呆的白小舟,笑道,“怎么,你也魔怔了?” 白小舟脸色煞白:“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宁楚倩身上的黑气不见了。” 楼道里有些昏暗,弥漫着一股乳胶漆的味道,不知是谁家正在装修,电钻声震天响。白小舟在心里暗暗说了句“天助我也”,看了看四周,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万能钥匙,在一扇防盗门前鼓捣了一阵,门锁应声而开。 “别看现在这些防盗门做得好看,其实根本不顶用,只要掌握了窍门,就没有打不开的。”来之前,小林偷偷跟她传授开门诀窍,让她一度以为这人曾经在小偷里卧过底。 推开门,屋子里比楼道还要阴暗,她摸索着打开灯,突如其来的明亮令她有些不适应。这是宁楚倩租的公寓,两室一厅,陈设简单,没有怨气所聚集而成的黑雾,普普通通。 宁楚倩身上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为了照顾住院的叶不二,她暂时不会回来,白小舟便想借此机会好好地查探一番。 屋中的家什器物都摆放得一丝不苟,白小舟搜得万分小心,怕宁楚倩回来发现了打草惊蛇。宁楚倩的卧室里摆满了书,竟然全是说妖怪的,从小说到民俗文化研究,不一而足,看来这个女孩对中国的妖怪文化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她随手拿起枕边的书,翻了几页,一张照片飘然而下,打着旋儿跌落在她脚边。 照片上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大概五六岁,趴在一块岩石上,笑容明媚动人,她的身后是一座山峰,被雪染成一片银白,仿若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她翻过照片,背面写着:1998年,云亭山。 云亭山? 白小舟愣了一下,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掏出手机,将照片拍下来,又小心地放回去,抬起头,她看见立在角落里的穿衣镜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头皮一紧,手伸进衣兜,将那把新配的电击枪握在手中。 镜中映出的是她身后的衣柜,衣柜门紧闭,挂在衣柜上的大红中国结微微摇晃着。 又没有风,中国结为什么会晃动? 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子绷直,放轻脚步,缓缓地往外退。瞿思齐在医院盯着宁楚倩,柜子里的断然不是她,那么,会是谁呢? 就在快要退到门边,白小舟的精神紧张到快要崩溃的时候,柜门猛然大开,一个身形消瘦的人冲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把西瓜刀,大叫着朝她当头砍下。 她抽出电击枪,对方的刀还没碰到她的身,便哐当一声跌落在地,那人也跟着倒下来,浑身不断抽搐。 白小舟出了一身冷汗,仔细看那人,虽然瘦了点儿,还好,还是个人。 “你是谁?”白小舟高声问,“来这里干什么?” 那人拼命挣扎着转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她?” “她是谁?” 那人不说话,白小舟将电击枪的电压调高,那人颤抖得更加剧烈:“宁楚倩!那个怪物!” 白小舟一惊,将电击枪收回来,那人四肢僵硬,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她抓起他的衣襟问:“你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说她是怪物?” 那人瞪着一双凸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这人太瘦了,瘦得几乎皮包骨,双颊深深地凹下去,白小舟几乎要以为他是吸毒的。他看了半晌,忽然桀桀地笑起来:“你也是来杀她的?你是公司的人?” “公司?”白小舟皱眉,觉得这件事变得越来越复杂。那人见她分神,猛然将她一推,翻出窗去。白小舟追到窗边,这里是临街三楼,楼下有雨棚,那人正好落在雨棚上,卸去了坠落的力道,在地上滚了滚,一瘸一拐地往街对面跑。忽然迎面一辆车疾驰而来,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如同风筝一般飞起来,在半空中划下一道抛物线,重重地跌进路旁的垃圾回收箱内。 白小舟大惊,转身就往外跑,冲到垃圾箱边。那辆车已经逃逸,路人都围了过来,有看热闹的,有指指点点的,有掏出手机打电话叫救护车的。那人的双腿软趴趴的,眼睛鼻子里都是血,或许是垃圾卸去了几分力道,他竟然还有一口气在,白小舟扑到他身边,急切地问:“宁楚倩到底是什么怪物?” “一定……要……杀了她。”那人每说一个字,喉咙里就喷出血来,“否则……会死……更多人……”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到几不可闻。白小舟伸手去摸他脖子的脉搏,却意外发现一道巨大的伤痕,她忽然觉得浑身发冷,翻开他单薄的衬衣,看到一道恐怖的伤疤,从脖子下开始一直蔓延到肚脐处,那伤痕触目惊心,凸起的肉芽如树根一样纵横交错,就好像他的皮肤和肌肉曾被人生生地撕开过一样。 开膛破肚。 白小舟忽然想到这样一个词,而且这样的伤绝不是利器造成的,而是撕裂伤,哪怕是大型食肉动物,也没有这样的力气啊。 这人所说的一句话猛然间浮上心头:宁楚倩是个怪物。 难道,是宁楚倩伤了他? 第三部 第十八章 化身妖魔 几个小时后,这个人的尸体躺在了研究所的解剖台上,秦哲铭一身白大褂,看着那道伤口感叹:“这么重的伤竟然能够活下来,这人真是命大。” “可惜也没活多久。”白小舟在一旁补充。 正说着话,小林顶着两个黑眼圈进来,将一个文件夹放在两人面前:“他的身份查到了,是 《今日要闻报》 的记者,一年前身受重伤,医院抢救了几天几夜才勉强救活,伤还没完全复原就出了院,一年来下落不明。” “是因为什么受的伤?” 小林的脸色有些难看:“我查过卷宗了,说他是出了车祸。” 秦哲铭冷笑道:“我阅尸无数,就没见过这样的车祸尸体。” “当年是在哪里出的车祸?” “水方山,离市区大概三个小时的车程,卷宗里说有人在公路上发现了他。”小林脸色沉重,“这份档案内容模糊不清,我怀疑……” “是假的?” “当年办这案子的人不是调走了,就是牺牲了。”小林越说语气越低沉,“我怀疑,这个案子没这么简单。你们说,要不要提醒一下不二?” “他现在沦陷在温柔乡里。”秦哲铭叹气,“说什么都没用。” 沉默一阵,白小舟说:“看来,还是得从宁楚倩身上入手,我总觉得她的身世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她父亲不是去世了吗?是怎么死的?” “好像是病死的。”小林似有所悟,“我会详查。”他掏出电话,是局里打来的,只听了两句脸色就变了。“那个游乐场出事了,摩天轮的管理员死了。” 又是血,满屋子的血。 摩天轮的管理室沦为地狱,自从出事故之后,游乐场就暂时关闭了。游乐场的经理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目光有些呆滞,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反射着太阳光,将他那张愁容满面的苦脸衬得越发惨不忍睹。 “管理员已经辞职了。”小林用手帕捂着口鼻,“今天是回来拿东西的。据游乐场的经理说,他看见管理员进了管理室,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也跟了进去,他本来没有在意,但随后听到一声惨叫,赶过来的时候这里就成了这副鬼样子,年轻女人已经不见了。”他顿了顿,又说,“我拿了宁楚倩的照片给他看,他很肯定地说就是她。” “他怎么这么肯定?” 小林指了指大门的方向:“游乐场大门对面有一个摄像头,案发时的确有一个身材容貌和宁楚倩极像的女人进了游乐场。” 白小舟眉头紧皱:“思齐那边呢?” “思齐盯了一整天了,宁楚倩一直在医院。” “那就奇了,难不成她会分身术?”白小舟小声嘟囔,小林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但是那个摄像头没有拍下她离开的画面。” 白小舟一惊:“后门呢?” “后门上锁了,而且有门卫。” 白小舟深吸了口气,环视四周:“这么说来,她还在这座游乐场里。” 现实总是比理想残酷,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之时,地毯式搜索已经接近尾声,但一无所获,别说一个活生生的人,连一只活生生的老鼠都没有。 那一刻白小舟站在夜色中,天空沉入幕布,她感觉到了彻骨的冷,就像置身停尸房里,从冰柜中溢出缕缕寒雾,将她层层包裹,一丝一丝,深入骨髓。 杀了人的宁楚倩,竟然凭空从游乐场里消失了,除了一具破碎得连大腿骨都分辨不清的尸体外,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那个记者临死前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冲击着她的耳膜。 一定要杀了她,否则会死更多人! 因案件极其重大,作案手法极其残忍,虽然宁楚倩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警方依然以协助调查的名义拘留了她。原本白小舟以为叶不二会激动,谁知他竟安静得出奇,坐在病床上发呆,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的黄桷树,他看得那么入神,仿佛连灵魂都跟那棵百年老树合二为一了。 瞿思齐心里发毛,小心翼翼地问:“不二,你没事吧?” “其实……我知道。” 瞿思齐和白小舟二人浑身一冷:“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楚倩身上隐藏着秘密。”叶不二嗓音低沉,仿佛带着一丝哭腔,“从第一眼看到她开始,我就知道了。我也知道,她对我的态度突然转变,一定有什么企图,她那么好,怎么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呢,可是我不敢去仔细想,我怕……” 白小舟觉得眼睛有些酸胀,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不二,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突然手腕一紧,叶不二拉着她,祈求道:“小舟,可我真的觉得她有危险,摩天轮的事故一定是冲着她来的,我一定要保护她。” “她现在正在去警察局的路上,有警察一路保护,你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一声大叫:“不!” 两人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着神神叨叨的瞿思齐,后者正抓着自己的头发,脸色有些苍白:“糟了,要出事。” 叶不二激动地从床上跳下来:“楚倩有危险?” “我看到押送宁楚倩的那辆警车出了车祸。”瞿思齐甩了甩脑袋,“车毁人亡。” 白小舟心里咯噔一下,车毁人亡?那个记者的临死遗言和案发现场的惨况在眼前绕了又绕,如果让她就这么死了的话…… 叶不二什么都不说,转身就往外冲,瞿思齐见白小舟还在发愣,急道:“快给小林哥打电话,他也在车上!” 小林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后视镜观察宁楚倩,她神情有些惆怅,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似乎在思考什么。他心中有些忐忑,这个女孩真的能犯下那么惨绝人寰的罪行吗?那个记者口口声声说她是妖怪,但他查过她的身世,她父亲是个普通公务员,母亲早丧,家世清白,过去的二十年都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普通人类会突然变成凶残的怪物吗?是什么让她改变? 如果,她在车里突然发难,他和司机小陈有几成生还的可能? 这个想法令他不寒而栗,恨不得汽车立刻飞起来,冲进警察局里去。如果老大和初夏在就好了,他哪里需要这么提心吊胆? “林警官。”宁楚倩突然开口,小林浑身一颤,问:“什么事?” “你相信爱情吗?” 小林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还没女朋友呢,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他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有些深奥……” “你相信有人会因为爱情而改变吗?”宁楚倩转过头,盯着后视镜,与他对望,“哪怕变成怪物也不后悔吗?” 听到“怪物”两个字,小林浑身的汗毛又竖了起来,觉得镜子里的那双眼睛犀利得像刀,在切割他的肌肤,让他脸上发冷,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喉头滚动,吞了口唾沫:“你能说明白些吗?” 宁楚倩忽然笑起来,那笑容甜美而明媚,小林却觉得她像催魂的鬼:“你不会明白的。” 小林还没从女孩奇怪的问题里回过神来,前车厢忽然传来一阵异响,缝隙中冒出缕缕青烟,司机小陈连忙靠边停车:“可能发动机出问题了。奇怪,这车刚检修没多久啊。”他打开车门,下车查看,小林兜里的电话忽然响了。 “小林哥,快带宁楚倩下车!”白小舟在手机那头喊,“有人要杀她!” 小林头皮一阵发麻,来不及细想,回头对宁楚倩喊:“快下车!”宁楚倩连忙去开车门,却怎么都打不开,小林拉了拉车门,也纹丝不动,心头大惊,难道有人做了手脚,急道:“快趴下。”宁楚倩抱着脑袋伏下身去,小林拿出警棍用力将车窗打破,将她拉了出来。 检查发动机的小陈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小林哥,出什么事了?”小林转过头,见一辆大型卡车疾驰而来,脸色剧变,冲过去将他往旁边一推,卡车正好撞在警车上,巨大的轰响震得二人脑中一片空白,倒在地上好半天才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 “怎么开车的啊!”从地上爬起来的小陈做的第一件事是对着卡车大骂,“内环高速上逆向行驶,你不想活……”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卡车司机的确不活了,破碎的玻璃刺进了他的整个上半身,鲜血淋漓。 而小林却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宁楚倩不见了。 “尸体里酒精含量超标五倍,死者生前喝了很多酒。”秦哲铭指了指盘子里的肝脏,“死者有酒精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必是个老酒鬼。” 白小舟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只是普通的交通事故?” “如果是人为,对方一定是高手,做得毫无破绽。” “是公司。”白小舟说,“一定是那个记者嘴里说的公司。” 小林有些不敢相信。“就算真有什么公司,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瞿思齐脸色有些阴沉。“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性:宁楚倩身上所有的不正常,都和这个公司有关?而宁楚倩脱离了他们的控制,或者他们也惧怕宁楚倩身上的秘密,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几人对望一眼,都觉得不无可能。 瞿思齐转过头去看叶不二,他坐在角落里,低着头,不安地绞着手指:“不二,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叶不二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迟疑了一阵,摇了摇头说:“我好累,我想回家。” 看着他苍白的容颜和憔悴的神色,瞿思齐有些不忍。“那你就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叶不二微微点头,起身出门,背影落寞,瞿思齐看得欷歔不已:“不二多好一小伙子啊,你说那个宁楚倩到底图什么?为什么谁都不找,偏偏要来招惹咱们不二?” 白小舟心头有光芒闪过,吸了口气问:“不二的老家在哪里?”瞿思齐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想了半天:“好像是什么山,我就听他说起过一次。” 秦哲铭用看白痴的眼光瞥了他们一眼:“研究所里有你们所有人的资料。” 一语惊醒梦中人,二人翻箱倒柜找出叶不二的档案夹,白小舟的脸色立刻变了:“云亭山,竟然真的是云亭山。”她惊得瞪直了眼睛,宁楚倩小时候去过云亭山,这是巧合吗?如果仅仅只是巧合,为什么她会将那张照片珍而重之地放在床头?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握紧了档案夹,低声说:“难道他们从小就认识?” 叶不二从研究所出来,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一条来历不明的短信,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下午三点,老地方见。”他迟疑了一阵,回头看了看研究所,将手机揣进了兜里,眉头深锁,低低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 瞿思齐一遍又一遍地打叶不二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他急得满头大汗,在研究所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他一定是去找宁楚倩了,要是那女人真对他有什么企图怎么办?” “什么企图?”秦哲铭插嘴,瞿思齐想了想说:“难不成她要吃山魈的肉才能维持生命?”秦哲铭翻了个白眼,这小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想象力。 一直沉默的白小舟忽然开口:“也许,宁楚倩是真的喜欢不二。” 几个男人都看着她,瞪大了眼睛,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只看内心不看外貌的女人? 白小舟也不解释,沉默了片刻,从柜子里摸出几个纸包来,每个纸包上都写了名字,瞿思齐发现有个是自己的:“这是?” “这是龙老师搜集的头发,研究所每个成员都有。” 瞿思齐恍然大悟,这是秘术的一种,利用头发和符咒,就能找到头发的主人,为防研究所的成员在办案的时候失踪,龙初夏将几人的头发都搜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以前的案子里,这种秘术帮过大忙。 白小舟找出朱砂和符纸,用毛笔饱饱蘸了朱砂,在符纸上一气呵成,画就一道符咒,折成千纸鹤,然后将叶不二的头发放入其中,点上火,呼的一声,符纸烧成了一团黄黄的火光,火光啪的一声爆了个花,一只黑鸟从火中飞出,扑棱着翅膀,朝门外飞去。 这只符纸幻化而成的黑鸟,将带领他们找到叶不二。 艳阳高照,C市安林公园里树木葱茏,风卷着热气滚过,树枝在头上摇曳,发出沙沙轻响,将阳光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打在草地上,像一只只贴着地面飞过的萤火虫。 这个公园地处偏僻,除了晨练的老人之外,很少有人前来。叶不二沿着长了青苔的青石板路而来,看了看四周,在路边颜色发青的长石凳上坐下,静静等待。 一双手突然从他身后伸了过来,轻轻环住他的脖子,他心头一动,轻轻握住那双手:“楚倩。” 宁楚倩从他身后走出来,脸上依然浮动着动人的笑容,但眉间却有一丝愁意,为她更添了一分西子捧心的美感。她在他身边坐下,抱着他的胳膊,将头轻轻放在他的肩上:“不二,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叶不二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漂亮,指头长长的,俏如葱根,指尖浮现淡淡的红色,指甲保养得很好,涂着透明的指甲油,他用心地将整只手紧紧握在手心:“去哪里?” “去云亭山。” 叶不二浑身一震,侧过头来看她,她抬起头来与她对望,那双眸子又黑又亮,如同多年前的那个美丽的夜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不二,我已经不能在这里生活了,带我去你的家乡吧。”宁楚倩哀求道,嗓音颤抖,带着微微的哭腔,“我们一起在山里生活,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叶不二抓住她的肩膀,认真地问:“楚倩,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宁楚倩摇头,眼泪从她漂亮的眼中滑出来,在她洁白的脸上划下一道浅浅的泪痕:“你解决不了的,不二,求求你,带我走吧。” 叶不二沉默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好,楚倩,我带你走,但你要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那些人真的是你杀的吗?” 宁楚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喉头,又最终被她吞了回去,她捂着脸,哭道:“他们说得没错,我是怪物,我真的成了怪物。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的,不二,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怪物?”叶不二心头一紧,“你明明是人,为什么会变成怪物?” 宁楚倩抓着他的胳膊,抓得那么紧,指甲都扣进了肉里:“你还记得十二年前,你爸爸说的话吗?” 叶不二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思绪被带回多年前,那个时候他们都才八岁,他是只小山魈,整天在山林中跟着动物们漫天遍野地奔跑,无忧无虑。 他记得那是一个冬季的夜晚,积雪将整座山川都包裹住了,但天空却异常晴朗,苍穹如幕布,缀满星星点点的钻石,闪动着迷人的光。他看见了一只白色的鹿,通体纯白,眼珠黑亮,仿佛与大雪融为了一体。他记得父亲说过,云亭山中曾经是有白鹿的,它们是神的使者,凡人若是见到了它,就能得到幸福和快乐。但因为环境污染,山中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白鹿,恐怕早已经灭绝了吧。最近又有人要在云亭山开发度假村,到时候不知道他们这些山魈还能不能继续在这里生活。 看到白鹿的那一刻,他的心被温暖包裹,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他追逐着它,从一个山头奔向另一个山头,他不知道为什么白鹿会跑得那么快,时隔多年回想起来,也许那只白鹿真的是神的使者,带着他奔向他的命运。 又翻越过一个山头,白鹿跑进了一座松树林就不见了,他在林子里漫无目的地寻找,却听到低低的哭泣声,像小猫在呜咽。 他扒开树丛,并没有看到白鹿,也没有看到猫,而是看到了一个穿滑雪服的小女孩,年龄和他差不多大,坐在雪地上,捂着脸低声哭泣。在月光和雪光的映衬下,她的肌肤白得有些透明,仿佛能够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 听到响动,小女孩惊恐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双又大又亮的眸子里弥漫着不可思议,过了好久才问:“你是谁?” 山魈是一种和人类长相差不多的山怪,只是在未成年时,身体的背部和四肢的后面长了一层黑色绒毛,看起来像是贴身披了一件皮草。那个时候的叶不二不知道,他们家族有着惊人的美丽,若是没有那层绒毛,他也是个玲珑剔透的可爱男孩。山魈五十岁成年,成年之前只能用法术掩去绒毛,但这种法术也有后遗症,那就是让他变得很丑。 因此,当年的可爱男孩,现在却是个丑八怪。 第三部 第十九章 射杀 八岁的叶不二很少见到外人,脸一下子就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小女孩抓着他的衣袖,急切地问:“你是住在山里的人吗?我迷路了,你能带我下山吗?” 这个时候,她看见了他手背上的黑色绒毛,他穿着衣服,遮盖了绒毛,但总有遮不住的地方,譬如后颈和手背,女孩像受了炮烙之刑一般将手收了回来,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恐惧:“你是野人?” 叶不二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问:“什么是野人?” 小女孩被他的表情逗得笑了起来,叶不二看着她的笑颜,微微有些发痴,他从来没见到过这样漂亮的笑容,就像春天时漫山遍野的辛夷花开。 他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一样可爱:“我、我送你回家吧。” “我的脚崴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脚腕,叶不二红着脸自告奋勇道:“我驮你。” 小女孩又笑了:“什么驮,你又不是马,要说‘背’。” 叶不二点了点头,将她背在背上,她的小手冰凉,环在他的脖子上取暖,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桂花味道,令不二想起秋天时妈妈酿的桂花酒,弥漫着香甜的芬芳。他的双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路深深浅浅的脚印,他抬起头来仰望那弯新月,忽然希望这条路能够永远走下去。 “我叫叶不二。”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羞得低下了头,“你叫什么?” 小女孩似乎也很眷恋他身上的味道,连他身上的黑绒毛也不怕了,将头枕在他的背脊上,轻轻地说:“我叫郭倩。” 小林开车追着黑鸟,屁股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有些不耐烦:“小陈啊?什么事?” “小林哥,档案上说宁楚倩曾在城东实验小学就读,我打电话去问过了,他们查了学生的名册,说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人。我又查了她的其他资料,发现全是伪造的。” “伪造?”小林一惊,“那她到底是谁?” 叶不二还沉浸在回忆中,是的,那个时候,她不叫宁楚倩,她叫郭倩,一路上她就像黄鹂一样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向他炫耀她的父母是多么地慈爱。她说,她父亲是个科学家,在做很伟大的研究,这项研究可以改变人类的未来。 但他对人类的未来不感兴趣,他心底萌生了一个念头,想要和她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他想要问她,还能不能再来找她玩,但他问不出口,他很少与人交流,害怕会吓着她。 “下了山,我就到家了。”她说,“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叶不二心中燃起一团熊熊的火焰,照亮了前方的路。 人类的考察站近在咫尺,他将她轻轻放在门前,她站在台阶前一直目送他离去,双手在嘴边拢成一个喇叭,高声喊:“不二,说话算话,我等你哦!” 从那之后,他每天都会偷偷跑下山来跟她玩,有某种东西在两个小小的人心中生根发芽,一寸一寸成长起来,变成联系两人的纽带,系住了他们的小手指,成为一辈子都无法解开的缘。 那是叶不二一生中最美丽的冬天。 就在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郭倩的叔叔发现了叶不二,那时他们正在雪地里玩闹,郭倩不小心扯开了他的衣服,露出了他手臂和背上的绒毛。云亭山一直流传着野人吃人的传说,郭倩的叔叔吓得立刻拿起棍棒来打,两个孩子躲进了山中,在松树林中奔逃,直到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们瘫坐在雪地上,郭倩抓着叶不二的手说:“不二哥哥,我不喜欢叔叔,我跟你回山里吧。”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后面有人说:“不行。” 两人吓了一跳,紧紧拽着对方的手。那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叶不二惊讶地喊:“爸爸?” 男人将叶不二抱起来,郭倩扑过去抱住他的腿,高声叫道:“不要带不二哥哥走。”男人侧过头来,眼中满是厌恶:“人妖殊途,想要和不二在一起,你先变成妖怪吧。” 往事如胶片电影一般在心头匆匆而过,叶不二突然明白了什么,浑身战栗起来,他不敢置信地握住宁楚倩的双臂:“楚倩,你、你做了什么?” “我……”宁楚倩欲说还休,那句话哽在喉咙里总也说不出口,叶不二忽然神色骤变,抱着她往地上一滚,头上似有阴风扫过,二人回头,见身后一棵手腕粗的桃树轰然断裂,发出闷钝的声响,往后倒去。 断裂处有灼烧痕迹。叶不二浑身发冷,是7.62毫米口径狙击步枪,到底是谁要杀楚倩,这也太夸张了。他神色倏地又变,抱住宁楚倩,在地上翻滚,低沉喑哑的枪声响起,在二人滚过的地方留下几道弹痕。 周围的树丛里有埋伏!他双足在地上一蹬,拉着宁楚倩迅速跳进树丛中,避过几枪,然后拉起她的手,步如闪电,朝公园之外奔去。 只要到了大街之上,不管对方是谁,都会有所收敛。 手上忽然一紧,他焦急地回头,看见宁楚倩止了脚步,急道:“楚倩,快走啊。” “不二,你先走。”宁楚倩表情有些怪异,“我来引开他们。” “你胡说什么?”叶不二上来抱她,“我说过我一定会保护你,怎么会丢下你不管?” 宁楚倩脸上的表情更加诡异,往后退了几步。“不,不二,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我又要发作了。” 叶不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宁楚倩美丽的左边脸颊皮肤开始涌动,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这种涌动片刻之间便占据了她左半边的身子,洁白的皮肤被撑了起来,撑得越来越大,像有泥石流在下面汹涌,将那细腻的肌肤撑得发亮,连五官都扯得变了形,看起来万分狰狞。她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尖声惊叫,仿佛身躯要被撕裂了一般。 叶不二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恐惧,并不是害怕宁楚倩会对自己不利,而是聪明如他,已经深刻地明白,他已经无法奢求天长地久了,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 几个人从树林中钻了出来,手上都拿着枪,不停地朝变化中的宁楚倩射击,那些人穿得像混混,但他们训练有素,根本就不是市井混混。叶不二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冲过去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扑倒在地,那人身手不凡,虽然力气不及山魈,但还能格住他的脖子,支撑一时。“她必须死,否则等她分裂完成,我们都别想活着回去!” 话音未落,叶不二便听见一声嘶吼,这声吼叫像一枚炸弹般在他心头炸开,那吼声太熟悉了,那是凶暴的野兽的呼喊,是猛兽撕裂猎物时所爆发出的嗜血信号。他一拳将身下的人打昏,回过头,看到一大团肉已经从宁楚倩身上剥离,掉落在地上,还在不断地蠕动。其余几人根本无暇顾及叶不二,不停地朝那团肉射击,但子弹像是打在棉花上,发出噗噗的闷响。他们的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且击且退,那团肉猛然间人立而起,渐渐显出少女的轮廓来。 宁楚倩! 叶不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倒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宁楚倩,为什么会有两个宁楚倩?难道人类真如水蛭一样可以一分为二? 他抬起头来仔细看分裂出来的那个宁楚倩,背上一凉,不,她不是宁楚倩,他的宁楚倩是个善良温柔的女孩子,而面前的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冰冷的气息,像一尊冰雕,仿佛她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度,那双眼睛根本就不是人类的眼睛,泛着暗红色的光,像某种隐藏在黑暗中等待猎物上钩的猛兽。 残忍而嗜血。 那几个拿枪的人已经钻进了林子中,仓皇奔逃,似乎对她十分恐惧。她冷冷地斜了叶不二一眼,那眼神令山魈少年一连打了好几个寒战,以为她马上就要扑过来将自己撕成碎片。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只是看了一眼便朝那几人所退的方向一步步走去,步伐沉重,但速度却很快,顷刻之间已在数丈之外。 直到她消失在林中,叶不二才从冰封一般的感觉中醒过来,略呆了一呆,转身朝扑倒在地的宁楚倩奔去:“楚倩,你没事吧?” 宁楚倩口内低低呻吟了一声,他察觉不妙,连忙将她的身子翻过来,抱在怀里。又热又黏的液体纠缠着他拥抱她的手,他低头看了一眼,心口一片冰凉。 血,红得刺目的血。 宁楚倩的身上布满了弹孔,子弹伤不了分裂出来的那个怪物,却足以要她的命。 “楚倩,你撑着点儿,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叶不二想要将她横抱起来,却被她抓住了衣襟:“不必了。” 叶不二的心像被钢琴线一丝一丝地包裹住,然后一寸一寸地收紧,痛得仿佛随时都会碎裂。他压低声音,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楚倩,别怕,不管你伤得有多重,有一个人一定能救得了你的。她有一只可以主宰人生死的手,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她。” “我父亲相信人类也能像低等动物一样,断了手脚,会自己长起来,甚至像蚯蚓和水蛭一样,被砍成了两半就能够变成两个人……”宁楚倩的声音很低,仿佛每说一句话都是在消耗余下的生命。 “别说了。”叶不二抱起她,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外走,手中的少女竟这么沉重,重得宛如命运。“等你好了,再慢慢说给我听。” “可是他的研究出了问题。”宁楚倩仿佛没听到他的话,继续说,“他研究的药物让实验用的老鼠发生了可怕的变化,甚至能够自动分裂。他疯了,他觉得自己的研究成功了,甚至想要在人身上实验,他的助手和他争吵,说用了这种药,人就不再是人了,而是会变成嗜血的妖怪。” 听到“妖怪”两个字,叶不二脚下一个踉跄,再也站不住,跌倒在地。他浑身颤抖如筛糠,面容惨白:“楚倩,别说了,求你了,别说了。” “我第一次分裂的时候,研究室的人都死了。”宁楚倩还在继续说,“我很害怕,一开始我以为那种药只会让人断肢重生,根本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只好用父亲以前给我准备的假身份躲了起来。我去过云亭山找你,可是我找遍了所有山头,还是没有找到你。之后再也没有发生分裂,我以为那药只有一次功效,但我错了,遇到你之后,哈,不二哥哥,我一开始竟然没有认出你,直到你开口说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没有关系,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欣喜若狂……可是我没想到我又分裂了,每一次分裂的间隙越来越短,分裂出来的那个我,会杀掉任何我所怨恨的人,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恨意。” “楚倩,你相信我,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的。”叶不二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他胸口疼得快要裂开了,眼睛里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一定有很多人会死。”宁楚倩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身来,凑到他的耳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万分残忍的话: “不二,杀了我。” 车停在公园外,白小舟三人急匆匆地朝里赶,就怕迟来一步,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没走多远,就看见几个混混模样的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边跑边朝后面开枪。三人一愣,谁这么大胆子,青天白日的,竟然在公共场合用枪?小林伸手去摸腰里的枪,慎重考虑要不要叫增援。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人。 宁楚倩。 她走得很快,子弹打在她的身上,她却浑然不觉。 瞿思齐想要冲过去,被白小舟拦住了:“那不是宁楚倩。”在她的眼中,那是一团涌动的黑气,充满了血腥和暴力。 枪里的子弹打完了,只剩下逃跑一途,但宁楚倩已经追了上来,当她离那几人极近之时,她的身体猛然间发生了变化。 又变成了肉团。 但这次的肉团却膨胀了好几倍,如同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物体,然后轰然爆开。这变化只在顷刻之间,白小舟三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被血肉淋了一身。 待他们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没有什么宁楚倩,也没有拿枪的混混,只有一地的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三人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那两宗诡异杀人案的现场,竟然是这么形成的,但这却让人更加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等等,叶不二呢? 三人头皮一麻,那傻小子不会已经…… 这种想法令几人把几辈子的冷汗都流出来了,匆忙进林子里寻找,喊叶不二名字的时候连声音都是抖的。一路找过来,树林深处,有低泣声传出,三人忙加快步伐,见叶不二背对着他们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宁楚倩,将头埋在她的乌发间,泣不成声。 鲜血染红了二人的衣服,一片刺目的红。 “不二?”过了好久,瞿思齐才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叶不二深吸一口气,低低地说:“楚倩真是傻啊,她根本不知道,山魈是没有雌性的,需要与人类女人结婚才能繁衍后代。她也不知道,当年我爸爸之所以要说那句话,是因为她叔叔想要在云亭山开发避暑山庄,让我们这些山民无法安静生活,那只是父亲的一时气话,可她多傻啊,居然把那句话当真,记了十几年,甚至傻到把自己变成怪物。为什么这么傻呢,我没有那么好,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白小舟鼓起了全部的勇气走过去,越过叶不二的肩膀探头过去打量他怀中的宁楚倩,她静静地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带着温和、满足的微笑,仿佛只是睡过去了,但她的身上布满了弹孔,鲜血还在从伤口里流出,在二人身上蔓延开来,像一朵盛开的红色莲花,他们就像佛佗一般坐在莲花上,圣洁而完美。 白小舟胸口一片冰凉,她清楚地看到,最后结束宁楚倩生命的,是她被折断的脖颈。 难道,是不二…… “小舟,你相信这世上有不顾一切的爱情吗?”叶不二忽然抬起头,他已经褪去了法术,变回了山魈的模样,那张脸俊美得让人窒息,光彩照人,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灼伤眼睛。 看到他嘴角那一抹近乎凄厉的笑容,白小舟暗暗心惊,想也不想便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但她的力气又如何能比得上山魈。叶不二只是挥了挥手,她就被甩了出去,落在瞿思齐的怀中,因为惯性,二人齐齐倒在地上,摔得浑身的骨头都好像散了架。 “不二,你要干什么?”小林惊呼。 叶不二的手已经捏住了自己的脖子,他笑得温和而满足,就像他怀中那先他一步离去的恋人。 “对不起。”他用平静得令人心惊的语气说完,然后收紧了指头,颈骨随时都会被捏碎。 “住手!”瞿思齐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般大叫,就在这个时候,三人眼前一花,叶不二已经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世界一片死寂。 小林觉得自己的脚都站不稳了,鬓角渗出冷汗,想要过去探个究竟,却怎么都迈不开步子,只觉得双腿重逾千斤。白小舟双目赤红,脱掉左手的手套,冲过去按在叶不二的脖子上,心里不断地祈祷:不二,千万不要死,不要死,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能救你。 她忽然愣住了,手下的触感并无任何奇怪之处,颈骨……似乎并没有断。她忙探他的鼻息,俯下身听他的心跳,一切正常,他只是昏过去了。 怎么回事?是谁阻止了他? 她举头四顾,周围连只苍蝇都没有,更别提什么人了。 瞿思齐号丧一般跑过来,白小舟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没死呢,哭什么?”“没死?”他和小林面面相觑,“难道他悲极攻心,还没来得及自杀就晕过去了?” “不对。”小林说,“我刚才明明看到他脖子上有金光闪了一下。” 金光?白小舟将手伸进叶不二的衣襟,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婴儿手掌大小的小荷包来,荷包上绣着一个奇怪的符咒。她捏了捏,里面硬硬的,像是什么珠子,但封死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物。 “是护身符?”三人再次面面相觑,是这东西救了叶不二一命? “先把人带回去。”小林开口,“看着他,别让他醒过来之后又做傻事。思齐,你联系他的父母,这么大的事,不能瞒着。父子之间总比咱们好说话,让他们来给他做做工作。” 白小舟看着瞿思齐将叶不二背上背去,又低头看了看安然逝去的宁楚倩,苦笑了两声,原来世上真的有生死相随的爱情,真的有情深意重的男人。叶不二那样的个性,其实是非常固执的,一旦认了死理,不撞南墙绝不回头,恐怕不是那么好劝的。 孽缘啊。 叶不二陷入了沉睡之中,一直睡了二十几个小时还不见醒的迹象,众人不禁有些担心,别自杀没死成,变成了个植物人吧? “联系上不二的父亲了。”瞿思齐脸色有些憔悴,“他急得跟什么似的,正赶过来。” “小林哥不是去查宁楚倩的真实身份了吗?有什么消息没有?” 瞿思齐无力地往椅子上一坐:“听说有了眉目,到水方山里找线索去了,很快就能回来。”他瞟了一眼床上的叶不二,叹了口气。恐怕他下手杀宁楚倩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随她一起去吧,以后不二该怎么办啊,负疚感和愧悔会像紧箍咒一样缠着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够摆脱。不二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可不能被这件事给毁了啊。 研究所里的低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白小舟逃出去上了一节解剖课,下课铃声刚响没多久,她正帮着助教将尸体抬回停尸房,忽然收到瞿思齐发来的短信,说让她回去见不二最后一面。白小舟吓得把尸体扔在了地上,转头就跑,难道不二醒了,又玩自杀,这次成功了? 她浑身冰凉地冲进研究所,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人正用一张白色床单将叶不二裹了,横抱在怀中,她脑中轰的一声巨响,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来:“这不可能,不二不会有事的,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儿通知我?” “小舟,你听我说……”瞿思齐上来拉她,她满腔悲愤,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痛得他差点儿抱腿滚地叫苦,“小舟,他、他没事……他还没醒呢。” 白小舟一愣,上前仔细看了看,果然呼吸顺畅,睡容恬静,心中不禁怒火更盛,转身又踢了他一脚:“浑蛋,你发的什么短信?害我以为不二他出了什么事。” “叶叔叔要带不二回云亭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瞿思齐甚是委屈,白小舟这才注意到,抱着叶不二的高大男人长得十分俊美,光彩照人,面容和不二有几分相像,让人移不开眼睛,她蓦然想起许久之前在苗寨里所看到的照片,忙恭敬地叫了一声:“叶叔叔。” “不二给你们添麻烦了。”叶云卿眉头微蹙,嗓音淡雅,举止有度,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事情的原委思齐已经跟我说了,是我害了不二,是我害了他们。”他眼中泛起一层难以遏制的痛苦,看得人心中隐隐生疼,白小舟并不知道多年前叶不二和郭倩那两小无猜的过往,忙安慰道:“叶叔叔,您无须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只怪造化弄人。” 叶云卿凄苦一笑,不愿多言,只说:“幸好有护身符救了他,但错误已经犯下,再也无法挽回了。那护身符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曾多次击退敌人,救过我们祖先的命,不二自杀,被它所伤,恐怕短时间内难以苏醒,我必须带他回去疗养,学校那边我已经请人帮忙办理休学手续了,这几年,多谢你们对不二的悉心照顾,我感激不尽。” 众人听得心里发苦,鼻头泛酸,瞿思齐略带哽咽道:“叔叔,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不二。” “别这么说。”叶云卿朝他点了点头,“思齐,你是不二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他一直都很胆小、自闭,如果没有你,他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融入学校生活。”他走到门边,朝白小舟、瞿思齐和秦哲铭三人鞠了一躬,“各位,有缘再见。”三人送到门外,看着他将叶不二抱上车,疾驰而去,尘烟飞扬,心头一阵怅惘。 不过一夜之间,他们就失去了叶不二,也不知道再见是何年何月。 良久,秦哲铭才淡淡地叹了口气:“司马和初夏回来后要怎么向他们交代呢?” 想起至今音信全无的司马凡提三人,众人的心中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二天小林回来了,脸色很不好:“宁楚倩原名郭倩,她的父亲郭丁明是有名的生物学家,本来在川东大学任教,后来因为违反了学校的规定被辞退了,之后就和女儿一起住在水方山上的一栋别墅里,有传闻说他在秘密研究一些违法的东西。我去山里查过,郭家的那栋别墅一年前发生火灾,烧掉了,起火的日期和那个记者出车祸的日期一致,资料上显示,郭丁明父女都在那场火灾中丧生。” “有没有关于‘公司’的线索?” 小林沉重地摇头:“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公司’,火灾又是出自他们之手,我只能说,他们很专业,做得非常干净。” 一时间,只剩下沉默。 当事人已经都死了,死无对证,这个案子已经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想到惨死的郭倩,白小舟不胜欷歔,只叹造化弄人。 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三部 第二十章 墙上的血字 白小舟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电视,一只小花猫趴在脚边,尾巴一卷一卷,舒适地睡着午觉。电视里的韩剧正演到煽情处,她转过头去对厨房里喊:“妈,西瓜切好了吗?” “好了。”厨房里传来甜糯细腻的女声,随即门开,系着围腰的女人端着一碟子西瓜出来,白小舟兴冲冲地从盘中抢了一块,大快朵颐。女人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都多大了,还是这小馋猫的样子,又没人跟你抢。” “妈妈真好。”白小舟抬头,逆光而站的母亲身材高挑,“你要是没有失踪就好了。” “傻丫头,又在说傻话,我什么时候失踪了?” 白小舟心中涌出奇怪的感觉,是啊,她为什么会认为妈妈失踪了? “妈妈,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她拉住母亲的手,将脸贴在手背上,撒娇道。妈妈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笑道:“傻孩子,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眼泪顺着白小舟的脸颊滑下来,滴在母亲柔软的手指上,她忽然觉得从母亲身后透过来的光芒一暗,惊异抬头,竟看见母亲身后如孔雀开屏一样浮动着九条巨大的白尾。 狐狸的尾巴。 从梦中惊醒,白小舟木木地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那种久违的恐惧又浮上心头。自从母亲失踪之后,她就经常做这样的梦,梦见妈妈长着九条狐狸的尾巴,但这一次特别真实,连从未入梦的小花猫都出现了。 那只小花猫是妈妈捡回来的,在她家里生活了很多年。在她的记忆中,爸爸一直在国外做生意,一年都难得见一次面,妈妈却从来都不抱怨,给了她全部的关爱。她本来一直以为父母都只是普通人,可是几个月前,在S省的山林中,那座数千年前的古老城市遗迹里,突然出现的父亲展示出不一般的能力和心机,他行事果敢狠辣,与记忆中的那位慈父完全不同,难辨忠奸。 她记忆中的一切,自父母失踪后她就开始怀疑却又不敢怀疑的一切,在那一刻间崩塌。 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她?她的妈妈又到底是什么人? 各种忧虑和疑问在心头缠绕不休,这个晚上自然是睡不着了,她一直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第二天便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去上课,连最喜欢的解剖课都上得心不在焉,教授自然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下了课,她匆匆赶到研究所,自从瞿思齐骗她加入这个神秘组织以来,她几乎没有私生活,也不像其他女孩一样逛街购物,这样也好,反正她也没有一起逛街的朋友,还省钱。 秦哲铭肯定泡妞去了,思齐还没下课,打开研究所的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弥漫着阴冷的气息。往日无论何时来这里,都能看到叶不二,思齐曾取笑他来得比鸡早,走得比鬼还晚,如今少了他,本来很逼仄的研究所竟然显得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儿生气。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开始泛起酸楚,将随身小包往桌上一扔,想进资料室里看些陈年档案,忽然听到啪的一声轻响,心头一惊,伸手去掏挂在腰上的电击枪,缓缓回过头。 屋角的柜子上放着一只彩绘花瓶,瓶身正在轻微地震动,就好像里面钻进了一只老鼠,爬不出来,正在垂死挣扎,扑腾得花瓶都移了位。 白小舟当然知道那不可能是老鼠,为了防止蛇虫鼠蚁进来破坏尸体和资料,龙初夏在研究所周围摆了一个什么阵法,效果还不错,至少她从来没看见过蟑螂。 她身子紧绷,拿着电击枪小心翼翼地接近花瓶,脑中猜想了无数个可能,忽而花瓶一倒,咕噜噜滚了几滚,从柜子上摔了下来,轰然碎裂。 白小舟吓了一跳,匆忙后退,却见那瓶中装满了鲜红的黏稠液体,液体汇成一股水箭,喷在墙壁上,仿佛有了生命,化成数股,在墙上游走,片刻之间,竟成了血淋淋的大字。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双目瞪得宛如铜铃,嘴里喃喃吐出两个字:“天啊……” 瞿思齐的心情非常不好,自从叶不二走后,他简直跌到了人生的最低谷,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他犹豫了好久,要不请小舟吃个饭、看个电影?乘朱翊凯那小子不在,赶紧和小舟培养感情,让他们的关系升温,最好能生米煮成……靠,他抹了一下鼻子,没这么蠢吧,竟然流鼻血了。 他仰着头止血,没留意踢到了什么东西,身子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啃屎,鼻子着地,这下子更止不住了,血流得满脸都是。他不由得大怒,捂着鼻子回头,怒吼道:“哪个浑蛋乱扔垃圾,都扔到解剖楼门口来了,难不成是具尸体……”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来,只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堆“垃圾”,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居然真的是具尸体! 等等,不对,这尸体怎么这么眼熟啊,他将“尸体”翻过来,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几乎可以生吞一个橙子。 “凯子?”他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里?龙老师和老大呢?” 朱翊凯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脸上布满了各种刮痕,嘴唇乌青,身上血迹斑斑,瞿思齐心口一凉,不会真成尸体了吧?他忙摸了摸朱翊凯脖子上的动脉,还好,还有气在,忙将他扶起来,龇牙咧嘴地说:“你没事练一身肌肉干什么,重得跟铁疙瘩似的。” “小舟。”他一脚踢开研究所的门,“快来帮忙,这小子重死了。”抬头的刹那,墙上的血字赫然映入眼帘,“天,居然真的出现了。” “凯子?”白小舟急匆匆地将他扶到休息床上躺下,“这是怎么回事?龙老师他们呢?” “龙老师……恐怕遇到危险了。”瞿思齐盯着墙上的血字,脸色竟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和深沉。 墙上,是一个篆字。 篆书广义上包括隶书以前的所有字体,六国统一之前的文字可以统称为大篆,书同文之后的文字,则称为小篆,这个字应该是小篆,字形像一条立起来的眼镜蛇。 “这个字是怎么回事?”白小舟问。 “龙老师在她最喜欢的花瓶里留有自己的血,一旦她遇到了生命危险,血就会破罐而出向我们求救。这个血字就是她留给我们的提示。” 龙老师遇到了生命危险?白小舟脸色有些发白,她那么厉害,居然也会有性命之虞,可见那个山林白骨案有多么凶险。 “这到底是个什么字?” 瞿思齐出身中文系,认篆字自然不在话下:“是个‘它’字。” “它?”白小舟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瞿思齐摇头,“或许他们遇到了什么特别恐怖的非人类。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问问目击者。” 白小舟这才想起还有个伤患,连忙将朱翊凯的衣服脱下检查,他的身上到处都是擦伤和大块淤青,全身上下居然没有一块好肉,看得她心疼不已,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流:“幸好骨头没有受伤,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内伤。他怎么伤得这么重,思齐,我们赶快叫救护车吧。” 瞿思齐眼圈也有些红,伸手去裤兜里掏手机,忽而手腕一紧,二人顿时大喜:“凯子,你醒了?” “水……”朱翊凯嗓音低沉沙哑,白小舟连忙倒了一杯水给他,他仿佛渴了好几天,接过来一饮而尽,不小心灌进了气管,咳得天昏地暗。好不容易缓过来,他有气无力地抬头,这个动作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忽而眼睛一亮:“小舟,快,快跟我走,只有你能救龙老师了。” “龙老师受了伤?” “她,她快死了。”朱翊凯抓住她的手,“别用你的能力治疗我,留着力气去救龙老师。我们着了道,老大跟我们走散了,龙老师被打伤,四肢经脉俱断,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用瞬移咒将我送出来,现在恐怕已经……已经……”他哽咽得无法说下去,白小舟二人听得惊心动魄,瞬移咒是十分高深的法术,极为消耗生命力,也十分难学。瞿思齐垂涎已久,龙老师总不肯教,说他火候未到,就算勉强学会,使用起来也会去了半条命。如今她经脉俱断还使用瞬移咒,简直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送啊。 看到脸色煞白呆若木鸡的白小舟,瞿思齐好歹还有一分理智在,抓住朱翊凯的肩膀说:“你别着急,慢慢说,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翊凯脸色灰败,语气很急促,但好在他思路清晰,口才好,将前因后果讲了个大概。 那日接到案子,龙初夏三人急匆匆赶到川西,接待他们的是当地的一名警察,名叫瞿眉山,是当地人,在山里长大,又跟进了整个案子,对案情和地形都很熟悉。自从案件发生之后,整座鹿景山都被封了,由军人驻守。进山之后,只看见一片狼藉,这个时节最是山火频发,到处都烧得焦黑,地上布满了烂成泥的黑灰,一脚踩下去,鞋子就变了颜色。挺立的树木都烧成了一根根矗立的黑棒子,空气中弥漫着焦煳的味道,令人几欲作呕。瞿眉山指着面前的一个山头说,山林大火之后,就是在这里发现了尸骨,到处都是,简直就像是刚刚打过一场大仗。如今尸骨都已经捡拾起来,运到城里的火葬场烧掉了。司马凡提闻言大怒,说既然都烧掉了,还有什么好查的。瞿眉山脸色有些难看,说这宗案子本来不打算查的,但后来又发生了一件极怪异的事件,才请了051号研究所的人来查看。他并没有立刻就说那件怪异的事,反而拿了一大沓资料给三人,里面全是人骨的照片和验尸报告。三人细看了看,都变了脸色,虽然当时大火烧山,但那些尸骨却没有被火烧坏的痕迹,有些年代已经十分久远了,竟是四五百年前的;而有些的牙齿有切割过的痕迹,有些骨头上有断裂后重新用钢钉固定的痕迹,年代应该极近,但它们无一例外全部成为了人腊,也就是俗话所说的“木乃伊”,至于这些人腊的来历,以及它们是如何形成的,无人得知。 看完了档案,三人神色都有些凝重,龙初夏问起后面究竟出了什么极怪异的事,瞿眉山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恐惧,将几人带到了一个山洞前,洞口有茂盛的藤蔓植物遮掩,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瞿眉山掏出准备好的镰刀,将藤蔓植物砍开,说这些藤蔓长得很快,上次来的时候砍过,现在又把洞口封了。山洞并不深,不过十几步就到了头,尽头有口潭,是条地下暗河。瞿眉山说,山里的老人都叫这个洞为不归洞或蛟怪洞。传说这暗河里有一条蛟龙,以前常出来兴风作浪,将过往行路的,或者来此打水的人吞吃。为了安抚蛟龙,山里的村民集资在洞口处立了一座石像,定期祭拜,曾经一度还很兴盛,久而久之就衰败了。当时发现漫山遍野的尸骨后,就有山民联想到了这个不归洞,说这些人都是曾被蛟龙吃掉的村民,那蛟龙专吸人精气,不吃血肉,尸骨便积在河底,大火烧山,蛟龙震怒,将这些尸骨都抛了出来。 山民都很迷信,自发组织起来,请了人吹吹打打来祭祀,还差点儿和守山的军人发生冲突,后来自然是军方让了步,让山民们祭祀也可以安定民心。就在祭祀的时候,怪事发生了,潭中咕噜噜冒出气泡,还隐约能听见暗河深处传来的尖叫声。那尖叫声极为恐怖怪异,凄厉哀怨,痛苦万分,像是千百万人在遭受着酷刑。 “地狱?”白小舟正往朱翊凯脸上的伤口涂药,听到这里,手一顿,忍不住打断他,朱翊凯忍着痛,点了点头。瞿思齐奇道:“难道那口潭是地狱入口?传说苏联曾挖到地下几千米,就听到地底深处传来惨叫声,据说是挖到了地狱入口。” 白小舟说:“ 《聊斋志异》 里面有一则 《酆都县令》 ,说的就是县令从一口井下了地狱,游历地府的故事。” 说到这里,三人都想起之前在闹市区的那口井下的奇遇,油锅里的油腻味道至今还在心头萦绕,每次想起都让人忍不住作呕。 朱翊凯继续讲述,村民们自然不敢再祭祀了,吓得作鸟兽散,之后那潭中时有尖叫响起,山中人人自危,民心不稳,政府无法,只好请了051号研究所的人查案,只求早日查出真相,安定民心。 听说潭下有蛟龙,司马凡提的脸色有些不大好,龙初夏在潭边看了半晌,说只有下去看看才能见分晓。瞿眉山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要下去,一早就准备好了潜水衣,司马凡提让其余人等都在外面等,他先下去探路,说完便换上了潜水衣下了潭。等待很难熬,足足等了两个小时,也不见人出来。瞿眉山的脸色有些难看,说氧气筒只能维持两个半小时,再不上来的话恐怕……话刚说没多久,那潭水就像是被烧开了一样,咕嘟嘟地往上冒气泡,众人大惊,随即便听见惨叫声,声声入耳,发聋振聩,如同置身地狱。 忽然朱翊凯喊道,水里有东西。三人忍着心中的恐惧,打着电筒查看,果然看见水下有什么生物在游动,看体形十分庞大,身体泛白,应该不是普通的鱼类。瞿眉山脸色大变,口中大呼蛟龙,吓得转身就跑,龙初夏让朱翊凯拦住了他,叫他赶紧去找绳子来。 又等了半个小时,瞿眉山带着绳子回来了,司马凡提始终没有上来,那水中怪物只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现了一次身就不见了踪影。尖叫和气泡也渐渐消失,山洞又变得一片寂静。龙初夏沉吟片刻,和朱翊凯一起换了潜水衣,在腰间绑上绳子,跳入水中。 水下可见度很低,二人小心翼翼地往下潜,进入暗河之后往里游。朱翊凯心中有些紧张,时刻警惕着,防止那水怪突然钻出来。也不知道游了多久,偶尔能见到几条没有眼睛的暗河鱼,但始终没有见到那个水怪。 忽然,他脚上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他心下大惊,转过头去,头上的水下电筒射出强光,照在那东西上,他浑身绷紧,头皮一阵发麻。 那竟是一个女人的头,缠住他的,就是那女人长如水藻的黑发! 第三部 第二十一章 黑色尸藻 惊恐袭上心头,他拼命朝那颗头颅踢打,却像踢在了棉花上,总是踢不到实质,这种感觉令他更加惊慌,难道这暗河之下真的有鬼魂吗?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肩头上的某个穴位按了一下,他半边身子一麻,停止了挣扎。龙初夏一手扶着他,一手抓住那颗头颅,用力扯下来,举到他面前。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头颅,只是一团长得十分像头发的水藻罢了。 朱翊凯后背隐隐透出一层冷汗,脖子有了凉意,潜水最忌惊慌,特别是在这样的暗河潜水,水下精神压力太大,一旦崩溃,不仅仅自己有性命之虞,还容易将同行之人也带入危险的境地。 两人继续小心地往前潜,周围的黑水藻多起来,必须小心地绕开,以免被它们缠住。朱翊凯越看越心惊,总觉得这些水藻太怪异,以前从未见过,更加像女人的长发。他突然想,那些变成人腊的尸骨都是没有头发的,它们的头发哪里去了呢?会不会脱离了本体,留在暗河之中,漂荡如水藻?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拼命压下心里的不安,亦步亦趋地跟在龙初夏身后,浑身上下每一根弦都绷紧了。也不知又前行了多久,水路越来越逼仄,洞壁上也黏附着那些水藻,一不小心就扫到身上,痒痒麻麻的像女人的手在轻柔地抚摸,朱翊凯有洁癖,虽然近来好了不少,却也忍不住有呕吐的冲动。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龙初夏停了下来。 朱翊凯心头一惊,就看见龙初夏向他做了几个手势,身子一挺,整个身躯便牢牢地贴在洞壁之上。朱翊凯不敢怠慢,连忙照做,正好有两团水藻在他胸口处,他暗暗叫苦。 忽而水流一动,有什么东西游了过来,朱翊凯忍不住侧过头看了一眼,那东西又长又大,像史前巨蟒,却没有鳞片,浑身上下都是雪白雪白的,在这幽暗的暗河中泛着淡淡的磷光。他看不清它的头,只看到那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死白死白,没有眼仁。这里是暗河,终年不见天日,生活在这里的生物大都是瞎子。他暗暗有些庆幸,怪不得龙老师让他贴在洞壁上,只要他们不发出声音,一动不动,它就很难发现他们。 这暗河之下,果然有蛟龙吗?原来这些平日里被他嗤之以鼻的民间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 巨蟒游过,卷起不小的水波,四周的水藻如同受惊的鱼群,开始到处游动。朱翊凯心叫不好,几团水藻涌过来,贴在他的身上,头发丝一般的藻体随着水波荡漾,仿佛有千百只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他又联想起没有头发的人腊,身体一僵,胃中翻滚不休,喉头一辣,呕吐物从口中冲出。 一石掀起千层浪,呕吐物被水波一冲,四散开来。巨蟒似乎闻到了味道,停下了游动的身子,如绳子一般在水中一弯,折返回来。朱翊凯在心中暗暗叫苦,龙初夏也管不得许多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就往前游。 朱翊凯不敢往身后看,只是随着龙初夏拼命地游,使出了积攒了二十年的力气,但他们的体力和速度哪里能和常年蜗居在水下的巨蟒相比,朱翊凯只觉得一股巨浪从身后涌过来,几乎将他掀翻,腰上一松,绳子居然被巨蟒咬断,如今避无可避、逃无可逃了。 朱翊凯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当机立断,身子一翻,不仅不逃,反而朝那条巨蟒游去。 额头上的灯打过去,他终于看清了它的面目。它的身形看起来像蛇,脸长得却有些像鳄鱼,鳄鱼一样长长的大嘴张开,上下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尖齿。那尖齿又白又亮,和它皮肤一样闪着白色的磷光,他毫不怀疑,这一口要是咬过来,能将他直接吞下肚子里去。 在这暗河之下,符纸自然是不能用的,电击枪自然也不能用,拼蛮力那就更不靠谱了。 只有最后一个办法。 龙初夏似乎想到朱翊凯要干什么,脸色蓦然大变,冲过去在他脊背上用力一扣。朱翊凯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卸去了,连挣扎都不能,软趴趴地顺着水波往后涌。巨蟒已经迎上来,嘴大张,对准他便往下咬。龙初夏手疾眼快,将朱翊凯往后一拉,手中扔出去一团光。朱翊凯大惊,他没有看错,那是火,是燃烧了的符纸! 什么符纸在水下也不晕染开?什么火能在水下燃烧? 就在火光钻进巨蟒嘴中之时,龙初夏身子凌空一翻,快速往后游,但那巨蟒长长的上下颌合起来的时候,还是咬住了她的脚踝,她痛得近乎昏厥。朱翊凯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股热血往脑门儿上涌,不顾一切地转身来救。或许是符纸起了作用,巨蟒张开口,发出一声悲鸣,也正是因为张开了口,尖齿才从龙初夏的腿中拔出,她觉得身下一轻,也顾不得痛不痛,双手乱划,拼命朝前游。朱翊凯伸手抱住她的腰,见那巨蟒似是极为痛苦,不停地翻滚,口中悲鸣声声,一时间巨浪翻涌,洞壁被震得轰隆作响,有石块跌落。 此地不宜久留! 朱翊凯抱着龙初夏,双脚蹬水,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暗河深处游,从龙初夏脚上溢出来的血在水中留下一道长长的红色彩带,随着水波荡漾不休,艳丽无比,血带过处,漫无目的漂浮的黑色水藻似乎有了一丝异动。 逃命是个体力活,特别是在水底逃命,那是体力活中的体力活,朱翊凯终于游不动了,动作不由得慢下来,朝后张望,还好巨蟒似乎没有追来。他暗暗松了口气,见龙初夏的脚还在流血,又开始心焦,龙初夏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还是尽快找到出口再说。 忽然间,龙初夏的眼睛直了,死死地盯着他的身后,他后背生凉,用近乎慢动作的速度缓缓回头,然后,看到了一双眼睛。 没错,是一双眼睛。 那是一团头发样的水藻,在水藻中多了一双眼睛,锐利如狼眼,闪动着冰冷的蓝光,在这如地狱般黑暗的暗河中显得尤为可怖。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难以计数的黑藻朝他们聚了过来,每一团都有一双蓝幽幽的眼珠子,像生活在暗河中的狼群。 这是怎么回事?水藻为什么有眼睛? 朱翊凯又想起自己的假设,难道真让他猜中了,这些水藻是人腊的头发,而它们的灵魂,则被禁锢在头发之中,生活在河中,择人而噬? 不对,之前这些水藻还没有眼睛啊。他看向龙初夏,龙初夏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腿,他心下顿时了然,一定是血腥味唤醒了这些怪物。 他们被包围了,危在旦夕。 活了二十年,朱翊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难受,这些头发一样的水藻涌过来,四周变成了一片涌动的黑色,一闪一闪的眼睛多如星辰,他想象着那些人腊头发和头皮分离的场景,肚中翻江倒海,像有一条大鱼在不停地扑腾。 龙初夏正在思考该怎么击退这些围上来的水藻,忽见朱翊凯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嘴,呕出一大口污物,五官都几乎挤在了一起。他终于忍不住了,只觉得身体中每一条经脉都在凸跳,每一根血管都在沸腾,也顾不得调整在水中的身形,一双脚在水里乱蹬。龙初夏脸色骤变,知道大事不好,想阻止已经晚了,四周的洞窟开始颤抖,头顶上石头频落,四周波涛暗涌。那些黑藻似乎也感觉到了不祥之兆,纷纷退却。朱翊凯还在挣扎,洞窟的震动更加剧烈,龙初夏后背发凉,再这样下去,他们都要活埋在这暗河之中,她故伎重施,游过去扣朱翊凯背后的穴位。就在往那穴位猛然按下的瞬间,脚下的洞壁居然塌了,豁出一个大口子,水流卷起一切能够卷的东西,朝那豁口涌去,二人只觉得脚上仿佛缠了铁索,一股大力将他们往下疯狂拉扯。旋涡的力道极大,两人还来不及挣扎便深陷其中,随流而下,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后面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不过是陷入昏迷,然后突然醒来,二人已经躺在了岸上。虽说上了岸,但并没有出洞穴,只是进入了一个更大的溶洞,这一带是喀斯特地貌,到处都有溶洞,四周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钟乳石。龙初夏从防水背包里摸出一个手电筒,看了看四周,钟乳石很美,若不是刚才的遭遇太诡奇,她会有心情游玩一番。 朱翊凯也醒了,龙初夏忍不住在他脑袋上狠敲了一拳,这小子天赋异禀,念力能引得地动山摇,却无法进退有度,一不小心就是山陵崩,后果不堪设想,偏偏他这个人没有多少弱点,就是有洁癖,两相影响之下,就悲剧了。 朱翊凯自知理亏,恭恭敬敬挨下这一拳,然后向龙初夏讨教对付巨蟒的灵符究竟是怎么回事。龙初夏白了他一眼,回他一句:“用塑料袋包好不就不进水了吗?”他顿时惭愧难当,龙老师就是龙老师,总是能另辟蹊径,化险为夷。 两人查看了一下装备,背包里的东西都在,氧气罐破了,自然不能再用。两人换下潜水衣,又找出药品将龙初夏的伤腿包扎好,还好没有伤到骨头,朱翊凯扶着她,二人一瘸一拐地往溶洞里走,寻找出路。 C市有不少开发后用来旅游的溶洞,二人都曾去过,深知这些洞窟看起来美轮美奂,其实危险丛生,迷路算是小儿科,最可怕的是里面那些天然陷阱,无底洞、隐蔽潭随处可见,一个不小心跌下去,必死无疑。 还好龙初夏早有准备,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失踪的司马凡提,二人倒不担心他被巨蟒吃掉,他右手的那条银手链是一道封印,在之前的精神病院惨案中,他曾挣断手链,化身为龙。朱翊凯至今都忘不了那天晚上在山中飞腾的那条银龙,那几乎摧毁了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这也是为什么听说水下有蛟龙,司马凡提便第一个跳下去的原因。 “难道老大没有发现那条巨蟒?”朱翊凯说,如果发现了,他难道不该将这个极具研究价值的史前生物抓住吗?龙初夏苦笑两声:“就算发现了,他也未必就能战胜它。”朱翊凯并不知道,化身为龙是需要代价的。 这代价,司马凡提能避则避。 她不再多言,掏出早已备好的司马凡提的头发,点燃一张灵符,灵符化为一只蝙蝠,拍打着翅膀朝溶洞深处飞去。朱翊凯微微皱眉,洞中没有阳光,能跟得上蝙蝠吗?龙初夏却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一路走来,居然没有跟丢。 这就是所谓的操控得益,进退有度吧。朱翊凯在心中不禁又对这位老师高看一分,她在他们面前是藏了本事的,不知道她身上还有多少令人惊讶的技艺。 跟着蝙蝠在溶洞里面小心前进,朱翊凯的精神高度紧张,始终用手电筒照着脚下的路,就怕一脚踩空,万劫不复。洞中有各种各样的岔路,每一个分岔口都像一个黑洞洞的嘴,能随时吐出可怕的怪物,或者一吸气,将他们吞进肚去。但这一路却非常的顺利,顺利得让人心惊,没有怪物,没有鬼灵,就像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溶洞。 忽然龙初夏步子一顿,朱翊凯问:“怎么了?” 龙初夏回答道:“蝙蝠飞进那边的洞里了。” 朱翊凯举起手电筒仔细看,那个洞口很低矮窄小,看起来就像个狗洞。朱翊凯扶她靠着墙壁站好,然后矮身朝洞里看。 这一看不要紧,他惊得几乎抓不住手电筒。 他看到了一台电视机。 没错,是一台电视机。 这座形成了千百万年,很可能千百万年都没人来过的溶洞,居然有电视机?朱翊凯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沉默片刻,让龙初夏在外面等待片刻,自己进去看看。龙初夏没有阻止,看着朱翊凯钻进洞窟,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洞内大概有两间房般大,没有其他岔路,朱翊凯举目四顾,发现东边有张石床,床上有条已经腐烂的毯子,床头有杯子和碗筷之类,都是便携式的。他心中为这些东西画出了个轮廓,看来曾有一个登山者进入过这个洞穴,因一时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就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这里没有尸体,他或许是逃出去了,或许是死在了某个无底洞中。 但是,这个故事有个致命的弱点。 这台电视机是从哪里来的? 不会有登山者带着电视机爬山吧?他仔细打量那台电视,是九十年代初的那种黑白电视机,屏幕是球面的,上面锈迹斑斑,他突发奇想,这台电视还能用吗? 电视机的屏幕是对着床铺的,也就是说,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个人看过这台电视,可是这里没有电,更不用说电视信号了,电视机如何运作? 他将那电视里里外外看了几遍,终于忍不住好奇伸手朝电视开关按去。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一惊,回头看见脸色严肃的龙初夏。这位年轻的女老师皱着眉说:“这东西看起来很不正常,还是少惹为妙。” 朱翊凯鬓边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在心中低骂自己太莽撞,俗话说反常即为妖,这台电视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龙初夏抬头看了一圈,眉头皱得更紧:“蝙蝠停在洞顶。”这下子连朱翊凯都不免开始皱眉头了,由符咒变化而成的动物是不会轻易停止不动的,除非没有路了。 他抬头看着洞顶,老大在这洞窟之上,却没有上去的道路,这怎么办?总不能把洞顶给弄垮。思考良久,他还是冷静地说:“老师,你腿上有伤,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脚上的疼痛早就让龙初夏精疲力竭,脸色苍白得可怕,她点了点头,在石床上坐下,用手电照着查看伤口,白纱布上都是血,不过好在流得不多,好歹是止住了。朱翊凯用自己的便携小杯接了些钟乳上滴下来的水,喝了一口,确定没有问题后递给她:“老师,吃点儿阿司匹林,免得伤口感染。” 龙初夏吃了药,浑身脱力一般躺在石床上,看着她苍白的面庞,朱翊凯心中歉疚,想要道歉,张了张嘴,却总也开不了口,沉默良久,刚下定决心,就听龙初夏说:“肚子饿了,给我点儿吃的。” 朱翊凯忙去掏背包,心中一阵轻松,忽然头上咔嗒一声,两人紧张地抬头,布满钟乳的洞顶发出一连串的咔咔声,难道是洞顶要塌了?朱翊凯忙起身去扶龙初夏,那声音掠过头顶,忽而消失无踪,几乎与此同时,身后响起沙沙的电流声。 朱翊凯的背一下子凉了,鬓角渗出冷汗,他缓缓回头,洞窟里变得亮堂起来,白色的光映照着他的脸,将他的脸色衬得惨白。 电视机,居然开了。 有一瞬间朱翊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电视屏幕上没有图像,只有雪花,沙沙地响个不停。两人呆了半分钟,又对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讶异。朱翊凯犹豫片刻,走到电视背后,插头跌落在地上,根本没有插电。 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开始在洞窟里蔓延,像疯狂生长的葛藤。 “凯子,把电视关了。”龙初夏说。 朱翊凯连忙按下开关键,屏幕一黑,洞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人类都惧怕黑暗,这是从远古时代的祖先那里遗传下来的特点,黑暗,意味着未知的危险,在黑暗中,极容易被野兽袭击。但对现在的朱翊凯而言,来历不明的光亮,恐怕更危险。 “老师,此地不宜久留。”他扶起龙初夏,两人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刚走到洞口,只听啪的一声响,电视居然又开了,雪花屏幕一闪一闪,时不时跳出一个信号极差的画面,又恢复了雪花。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第三部 第二十二章 警惕第三人 “扶我过去。”龙初夏忽然说。 “龙老师!”朱翊凯想要阻止,龙初夏摇头:“没关系,扶我过去。”朱翊凯无法,只得将她扶到电视旁,她端详了半晌,调了一会儿频道,屏幕闪了几闪,竟然出现了画面,信号依然不好,但依稀能够看到是本地电视台,正在播报新闻,显示的日期是8月22日。 “现在播报一条本地新闻……17日在鹿景山失踪的师生……一人获救……另一人被杀……”画面跳了跳,又恢复了雪花,两人面面相觑,今天是8月17日,电视里却是8月22日,难道这播的是未来新闻?17日失踪的师生,说的不正是他们吗?也就是说,他们会在五天后得救,但获救的只有一人。 另一人被杀,被谁所杀?为何被杀? 龙初夏勾了勾唇,笑道:“我还以为有什么高招,原来是想挑拨我们自相残杀。” 朱翊凯看了看床上的水杯:“杯子有两个,难道以前住在这里的也是两个人,被这台电视逼得自相残杀而死?” 龙初夏冷笑道:“愚蠢,不值得怜悯。” 朱翊凯无言以对,这个时候,龙初夏忽然抬起头:“蝙蝠动了。” 头上阴风一扫,蝙蝠振翅而飞,龙初夏忙说:“快,跟上。”两人疾行而去,那电视屏幕又跳动了一下,忽然现出布满密密麻麻雪花的画面,画面上是一张狰狞而笑的人脸。 洞窟幽深而漫长,朱翊凯觉得自己像在地狱之中穿行,龙初夏步子一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朱翊凯竖着耳朵,四周异常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水滴声和自己的心跳。听了半晌,他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是吗?”龙初夏若有所思,“可能是我听错了。”两人又随着蝙蝠走了一阵,龙初夏脸色骤变,“不对,这里真的有东西!”话音未落,便听见咔嚓一声,然后是翅膀扑腾和牙齿嚼碎骨头的声响。她抽了口冷气说:“我的蝙蝠被吃了。” 头顶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蜈蚣在钟乳石上快速爬过,而且,不止一只。两人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朱翊凯搂住龙初夏的腰,打横抱起,撒腿就跑。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地面,他跑起来却游刃有余,那无数双脚蠕动的声音渐渐远去,世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他终于停下来,喘着粗气:“龙老师,回去把啤酒戒了吧。” 龙初夏没说话,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你看。”朱翊凯抬头,顿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一个狗洞般的洞口,一台老旧电视机,跑了一圈,他们又回到了那个房间。 “不可能。”朱翊凯喃喃自语,龙初夏苦笑道:“没什么不可能,我们迷路了。既来之,则安之,你很累了吧,我们在这里睡一觉,休养好了再想办法出去。” 事到如今,也的确没有其他办法,他只得抱着老师钻进洞里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风干了的腊肉,两人的肚子都咕咕地叫起来。龙初夏用手电筒往气味来源照了照,顿时大惊,那原本空荡荡的床铺上,现在躺着两个人,不,是两具尸体。 说躺着并不形象,因为两人一个躺着,一个骑在他的身上,互相卡着脖子,上面那个用匕首刺进了下面那个的胸膛,而上面那个有半边脑袋是塌陷的。 这是两具人腊。 朱翊凯恍然明白那腊肉味从何而来,胃里又开始翻腾,脸色铁青,捂着嘴钻出洞外大吐特吐。龙初夏的脸色也不好看,她仔细查看四周,确定这就是之前所待过的那个洞穴,心中不免疑惑,这两具尸体从何而来?总不能是自己走来的吧? 电视机还开着,她调了一下频道,仍是雪花,又围着电视转了一圈,看到地上的某个东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正好朱翊凯吐完回来,便听她说:“这不是之前那个洞穴。” 朱翊凯一愣:“为何?” “插头的位置。”龙初夏说,“我记得在那个洞穴里,插头旁边有个小凹陷,积了些水,这里却没有。” “你的意思是——” 龙初夏脸色一冷:“这溶洞中除了我们,还有一个人,这个人隐藏在暗处,将电视和水杯等物搬到了这里,造成我们回到原点的假象。而那两具尸体,原本就在这个洞穴里。” 朱翊凯皱眉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只是为了吓我们?”龙初夏沉默一阵,仔细观察那两具人腊,他们身上穿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蓝布衣服,一个年纪大些,一个较年轻。她小心地在人腊的衣兜里摸了一阵,从年老的人腊裤兜里摸出一张暗黄色的纸来。 说是纸,那东西用手摸来却很粗糙,更像是风干的羊皮,看起来年代很久远了,皮上用钢笔画了一个符号,墨水浸进皮子里,因岁月悠久而变得深暗。朱翊凯凑过来看了看:“是个篆字?” “在篆文里,这个字是‘它’。” 朱翊凯暗暗一惊,它,指动物,这个字是指那条巨蟒,还是……想起那在钟乳石中爬行的多足昆虫,他头皮一阵发麻。 “不过在占卜中,这个字还有别的意思。”龙初夏抬头看他一眼,眸中神色阴暗,“要警惕第三者的存在。” 朱翊凯脸色骤变,如果这张羊皮纸是人腊所留下的遗言,那么他所说的第三者是谁?他潜伏在这个溶洞中,究竟想要做什么?那些漫山遍野的尸骨,又和他有什么关联? 脚步声,沉重的脚步声,在这死寂的溶洞中显得尤为刺耳,两人浑身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那一声声脚步,就像是重锤打在他们的胸口。朱翊凯关掉手电筒,挡在龙初夏前面,从背包里摸出电击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洞口,鬓角冷汗淋漓。 来的,会是谁? 是人?还是…… “嗒”,脚步声停在了门外,朱翊凯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握紧电击枪的手心满是冷汗。洞口传来极轻微的摩擦声,他神色一变,那人进来了。 先下手为强。 电针射出去,却扑了个空,朱翊凯只觉面前阴风扫过,心中大惊,身子一矮,躲过一记重拳。那人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步步紧逼,他与那人交手,总觉得有些怪异,但那人速度很快,容不得他多想,满脑子只剩下躲闪与出击,几招下来,竟有些吃力。 忽然手电筒的光线一闪,便听龙初夏惊道:“司马凡提?” 交手的二人都愣住了,身子错开,停在离彼此几步开外。司马凡提看清二人,又惊又喜:“你们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龙初夏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我从暗河潜水过来,进了这个溶洞,本想回来通知你们,没想到遇到了袭击。” “什么袭击?” “是一条巨大的多足虫,和它斗的时候,氧气瓶坏了。我本想找路出去,没想到这鬼地方居然连指南针都用不了。”司马凡提低咒道,“怎么,你们也遇到那虫了?” 朱翊凯耐着性子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他的洁癖毫无例外地被司马凡提嘲笑了一番,然后司马凡提从怀里取出一条死鱼,龙初夏问道:“这是普通的鲢鱼,你在哪里找到的?” “我在前面发现了一条溪流。”司马凡提说,“里面有这种鱼,它的眼睛很正常,说明并不是常年生活在暗河。” 两人大喜,溶洞里有普通的鱼,很有可能是从外面被冲进来的,如果顺着这条溪流溯寻源头,说不定就能出去。 司马凡提背起龙初夏,领着朱翊凯往溶洞深处而去,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果然看见一汪深潭,有一条溪流流入潭中。三人沿溪流前行,道路有些崎岖,朱翊凯举着手电筒,小心地观察四周的钟乳石,他总有奇怪的第六感:那些钟乳石的缝隙中,幽暗深黑,仿佛随时都会钻出一条巨大的多足虫来。 “老师,这里有东西。”他忽然开口,手电光停在左边一根钟乳石上,两人围过来,看见上面刻着一个篆文的“它”字。 龙初夏伸手摸了摸:“有些模糊,看来很有些年头了。” “是那个人腊留下的?” “这么说来,他也找到了这条溪流。”龙初夏若有所思,“那他为什么不出去呢?” “先别管这么多了。”司马凡提说,“先出去再说。” 又前行了一阵,朱翊凯忍不住看了看表,已经是18日上午了,他们已经沿着溪流走了两个小时,这座溶洞究竟有多长? “老师,”他惊道,“又有记号。” 还是一个篆字,似乎是用石头刻的,每一笔每一画都刻得入木三分,仿佛带着难以抑制的仇恨。 龙初夏看着篆字出神,司马凡提有些急躁,催促道:“快走吧,初夏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炎了,必须赶快医治。”龙初夏默不做声,三人又走了一阵。 龙初夏说:“司马,你也累了吧,不如让凯子背我一阵。” 司马凡提拗不过她,只得让朱翊凯来替。龙初夏趴在少年的背上,忽然用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还记得那个篆字的意思吗?” 朱翊凯一愣,微微侧过头来看她,她继续说:“警惕第三者的存在。”朱翊凯心内一沉,与走在前面的司马凡提拉开一段距离,压低声音说:“老师,他是老大啊。” “真正的司马凡提的确不会伤害我们。”龙初夏说,“不过,你敢肯定他就是真正的司马凡提吗?” 朱翊凯深吸了口气,这个司马凡提出现得的确十分诡异,寻找他的灵符刚被吃掉,他就出现了,就像是有预谋的一样。 “我有办法分辨他是真是假。”龙初夏低声说,从背包里摸出一张符纸,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了一道符,“你寻个机会,将这个贴在他戴链子的那只手上,如果他真是司马凡提,皮肤就会被烧伤。” “这是什么?”朱翊凯有些好奇,龙初夏没有解释,只说:“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朱翊凯接过符纸的时候,触碰到龙初夏的手,她的肌肤烫得可怕。“你发烧了?” “无妨,我撑得住。” 溶洞越来越幽深,朱翊凯开始怀疑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是逃出生天,还是坠入地狱? “老大,”朱翊凯出声叫住司马凡提,“老师发烧了,休息一下吧。” 司马凡提侧过头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龙初夏,点点了头。朱翊凯将龙初夏轻轻放在路旁,用毛巾沾了水,敷在她的额头:“老大,你那里有酒精吗?”司马凡提递了酒精过去,他乘机将灵符藏在手心里,握住了他的手。 司马凡提的手仿若受了炮烙之刑一般,发出强酸腐蚀肌肤所发出的滋滋声,冒出一阵阵青烟,他大呼一声,一挥手打在朱翊凯的胸前。朱翊凯立刻飞了出去。这一击他用了八成力,朱翊凯重重地撞在钟乳石上,将一根石头撞得粉碎。 “你干什么?”司马凡提大怒,转过头去怒瞪龙初夏,“你们疯了吗?” 朱翊凯觉得自己的内脏好像被人翻了一遍,每一个脏器都在翻江倒海,他艰难地爬起来,看着怒发冲冠的老大,心中暗暗吃惊,龙老师错了?他真的是司马凡提? “别生气,”龙初夏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语气带着一丝嗔怪,“我也只是以防万一。” 司马凡提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说:“现在相信我了?”龙初夏点头,朝他伸出手,温柔地说:“自然是信的,伤得重不重?我看看。”司马凡提有些动容,面容也缓和下来。龙初夏握着他的手,细细地看上面的伤痕,一大块皮肤已经灼伤,黑红交杂,烂成一片,看着十分吓人。她柔声说:“疼吗?” 朱翊凯第一次听她这么温柔,浑身抖了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司马凡提却似乎很受用,声音也柔和下来:“还好,包扎一下就行了,我来背你吧,我们尽快出去。” 龙初夏含笑点头,扶着他的手站起,起身的刹那,忽然伸手朝他的喉咙打去。司马凡提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动手,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他发出低沉的闷哼,匆忙后退。常人受了这一击,会立刻晕倒,他却支撑着身子,脸色铁青,龙初夏不给他反击的机会,掏出电击枪打在他的腿上,他低呼一声,双腿跪地,浑身不住地颤抖。 “那道灵符是司马教我的,他曾说,如果发现他不对,就用它一试。”龙初夏沉声说,“你根本不是司马,你到底是谁?” 司马凡提忽然哈哈大笑,抬起头来,面容狰狞。“谁说我不是司马凡提?至少,这个身体是他的。” 朱翊凯忍着痛过来,却发现他的喉咙处似有东西在蠕动,司马凡提嘴一张,一个大如婴儿拳头的昆虫脑袋伸了出来。 是一条蜈蚣! 两人脸色骤变,只这一晃神的工夫,司马凡提抓住电针,猛地拔出来,甩手一扔,正好打在龙初夏的身上。龙初夏高声惨叫,跌倒在地,朱翊凯急忙来救,龙初夏奋力抬起胳膊,按在他的胸口上:“快走,去找小舟,她是虫的克星。” 故事讲完,白小舟为朱翊凯贴止血贴的手一顿,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你是说,老大被那条蜈蚣控制住了?那龙老师岂不是凶多吉少?” 朱翊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小舟,快跟我走,我们去救老师。”白小舟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似乎十分为难。朱翊凯急道:“你还在犹豫什么?”白小舟苦着脸,好半天才嗫嚅道:“我不会潜水……” 朱翊凯直起身子,郑重地说:“研究所里还有龙老师的头发,或许我们能找到别的入口。” 在白小舟的坚持下,朱翊凯到医院做了全身检查,好在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及内脏。他片刻都不愿意休息,回朱家借出了那双金锏,那金锏长四尺,无刃,有四棱。这种古代兵器分量非常重,非力大之人不能运用自如,杀伤力十分可观,即使隔着盔甲也能将人活活砸死,是朱家的传家之宝。瞿思齐也从研究所的藏物室内找到那把青铜断剑,剑身生满了铜锈,剑刃钝得可能连豆腐都切不开,但白小舟曾见过它的神威,若没有它,在去年的大逃杀案中,他们不可能生还。 看着如临大敌的两个少年,白小舟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那座鹿景山中,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赶到鹿景山脚下已经是三天后,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山路崎岖,已经走不得车,三人只好下车步行。瞿思齐点燃符咒,一只白色飞鸟腾空而起,在头顶盘旋,三人心中有些忐忑,如果溶洞没有出口,灵符会变回烟灰的本相,要找到龙初夏便难上加难。 三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该死的鸟却好像故意和他们作对,慢慢悠悠地飞了两圈,又在树枝上停了一阵,朱翊凯始终不忘损损瞿思齐:“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灵符,它不会以为自己是来旅游的吧?” 瞿思齐恨不得把自己的脸给撕了,恨铁不成钢地盯着符咒:再不给我争脸,小心我把你烤来吃了。白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威胁,翅膀一拍,朝山林中飞去。 瞿思齐喜不自胜,得意地瞥了一眼朱翊凯,一马当先追去。白小舟看着行路艰难的朱翊凯,有些担忧:“凯子,你的伤没事吧?要不你在山下等瞿眉山,我和思齐去就行了。” 朱翊凯回过头来冲她笑了笑:“这点儿伤,不碍事,溶洞里没有吃食,每一秒都很宝贵。”白小舟已经很久没见他露出这样温和的笑容,一时间有恍然隔世之感。见他二人郎情妾意,目光含情,瞿思齐脸色臭得可以熏苍蝇,将朱翊凯的胳膊一拉:“像个娘儿们似的,这点儿伤还唧唧歪歪,来,我扶你。” 朱翊凯斜了他一眼,笑笑没有说话。 山林寂静得让人心惊,竟连鸟叫虫鸣都听不到一声,只余下沙沙的树叶摩挲之声,正因如此,一点儿小小的噪声才会特别清晰刺耳。白小舟忽而步子一顿,举目四顾,不远处有一丛灌木摇动,她眉头一皱:“有人!” 两个少年悚然一惊,快速拔出电击枪,让白小舟留在原处,然后小心翼翼地从两个角度包抄过去。地上到处都是落叶和枯枝,踩上去沙沙作响。朱翊凯从背上取下用白布缠好的金锏,正打算伸过去扒开树枝,却见灌木丛一阵摇动,从里面跳出一只通体纯白的动物,速度极快,如同一道闪电,迅速钻进林中,在树丛间窜来窜去,眨眼的工夫便已不见了踪迹。 “原来是只兔子。”瞿思齐松了口气,朱翊凯却说:“你见过这么大的兔子吗?那是狐狸。” 白小舟猛地抽了口冷气,狐狸?心头掠过这几日常做的诡异梦境,梦中的妈妈巧笑倩兮,身后孔雀开屏一般展开九条尾巴。 难道刚才那是……不,不可能,别说妈妈不可能是什么九尾狐,就算是,刚才那只也只有一条尾巴。深山老林里的动物多得是,一定是她太想念爸妈了,才会有那样的错觉。 两个青年并没有把那只突然出现的白狐放在心上,继续前行。那只鸟儿仿佛带着三人在林中转圈,转来转去也没见到一处洞穴。渐渐地,天色已晚,在黑夜的深山中行路是极危险的,这种怪异的山林,不知道隐藏着什么样的猛兽和精怪,三人计议良久,决定先收回灵符,找个地方住一晚。 朱翊凯上次来时,是瞿眉山领的路,在半山腰处经过了一座小屋,据说是守林人住的,不过自从山林大火之后,守林人撤走,便空了下来。他凭着记忆找遍了半个山头,终于看见了一座砖瓦房,是座两层的小楼。但瞿思齐和白小舟都露出惊讶的神情,奇怪地看向他:“你不是说废弃了吗?怎么亮着灯?” 天已擦黑,那栋屋子赫然亮着明晃晃的日光灯。 第三部 第二十三章 狐大仙 “难道守林人又回来了?”朱翊凯喃喃自语,侧过脸对瞿思齐说,“你在这里保护小舟,我过去看看。” 白小舟拉住他的袖子,低声说:“小心些。”朱翊凯低下头,看到她担忧的神色,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涨满了,只觉得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里映出了漫天星子。“放心吧。”他用极柔的语调说,“我有分寸。”他拿了电击枪,走近小屋,警惕地朝窗户里看了一下,敲响了房门。 屋子里果然有人。 开门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没有胡须,脸上满是褶子,哪怕隔了老远,白小舟也能看见他皮肤上的老年斑。 朱翊凯跟老头说了会儿话,然后回过头来朝二人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夜晚的深山浸着丝丝凉意,走进小屋,白小舟觉得有些冷。老头笑呵呵的,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又是递水又是找吃的。这里自然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方便面,白小舟仔细看了看,没过保质期。 这老头是山里的守林人,姓李,一辈子都住在山里,老伴过世后,儿子本想接他去城里享福,他不肯,说离不开大山了。大火烧山后他被迁了出去,但在城里住不惯,见山里守备没那么严了,又偷偷回来。“我要是走了,有些事就没人干了。”他喝着老白干,意味深长地说。 李老头有一肚子的故事,朱翊凯三人说他们是进山驴行的驴友,他神情严肃地劝三人赶快回去,说这山里不安全。白小舟忙追问为什么不安全,他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山里的鬼故事,什么狸猫用妖术让过路人迷路,坠崖而死啦;狐狸化成美女迷惑路人,勾引到窝里吃掉啦。不外乎是些口耳相传,在哪里都能听到的传言。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之前的大火烧山和漫山遍野的尸骨。 “那些尸体啊,肯定是这些年在山里失踪的人。”他喝了一口酒,鼻子红彤彤的,浑浊的老眼中似乎有液体在涌动,“我眼睁睁地看着好些人这么进了山,就再也没有出来。他们一定都是被不归洞给吞了,连我那苦命的小儿子也是啊。” “您的小儿子?”白小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李老头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是啊,我那孩子当年才十六岁,是我和娃他妈老来得子,从小娇惯着他。但他争气啊,学习成绩在班上那是响当当的,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我还和老伴说,以后我们家就靠他光宗耀祖了。可那孩子居然跟他的老师进山说要寻人,我怎么劝都不听啊,还说我是封建迷信,这一去就再没回来。我一直后悔啊,当年要是硬把他给绑回去,也不至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说罢,用老旧的蓝布衣服抹了抹泪。 朱翊凯何等聪明之人,闻言心有所动,忙问:“他们进山寻什么人?” “是那老师的一个故人。那老师当时刚调来不久,说他以前有个老同学,偷了他恩师的东西,听说最后进了咱们这鹿景山,他怀疑那老同学还在山里,他要找到他,把恩师的东西找回去。” “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东西?” “我问了,他不肯说。我跟他说,这山里有个洞,洞里有蛟龙,是要吃人的,他老同学肯定是被蛟龙吃了,可他就是不信,说就算老同学死了,那东西也不能丢,一定要找回去。你说他找就找吧,带上我儿子算什么事啊。我儿子也是特崇拜他,把他当神似的,还自告奋勇带他去。唉,都是命啊,是命啊。”说着,将手里的玻璃酒瓶往嘴里一灌,猛喝了一大口,“后生啊,听我的话,都回去吧,别没了命,才来后悔。” 朱翊凯又问:“您说您儿子也是被蛟龙给害了,那当时那些尸骨你去认了吗?” “怎么没认?当时一听说这消息,我们这些家中有人失踪的,都去了,有好几个还认出了尸体,可我看了半天,就是没找到我儿子。” 朱翊凯又问:“那您还记得您儿子当时穿的什么衣裳吗?” “怎么不记得,他穿了一件蓝布中山装,还是新的呢。” 朱翊凯似有所悟,并未再问,只是安慰了李老{“文}头一阵。天色更{“人}加晚了,三人赶了{“书}一整天的路,都{“屋}很困倦,李老头从脏兮兮的柜子里找出几床半新不旧的被子,三人打了地铺,将就一晚。 玻璃破了一块,有些漏风,白小舟躺在床下,耳边都是呜呜的风声,听起来像女人的呜咽,低沉婉转,哀怨缠绵。她渐渐沉入了梦乡,梦境迷离,她觉得自己被魇住了,意识是清明的,但身体很沉,四肢很重,一动也没法动。 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到破裂的那扇窗户边多了一个人,一张白生生的脸在凝望着自己。她想要看清那人的脸,挣扎了半晌,也睁不开眼睛。门边有砰砰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在敲门,屋中有人起来了,蹑手蹑脚打开门,身子一闪,钻了出去。 是谁?到底是谁?他要干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张脸忽而一晃,不见了踪影,出去的那人又回了屋,安然躺下。白小舟顿时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身子一阵轻松,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冲到窗户边,窗外依旧风声萧瑟,树木葱茏,空野山林,静无一声。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吗? 一双手从身后伸出来,捂住了她的嘴,她悚然一惊,侧过头,见朱翊凯正对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白小舟凑到他耳朵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也梦魇了?” 朱翊凯点头说:“刚才我听到有人出去了,不知道做了什么,我们出去看看。”白小舟点头:“要不要叫醒思齐?”二人看了看睡在一旁的瞿思齐,他似乎还没从梦魇中醒过来,双目紧闭,眉头紧皱,双手握成了拳头。 “别叫他了,我们快去快回。”两人又朝架子床上的李老头看了看,他正轻轻打着酣,睡得正香甜。二人轻手轻脚出了门,环视四周,林中杂草丛生,白小舟蹲下身子看了看,指着一团塌下去的草说:“这是脚印,咱们跟着它走。” 朱翊凯奇道:“你还能辨识草上的脚印?” “小时候和外公去打猎,学过一点儿。幸好脚印刚留下不久,如果时间久了就没办法了。”二人跟着几不可辨的脚印走了几十步,白小舟说:“脚印没了。”朱翊凯蹲下身子看了一阵:“这里的土是新的。” 两人对望一眼,徒手挖了一阵,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再往下挖,竟然是一个木盒,盒子上用红色的封泥封了一道符。朱翊凯看了半晌,也猜不出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打开看看?”白小舟不确定地说。朱翊凯从筒靴里拔出小刀,正要将那符咒剔下,便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幽幽道:“别动它。” 两人头皮一麻,迅速转身,手中的枪已经对准了来人。月光皎洁,照在那人树皮一样老朽的脸上。朱翊凯皱眉道:“这是什么?”李老头笑呵呵地说:“你们不是什么驴友吧?也怪我没跟你们说清楚,进来吧。” 两人有些犹豫,却听屋内一声大叫。 “思齐!”二人匆忙冲进屋去,瞿思齐坐在地铺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大口地喘着粗气。两人忙问出了什么事,他脸色苍白,抬头看了看白小舟,又看了看朱翊凯,眼中似有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好像被魇住了,怎么都醒不过来。” “后生,对于那些你不知道的东西,说话存些敬畏的好。”李老头又掏出他的老白干,盘腿坐在地上,喝了一口,打了个酒嗝儿,“你们不是问我那盒子里是什么吗?那是狐大仙的尸体。” 狐大仙?三人想到来时遇到的那只白狐,面面相觑。 “这山里从远古时候起就住着狐大仙,那个时候周围的村民都很尊敬它们,常常祭祀。后来不归洞来了蛟龙,连带着狐大仙们也受了灾,就进了更深的山里,很少出来了。不过,它们还需要人帮它们送葬。” “送葬?”三人不明所以,老头继续说:“这是从古老时代传下来的习俗,狐大仙死后,需要凡人帮它们入殓,念诵往生咒,然后用超度的符咒将它们的棺材封起来,据说这样它们才能转世为人。” 白小舟依稀记得,小时候外公曾跟她说过,人是万物之灵长,从古至今,精怪们都希望能够变成人,所以才有那么多修行成人身,到人间经历红尘情爱的故事,其中又以狐狸尤胜。 “我小儿子没了之后,上一代的守林人就把这个任务传给了我。狐大仙能够带给人财富,我现在就一个儿子了,我得让他过得好些。”他又灌了一大口酒,眼神有些落寞。白小舟心想,他其实并不是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而是别无他法了吧。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想知道。”李老头说,“既然你们一定要进山,我这里有个东西要送给你们。”他用食指蘸了酒,在水泥地板上画了一个图形,三人暗暗心惊,那竟然是篆书的“它”字。 “记住。”李老头一脸慎重,目光在三人面上缓缓扫过,似乎略有深意,“小心第三个人。” 三人被他看得后脊背发凉,又是这个字,它所说的第三个人,指的就是被蜈蚣控制住的司马凡提吗? 一想到还被困在溶洞里的二人,他们的心就一阵揪紧,李老头似乎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天还没亮,你们再睡会儿吧。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哪!”他絮絮叨叨地念着,钻回床上,不多时便打起了鼾。 一时无言。 三人重新入睡,白小舟仰头望着窗外高挂的明月,心中千万情绪纠缠,她并没有发现,睡在角落里的瞿思齐也睁大了眼睛,眼神锐利如刀。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李老头已经不在了,留了张纸条,说去巡山。三人留下了一些钱充作食宿费,放出灵符,继续旅程。 白鸟又带着三人在山中绕了几圈,终于到了一个山头,山下是万丈悬崖,峭壁鬼斧神工般,白鸟拍打着翅膀,径直朝崖下飞去,三人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思齐,你耍我们吧?”白小舟说,“累得半死把我们带上来,结果溶洞入口在崖下?” 瞿思齐满脸通红道:“可能……这崖底没有其他的路,只能从悬崖下去。”话没说完,两人都用眼睛斜他,他甚是无地自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崖下,忽而他眼睛一睁,喜道:“你们看。” 云蒸雾绕之中,那白鸟自在地飞了一阵,忽然身子一折,飞进悬崖上一处洞穴。那洞穴离崖顶不远,大概有个五六米,崖口长着一棵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洞口,因此不容易被人发现。 瞿思齐有些得意:“我说吧,肯定没有其他路了,不然我的宝贝小鸟怎么会这么笨?” 这话有歧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小舟红了脸,朱翊凯低着头偷笑:“你打算怎么下去?” 瞿思齐一怔,是啊,怎么下去?他可没有叶不二那徒手攀岩的功夫。 “早就知道你靠不住,还好我早有准备。”朱翊凯简直就以损他为乐事,打开背包,掏出一根登山的绳索来,动作熟练地在崖边的大树上绑好,白小舟奇道:“你还会攀岩?” “高中时常去登山,现在荒废了。”朱翊凯难得谦虚,听在白小舟耳中却是极为惊讶,又会登山,又会潜水,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看到她眼中流露出的那一丝赞赏和崇拜,瞿思齐浑身上下无一处舒畅,梗着脖子说:“这算什么?我也会。来,给我绑上,我第一个下去。” “别逞强啊。”朱翊凯慢悠悠地说,“要是摔下去了,那可是尸骨无存啊。” 瞿思齐最见不得他看不起自己,脸涨得通红,坚持道:“叫你绑你就绑,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朱翊凯心中暗暗好笑,依言过来将绳子小心地绑在他的腰上,叮嘱道:“小心些,别冲动。” “这还用你说?”瞿思齐冷哼一声,头脑一热,便顺着崖壁往下而去。 离了坚实的地面,瞿思齐的心中才终于生出恐惧来。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登过山,只在电视里见过,不过那些登山者看起来无比轻松,可真要自己亲身尝试,才发现步履维艰,他的双脚在崖壁上踩过,怎么都踩不踏实,每一个可落脚的地方,都仿佛随时会崩落。他侧过头去偷偷往下看了一眼,崖底幽深,不可见底,他一阵头晕目眩,心中的恐惧更甚。 “思齐,你没事吧?”白小舟在崖顶担忧地问。 “没事!”瞿思齐犹自逞强道,“这点儿小事,哪里难得倒我。”说罢,咬了咬牙,在心里默念“我不害怕”,继续往下。虽说他是第一次登山,毕竟有绳索保护,还算顺利,好不容易双脚踏上那棵大树,心头一松,就着树干坐下来,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大口喘着粗气。 瞿思齐抬起头,得意地望着崖顶的二人,炫耀道:“怎么样,我说没事吧。不是我吹,别说是这几米了,就是几十米、几百米,我也不在话下。”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二人的脸色变了,白小舟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思齐,快,快进洞里去。”瞿思齐奇道:“怎么了?” “没什么。”白小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挤出一个笑容,“别耽误时间了,快进去,我们还要下来呢。” 瞿思齐没有多想,应了一声,抱着树干,试探着在洞口附近的凹陷处踩了踩,然后借助绳子的惯性,往洞口猛地一跳。 重重地摔在坚实的土地上,浑身的骨头都在痛,瞿思齐却觉得从来没有这么轻松,果然还是踩着土地比较安心啊。 崖顶上的二人也跟着松了口气,朱翊凯冲着坐在洞口休息的瞿思齐说:“思齐,你抬起头看看。” 瞿思齐心中疑惑,抬头一看,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儿坐在地上,头顶上那棵大树布满了树疤,每一个树疤里都涌动着一条条足有拇指粗细的蜈蚣。那些蜈蚣浑身青黑,脚却赤红,似乎将整棵树都蛀空了,在树内来回穿梭,从这个树疤钻进去,又从另一个树疤里钻出来,还时不时落下几条,顺着洞口乱爬。看起来尤为可怖。 瞿思齐惊觉背上有些痒,疯了一样脱下衬衣,猛地抖了几下,将两条蜈蚣抖落,然后狠狠踩上几脚,直到将它们踩成肉酱才罢休。 瞿思齐心都凉了,怪不得刚才白小舟脸色那么难看,且不说这些蜈蚣有没有毒,也且不说它们和操纵老大的那条是不是同类,只说那棵被虫蛀空的大树,又如何能承受得了成人的重量? 瞿思齐发现,自己刚才真真切切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心中又急又气又惧,他从背上取下那把青铜断剑,握在手中,断口处凝出光,将长剑补足,他举手一挥,光影过处,大树被齐根砍断,发出闷钝之响,朝崖下落去。洞口没了大树的遮掩,一时间暴露在阳光之下,他觉得有些刺眼,隐隐间头似乎有些晕。 头顶上传来朱翊凯气急败坏的声音:“谁让你砍的?” “不砍难道留着蜈蚣咬你啊?”瞿思齐没好气地说,朱翊凯更气:“你自己好好看看。”瞿思齐觉得有些不对,抬头一看,头皮一阵发麻。大树的树根也被蛀空了,树干断裂处涌出密密麻麻的蜈蚣,一时间爬得满崖壁都是。 瞿思齐苦着脸,这就是冲动的惩罚啊。 白小舟满脸黑线,扶着额头说:“凯子,我们一起下去吧。”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候经常泡外公的药浴的缘故,又或者与她那一双手有关,她自小便不受蚊虫叮咬之苦,加入研究所之后,经历过很多案子,她才渐渐发现,毒虫竟然不敢近她的身。她都不知道这到底算幸运,还是不幸。 不过细细想来,夏天的时候能够“自带”蚊香也不错。 两人绑好带子,缓缓而下,白小舟的脚一踏上崖壁,周围的蜈蚣便自动退却,朱翊凯笑着说:“挺好用。” 白小舟翻了个白眼,突然有些惆怅,上次爬悬崖还是在S省的山里,那次比这次还要凶险,但那时有叶不二在,他身为山魈,攀岩不在话下,背着她轻轻松松地在崖壁上下,也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了,有没有醒过来?有没有放下? 她在心中苦笑,要放下,实在没有那么容易。 “小舟。”她忽然听见身后的朱翊凯在耳边低声说,“思齐很喜欢你。” 白小舟一愣,奇怪地侧过脸:“怎么突然想到说这个?” 朱翊凯顿了顿,笑道:“不然他干吗老看我不顺眼啊。” 白小舟很认真地说:“思齐是很重情义的,你也是,虽然你们老是斗嘴,可是在你们的心中,彼此都是很重要的兄弟。” 朱翊凯看了她半晌:“你真是越来越像龙老师了。” 话说间,二人已顺利下到洞口,瞿思齐忙帮二人进到洞中,然后一脸不快地盯着朱翊凯抱白小舟的那只手:“抱那么紧干什么?舍不得放开啊?” 白小舟白了他一眼:“洞里没有危险吧?”瞿思齐一愣,这才想起该好好查探一下洞中情形,刚才一心惦记他二人的安危,竟然忘了这码事。 朱翊凯笑道:“果然不靠谱,还是我来打头阵吧。”说罢,从包里取出一支特制的荧光笔,咬掉笔帽,在洞壁上做了一个记号。这种笔留下的印记一周之内不会消失,黑暗中亦清晰可见,非常适合在迷宫一般的溶洞中使用。 瞿思齐自然是气得牙根痒痒。 走了几十步,光线渐渐暗下来,拿着手电的朱翊凯忽然步子一顿:“前面有人。”身后二人神情一凛,忙伸手去掏电击枪。白小舟极目望去,黑暗之中,果然有一个身材瘦小之人靠坐在洞内,一动也不动。 “是谁?”朱翊凯高声问,那人没有回答。 离得近了,朱翊凯一手拿枪指着他,一手将手电照在他脸上,白小舟差点儿叫出声来,连忙伸手将自己的嘴捂住。 第三部 第二十四章 自相残杀 那是一具干尸,一身登山装备,因极度脱水,身上的登山服显得十分宽大,裹尸布一般将他包裹着,他脸上的神情极为可怖,五官几乎扭曲在一起,上下嘴唇萎缩,露出两排黄漆漆的牙齿。 朱翊凯有洁癖,皱着眉不愿上前,瞿思齐一边奚落他一边走过去,小心地在尸体身上摸索了一阵,找出了身份证。 “张力?”朱翊凯有些吃惊,“他是登山圈子里很有名的人,曾征服过很多山脉,后来听说登某座名不见经传的山时失踪了,没想到竟死在了这里。”说到这儿,他有些疑惑,“奇怪,这个悬崖不算难爬,怎么他就阴沟里翻了船?” “果然是被蛟龙给吃了吗?”白小舟自言自语,却听瞿思齐说:“我也算是看过不少书,听过不少故事了,蛟龙为害,不是都兴风作浪,生啖人肉吗?还第一次听说会吸人精气,把人变成干尸的。” 白小舟觉得有些道理,若凯子他们在水下遇到的那条史前巨蟒就是人们口中的蛟龙,听他的叙述,倒不像是吸人精气,反而更像活吞人类的。 难道,这些人腊的来历,另有玄机? “你们看。”朱翊凯的手电光在张力周围照了照,地上竟然有不少包装袋,张力的手中还拿着一个水杯。“这些是压缩食品,方便携带,又有营养,是登山者必备之物。” “这么多袋子,一定不是一顿吃完的,他在这里生活了好些天。”白小舟在墙上摸了摸,上面有好几道刻痕,“七道竖杠,他这是在记日子,他在这里生活了足足七天。” “然后饿死了?”瞿思齐试探着问。 白小舟略沉吟了一下:“帮我把他放平,衣服脱了。” “你要解剖?”朱翊凯问,白小舟点头:“我要看他是不是饿死的。”说罢,从包里掏出瑞士军刀,划开了张力的胸膛。 一股臭气迎面扑来,两个青年都忍不住后退几步,恶心得想吐,白小舟却浑然不觉,瞿思齐暗暗在心中想: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自我标榜,姑娘,你真TMD是条汉子。 白小舟戴着塑胶手套(瞿思齐就不明白她随身带着那么多塑胶手套干什么),双手在张力胸腔里翻了一阵,然后掏出一个缩成一团,看起来像干肉的东西,用刀将它划开,里面是一团漆黑的东西,味道更臭,朱翊凯忍住胃里的翻涌问:“那是什么?” “这是他的胃。”白小舟说,“里面是食物,食物还很多,他不是饿死的。他在洞口生活了七天,吃光了食物之后,被某个‘东西’吸食了精气而亡。” 瞿思齐倒吸了口冷气,朝黑黝黝的洞中看了一眼:“他宁愿在这里待上七天七夜,也不愿意进洞中去寻找生路?他在害怕什么?” “也许正是害怕那个吸尽他精气的东西。”白小舟摇头,“可惜,他始终没能逃脱。”她开始发愁,他们的对手,不仅仅是那个神秘的第三人,还有危险重重的溶洞,以及吸食精气的怪物。 真是祸不单行啊。 “大家提高警惕。”朱翊凯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依然是他打头阵,渐渐地,阳光再不可见,满眼皆是黑暗,偶尔有一两处地方,高高的穹顶上有光线透下来,为这座天然迷宫染上了一层更加迷离的神秘色彩。 白鸟在黑暗中飞行,扑棱着翅膀,路变得越来越难行了,白小舟差一点儿一脚踩空,掉进暗洞里,幸好被瞿思齐一把抓住,才幸免于难。 大概走了三个小时,白小舟觉得双腿像灌满了铅,她暗暗叹气,小时候漫山遍野地跑一整天,也不见累,果然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 正在胡思乱想,白鸟忽然身子一折,飞进了一个小洞穴,三人一惊,连忙钻进去,用手电一照,却都愣住了。 洞穴中有一堆烟灰,从没有烧完的部分看,竟是龙初夏的外套。两个年轻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瞿思齐说:“这是阻止寻人咒的法术。”朱翊凯冷声道:“一定是老大的手笔。” “未必,”白小舟说,“也许是龙老师干的,她不想老大找到她。” “等等。”瞿思齐竖起耳朵,“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三人细细听来,穹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窸窸窣窣,像多足动物在爬行。三人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儿,朱翊凯举起手电筒,钟乳石中,无数黑黢黢的蜈蚣纠缠在一起,快速地爬行,将整个穹顶都铺满了。 啪,掉下一条,落在瞿思齐的脸上,他仿佛受了炮烙般跳得老高,一脸厌弃地将它拍打下来,踩成齑粉。“妈的,又是这些蜈蚣,我看这座山都被这些蜈蚣蛀空了。” “且慢。”白小舟环视洞顶,“这些蜈蚣有点儿奇怪,像是在躲避什么。” “不就是躲你吗?”虫子像雨一样往下掉,瞿思齐踩了这个,又踩那个,手忙脚乱,白小舟手中的电筒光忽然定格在一处:“这里有个洞。”那些密密麻麻的蜈蚣,便是从这个洞里爬出来的,一团团,争先恐后,四散奔逃,“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白小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好奇心占据了整个胸膛,死死地盯着洞内,想要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小舟,此地不宜久留,快走。”朱翊凯过来拉她,洞里传来雷霆一般的声响,三人一震,抬头的刹那,一颗巨大的蛇头猛地从洞中钻出来,泛着白晃晃的磷光,没有眼睛,张大了嘴,上下颌处密布着鲨鱼一般尖利的牙齿。 “是蛟龙!”朱翊凯大惊,“快走!”他将白小舟拦腰抱起,转身往外跑,瞿思齐低咒一声,匆忙跟上,心中腹诽:这个见色忘友的,可恶,我怎么总是晚他一步。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到那雷霆般的爬行声,三人才停下步子,这趟狂奔,体力已经透支,三人靠着凹凸不平的洞壁大口喘着粗气。 “凯子你不是说它生活在暗河吗?”瞿思齐抱怨道,朱翊凯满头大汗,若有所思:“难道暗河出了什么问题?” 瞿思齐冷哼一声:“我看啊,你的话也不能全相信,谁知道是不是胡诌的。”他转过头看了看站在对面发呆的白小舟,关切地走过去问:“小舟,你没事吧?吓着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要吓到她,那得多不容易。 “思齐,小心!”忽听朱翊凯大喝一声,瞿思齐只觉得脚下一空,几乎与此同时,朱翊凯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手上一紧,全身悬在半空,四周黑黢黢一片,充满了腥臭的味道。 瞿思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原来在他和白小舟之间的地上,有一个暗洞,其下深不可测,周围有石头滚落,半晌也听不到落地的声响。 “凯子,一定要抓紧啊。”他哭丧着脸,“我可不想死。” 朱翊凯抓得十分吃力,脸色有些苍白,眉间浮现痛苦之色,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掉。 “思齐,把另一只手给我。”白小舟跪在洞口边大叫,瞿思齐艰难地朝她伸出手。白小舟伸了半截身子,就在抓住他手腕的那一刻,她和朱翊凯同时感到手里一沉。瞿思齐脸色铁青:“有人,有人在下面拉我。” 白小舟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快要被拉脱臼了,但她死咬着牙,怎么都不肯松手,朝那黑黝黝的洞里看了一眼:“下面没有人啊。” “真的有,他抓着我的脚。”瞿思齐瞪大眼睛,“他的手好冷,像……像……”他没有说下去,谁都能猜到他想说什么,白小舟的心冰凉,手上愈加沉了,仿佛她所拉着的是一块千钧之石。 朱翊凯低呼一声,身子往下一沉,却仍没有放开瞿思齐,白小舟侧过头去,看见他的左肩肿得老高,脸上的痛苦更盛。 糟了,他的肩骨脱臼了。 手中突然一轻,瞿思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朝下拉去,两人惊得说不出话来。白小舟只觉得心中空了一块,愣了几秒,大脑轰的一声,什么也不能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疯了一般朝洞穴中呼喊他的名字,但回答她的,只有宛如鬼魅的回音。 “小舟!”一条手臂伸过来,紧紧环住她的腰,“你冷静点儿!” 白小舟仿佛听不到他的话,只红着眼睛往暗洞里扑,朱翊凯咬牙打了她一个耳光:“小舟,你醒醒!” 这一个耳光不亚于平地惊雷,白小舟不再叫喊,只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眼泪汹涌而出:“思齐,思齐他,他……” “不会!”朱翊凯斩钉截铁地说,“他不会死!你忘了吗,他是打不死的蟑螂!” 白小舟想要说服自己相信他,但试了好几次,心中依然空落落的,只觉得无力。 “小舟,他一定没有死,我们能找到他的。”朱翊凯继续说,“你振作点儿,这洞穴有些奇怪,我们……”他身子晃了晃,白小舟一惊,连忙将他扶住,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没关系,只是有些累。”朱翊凯有气无力地说。白小舟擦去眼泪,查看他的胳膊,轻轻按了按,痛得他嘶地吸了口冷气。白小舟皱眉说道:“脱臼和肌肉损伤。”脱臼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肌肉损伤恐怕伤得有些狠了。她抓住他的胳膊,趁他不注意,猛地往上一接,他失声大叫,身上几乎被冷汗湿透。 骨头是接回去了,但那条胳膊还是软趴趴的毫无力气,白小舟咬了咬牙,开始脱左手手套,朱翊凯按住她:“现在不能用你的超能力,太伤精力。把力气留着找龙老师和思齐吧。” 白小舟迟疑了一下,同意了他的意见,至于他的胳膊,回去之后随时都可以治疗。 “你先休息一下。”白小舟打起精神,将朱翊凯扶到一处开阔的地方,头顶有暗淡的阳光照下来,然后从背包里掏出食物和运动饮料,给他补充体力。朱翊凯声音沙哑,低低地说:“奇怪,怎么这么累,我的体力应该没有这么差。” 白小舟仔细地看着朱翊凯,他就像是刚从水里被捞起来,连说话都有些无力。她心中也有些奇怪,自己的体力也没有这么差,怎么才走了几个小时就累得气喘吁吁,难道是因为洞里缺氧? 她找出小型氧气瓶给朱翊凯吸氧,折腾了一阵,才好些了,两人并肩坐着,抬头看穹顶上透下来的那一缕光,一时间竟有些荒诞之感。 “真像一场梦。”白小舟哽咽道,“凯子,我是不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只要醒过来,就能看到思齐?” 朱翊凯的手臂伸过来,将她紧紧抱进怀中,让她靠着自己的肩窝。“小舟,不是还有我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绝不会抛下你。” 白小舟愣了一下,奇怪地抬起头来看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出自他之口。朱翊凯也低下头来看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温柔而炽热,呼吸也渐渐急促:“小舟,其实我一直对你……” “别说!”白小舟连忙制止他,“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朱翊凯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如果现在不说,我怕以后都没有机会说了。小舟,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接受我?” 白小舟脑中再次轰地一下炸开,其实她是知道朱翊凯和瞿思齐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他们谁都没有说破,她也不愿意去自作多情,可是如今听朱翊凯这么急切而热烈地表白,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脸刷地一下通红,耳根一阵发烫。 白小舟的心中被某种异样的情绪涨满了,她想起他们一起查过的那些案子,度过的那一个又一个危险,朱翊凯的每一个音容笑貌,他的每一次拼死相救,胸膛里似乎有狂烈的欣喜浮上来,冲上喉头,眼睛酸涩。 白小舟闻着朱翊凯身上淡淡的香味,凝望着那双狭长的眼睛,漆黑的眸子映出她的容颜,她能够感觉到他心中的期盼和不安,还有一丝焦急,如果换个地方,换个情境,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吧,可是,现在时机不对。 “凯子,这些事情我们回去之后再说好吗,思齐他……他刚刚……”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有些哽咽,“老大和龙老师还身陷险境,我们不能……”话还没说完,他的唇便印了上来,深深地吻着她,舌头勾勒着她的唇。 这下子,白小舟真的呆住了。 她不知道朱翊凯之前有没有女朋友,但他的吻生涩而拙劣,却饱含深情,仿佛要将长期以来所压抑的一切情感都释放出来,不给她一丝一毫逃避的机会。就在她愣神的一会儿工夫,他的舌头已经撬开了她的唇齿,伸了进去,与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嬉戏。 这是白小舟的初吻,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初吻会在这样一个地方失去,虽说写在小说里是一种危险下的极致浪漫,可她偏偏感觉不太好。 特别是思齐刚刚摔下暗洞之后。 而且,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想要将他推开,却没想到他的力气居然这么大,只用一条胳膊就把她抱得死死的,挣扎也无济于事。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只是这么无意间的一瞥,紧盯着他身后,眼睛蓦然睁大,推了他一下,他不动,她急了,在他肩头一阵乱打,嘴里呜呜发着含混不清的音符。 朱翊凯好不容易从沉醉中醒过来,放开了白小舟问:“怎么了?你不喜欢?” 白小舟大口地吸着空气,指着他身后说:“司、司马……”朱翊凯一惊,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对面缓缓走过。 二人所处的地方虽然宽阔,但面前有一道很深的鸿沟,鸿沟对面的洞壁上有几个窗户一样的小洞,洞后面是另一条路,那边比这边还要亮堂一些。小窗洞里现出司马凡提的脸,他似乎没有发现这边的二人,神色疲惫、焦虑,浮现出强烈的恐惧,步伐缓慢,看起来比平日里瘦了好些,一双眼睛都凹了下去。 看到他,白小舟心中忽然扫过一种奇怪的感觉。 第三部 第二十五章 人腊 对了,人腊。 虽然他并没有那么瘦,皮肤也没有干枯成深褐色的焦皮,可她就是会不由自主地把他和那些人腊联系起来,也许任由他这么下去,他真的就会变成那些人腊中的一员。 “凯子,咱们快跟上他。”白小舟压低声音说,“说不定还能找到龙老师。” 朱翊凯看了看四周的地形,两条平行的道路,还不知道在何处相交,怎么可能追得上。他沉思片刻,从衣服里取出一只小瓶,将瓶内的粉末倒在手心,低声念了一句口诀,用力一吹,粉末随风扬起,朝对面飘去。 “这是云英粉。”朱翊凯在她耳边低声说,“龙老师以前做的,用来在夜里追踪。附在人身上,此人经过之处,必然留下浓烈的茉莉香,三日不散。” 白小舟在心下叹服,龙老师总是能另辟蹊径,做出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来。二人进入细长的甬道,开始寻找茉莉香味。甬道越来越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后来只能佝偻着身子往前走,到最后竟只能匍匐前进。 朱翊凯说:“此路不通,换条路吧。” 白小舟想了想也是,说不定里面更加窄小,已不容人通过,正打算回转,鼻子却动了动:“我好像闻到了一股香味。” 朱翊凯闻言,也闻了一阵:“我怎么没闻到?老大身材那么高大,这条路根本走不了。” “不对。”白小舟皱眉,“我真的闻到了,是从里面飘出来的。”她略想了想,“或许这条甬道要到尽头了,外面有另一条路。凯子,我得进去看看。” 朱翊凯朝那甬道深处看了看,只得说:“你跟紧我,要是有危险,立刻往回走。” 白小舟点了点头,朱翊凯一步一步往里爬,渐渐地,他也闻到了那股浓烈的香味,而甬道更加狭窄,他能够感觉到洞壁紧紧地贴着他的皮肤。 “不能再往前了。”他皱着眉说,“我进不去。” 白小舟举起手电筒,往里面照了照:“凯子,你看,那是什么?”朱翊凯顺着光线看过去,几步之外,静静地躺着一件衣服。他咬了牙强行爬过去,将那衣服拿起来嗅了嗅:“这是老大的衣服。” 话音未落,头顶上便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他蓦然抬头,看见头顶竟然有一个洞穴,像一口窄小的井,而井口上压着石头,那石头动了动,被人推了开来,一道暗淡的光线从头而降,正好照在他的脸上。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微微眯了眼,才看清洞口伸出一个人脑袋来,那个人,他很熟悉。 “老大?” 司马凡提一句话都没有说,脑袋缩了回去,白小舟在后面问:“找到老大了?”司马凡提又转身回来,这次,他手里拿了一块石头,朝洞下的朱翊凯砸来。 朱翊凯匆忙后退,但甬道太过窄小,竟将他的身体给卡住了,那石头落下,被他将将躲过,却依然擦伤了耳朵,鲜血直流。 “小舟,快,快拉我出去。”朱翊凯喊道,“老大疯了,他要杀我。” 白小舟大惊,抓住他的双腿,用力往外拉,他也在拼命挣扎,肩膀上的伤疼痛难忍,皮肤被蹭出了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但他已顾不得许多。 洞上的司马凡提再次拿起了石头,铆足了劲儿,用力往下砸,这次若是砸中,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朱翊凯急得满头冷汗,拼了命往外挣,忽听身后的白小舟大叫一声,他蹭掉了手臂上一大块皮肉,终于退开了一两步,那石头落下,正好砸在他面前,飞溅的石子儿在他脸上留下几道血痕。 “凯子,你、你的手臂!”白小舟喘着气大叫,朱翊凯侧过头看了看凹下去一块的胳膊,鲜血正从那碗口一般大小的伤口中涌出来,巨大的血腥味令甬道中原本就稀薄的空气更加混浊。疼痛令他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但他仍强打着精神说:“我没事,不过是皮肉伤。” 白小舟正要松一口气,甬道却突然震动起来,碎石从洞壁滚落。“快退出去。”白小舟吓得神色骤变,拉着他的脚将他往外拖,“好像地震了。” “来不及了。”朱翊凯回过头来看她,仿佛要将她深深地看进心里去。“小舟,是山神发怒了,他不会让我们活着出去。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埋骨于此吗?” “你说什么傻话!”白小舟大叫,还在拽着他拼命往外退,“我不愿意!我们谁都不会死,不管是你、思齐、老大还是龙老师,我们都要活着,活着从山里出去。凯子,你千万不要放弃啊!” 最后一个字从口中吐出,带着浓浓的哭腔,其实她也知道,活下去的希望实在渺茫,一旦地震引发山崩,整座溶洞都会被填埋,而他们这些弱小的人类,在天灾面前,与蝼蚁无异。 甬道开始崩塌,飞溅的尘土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看不到朱翊凯,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听说死亡之前人都会看到自己这一生中所经历的所有往事,包括所有的幸福与快乐、愤怒与悲伤,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得见雪白的、毛茸茸的尾巴,像彩带一般在面前飘摇。 真是奇怪的死前幻觉啊。 黑暗随着洞窟一起崩塌下来,她忍不住在心中讥笑,凯子,到底让你的乌鸦嘴说对了,我们都要埋骨于此。 不知道下辈子,我会变成什么呢? 朦胧之中,她仿佛在虚无之境中漂浮,她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何处,身体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她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如千钧,好不容易才挤开了一条小缝。 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躺在冰棺里的人,他很年轻,模样看不太清楚,但依稀能够看到俊朗的痕迹。 这个人是谁?他死了吗?好可惜,年纪轻轻的就这么不在了。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她这么漂浮着,肯定也是死了吧,也不知道她的魂魄是在哪里,莫非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她的目光依然聚焦在那具年轻的尸体身上,他穿着整整齐齐的西装,身材看起来很好,可是好像缺点儿什么。 她歪着脑袋看了半晌,忽然明白他缺什么了。 他缺了一双手!他那熨得服帖笔挺的西装袖管下面,没有手! 她猛然间从梦中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人没有手的时候,她很害怕,那种恐惧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结冰。 “你醒了?”低沉沙哑的嗓音,有气无力,仿佛这区区三个字都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白小舟蓦然一惊,惊慌回头,看见司马凡提坐在对面,靠着洞壁,脸色如蜡,眼睛深陷,眼神像一具行尸走肉。 “老大!”她一下子跳起来,伸手去摸电击枪,但摸了个空,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的电击枪正被司马凡提踩在脚下。 奇怪,她竟没有死?她低头检查了一下,衣服破了,有几处擦伤,并无大碍。 难道是司马凡提救了她? “老大,你为什么要伤害龙老师和凯子?”白小舟一步步小心地朝他靠近,“你真的被那些蜈蚣给操纵了?” 司马凡提忽然笑起来,笑容充满了讥讽:“他是这样告诉你的?” 白小舟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被什么蜈蚣操纵,也不是我伤了初夏,你信吗?”司马凡提说起话来气若游丝,说不了几句就直喘粗气,“如果我再告诉你,是凯子迷失了心性,害苦了初夏呢?” 白小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不管他告诉你什么,都是假的。”司马凡提喉咙像一个风箱,一说起话就呼呼漏气,“我们仨进了溶洞之后,发现了那台老电视,没有电,但电视却能打开,里面什么画面都没有,只有雪花。初夏提醒我们一定不要盯着电视屏幕看,我们砸了它,继续寻找出路,没想到凯子已经被它迷惑了心智,半途突然发难,把初夏打成重伤,还引发了小规模的山崩,把我们都封在了洞里。” 白小舟越听越心惊,双手微微颤抖:“怎么会这样?” 身后忽然哗啦一声响,两人惊惶回头,看见乱石堆里石头滚动,一只手伸了出来。司马凡提神色一变。“是凯子,他居然这么快就醒了。”他将脚下的电击枪踢过去,“小舟,快,让他再多睡会儿。” 白小舟捡起枪,对准那石堆里挣扎着往外爬的青年,却怎么都下不了手。司马凡提催促道:“你还在干什么?他要是缓过气来,会把我们都杀了!” 又一块石头滚下来,朱翊凯浑身是血地从石堆里爬出,鲜血将他俊俏的脸庞映成诡异的深红。“小……舟。”他的声音沙哑,“他被蜈蚣操纵了,不要相信他的鬼话。” 司马凡提冷哼道:“你真以为小舟没有眼睛吗?小舟,你好好想想,自从他从山里回去后,是不是变得很奇怪?” 白小舟细细回想,并未察觉出什么奇怪之处,唯一奇怪的,是那个吻。 以前的朱翊凯温和守礼,绝不会轻易吻她的,更何况是在瞿思齐遭遇危险之后,他哪里来的兴致? 越想越心惊,朱翊凯摇摇晃晃站起身,衣衫破烂,遍体鳞伤,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他望着白小舟,一步一步走过来,白小舟颤抖着说:“别过来!” “小舟,你真的不相信我吗?”他眼中浮现难以言说的伤痛,像针一样刺在白小舟的心里,冒出血来,手中的电击枪剧烈地颤抖:“凯子,我……” 朱翊凯一把抓住她的手,凝望着她的眼睛,“既然你不相信我,就开枪吧。” 四目相对,他的那双眼睛又黑又亮,目光坚定不移,白小舟的手渐渐垂了下去,就在这个时候,司马凡提忽然道:“小舟,你忘了初夏给你的那个篆字了吗?她已经提醒过你了,要提防第三者的存在。” 白小舟仿佛胸口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司马凡提继续说:“对于你和思齐来说,朱翊凯不就是多出来的第三个人?” 朱翊凯的脸色瞬间变了,双眼血红,睚眦欲裂,就像要从眼眶里突出来似的,凶狠地瞪着他:“住口!谁说我是第三者?”他一挥手,打掉了白小舟手中的电击枪,将她抱入怀中,怒吼道:“小舟是我的,瞿思齐才是多出来的那个人!” 白小舟浑身再次颤抖起来,侧着脸看他,像是不认识他一般:“凯子,你、你说什么?” 朱翊凯低下头,两人的脸贴得极近,她能够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和浑身上下弥漫的怒气:“小舟,告诉我,你喜欢的是我,不是思齐。” 白小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他的力气很大,虽然负伤,但手臂依然有力得如同铁钳。 “你不是我认识的朱翊凯。”她脸色阴沉地说,“凯子绝不会强人所难。” 朱翊凯脸色更加苍白,将鲜血和伤痕衬得更加刺目:“你说我强人所难?难道你喜欢的是思齐?” 白小舟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朱翊凯也没有要听她解释的意思,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怒吼:“为什么你们眼里只看得到一个瞿思齐?他有什么好?他能力不如我,天赋也不如我,为什么你们都把他当成宝贝?龙老师连自己的不传之秘也传给他,我也想学,可你知道龙老师对我说什么吗?她说我不适合!我不适合,他姓瞿的就适合?” 司马凡提低头咳了一阵,有气无力地说:“初夏没有骗你,那种法术更适合精神力强的异能者学习,而你的力量不受控制,很容易弄巧成拙,造成极大的破坏。” “你住嘴!”朱翊凯厉声呵斥,“为什么你们都信不过我?在你们的心中,我就是个只会闯祸的祸害。你们把我当成了定时炸弹,你们所有人,所有人都提防我,你们根本没有把我当自己人!”他像是要把心里积压了许久的痛苦、悲伤、矛盾、自卑,全都发泄出来,双目充血,疯了一般紧抓着白小舟的胳膊。“连你都要抛弃我,我那么爱你,只要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心里想的全都是你,为什么连你也不要我,为什么连你也只一门心思爱瞿思齐?你说,他到底哪点儿比我好,你说!” 他很用力,手指几乎勒进了白小舟的肉里,疼得她直冒冷汗。他们靠得那么近,只要她将右手上的手套脱下来,就可以轻易将他制伏,但她不愿意那么做,他是朱翊凯,是一个即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伤害的人。 “原来你这么恨我。”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熟悉的脚步声,所有人都愣住了,白小舟回过头去,看见瞿思齐正提着那把断了的青铜剑走过来,喜悦如同汹涌的洪流,从她的心中涌出来,在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眼泪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 “思齐,你没事?” “放心,我有不死鸟一般的生命力。”瞿思齐冲她嘿嘿一笑,“何况那个洞穴,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什么?”白小舟瞪大了眼睛,瞿思齐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仰着鼻孔说:“那个洞其实没有多深,以我的本事,跳下去最多擦破点儿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忘了我是谁了?”瞿思齐说,“我能够看到过去,预言未来啊。还记得我们在守林人的小屋所住的那一夜吗?那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凯子被妖物所迷惑,迷失了心智。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办法戳穿他的阴谋。” “来得正好。”朱翊凯将白小舟推到一边,从背上解下那一对金锏,上面所缠的白布条如丝带一般飞舞着散开,露出金光灿灿的本相,“既然你没死,我们就来个了结吧,让这些人都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技高一筹。” 瞿思齐看着他,沉默着,朱翊凯冷笑:“怎么,不敢?” 瞿思齐闭上眼睛,手中的青铜剑渐渐垂下。朱翊凯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跟你动手的。”瞿思齐说,“你是我的搭档,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的剑不会刺向朋友。” 朱翊凯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般地说:“这个时候你还假惺惺的干什么?你要是个男人,就把剑拿起来,我们好好打一场,拼个你死我活!”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瞿思齐将青铜剑一丢,往前走了两步:“说到底,你恨的人是我,既然如此,只要我死了,你就能够得到解脱,你动手吧。” 朱翊凯怒道:“你在羞辱我?” “随你怎么想,羞辱你也好,让着你也罢。”瞿思齐又往前踏了一步,“只要结果一样就行了,动手吧,我绝不逃走。” “你以为我不敢?”朱翊凯举起手中的金锏,只要一打下去,别说是人的脑袋,就是铜做的头颅也能一下打扁。杀了他,他心中有个声音说,只要杀了他,一切都结束了,小舟将是你一个人的,龙老师也会倾尽毕生所学教授你,只要世上没有他,就不会有人再挡着你的路。 杀了他! 杀了他! 金锏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反射出从穹顶上透下来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亮光,像飞舞的萤火虫一般破碎,瞿思齐目光无比坚定,朱翊凯从他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像一只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嫉妒的恶鬼。 第三部 第二十六章 身陷绝境 “不!”他厉声大吼,震得洞穴微微颤抖,转身一锏打在石堆上,像砸豆腐一样狠狠地砸着坚硬的岩石,一时间碎末飞溅。每砸一下,他喉咙里边就迸出类似于野兽的吼叫,像个十足的疯子。 “我就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瞿思齐眼角浮起柔和的笑意,“你太善良了,你宁愿杀了自己,也不愿意杀我。” “快阻止他。”司马凡提咳得更加厉害,“再这样下去,他的意志会崩溃,到时候不死也成了废人。” 瞿思齐飞身捡起地上的电击枪,一枪打在他的腰上,电流流过四肢百骸,朱翊凯剧烈地颤抖了几秒,然后颓然倒下,无声无息。 白小舟扑过去抱住他,眼泪滴在他的眼睑上,绽开一朵小小的水花:“凯子,你真是个傻瓜,你说我们都漠视你,其实我们谁都离不开你,没有你,这个团队根本寸步难行。” 瞿思齐看着泣不成声的白小舟,心中漾起一层悲哀的涟漪,其实他是知道的,小舟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凯子,其实该嫉妒的人是我啊。 白小舟将泪水一抹,忽地站起身来:“老大,你们砸坏的那个电视机在哪儿?” 司马凡提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电视机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仅仅是砸坏恐怕不能阻止它的妖力。” 司马凡提抬起眼睑,目光无神地问:“你有什么办法?”白小舟眸中光华灼灼:“山人自有妙计。” 司马凡提沉默一阵,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白纸,纸上用黑炭画着地图:“这些天我在溶洞里寻找出去的路,虽然没有找到出口,却也大致了解了一些地形。你们顺着这条路走,上面画了一个五角星的地方,就是那个洞穴。” 二人接过来,正要走,又听司马凡提说:“你们快去快回,等你们回来,我就带你们去见初夏。” 有了地图,路自然好走了许多,瞿思齐不明就里地指着上面一个画了心形图案的地方:“这是哪儿,为何老大会做这样的标记?” 那个心形图案画得很大,也画得很重,几乎力透纸背,想必是极为重要之所在,但二人无暇多想,为今之计,先让朱翊凯恢复心智才是正经。 走了大概有40分钟,两人都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四肢酸软,倒像是刚刚跑完三千米。 “真是奇怪。”瞿思齐小声咕哝,“最近怎么这么容易累。” 白小舟也暗自觉得不可思议,穹顶上能透下阳光的窄小洞穴不在少数,按理说不该缺氧,难不成有什么别的原因? “小舟,到了。”瞿思齐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洞壁上那个狗洞,二人身子一矮,钻了进去。 阴冷的洞穴,互相残杀的人腊,屏幕被砸碎的电视机,正是那引来大祸的洞穴无疑。白小舟从背包里掏出一只啤酒瓶,瓶口塞着木塞子,里面是满满的一瓶子血红色液体。 “这是什么?”瞿思齐问。 白小舟打开木塞,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黑狗血。”她将瓶子一倾,将狗血浇在电视机上,那电视竟然迸起一串火花,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黑狗是至阳之物,生前又多以粪便等污秽之物为食,死后阳气全都聚集在血中,因此黑狗血是世间至阳至秽之物,任你是再高明的法器,遇见了它,也要成一堆无用的死物。”话音未落,忽听鞭炮似的炸响,那电视机内冒起一阵黑烟,二人大惊,匆忙护着口鼻后退。 黑烟越积越多,最后竟会聚成一团乌云,在半空中浮动漂移,乌云之内似乎有万千人类在嘶声呼喊惨叫,仿若地狱之声,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鬼东西!”瞿思齐含糊不清地喊道。那乌云似乎没有消停的迹象,凄厉的呼喊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渐渐地,乌云表面竟浮出一张张狰狞的脸。 那些脸苍白如纸,眼眶里黑黢黢的,没有眼珠,嘴巴张得老大,里面也是黑黢黢的,像一个个孤苦无依、受尽折磨的地狱冤魂。 “是欲望!”白小舟惊道,“这些是人类各种各样的欲望!” 贪婪、自私、淫欲、嫉妒、仇恨、杀意,人类的欲望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足以毁灭一切。 怪不得这台电视机竟然能让人迷失心智,原来它竟吸收了这么多欲望。白小舟心下大骇,是她太过轻敌了,黑狗血的确是世上至阳至秽之物,但和欲望比起来,它又算得了什么? “快走!”瞿思齐深觉不妙,拉起白小舟就往外逃,乌云追了上来,密密麻麻的空洞人脸已经布满了它的表面,它看起来不再像是一团黑雾,而是一个浑身长满脸的怪兽。 它的速度极快,瞿思齐将白小舟往前一推,拔出青铜断剑,手腕一翻,剑身被光芒补完,他一个漂亮的转身,挥剑朝那怪物砍去。 剑身没入怪物体内,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被刺中的那张人脸消失了,但他刚刚将剑抽回,那空隙处又长出一张人脸来。 人类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 两人心中一片冰凉,连这把从远古时流传下来的神剑都无法阻止它,他们还有何计可施? 唯一的办法,只有逃。 二人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跑进了哪条甬道,前路漫漫,后有追兵。白小舟忍不住看了看手中的地图,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思齐,我们往这个心形的标记处跑。” “什么?”瞿思齐有些喘不上气,“为何?” “反正也没用别的路了。”白小舟急匆匆地说,他们已经跑进了通往此处的路,一路上虽有几个岔路,但司马凡提只将那些路画到一半便不画了,若不是条死路,就是里面还有别的危险。 别无选择,也许跑到这里还有一线生机。 时不我待,她无法详细解释,瞿思齐也别无他法,只得听了她的话,一条路走到黑。 渐渐地,他们觉得有些不对,这条路中,穹顶上并无洞穴,唯一的光亮是他们戴在头上的灯帽,但四周的墙壁上却不知为何竟像是泛着一层暗红色的光,刚开始时极淡,越到后面越亮,倒像是洞壁上被刷了一层红色的磷光粉。 “小舟,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瞿思齐的步子渐渐慢下来,白小舟竖起耳朵,像是听到了怦怦的心跳声,但她又有些怀疑,不敢确定所听到的是不是自己那急促的心跳。 “你不觉得……这甬道有些像某样东西吗?”瞿思齐的声音有些发颤,白小舟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现出一抹疑惑和讶异。 血管! 这条长长的洞穴,就像是人类的大动脉! 凄厉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那欲望集结而成的怪物已经追了上来,二人一咬牙,横竖是个死,没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继续朝里飞奔,洞壁上竟然隐隐能够看到水一样的东西在流动,但他们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水。 忽然眼前一亮,白小舟没有刹住脚,从洞穴出口飞了出去,她失声尖叫,手腕上一紧,身子又荡了回来,差点儿打在洞壁上,好在她身手还算敏捷,抬脚朝坚硬的岩石上一撑,稳住了身子,才躲去了骨头被撞碎的劫难。 但她此时的情形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身子悬在半空中,仅凭瞿思齐在上面拽着,自身的重量几乎将腕关节给拉脱臼。 白小舟咬着牙,忍着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身子在半空中晃着圈儿,她低头看了看,这悬崖并不十分高,大概五六米,但底下却是深红的水,红得那么鲜艳,就像是…… 血。 她忍不住观察这个洞穴,此处十分广大,四面洞壁都泛着红彤彤的磷光,刺人眼目,洞穴底下是血红色的深潭,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有些像土腥气,却又带了一丝金属的臭味,十分难闻,若不是身处还未开发的溶洞,她会以为自己来到了某处矿井。 “小舟。”瞿思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脸色煞白,白小舟费力地转过头,顺着他目光之所在看过去,顿时惊得眼珠子都差点儿掉了出来。 那血色深潭的正中,有一块露出水面的岩石,方圆几米,岩石上又立着一块大石,那石头十分奇异,形状有些类似于人类的心脏,通体深红,龙初夏正靠在那块红色的大石之上。 说“靠”不太确切,应该说“绑”。 但她并不是被绳索所绑缚,而是从那石头里伸出几根血管一样的东西,将她的手脚和腰部都牢牢地固定在岩石表面。她似乎已经昏迷,双眼紧闭,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呼吸有些急促。 “龙老师!”白小舟大叫,“老师,能听到我说话吗?快醒醒!” 龙初夏一动也不动。 两人心中冒出一股惧意,龙老师此时的境况,似乎大大不妙。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那块岩石又是什么怪物?它禁锢着龙老师,究竟所为何来?心头的疑团越来越多,白小舟思索片刻,忽然有所领悟,脸色更加难看。 “糟了。”瞿思齐说,“它追来了。” 他身后的洞窟中传来纷乱的惨叫声,是那个由欲望组成的怪物到了。瞿思齐咬了牙,拼尽力气要将白小舟拉上来,但刚刚拉到一半,那怪物已到身后,从它的体内冒出几道黑烟,那黑烟仿佛章鱼的爪子,攀上他的身,纠缠不休。 它想将思齐吸进去? “思齐,快放开我!”白小舟大叫,瞿思齐的牙关咬出了血,面目因费力拉她而变得有些狰狞:“不放!我绝对不会放手!” “你这个傻瓜。”白小舟急道,“你要是不放,我们俩都得死。下面是潭水,我会游泳,快放手!” 瞿思齐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那潭水血红,谁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如果它是强酸或者强碱性的,那岂不是连渣儿都不会剩下? 纠缠在他身上的黑色烟雾越来越多,白小舟一咬牙,摸出挂在腰间的瑞士军刀,往他手背上一戳,他忍不住失声大叫,手指本能地松开,白小舟只觉身子一轻,朝下跌去。 思齐,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得救。 她闭上双眼,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忽而阴风扫过,一双手牢牢地横抱住她的身子,她诧异地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有一瞬间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张脸陪着她度过了二十个春秋,时时在她梦中出现,每一次出现都是那么和蔼可亲、温柔良善,从她口中所吐出的,也永远都是温言软语、关怀怜爱。白小舟甚至能够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家里没有空调,夏日里热得睡不着觉,她坐在凉席上,摇着蒲扇,唱着动听的歌谣哄自己入睡。那些过往如此清晰,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妈妈?”白小舟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她的下巴,却一眼看见她身后如孔雀开屏一样的九条雪白狐尾。 狂喜瞬间被惊惧所替代,虽然早已在那些迷离的梦境中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真真切切看到的时候,她还是不敢也不愿意去相信。 九尾狐在岩壁上点了几点,朝潭中心那块岩石飞去,稳稳落下,一块碎石从岩石上滚落,跌进血红之水中,噗的一声烧起来,融化成了汁液。 白小舟很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自不会明白自己刚刚经历了生死之劫。 她仍然盯着面前这张脸,她的妈妈并不十分美丽,却清秀可人,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温婉气质,像江南水乡那些大户人家的闺秀,让人一看便想要亲近,仿佛对着这样一个水做的人儿,任何的火都发不出来。 “乖乖地待在这里。”依然是慈母的微笑和话语,“我去救你的朋友。”说罢,她纵身一跃,扑向洞口那看傻了的瞿思齐和他身后的欲望怪物。她身子浮在半空,手中多了两道灵符,口中念念有词。灵符火起,那怪物发出一声贯穿长虹的尖叫,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那些缠着少年的触角纷纷松开,它像是被无形的绳子捆住了身体,拼命扭动挣扎着。 “思齐,快用剑砍它。”九尾狐喊道,“一定要从头到尾,将它劈成两半!” 瞿思齐如梦初醒,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青铜剑,白光将剑补完,然后大喝一声,用尽了十二成的力气,朝那怪物砍过去。 他觉得砍进了一团棉花里,软绵绵的,没有一丝阻碍,就这么一路往下,因用力过猛,当的一声砸在地上,激起一串岩石飞溅。 那怪物竟然真的被他劈成了两半,它的内部全是纠缠在一起的肢体,一条条,白生生的,看得瞿思齐胃内翻腾,张嘴欲呕。 惨叫声一声连着一声,仿若这一剑下去砍中了几千几万人,九尾狐仍在念诵咒文,嘴唇开开合合,越来越快。那怪物忽然发出一声巨响,猛烈地燃烧起来,火焰不是红色,而是青色,像一大团鬼火。鬼火之中,欲望们挣扎怒吼,瞿思齐几乎要认为自己置身于火灾现场,正观赏着一场可怕的大劫难。 烧了足足有十分钟,那火光终于渐渐弱了下去,直到化为虚无。 那怪物被燃烧殆尽,竟连一点儿灰烬都未曾留下,与此同时,在另一个洞穴中昏迷的朱翊凯身体猛地一震,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坐起。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满身的血与伤,不明就里地自言自语:“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伤成这样?” 白小舟站在岩石上,望着面容柔和的九尾狐,心中百味杂陈。这是她的母亲,熟悉又陌生的母亲。 “小舟。”九尾狐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抚摩她的长发,她本能地退后一步,避开那只手。九尾狐眼中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笑容微微有些凄迷。“小舟,你不要妈妈了吗?” “你不是我妈妈。”白小舟咬着下唇,看着她飞舞的九条尾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妈妈是人,你变成我妈妈的模样,想要干什么?” 九尾狐垂下眼眸。“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你长大了,有些事情瞒不住你,所以我才要离开啊。”她不愿意看到女儿眼中的戒备和怀疑,因此即使知道她很无助,知道她在满世界寻找自己,也要躲着她,否则,当撕开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残酷的真相时,受伤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小舟啊。 九尾狐脸上的惆怅和悲戚令白小舟心中一痛,她将下唇咬得出血,迟疑了一阵才问:“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妈在哪里?” 九尾狐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似乎想起了久远的回忆:“她……死了啊。” 白小舟猛地抽了口冷气,只觉得胸口处有一股怒气喷薄而出,怒吼道:“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她已经死去很多年了。”九尾狐细细地想,“那年,你只有几岁,还是个不记事的小姑娘呢。” 白小舟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她转过身,从站在身后的瞿思齐手上夺过剑,往前一递,架在九尾狐的脖子上:“说,是不是你杀了我妈妈?” 九尾狐苦笑道:“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吗?因为我是异类,就认为我是杀人凶手?”白小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把推开上来劝解的瞿思齐,怒喝道:“不要再废话!说,我妈妈是怎么死的?” 九尾狐似乎一点儿都不怕那把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面容依然柔和,宛如慈母:“音儿……她是出车祸去的。” 车祸? 白小舟脑袋里轰地一声炸开,那个一直纠缠着自己的噩梦铺天盖地而来,在那个梦中,父亲抱着浑身是血的自己在山中飞奔,她奄奄一息,双手血肉模糊。 第三部 第二十七章 “仙缘” “你父亲曾经是个赏金猎人,专门接灵异案子。那一年,他接了一个大案,分不开身,让音儿先带着你去你外公那里。他很费了一番工夫才捉住了那个案子的罪魁祸首,在押解他的时候,那人告诉你父亲,他的妻儿将有生命危险。” “我父亲不会相信他!”白小舟急切地说。 “那人不是普通人啊,他能够预言未来,而且,从未出过差错。” 瞿思齐闻言一惊:“难道那个人是……”九尾狐瞥了他一眼,忽然嘲讽地轻笑:“真是孽缘啊。” 瞿思齐脸色骤变,低头不语,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地说:“白叔叔能够抓到他,真是厉害。” “当然,修谨曾经是最好的赏金猎人,他的天赋令多少人嫉妒啊。”九尾狐又陷入了回忆之中,她脸上所绽放的笑容宛如少女般明媚。白小舟心想,难道她对爸爸…… “那人的话让你父亲方寸大乱,几个回合下来,那人逃脱了,你父亲也没有心情去追,马不停蹄地赶去寻找音儿和你。可是,他终究晚了一步,你和你的母亲出了车祸,是他亲手把你和你母亲从大卡车的车轮下拉出来的。” 白小舟浑身不住地颤抖,脑中似乎有一扇门,一扇关闭了很多年的门,就这样被突然打开了,模糊的记忆从门内涌出来,她依稀记得,那一年,妈妈牵着她的手,走在小镇的街市上,她正缠着妈妈要吃包子,妈妈拗不过她,只得给她买了两个,她吃得满嘴是油,妈妈蹲下身子,宠溺地替她擦去嘴角的葱花和油汁。 一切都很美满,一切都很幸福。 可是一个巨大的阴影朝她们冲了过来,那是一辆失去了控制的大卡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和路人的尖叫声,像一头噬人骨肉的巨大怪兽。 留在她记忆中最后的景象是巨大的轮胎和漫天的血光。 “不!”她丢下青铜剑,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这不是真的,这些都不是真的,你说谎!” 九尾狐心疼地看着她,将九条尾巴一收,缓缓走过来,试探着伸手,想要将她抱入怀中,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小舟,不要怕。”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温言抚慰,“都过去了。” 白小舟记得这个动作,以前每当她做了噩梦之后,妈妈都会将她抱在怀中,轻拍她的背,在她耳边呢喃:“别怕,妈妈在这里。” 这种感觉让她很安心。 她咬着牙,抓住九尾狐的衣服:“后来呢?” “你母亲已经没气了,你父亲抱着你去找你外公,救活了你。”说到这里,她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眼睛往她的双手瞟了瞟,又换上了浅浅的微笑,“你还太小,不能没有母亲,你的父亲很自责,也不想再娶。我和他从小就认识,是很好的朋友,朋友有难,我怎么能置之不理呢。何况……”她捧起白小舟的脸,“我的小舟是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啊。” 白小舟不知道此时此刻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温暖、惊讶、恐惧、悲伤,万千情绪交织,呆呆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因为一句不是亲生的,我的小舟就不要妈妈了吗?”九尾狐半开玩笑地问,白小舟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只是……”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九尾狐拍了拍她的头,瞿思齐也忙上来劝解:“别伤心了,打起精神,先想法子救龙老师要紧。” 白小舟一凛,侧过头去看了看镶嵌在红石里的龙初夏,事有轻重缓急,她抹去脸上的泪水:“龙老师这是怎么了?” 九尾狐脸色微变,沉默了一阵,指了指那块红石:“这是山的精魄。” 二人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山的精魄是什么。九尾狐继续说:“相当于山的心脏,每一座山都有一个,否则山将会变成死山,没有任何生物能在山中生存。” 白小舟皱了皱眉:“它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九尾狐脸上的神情更加复杂:“你已经发现了?” “我只是猜测。”白小舟沉着脸说,“那些神秘失踪的山民和路人,都是不小心进入了这座溶洞吧,就像我们在洞口看到的张力,吸尽他们精魄的不是什么怪兽,而是这座洞穴,或者,是这座山峦。” 瞿思齐脸色一黑,这种想法他不是没有,只是被大山吸尽精魄,这种事可谓闻所未闻。他未免又有些心有余悸,怪不得进入溶洞之后他就这么容易疲倦,原来竟是被吸走精魄所致。 九尾狐又往红石顶部指了指:“你看那里。” 白小舟抬头细看,红石上似乎缺了一小块,上面还有凿子留下的痕迹,九尾狐说:“那是精魄之魂,每一座山峦要存活于世,必先能与天地交,也就是常说的吸收日月之精华,其关键在于那块精魄之魂,但数百年前,曾有一个道士闯进了溶洞,盗走了它,从那之后,鹿景山便开始从山民身上吸取精魂。人乃天地之灵长,它无法取之于天地,便只能取之于人类。” “那它为什么要绑着龙老师?”瞿思齐忍不住问。 “因为初夏是‘地仙’体质。” 地仙?这种说法好像在哪里听说过,白小舟朝瞿思齐望了一眼,瞿思齐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好像在修真小说里看到过。” 修真?白小舟额头上冒出一排黑线。 “所谓的地仙体质,也就是古人常说的‘仙缘’,无‘仙缘’之人,就算食尽灵丹妙药,费尽千辛万苦,也无法成仙。而有‘仙缘’之人,则能吸收日月之精华,修习术法便能事半功倍。”九尾狐道,“初夏天生便有‘仙缘’,红石之所以将她禁锢于此,便是将她当做了媒介,通过她的身体与天地合一,同时……”她顿了顿,垂着眼眸说,“也延续山中所有生灵的生命。” 白小舟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才能将她救出来?” “没有办法,除非找回那块精魄之魂。” 瞿思齐闻言,只觉一股热血涌上来,将青铜剑捡起,朝那红石砍去:“我就不信了,把这块破石头打得粉碎,还救不出龙老师?” 九尾狐大惊:“且慢!” 青铜剑“当”的一声砸在石头上,磕飞了一小块碎石,四周的洞壁变得更加鲜红,脚下的血水中仿佛进了一条大鱼,被搅得汹涌澎湃。那红石如心脏一般跳动了两下,龙初夏的身体更往里陷入了一分,几乎将她的下半身淹没。 瞿思齐脸色惨白:“怎么会这样?” “没有用的。”九尾狐摇头,“人力怎能与自然之力抗衡?就算你再强,在鹿景山面前,也不过是蝼蚁。”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个声音从身后冷冷传来:“如果把这座山毁了呢?” 众人一惊,白小舟欣喜地回头,看见站在洞口的朱翊凯,他扶着神色憔悴如丧尸的司马凡提。他将司马凡提轻轻放在地上,靠着墙壁,额头的碎发被血糊在脸上,遮盖住他的眼睛,但白小舟能够感觉到,那双眸子又深又亮。 “我说,如果把这座山毁了呢?”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在谈论天气。 “不行!”九尾狐的口气严厉,“山里住着多少山民,为了救她,你要让他们通通陪葬吗?” 朱翊凯抬起眼睑,瞥了她一眼:“你是谁?” 一时冷场。 “她是……”白小舟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说,“我妈妈。” 九尾狐眼底闪过一丝欣喜,朱翊凯惊讶地将她上下打量,良久,语气稍稍放缓:“我记得大火之后,山民都迁走了。” 九尾狐大怒,喝问:“难道山里的非人类都不算大山的子民?” 朱翊凯被问得哑口无言,沉默很久,叹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你们走吧。”九尾狐仰起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我要保护山里的子民,龙初夏必须留在这里。” 一直沉默的司马凡提忽然睁大眼睛,扶着洞壁站起来说:“原来是你们干的。” 九尾狐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白小舟不明所以地问:“老大,你在说什么?” “难道你们都没有发现?”司马凡提怒道,“这座溶洞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因为有人施了幻术!” 白小舟不敢置信地侧过头去看九尾狐,那张熟悉的容颜面沉如水。司马凡提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鹿景山中一直有狐狸化身美女诱惑路人的传说,你们为了自己一族的生存,不惜将那些无辜的人引入溶洞,当做祭品献给这座大山吗?” 面对他的控诉,九尾狐沉默着,白小舟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她:“这不是真的,对吧?是老大误会了你,对吧?” 九尾狐依然沉默。 白小舟的身体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胸口翻涌着闷钝的痛意,面前的这个人温柔慈爱,将她养大,将她视同己出,给了她全部的母爱,即使如此,她仍然是一只九尾狐,一个妖怪,一个为了自己所生存的山林而不惜杀人的怪物。 “小舟……”九尾狐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伸在半空的手最终缩了回来,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辛苦养大的女儿,会像仇人一样看着我。” 这些话像针一样刺在白小舟的心上,喉头腥甜,鼻子发酸,却流不出一滴泪来,她一直渴望着能找回父母,一家团聚,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找回来的早已不是以前的人了,不,或者说,她早就已经失去他们了。 这个人,不是她的母亲。 司马凡提愤怒地抓住朱翊凯的手,嘶哑着声音说:“毁了这座山。”朱翊凯一愣,看见老大眼底燃烧的怒火,他的理智已经被这些天的压抑、惊惧以及冲天的怒火所吞没,朱翊凯皱起眉头:“老大,你冷静点儿。” “冷静?”司马凡提怒道,“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初夏被一直关在这里,就为了这些飞禽走兽?” 这样的话,平日的司马凡提是决然不会说的,朱翊凯看了看镶嵌在石头里的龙初夏,又看了看内心正天人交战的白小舟,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司马凡提忽然冷笑,一把将他推开:“为了讨好白小舟,你连自己的老师都不要了吗?好,你真是好得很。” “老大,不是你想的那样。”朱翊凯心中烦闷不堪,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司马凡提也不愿意听他解释,目光阴冷,左手轻轻放在了右手手腕上。 他的右手手腕上戴着一条白银手链。 朱翊凯大惊,上一次他扯断了那条手链,化身为龙,将追杀他们的那些人全都变成了痴傻之人,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夜里的庞大身影,熠熠生光的白色鳞片像有着某种可怕的魔力,让人移不开眼睛。 对于一条龙来说,毁掉一座山,轻而易举吧。 “老大,住手!”他扑上去,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你冷静些。” “滚开!”司马凡提眼中冒火,手臂一抬,掐住他的脖子,他没想到刚刚连路都走不了的人竟然能够突然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那只消瘦得还不及原先一半的手臂上布满青筋,朱翊凯挣扎了几下,竟然没有挣开。 空气进不了气管,肺部隐隐生疼,朱翊凯眼前有些模糊,心中却生出恐惧和悲凉,老大不会真的要杀了他吧? 看着司马凡提发疯,白小舟和瞿思齐又惊又急,忽听九尾狐叫了一声“不好”,地下传来隆隆雷声。白小舟低下头,看见周围的血水泛着波浪涨起来,空气中充满了诡异的金属气味。 “那是山脉的血,有剧毒!”九尾狐道,“快,快跟我出去,否则我们谁都出不去!” “可是……”白小舟回过头去看龙初夏,年轻的女老师猛然间睁开了眼睛,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双眸没有焦距。司马凡提察觉出异样,将朱翊凯一丢,喜道:“初夏,你醒过来了?” “快走。”龙初夏并没有看他,嘴唇微启,从喉咙里吐出低沉生硬的话语,“去找……精魄之魂……”说完,又闭上了双眸,无论司马凡提如何叫喊,依然无法将她唤醒。红石又开始跳动,随着这一下接一下的搏动,她的身体陷得更深了,仿佛被无底的沼泽所吞没。 直到,完全陷入其中。 “初夏!”司马凡提失去理智般地往前冲,朱翊凯手疾眼快,一个手刀劈下来,他应声而倒。九尾狐按住白小舟的肩膀:“你听到她说的话了?现在唯一救她的办法,就是找回精魄之魂,留在这里,只能给她殉葬。” 瞿思齐红着眼圈,也点头道:“小舟,她说得有道理。” 白小舟咬了咬下唇:“我们怎么出去?” 九尾狐松了口气,身后尾巴一展:“抓住我的尾巴,闭上眼睛。” 白小舟将脸埋在那毛茸茸的尾巴里,白色的绒毛很柔软,很暖和,奇怪的是它的身上并没有狐狸应该有的臊臭味,反而有一股熟悉的清香,像小时候后花园中青草的味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小小的房子,躺在冰凉的摇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随着摇椅的起伏而晃动着双脚,然后朝着屋内大喊:“妈,我要吃西瓜。” 她的意识有些模糊,竟然喃喃将这句话说了出来,白尾的主人身子微微一颤,有些动容,却最终未发一言。白小舟沉浸在回忆的幸福中,眼角渗出一滴泪,嘴角却弯起了一轮浅浅的笑意。 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她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堆柔软的稻草上,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下来,打在她的脸上,又柔又暖,就像小时候家里的小院。她坐起来,发现朱翊凯等人都睡在身边,独独不见了九尾狐。 她走了。 没有只言片语,她走得很洒脱很彻底,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心中有些涩,她有种被父母抛弃的感觉,一转头,却猛然愣住了。在她身后,放着一只细白瓷的盘子,盘子上整整齐齐码着几块西瓜,又红又沙,沁着淡淡的甜香味。她拿起一块,手指触到冰凉的瓜皮,很显然是在井水里冰过的。咬了一口,难以言说的甜味顺着舌头一直流进胃里去,正是记忆里的味道。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一边哽咽一边笑:“妈,冰过头了,伤胃的。” 第三部 第二十八章 祝由之术 朱翊凯和瞿思齐很快就醒了,司马凡提一直昏迷,瞿思齐将他背到山下小镇里的医院,医生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从黑煤窑里出来的,都不成人形了。养了一天,还是不醒,转送到了省城的大医院,一连养了好几天,白小舟等人在家里等得焦急,好不容易医院来了电话,说人醒了。几人大喜,连忙驱车赶过去,兴冲冲地推开病房的门,却只看到一张空荡荡的床铺。 瞿思齐急了,拉过护士追问,护士也很慌张,明明刚刚还在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不用找了。”秦哲铭叹了口气,“他一定是走了。” “什么意思?”瞿思齐阴沉着脸,很不高兴,“他当我们是什么,想走就走,连句话都不留下。” 秦哲铭笑了笑,无奈地说:“看来这次给他的打击不小啊。不找到那个什么精魄之魂,我看他是不会回来的。” 死一般寂静。 “走吧,遇到了这么个认死理的人,我们又有什么办法。”秦哲铭背着双手,“我还是去找我的红颜知己吧,最近都是些烦心事,这个周末得找点儿乐子。”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白小舟知道他其实比所有人都难受。 离开医院的时候,朱翊凯轻声对她说:“如果被关在山里的人是你,我也会和老大一样。” 白小舟的心一下子揪紧,山洞里发生的那些事,他所说的那些话,她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亦然,自从回来之后,他们俩便尴尬得很,每次见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今听他再次提起,她心情尤为复杂,脖子上泛起一片红潮。 后来她一直在想,也许,她是欣喜的吧。 自从司马凡提走后,研究所的工作就处于停滞状态,连秦哲铭都只顾着自己的学术研究,很少来了。白小舟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看着那些熟悉的物件,那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让人心中堵得难受。这样的日子久了,连白小舟的心都空荡荡的,仿佛什么地方缺了一大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瞿思齐也开始行踪不定,有时候一消失就是好几天。秋分日的午后,白小舟接到了他的电话,他兴冲冲地说,找到了精魄之魂的线索,让她赶快到研究所里去一趟。她精神为之一振,放下手里的期中论文,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就在路过研究所门前那片小树林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脚步,猛地转过头去。 身后是静谧安详的树木和泛着青色的石板路,风过处,树叶沙沙,天地静默。她皱了皱眉,怎么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血淋淋的历史教训告诉她,当她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的时候,十有八九不是幻觉。 她转过身,从包里掏出一面化妆镜,只有手掌大小,造型十分古朴,是欧洲十八世纪的风格。她在镜子上轻轻一点,镜面泛起一层涟漪,涟漪过后,上面映出的竟是方圆半里的画面。 这是追踪镜,据说是十八世纪法国一个浪荡贵妇的宝物,她喜欢背着丈夫偷情,为了应付丈夫找来的追踪者,便求了一个魔法师,制作了这面镜子。这是她清理库房的时候找到的,觉得非常有用,在经过楚先生的同意之后,征用为常用装备了。 就这么看了一圈,林子空空如也,连只鸟都没有,她无奈地摇头,看来她的确是多心了。 推开研究所的门,朱翊凯已经到了,瞿思齐兴冲冲地扬了扬手中厚厚的古书:“小舟,快来看我的世纪大发现。” 白小舟仔细看了看,古书封面上写了三个大字:地方志。 “这是鹿景山地区的地方志,你们来看这段故事。”瞿思齐翻开书,“六百年前,曾有一个道士来过龙山县,这个道士道法高强,受雇于皇家,为皇帝炼制长生不老药。当地县令热情接待,征收重税用以贿赂道士,弄得民不聊生。道士叫了几个老山民来询问鹿景山中珍宝的情况,山民们不肯说,他下令严刑拷打,打死了好几个,或许是问到了秘密,在一个雨天,他一个人进山了。这一去就是半个月,县令害怕他死在了山里朝廷会怪罪,带了很多人搜山。据说那天山中发生了异象,天空血红,脚下的土地也变得猩红,有山民说,这是大山发怒了,忽然大雨倾盆,就像天漏了一样,山洪暴发,这些人没来得及逃走,全都葬身山里了。几天后,人们在山脚下发现了气息奄奄的道士,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包袱,不许任何人碰。后来他回了京,鹿景山就开始陆续有人失踪。” “就是这个道士盗走了精魄之魂?” 瞿思齐点头:“十之八九是他。” “然后呢?”朱翊凯问。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二人满头黑线,朱翊凯扶着额头说:“这道士无名无姓,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往何而去,你这也算大有发现?” “谁说这个道士无名无姓?你们以为我这几天是去旅游了啊?”瞿思齐得意地笑了两声,“我查看了龙山县周围几个县的县志,终于让我发现这个道士的踪迹。这是丰山县的县志,这里记载了这样一段故事,县内盗贼横行,在官道旁有一座黑店,专门干杀人越货的营生。一天晚上,一个背着包袱的落魄道士到店里投宿,店家见他那包袱很重,以为装满了银子,心中大喜,在他酒菜里下了毒药。估摸着药性该发作了,店家带着人冲进卧室,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但第二天一早,这些贼人的尸体被挂在林子里,已经死透了。当地百姓感念道士为他们除了一害,将他的大名刻进碑文里,说要世代流传。”他神秘地瞄了瞄二人,“我去看过那块碑,道士道号普玄子。” “普玄子?”朱翊凯一惊,脸上浮起喜色,“真的是他?” 白小舟不明所以地看着二人:“你们认识?” “我们C市有个地名,叫清溪观,据说当年是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观,几十年前毁于战火。清溪观的创始人,就是普玄子。” 白小舟眼中闪过一抹兴奋,随即又黯淡下来:“清溪观不是已经毁了吗?” “毁是毁了,不过在道观的遗址上建了博物馆,清溪观里幸存的一些文物就放在博物馆里。”瞿思齐双眸发亮,“我以前去过几次,道观遗物有一整个展厅,说不定那块石头就在里面。” C市的历史文化并不悠久,博物馆里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游客自然稀少,三人找到那座存放了道观遗物的展厅。展厅中所展出的多以器物为主,还有两件道服,上面密密麻麻绣满了各种金色的花纹,即使历经数百年也仍金光熠熠。 白小舟在一个玻璃展柜前停下步子,奇道:“道观里居然有地动仪。” 那是一只青铜制成的仪器,做工古朴,圆径八尺,形似酒樽,上有隆起的圆盖,仪器的外表刻有篆文以及山、龟、鸟、兽等图形。仪器的内部中央有一根铜质“都柱”,柱旁有八条通道,称为八道,还有巧妙的机关。樽体外部周围有八个龙头,按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布列。龙头和内部通道中的发动机关相连,每个龙头嘴里都衔有一个铜球。对着龙头,八个蟾蜍蹲在地上,个个昂头张嘴,准备承接铜球。 当某个地方发生地震时,樽体随之运动,触动机关,使发生地震方向的龙头张开嘴,吐出铜球,落到铜蟾蜍的嘴里,发生很大的声响。这样人们就可以知道地震发生的方向。 “这是道观厅的镇厅之宝,据说是从东汉时期留下来的古董。”朱翊凯说,“据说前两年S省地震的时候,位于东方的铜球落入了蟾蜍的嘴里,当时震惊了整个C市。” 白小舟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地动仪中有淡淡的黑气溢出来,弥漫着浅浅的血腥味,难不成这件古董有什么猫腻? 但转念一想,这些历经千年的古物,背后必然会有许多故事,其中不乏血腥残暴的过去,有点儿怪异也不足为奇。 三人将整座展厅仔仔细细捋了一遍,竟然连一块金色的石头都没看到,不由得有些气馁,难道精魄之魂并不在这里? “别垂头丧气的,等申请通过了,咱们用库里的罗盘来试试。”朱翊凯说,“六百年了,说不定它早已不是一块石头。” 他所说的罗盘也是一件从古时候传下来的宝贝,能探测出吸收日月精华之灵物,用以寻找精魄之魂最为合适。但如今老大和龙初夏都不在,他们没有资格动用库里的东西,只能把申请写好交到楚先生的手中,等他批示。 三人不禁在心里又骂了一遍,官僚主义害死人啊。 从展厅出来,白小舟刚走出大门,安检系统忽然尖叫,顿时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转过来盯着她,两个牛高马大的保安走过来,阴沉着脸:“这位女士,请跟我们走一趟。” 两个少年立刻挡在她面前,保安继续说:“请这位女士到保安室休息,等警察来澄清了误会之后再离开。” 瞿思齐还想说什么,白小舟拉住他:“没关系,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三人坐进保安室,一个保安站在门外,冷冷地将白小舟上下打量,眼光就像在看贼。瞿思齐低咒一声:“妈的,今天真倒霉。” 朱翊凯皱了皱眉头:“希望真的只是安检门坏了。” 话音未落,眼前忽然一阵晃动,三人一愣,怎么莫名其妙地头晕,难道是中了什么毒? “地震?”朱翊凯第一个反应过来,“快往外跑。” 门外的保安早就望风而逃,三人刚跑出保安室,忽然又是一震,震动幅度更大,白小舟没站稳,摔倒在地。整座博物馆充满了纷乱的脚步声和尖叫声,朱翊凯跑过来扶她,(贼吧txt80.com电子书)却被拥挤的人群挤散。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摇摇晃晃站起来,不远处就是清溪观展厅,厅内的地动仪黑气漫天,其中两条龙口中的珠子已经掉了下来,第三条正在震动,黑雾几乎将龙头团团罩住。 咣当一声轻响,第三颗珠子跌落,仿佛有一道气波席卷而来,大地再次震动不安。白小舟摔得头昏眼花,心中却大悟,一把抓住好不容易跑过来的瞿思齐:“是那个地动仪,是它引发的地震!” 瞿思齐大惊,回过头去,见第四条龙嘴里的珠子正在震动,白小舟推了他一把:“快去封住它!” 研究所的库里储藏着许多危险的宝物,自然有专门的符咒可以克制,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黄符,跌跌撞撞地往展厅里跑。 游客已经跑得差不多了,白小舟扶着墙壁,对朱翊凯道:“别管我,你也快去帮忙!”地震一次比一次严重,等八颗珠子全都落下,说不定连C市都保不住了。 天花板有沙砾簌簌落下,瞿思齐躲过一块拳头大小的砖块,抓起旁边的休息椅,往展柜玻璃狠狠一砸,撞击声震耳欲聋,玻璃却只裂开了一道浅浅的裂痕。 “妈的,是钢化玻璃!”瞿思齐怒道。朱翊凯将他一把推开,右手按在玻璃上,眸中有光华掠过,细细的裂痕从他的掌下蔓延而出,如同疯长的葛藤,片刻之后将整块玻璃包裹。他口中低喝一声,一拳打去,玻璃碎碴儿飞溅开来,指关节鲜血淋漓:“思齐,还愣着干什么?” 瞿思齐口中念动咒语,黄符在空中围成一道墙,将地动仪团团围住。第四颗珠子已摇摇欲坠,他心念一动,驱使其中一枚灵符贴上龙头,龙眼火光乍现。他见势不妙,将其余符纸齐齐催动,黄符所构成的墙壁一缩,尽数贴于地动仪上。青铜仪器发出一声悲鸣,黑气如同电影倒带一般往仪器内一收,龙头眼中火光瞬息而灭。 世界一瞬间静下来。 二人看了看四周,终于确定不会再地震,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但这种感觉只维持了一瞬,瞿思齐惊道:“小舟呢?” 原本小舟所站的地方,空空如也,二人只觉得心头发寒,头皮发麻。沉默了片刻,朱翊凯忽然道:“思齐,你看。” 瞿思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旁边展位上的钢化玻璃还完好无损,但里面那两件金光熠熠的道袍却不见了。他顿时了悟,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他怎么那么笨,道袍上所缀的金片,很有可能就是被砸成碎块的精魄之魂啊。 但现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情势更加严峻,他们把白小舟给弄丢了。 白小舟觉得眼皮很重,外面明晃晃的,哪怕隔着一层眼睑,还是晃得她头晕。耳边有滑轮骨碌碌的转动声,她应该是躺在一张轮滑床上,有人推着她,不知道要去往何处。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会在这里? 记忆有些模糊,四肢疲软,她依稀记得之前自己在博物馆里,发生了地震,难道她受了伤,被送进了医院? 轮滑床抖了一下,她被推进了一间白生生明晃晃的屋子,有人来到她身旁,细细地打量她,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人的鼻息。良久,那人拿起她的手,将一种凉丝丝的液体仔仔细细地涂遍她手上的肌肤。 这人是谁?医生吗?难道她的手受伤了? 另一个脚步声响起,有人进来了,她听见那人低声问:“什么时候可以做手术?” 白小舟打了个寒战,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在哪里听过呢? “现在还不是时候。”给她手涂药的人说,“得等三天后的血月夜。” 那熟悉的声音很是不满:“怎么当年就没有等什么血月夜,大白天在茅草房里就把手术给做了。” “这……我哪里能跟卫先生比?” 卫先生?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几乎把白小舟给炸蒙了,她几乎可以肯定,这里绝不是普通的医院。这俩是什么人,外公当年做过什么手术,他们要干什么? 等等,手术?手?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做过的那些血淋淋的梦,梦中她的父亲抱着一个小女孩,女孩的双手血肉模糊,白生生的骨头戳出皮肉,一看便是不成形了。 九尾狐说过,当年车祸,她受了重伤,是外公救了她。 难道他们口中所说的手术,和她的双手有关? 一种深入骨髓的惧意从心底深处漫出来,她觉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一个可怕的阴谋当中,而自己这双拥有异能的双手,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些秘密,是血淋淋的。 她挣扎了一下,身体仿佛化为了石头,丝毫也动弹不得。那二人声音越来越低,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火上煎烤,度日如年。 良久,身下的轮滑床又动了起来,似乎将她推出了那个房间,她不由得松了口气。或许是这呼出的一口气息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她手臂上一痛,挨了一针,倦意袭来,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白小舟以为自己这一觉,会睡到天荒地老,她正在和模糊不清的梦境纠缠,鼻腔内忽然被灌入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呛得她猛然坐起,剧烈咳嗽,差点儿把肺都咳出来。 “喝点儿水吧。”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接过来,刚想道谢,眼睛却直了。那是一只木头做的手,每一个关节都做得十分精细,她顺着手臂看上去,惊得差点儿叫出声来,最后关头连忙用手将嘴巴捂住。 那是一个真人大小的木头人,做工非常好,上了漆,在阴暗中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相貌极其英俊的真人。白小舟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想起前两年遇到的一个大案,善于操纵木偶的灵能家族洛阳孙家开办了个业务,让有钱人操纵木偶杀人,体验其中的乐趣,又不用担心被抓。因为那些有钱人的背景太深厚,令他们大为头痛,最后还是龙初夏请出孙家卸任多年的老当家,才得以解决。 “别害怕。”那木偶说,“我没有恶意。” 白小舟瞪了他半天:“你是孙家的人?” “我曾师承孙家。”木偶语气无波,“我也不想用这副模样见你,但我有我的苦衷。你还头晕吗?若是身体没有不适,就跟我走吧。” 白小舟警惕地问:“去哪儿?” “放你回家。” 白小舟愣住了,他们辛辛苦苦将自己抓来,说放就放了? 有阴谋,一定有阴谋。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木偶神情一窒,顿了顿说:“你不必在意,都过去了,我会信守承诺,让你回去。”说罢,伸手过来扶她,“快走吧。” 白小舟想推开他,却蓦然看见了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粉红,手腕处有一根细细的红线,绕了一圈,她惊惧莫名:“我的手怎么了?你们做了什么?” “放心吧,只要过了血月夜,就会自动消除。”木偶似乎有些着急,催促她快走。她自然不信他,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跟着他出来,伺机而动。 这里像是一个地下实验室,木偶提醒她不要四处张望,带着她径直走进一部电梯,出了电梯,竟是医院的一处废墟,废墟外停着一辆普通的面包车。 “你会开车吗?”木偶问。 白小舟摇头,她倒是会一点儿,不过谁知道这辆车被做了什么手脚?木偶叹息道:“我这个样子不能让外人看见,不能开车送你,车上有食物和GPS,你自己下山去吧。”说完,也不再理她,转身走进废墟,白小舟愣在当场,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他真的把她放了? 山林寂静,白小舟看了看天色,太阳快下山了,走山路十分危险。她又看了看沉默如远古陵墓的医院废墟,转身走向面包车,留在这里更危险。 面包车里有个背包,里面有充足的水和食物,还有一个GPS和一支手电筒。根据GPS所示,她是在一座离C市市区三百公里的山里,医院废墟地处偏远,离环山公路足足有两公里。 白小舟在心里将那些抓她的神秘人和他们的十八辈儿祖宗狠狠问候了一遍,开始在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山路比想象中还要难走,她穿的是裙子,荆棘将她的腿划出一道道血痕,她忍着痛,一刻也没有停留。在这林子里多待一刻,危险就会大一分,她一定要尽快出去。 太阳渐渐沉下了地平线,天空染上了浓墨重彩的深蓝,林子越发寂静和黑暗,她不得不打开手电筒,靠着这一线微弱的光,领着她逃出生天。 走了足足两个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脚下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倒在满是泥巴和荆棘的土地里,痛得她龇牙咧嘴,脸上也被划伤,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她艰难地爬起,抹了一把脸,捡起手电筒,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东西看着崭新,却怎么都不亮了。 她皱了皱眉,只得用GPS的微弱光线开路,又走了一阵,上了一条青石小路,路旁都是游人扔下的果皮纸屑,她心中一松,看来离公路已经不远了。 GPS的电没有多少了,正好路旁有一个垃圾桶,她忍着恶臭到里面翻找,说不定能找到废旧电池,让手电筒重新亮起来。 没想到电池没找到,反而让她找到了别的东西。 灯笼。 那是一只做工很粗糙的红灯笼,像是逢年过节时孩子们拿在手里玩的,里面还有半截没烧完的蜡烛。她喜不自胜,又从垃圾堆里翻出一只打火机,将蜡烛点亮,一团昏红却宝贵的光亮起,将她的脸颊照得泛起一层血红。 山路在灯笼光下显得有些诡异,路旁的树木在夜风中摇曳,峭楞楞宛如妖鬼。白小舟觉得有些不对,掏出GPS看了一会儿,脸色渐渐转白。 根据GPS显示,她刚刚已经穿过了环山公路,进入了另一片树林。 她回过头去,看着身后又长又暗的青石路,哪里有环山公路的痕迹? 是她走错了路,还是GPS出了问题? 天地依然一片静默,回答她的只有沙沙的树叶声,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天地忽然变得一片血红,她抬起头,看见云雾散去,露出了那一轮月。 血红色的月。 今天就是血月夜。 她面白如纸,转身就跑,这条青石路又窄又深,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她就知道那些人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这是他们的阴谋!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忽然觉得周围的景色有些熟悉,连这条青石板路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想法令她惊诧莫名,她不由得缓缓停下步子。 这个时候,一个高大的人影迎面跑来。 她心中一紧,想要跑进林中躲起来,那人影已经近了,却仿佛没有看到她一般,怀中抱着一个身材矮小纤细的人,从她身边快速跑了过去。 白小舟心中一片冰凉。 那个人她认识,那是她的父亲,而他怀中所抱的,是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小女孩。 她转过身去,几十米开外,青石板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瓦屋,屋前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摆满了筲箕,里面铺着一层药材。借着月光,她看见空地上还跪着一个人,那人怀里抱着个婴儿,冲着屋内不停地磕头,磕得咚咚作响。 “师傅!”白修谨看也没看那磕头的人一眼,疯了一样大喊,“师傅,快来救救小舟啊!” 白小舟如遭雷击,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想起来了,这里是外公的家,这条青石板路她小时候走过很多次。 瓦屋的门开了,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走出来,看到他,白小舟只觉得喉头发甜,鼻子发酸,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外公啊,那是她的外公啊。 她还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外公卫天磊看见血淋淋的小女孩,顿时黑了脸:“出了什么事?” “是车祸。”白修谨哽咽道,“小音已经……” 卫天磊沉默了半晌,哪怕隔得这么远,甚至隔了好几个时空,白小舟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所浮现的惆怅和无可奈何,仿佛在一瞬间,他高大的身影就变得佝偻,变得更像个老人。 “是福不是祸……”他喃喃念道,“是祸躲不过啊。” 白修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道:“师傅,求求你,救救小舟吧,医生说她的手保不住了,他们说要给她截肢……小舟不能残废,她还这么小,她还有大好的人生。”说到后面,他已经泣不成声了,白小舟还是第一次见到父亲这样号啕大哭,在她的记忆里,父亲一直像一座山,他有时慈爱,有时严厉,却从未哭泣过。 “我能治好她。”跪在地上磕头的那个年轻人听到有人说话忽然跳了起来。这个人不过才十四五岁,面目清秀。“卫先生,只要你能治好我弟弟的病,我就一定能治好她。” 卫天磊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夏少爷,我已经跟你说过,你弟弟的病是从前世带来的,他前世作孽太多,今生本该沦入畜生道,虽然使用邪术强行转世为人,但留下了天谴,今生合该瞎眼、聋耳、失声,这是他的因果,我不能治。何况你虽然天赋异禀,生了一双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的手,但并不能让人断肢重生。回去吧,等你弟弟还完了上辈子的债,来世或可得到解脱。” 说罢,他让白修谨把小女孩抱进去,不再理会姓夏的少年。少年绝望地看着他,膝行两步,哭道:“卫先生,求求你了,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你能治好我弟弟,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啊,哪怕是要我的命,我都会双手奉上。” 卫天磊步子一顿,缓缓转过身,盯着他看了半晌:“你……真的可以连命都不要吗?” 白小舟浑身发冷,她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那些真相如同锥子一样戳在她的心里,将血肉戳出一个个血窟窿。 少年大喜:“只要能救我弟弟,我不怕死。” “如果比死还要可怕呢?” 少年抱着弟弟的手紧了紧,咬了咬牙说:“我不怕。” 卫天磊叹息:“罢了,罢了,我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什么问心有愧的事,今天就为了我这小外孙女,破例一回。夏少爷,把孩子交给修谨,随我进来吧。” 屋中阴暗无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儿。卫天磊从箱子里翻出一只瓷瓶子,将里面的油脂倒进油灯之中,打火点上,幽幽一豆火光驱散了满屋的黑暗,暗香浮动,白小舟抽了抽鼻子,脑中闪过一个词:肉香。 第三部 第二十九章 麒麟油 “这是麒麟油。”卫天磊说,“是用麒麟的油脂炼制而成,这东西丧阴德,唉,真没想到我真有用上它的一天。修谨,你要将这油灯看住了,绝对不能让它熄灭。” 白修谨点头称是,卫天磊又让他准备一个大水缸,将院子里晒的药草全部都收进水缸之中,灌满水,先架火烧沸,待水凉透,才将浑身是血的小女孩放进去,浑身浸在药水之中,只留着一张脸浮在水面上。白小舟站在水缸边,看着年幼的自己,手心里一片冰冷,那无数次迷蒙的梦境与这一刻重叠,令她如坠梦魇。 白修谨也站在水缸旁,麒麟油的光照得他脸色惨白:“师傅,您要用祝由之术?” 白小舟悚然一惊,祝由术是一种盛行于远古的巫术,它曾经是轩辕黄帝所赐的一个官名,借符咒禁禳来治疗疾病,“祝”者咒也,“由”者病因也,连中草药也曾是祝由术中的一环,正所谓:“上古神医,以菅为席,以刍为狗。人有疾求医,但北面而咒,十言即愈。古祝由科,此其由也。” 祝由之术很早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白小舟对这种巫术并不了解,只是依稀记得在外公的笔记本里看过。外公年轻的时候,曾跟随一位祝由巫师学过此术,也曾用它救治过人,但这种法术毕竟已经算是旁门左道,有损修为,几十年来,他再没用过。 一切准备停当,卫天磊也换上了一身用孔雀翎扎成的奇怪斗篷,他郑重地问那个少年:“夏少爷,你想好了吗?” 少年似乎已经猜到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可怕后果,脸色发白,身子微微颤抖,他抬头看了看白修谨怀里的女孩儿,垂下眼帘:“我、我真的会生不如死吗?” “你天赋异禀,我也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也许不止是你,连我,甚至小舟,都会受到影响,这是一场豪赌,我们都是赌徒。”卫天磊的脸上浮现出难以遮掩的悲怆,少年的眼圈红了,低头垂目。良久,他的身子不再颤抖,抬起头,一双星眸中坚定无比:“卫先生,开始吧。” “不后悔?” “不后悔。” “好。”卫天磊轻轻抚摸他的头,“好孩子,那孩子有你这样的哥哥,也不知是上天之德,还是苍天无眼。”他让少年在床榻上,将一种淡红色的液体抹在他的双手之上,“会有些疼,你要忍着。” 少年眼眶有些湿润,闭上双眼,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麒麟灯在屋中间的小圆桌上静静地燃烧着,没有一丝风,卫天磊身体一动,仿佛一只即将飞升的仙鹤,身手矫健,竟围着那桌子跳起舞来。 那是一种白小舟从未见过的舞蹈,动作古拙,与农村乡间的跳大神不同,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势,有些像日本传统舞蹈,又有些像中国的古刀术,孔雀翎所织成的斗篷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起伏舞动,现出光怪陆离的幻象,仿佛无数只孔雀扑打着翅膀在屋中飞舞。 白小舟从不知道外公竟然会跳这样的舞,他的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就像一本永远也看不完的古书,每一次窥探,总能让她对他有全新的认识。 不仅仅是舞蹈,卫天磊的口中还吐出一种从没人听过的语言,听起来有些像闽南语,但绝不相同。白小舟想,那应该是上古的语言,是祝由巫师们代代相传的古老咒语。他念起咒语来就像唱歌,调子无法捕捉,虚无而缥缈。 就这般跳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屋中的肉香更加浓烈了,仿佛那盏麒麟灯中的油在咒语的影响下开始大量蒸发。 忽然他身子一顿,猛然间跳转身,用手对准床上的少年虚空一劈,少年的身子倏然弓起,脸上也现出痛苦的神色,只是死死咬着牙,不让尖叫声从喉咙里迸出来。 卫天磊继续跳舞,随着他的每一个舞步,少年的身子都会扭动,他终于忍受不住疼痛,失声大叫起来,但他始终都没有离开过那张床,仿佛有一股力量控制着他,将他牢牢固定在床上。 这个时候,水缸里的女孩白小舟也动了,水面波动,那张脸随着药水的涟漪起起伏伏,乍一看还以为里面漂浮着一张纸做的苍白面具。 白小舟觉得好冷,双手环胸,紧紧搂着自己的双臂,少年的惨叫声像魔咒一样在她耳朵里回响。 卫天磊动作又是一顿,口中大喝一声,手再次虚空一劈,少年猛地睁开眼睛,右手手腕处开始出现一条细细的红线,紧紧地缠了一圈,然后,恐怖的一幕出现了。 那只手竟一寸一寸地从他的手腕上脱落,就像壁虎的尾巴被切断时一般,没有流血,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断裂的白骨和肌肉。少年脸上的表情也像是真的被人斩断了手,惨叫声更加凄厉,在这静谧幽暗的山林中显得更加恐怖。 那只手完全脱离了他的身体,然后熊的一声燃烧起来,火焰不是红色,而是幽蓝色,伴随着吱吱的声响,直到完全烧成灰。 水缸里的少女白小舟颤抖了一下,忽然从水面下伸出右手,抓住水缸边沿,原本血肉模糊,几乎不成形状的手竟恢复了原样,只是手腕处有一条细细的红线。 白小舟捂住自己的嘴,后退了两步,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儿吐出来,原来,这双手真的不是她的,而是她从那个姓夏的少年身上抢来的。 是抢来的! 卫天磊还在舞蹈,将刚才的程序又重复了一次,少年的左手也开始断裂脱落,剧烈的疼痛过后,少年浑身都是冷汗,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面如金纸,几乎虚脱。奇怪的是,他的双手并没有一滴血流出,断裂处的皮肤反而开始疯长,将断裂处包裹起来,刹那愈合了伤口。 水缸里的女孩又伸出了左手,两只手扶着水缸边沿,竟站了起来。她赤身裸体,手腕上的红线也在开始渐渐消退,目光呆滞,仿佛陷入了失神的状态中。 麒麟灯摇晃了一阵,卫天磊做完了最后一个动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脸色比少年好不了多少,白修谨忙过去扶他坐下:“师傅,您没事吧?” 卫天磊摇了摇头,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脸上的皱纹更加深邃:“小舟没事了,抱她出来吧,别着了凉。” 少年强撑着坐了起来,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双手发呆,眼圈泛红,眸中有晶莹的东西闪动,仿佛随时都会流下泪来。那眼神看得白小舟鼻子发酸,他不过才十几岁,就成了残废,他心里的悲苦和绝望,她无法想象。 而这些悲苦和绝望,本来应该属于她。 卫天磊歉疚地看着他,沉默良久,叹息道:“将来,让小舟伺候你吧。” 白小舟一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外公在说什么? 少年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他继续说:“等小舟长大了,让她嫁给你,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吧。唉,你的手给了她,她也应该补偿你。” 有一瞬间白小舟以为外公老糊涂了,他怎么能随便做这样的承诺?因为这种原因在一起,不成为一对怨偶才怪呢。 少年的目光还是茫然无措,木然地点了点头。 白小舟深吸了口气,后退几步贴在墙壁上,才勉强没有摔倒。记得刘明轩——也就是外公卫天磊,曾在离开之时对她说过,如果他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请她原谅。 原来,他说的就是这个吗? 一阵眩晕袭来,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她抬起头,在一片朦胧之中,那盏麒麟灯的如豆灯火仿佛被无限地放大,她看到火焰中出现了一张脸,一张略微稚嫩,却很熟悉的脸。 “现在你知道了吧?你本来应该在五岁那年失去双手,从那之后,你就应该生活在自卑和无望之中,你没有机会进大学,更没有机会拿起手术刀。这十几年的幸福时光,都是你偷来的……是你从我哥哥手中偷来的。” 一切的幻觉都开始消退,幽静的山林,林中的小屋,父亲白修谨、外公卫天磊,都如同烟雾一缕,消散无踪,眼前只有一个少年,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以及一屋子的手术器械。 “夏……夏兮?”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她记得十分清楚,几个月前,研究所的成员到精神病院解决一桩案子,病院里变异病毒肆虐,她遇到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是其中的关键人物,正因为有他,他们才能活着从病院里出来。可是后来他不是死在枪战中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等等,他说哥哥? “难道你是当年那个弟弟?” “没错。”夏兮依然是那副天真无邪的笑容,“卫先生的医术果然出神入化,治好了我从胎里带来的病症。” 白小舟动了动,身体像灌满了铅,一动也不能动,她脸色骤变:“你对我做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当年你从我哥哥那里抢去的东西,我要你悉数还回来而已。”夏兮笑眯眯的,好看的脸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 白小舟脑中轰的一声炸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怒道:“难道那座精神病院里的病毒与你有关?” “要说有关嘛,的确是有些关系。”夏兮漫不经心地说,“这种病毒是当年我父亲为了治好哥哥的手而研发的,可惜失败了,还不小心泄漏了出去,仅此而已。” 白小舟怒不可遏,那种病毒造成了许多人死亡,到了他的口中,竟然只是“仅此而已”。这人到底是有多残忍凉薄,当时在病院里他是那么地善良天真,原来他的演技已经可以问鼎奥斯卡了。 “既然你想要回这双手,为什么现在才动手?”白小舟只想着拖延时间,胡乱问道,夏兮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谁说我现在才动手?我早就开始布局了。虽然卫天磊那老东西死了,但你父亲也很难对付,要想动你,自然要先解决他。” 白小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脑中转得飞快:“难道我父亲的失踪……” “你的父亲很不简单,我也是绞尽了脑汁才陷害成功,让他卷入了那场‘事件’当中,不过还是让他给逃掉了,不愧是卫天磊的徒弟,果真有几分本事。我本来以为解决了他,一切都好办了,没想到你又结识了龙初夏,她是龙大师的弟子,也很难对付……” 说到这里,白小舟猛然间打断他:“难道龙老师也是你害的?” 夏兮耸了耸肩:“我也没做什么啊,只是把那些干尸从山洞里给弄出来了而已。” 白小舟胸口一片冰凉,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干尸会无缘无故全部现世,原来竟是他的阴谋,目的只是为了引龙老师和司马凡提上钩。 这个人,年纪轻轻,竟然有这等心机。 夏兮见她脸色苍白,俯下身来,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你别怪我,原本我也想,反正你和我哥哥有婚约,让你嫁过来照顾他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天不遂人愿,我才会出此下策,要怨,就怨这贼老天吧。”说着,他侧过头去,白小舟心中疑惑不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在两步之遥的身侧,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年轻男人,模样俊美,身材修长,堪称完美,只是那双光秃秃的手腕,让他成为了一个断臂的维纳斯。 而就在屋子的角落里,坐着之前放她离开的那个木制假人,如今硬邦邦的,看来操纵它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孙家的人曾给我哥哥做过一双假手,为了运用自如,我哥哥也曾拜在孙家门下。可是几个月前,我哥哥突然得了怪病,首先是四肢无力,接着下肢瘫痪,到后来竟然进入了植物人状态,不过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只能偶尔操纵那个假人得以活动。我们看遍了全世界的名医,甚至包括巫医,有人告诉我,这是触怒苍天的报应。”夏兮突然疯狂大笑,“报应?贼老天,当年是那老东西施的祝由之术,凭什么遭报应的是我哥哥?凭什么?”笑过之后,他好看的脸变得有些狰狞,对着白小舟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甘心,我不能让我哥哥成为植物人,他那么有才干,他会有光明的未来,只要将属于他的东西都还给他。” 原来,那个想要放走她的人,就是夏兮的哥哥,那么,他所谓的放她走,只是一个阴谋吗?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夏兮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哥哥是个善良的人,他是真的想放你走的,不过,我哪能让他成功?既然他狠不下心来,我就替他狠心好了。反正,我也是个坏事做尽的人,也不在乎这一件两件。” 他转过身去,看了看一切准备停当的医生,医生们点了点头:“可以开始手术了。” “那两个祝由巫师呢?” “也已经准备好了。”手术室的门开了,两个身穿道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一个身材瘦小,一个身材高大,那金光闪闪的道袍特别不合身,将他们衬得无比滑稽。 白小舟觉得那衣服很眼熟,对了,这不是博物馆里的那两件道服吗? “真是可惜啊。”夏兮叹息,“自从那老东西死后,这世上再也找不出像他那样厉害的祝由巫师了,连这两位古祝由术的传人,也只能在穿上这能吸取日月精华的道服时,才能施行这种祝由术。” 吸取日月精华!白小舟恍然大悟,这衣服上所镶嵌的金属片,原来就是精魄之魂。 只要得到这两件衣服,龙老师就有救了! 夏兮的脸忽然凑到她面前,笑容可掬:“姐姐,不,嫂嫂,只有请你忍一忍了,这祝由术打了折扣,必须用科学来帮忙,譬如——”他拖长了尾音,嘴角勾起一丝坏笑,“把你的双手用刀切下来,给哥哥缝上去。” 说罢,他朝众人点了点头:“开始吧。” 医生们开始准备手术器械,而那两个祝由巫师则来到手术台前,点燃了一盏油灯。肉香开始弥漫,白小舟忍不住作呕,头顶的手术灯晃得她头昏眼花,几乎晕厥。 古老低沉的咒语开始在手术室里回旋,两个巫师开始舞蹈,他们的舞步很显然没有卫天磊那么精准,甚至显得有些滑稽。白小舟只觉得两道亮闪闪的金光在眼前晃荡,身体中似乎有种奇怪的热流在涌动,左侧腰部有些发烫。 奇怪,口袋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医生们走了过来,手术刀在他们手中闪着冰冷的光,护士将针尖刺进她的皮肤,透明的液体被推进她的体内,胸口被贴上了监护仪的心电极片。 心越来越冷,但口袋里的某个东西却越来越热,几乎烫伤她的肌肤,奇怪,他们给她换上了病号服,口袋里怎么会有东西? 医生的刀切了下来,那身材高大的祝由巫师刚好跳到了他身后,忽然咔嚓一声,医生的头颅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向后转去,手中的刀子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众人还没能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那个祝由巫师以极快的身法将矮小的祝由巫师打晕,然后身形一闪。夏兮只觉眼前一黑,那人的五指如铁钳一般卡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死死地按在墙壁上。警铃声大作,一群保安模样的人冲了进来,手中都有枪。 “都别动!”高大的祝由巫师厉喝,“否则你们就只能给他收尸了。” 声音很熟悉,夏兮和白小舟的脸色都变了。 “你是……”夏兮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他嘴角勾了勾,伸手在脸上一抹,现出一张有棱有角的刚毅脸庞。 “白修谨!”夏兮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你怎么敢到这里来?你难道就不怕……” “那件事我已经解决了。”白修谨冷笑道,“难道你真的以为用那种拙劣的方法陷害我,就能让我一辈子东躲西藏?”他的五指紧了紧,几乎要掐断夏兮的喉咙,“让他们给我女儿注射解药。” 夏兮皱了皱眉,朝护士点了点头,护士往白小舟的身体里打了一针,不过几分钟,白小舟的身体就有了知觉,她拼尽全力从手术台上爬起来,白修谨侧过头问:“能走吗?” 白小舟动了动手脚,四肢还有些发软,她点了点头,白修谨将夏兮一拉:“小子,要麻烦你送我们一程了。”他挟持着夏兮,往外走去,保安们投鼠忌器,都紧张地举着枪,他却镇定自若,步伐沉稳,如闲庭信步,却没有一丝破绽,将对方妄图攻上来的每一个可能都打破,对方人虽多,却只能干瞪眼。 白小舟不知道父亲是不是来这里打探过,对于地形他十分熟悉,又有夏兮开道,一路畅行无阻。 出了那座废弃的医院,白修谨面对着跟出来的众人,倒退着走入密林,大概行了一里路,他朝树丛里点了点下巴:“把草扯掉。”白小舟扯开密密的藤蔓植物,露出一辆三轮摩托,他忽然往夏兮脖子上一砍,少年连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晕了过去。他随手将夏兮扔出去,跳上摩托,一踩油门,这辆貌不惊人的摩托竟在无路的林中飞驰起来。 树木从两边快速地退去,地面崎岖,凹凸不平,忽然车轮猛地一抖,白小舟惊道:“爸爸,好像碾到了什么东西。” 白修谨没有说话,继续往前开,她忍不住转头去看,地上竟然躺着一只黑猩猩,被车轮给轧了,浑身都是血。 这里怎么会有黑猩猩? 那黑猩猩动了动,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发出一声怒吼,如上弦的箭一般往前一蹿,追了上来,白小舟惊呼:“爸,那不是猩猩,那是个怪物,快,开快些。” “别慌!”白修谨喝道,他眉头紧皱,真是怪异,这座山林他明明早已探过,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陌生?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身侧传来一声尖叫,他转过头,见那被碾死的猩猩已经扑了过来,一双锋利的爪子在女儿身上乱抓,血从它已见白骨的脸上流淌下来,滴在女儿的身上,和女儿的血混在了一起。 就这一分神的工夫,身下的三轮摩托忽然飞了起来,它竟被开进了悬崖! 不对,这里根本不应该有悬崖! 脚下是万丈深渊,他在下落的一刹那,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在心中怒吼:夏兮,我竟然中了你小子的奸计了。 夏兮一把将白修谨推倒在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冷笑道:“我本来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也不过尔尔,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还是那座废弃的建筑,还是那间手术室,白小舟还躺在手术台上。 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觉。 “爸爸,你醒醒!”白小舟转动着唯一能动的脖子,望着地上双目紧闭、悄无声息的父亲,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你对我爸爸做了什么?” “放心吧,他死不了,最多睡上个十天半个月。”夏兮依然笑眯眯的,“主刀医生死了呢,叫候选的医生进来吧。” 两个保安将死了的医生拖出去,随即又进来了一个,他动作很迅速,二话不说,拿起手术刀便朝白小舟手腕上的红线切下去。 刀一入肌肤,血就涌了出来,白小舟毫无知觉,心却像被撕碎了一样,如果没有了手,她就再也不能拿手术刀,不能当法医了,她将只是一个残缺的人,一个永远不会有未来的可怜女孩。 口袋里的灼烫仿佛要烧起来,她忽然听见一声惨叫,医生吓得拿刀的手抖了一抖,停了下来。 夏兮惊慌地抱着自己的头,双眼通红:“你们谁把灯关了,快打开!”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护士走过去:“夏兮少爷,您没事吧?” “快把灯打开,我、我怕黑!”夏兮尖叫,护士脸色有些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夏兮少爷,您的眼睛……” “住口!”夏兮将她猛地推开,“我的眼睛什么事都没有!”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扑到手术台前,摸索着抓住白小舟的双臂,“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卫天磊那老东西当年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任你再机关算尽,仍然逃不出师傅的手掌心。”一个浑厚的男低音在身后响起,他惊慌地转过身,双眼没有焦距:“白修谨?你、你没有……” “不,我中了你的幻术,不过,这么点儿雕虫小技困不住我。”白修谨淡淡地说,目光泛着一缕恶意,“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当年师傅治好你之后,在你身上下了一个咒,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夺回那双手,你的病症就会卷土重来。现在你只是在我女儿手上割了一刀,眼睛就看不见了,要是一双手都割了下来,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应该很清楚。” 夏兮浑身颤抖:“那个狡猾的老东西!” “你这点儿心机,还想跟师傅斗,真是自不量力。”白修谨冷笑,“是为你哥哥夺回那双手,还是让自己失去五感,成为活死人,现在由你来选择。” 夏兮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指甲刺进肌肤里,挤出血来。他沉默了一阵:“李医生,给她把伤口缝上。” 白修谨嘴唇上勾:“果然兄弟情深。” 夏兮脸上肌肉紧绷,额头青筋暴起,恨不得将面前这个男人千刀万剐,但他却知道,他无能为力,他的性命从十几年前开始,就已经捏在了别人的手里。 医生麻利地缝好了伤口,这一刀割得并不深,在包扎妥当之后,夏兮的眼睛能稍微感觉到了一点儿光。麻药的药效退去,白小舟四肢发软,伤口剧痛,额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白修谨将自己的女儿扶起来,旁若无人地往外走,门外拥进来一群保安,夏兮咬了咬牙:“让他们走!”保安们互相看了一眼,乖乖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白修谨又回过头来笑道:“夏家老二,你最好给我女儿立个长生牌位,我女儿要是死了,后果还是一样。” 门在他身后关上,夏兮勃然大怒,抓起手边的东西狠狠扔在门上,周围的人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就遭受鱼池之殃。 狂怒之后的夏兮像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摸索着来到哥哥身边,悲戚地哭道:“哥,对不起,是我没用。”他狠狠地吸了口气,目光又变得坚定起来。“不过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一定能找到方法,解除那个咒。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些人全都付出代价!” 话还没说完,背后一阵阵发凉,两个护士盯着他身后,脸色发白,他蓦然回头,迎面便挨了一拳。这一拳打得极重,他身材瘦小,竟被打飞出去,撞在手术台上,不省人事。 护士们尖叫着跑出去,身材高大、身穿保安服的男人缓缓取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肤色黝黑的脸。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被自己打晕的少年,转身将昏倒的矮小祝由巫师拎起来,扒下他身上的道服,目光又落在夏兮的身上:“你要不是小孩,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白小舟依偎在父亲的怀里,艰难地前行,她偷偷看了父亲一眼,觉得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失去了和父亲沟通的能力。 “你想问这两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吗?”白修谨笑着说,“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白小舟撇了撇嘴,这根本就是他不想说的借口。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步子一顿:“等等,爸,我得回去取一件东西。” “不必了。”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白小舟诧异莫名:“司马老大?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以为我这段时日都在玩儿吗?”司马凡提朝白修谨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身上的道服脱下。白修谨一语不发照做,他将两件衣服拿在手中,望了一眼白小舟的手,说“好好养伤,初夏的事,不必担心。” 警笛声在头顶轰鸣,保安从四面八方拥过来,司马凡提朝二人挥了挥手:“你们走吧,这里的事交给我。” 白修谨将女儿打横抱起,头也不回地离开,身后传来打斗的声响。白小舟靠在父亲的怀中,麻药的副作用所带来的眩晕袭上来,眼皮重如千钧。 腰侧的口袋还有些灼热,她伸手进去摸了摸,心猛地抖了一下。 那是一张借书证。 这张借书证是一位白头发的图书管理员给她的,曾救过她很多次,可是很早以前就已经遗失了,现在怎么会无缘无故又出现在她的口袋中?是谁放进去的? 她没有力气再想下去,手一软,借书证跌落,她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 当药效完全退去,白小舟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看到的是瞿思齐和朱翊凯欣喜的脸。她揉着生疼的太阳穴:“我这是在哪儿?” “还能是哪儿,当然是你的宿舍。” “我爸爸呢?” 两人对视一眼:“三天前,我们接到白叔叔的电话,让我们来照顾你。我们来时,只见到你一人。” 白小舟一愣,爸爸又不辞而别了? 她皱起眉头,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可奈何,也许他所遇到的那些难题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完美解决,他也许是不想连累她,但无论是什么原因,他还是抛弃了她。 她失去了母亲,父亲也弃她而去。 以前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了,就开始新的生活吧。 日子还在一天天地过,白小舟又恢复了宿舍、教室、研究所三点一线的生活。司马凡提还是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他救出龙老师没有,叶不二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瞿思齐和朱翊凯还是喜欢斗嘴,秦哲铭还是喜欢流连花丛招蜂引蝶,法医系的同学们还是把她当成怪胎,这样的生活算不得一帆风顺,却让她安心,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有意义。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张借书证,她矫情地认为,它遗失在了时光的缝隙里,再也无法找回。 那天借书证会出现在她的口袋里,必然不是巧合,或许多年前外公在夏兮身上所下的咒和它有某种联系。关于借书证有太多的秘密,也许这些秘密永远不会有解开的一天,但解开不解开,早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只要她知道,有个人在默默地关心着她、守护着她,便足够了。 白小舟打开研究所的门,里面空荡荡的,她拿起扫帚和抹布开始打扫,就像以前叶不二所做的那样。 柜子上还放着研究所全体成员的合照,她将相框拿起,小心地擦拭,却在相框下看到一抹果冻般诱人的绿。 那是一张信笺,纸质很硬很粗,上面用毛笔写着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心整个沸腾起来。 我已醒来,不日即回,勿忧。 落款,是叶不二。 她丢下抹布,拿着信笺转身就跑,她要告诉思齐和凯子,告诉他们不二很快就会回来了,她一路横冲直撞,就在冲出研究所大门的那一刻,忽然扑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她被撞得眼冒金星儿,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老大?你回来了?”她只呆了一秒,随即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难道……” “我才走了两个月,怎么这里跟几百年没人住似的?”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女音,熟悉的腔调,白小舟鼻子一酸,眼圈泛起红潮。 世事总是这么奇妙,命运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就像两年前她初入大学,在忐忑不安中来到这里,遇见他们一样。现在,她又重新遇到了他们,一个也不少。 从今天开始,他们又可以一起历险,一起经历那些传奇……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